白帝城先主托孤
章武二年夏六月,东吴陆逊大破蜀兵于亭夷陵之地。先主在马鞍山陈兵自守。逊四面火攻。先主夜奔白帝城,焚铠断后,径到白帝城,赵云引兵据守。忽然马良至,见大军已败,懊悔不及,将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朕有何面目回成都而见群臣耶?"就白帝城驻扎,将馆驿改为永安宫。先主听知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殁于王事,伤感不已。又近臣奏曰:"黄权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先主叹曰:"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欲归无路,不得已而降之:朕负于权,权不负于朕也。何必问罪于家属哉?权之妻子,仍给禄米以养之。"
却说黄权引兵降魏,诸将引见魏主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于陈、韩也?"权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诸军于江北,被陆逊绝断。臣降吴不可,归蜀无路,却来归降于陛下。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追慕于古人也!"丕大喜,遂拜黄权为镇南将军。权坚辞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细作人自蜀中来,说先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戮。"权曰:"臣与先主推诚相信,足知臣之本心,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丕然之,遂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吴乎?"诩曰:"刘备雄才,更兼诸葛亮善能治国;东吴孙权不识虚实,陆逊见屯兵于险要,隔江泛湖,皆难卒谋。以臣观之,诸将之内,皆无刘备、孙权之对手。虽然陛下天威临之,亦未见万全之势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国之变。"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安有不胜之理?"尚书刘晔谏曰:"近东吴陆逊新破蜀兵七十万,上下齐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仓卒制也。陆逊多谋,必有准备,未可伐之。"丕曰:"卿前者劝朕伐吴,今又阻之,何也?"晔曰:"时有不同之故。昔东吴累败于蜀,其势顿挫,可以击之;今大获全功,锐气有百倍,将何以攻之?"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引御林军来与三路兵接应。晔又奏曰:"东吴已有准备,今吴将吕范,引兵拒住曹休;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拒曹仁。此三路兵俱未利,陛下若去,必无益矣。"丕不从而去。
却说吴将朱桓,字休穆,吴郡人也,时年二十七岁,极有胆勇,吴王甚爱之。督军于濡须,听知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桓尽发军守把羡溪去了,止留五千骑守城。忽一人报说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众军皆有惧色。桓按剑而言曰:"凡两军相战,胜负在将不在兵。兵多兵寡,汝等何惧哉?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胜于客兵。'此言兵皆在于平川旷野之地也。吾观曹仁非智勇之将,况从千里步路而来。吾与汝等坐占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险,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乃百战百胜之势也。虽曹丕自来,吾何惧哉!"于是朱桓传令,教军偃旗息鼓,只作无人守把之意。
却说魏将先锋常雕,领精兵来取濡须城。离城不远,城上一声炮响,旌旗齐竖,朱桓横刀飞马,直取常雕。战不三合,被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吴兵乘势冲杀一阵,魏兵大败,死者无数。朱桓大胜,得了旌旗许多。
且说曹仁随后领兵到来,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曹仁大败而退,回见魏主,细奏大败之事。曹丕大惊。正议之间,探马又报:"曹真、夏侯尚围了南郡,被陆逊内伏、诸葛瑾外伏精兵,内外夹攻,因此大败而退。"言未毕,忽探马又报:"曹休领兵亦被吕范杀败。"丕听知三路兵败,乃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时值夏间,大疫流行,马步军十死六七,遂引军回洛阳。吴、魏自此不和。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欲回成都又因面羞,渐渐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关、张二弟,其病愈深,两目微昏,厌见侍从之人。是夜,叱退左右,独卧于龙榻之上。忽然阴风飕飕而起,将烛吹摇,灭而复明,只见灯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绪不宁,教尔等且退,何意又来故恼联耶?"叱之不退。先主自携玉m斧起而观之,上首乃云长,下首乃益德也。先主大惊,曰:"二弟原来尚在?"云长曰:"臣非阳人,乃阴鬼也。盖为平生不失信义,玉帝皆敕命为神,哥哥将与兄弟聚会也。"先主扯定大哭。忽然惊觉,二弟不见,即唤从人观之,时正三更。先主叹曰:"朕不久于尘世矣!"遂差使命往成都请丞相诸葛孔明、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托以大事。孔明等闻召,星夜而来。时有先主次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听知召至,与孔明来永安宫见帝。太子刘禅守成都。
却说孔明到永安宫,见先主病危,慌忙拜伏于龙榻之下。先主传旨,乃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上。近臣扶起先主,抚其臂曰:"朕自得丞相,成其帝业,何期智术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羞回成都与丞相相见。今日病已危笃,不得不请丞相托以大事也。"言讫,泪流满面。孔明亦涕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天下之望!"先主以目遍观,只见马良弟马谡在前,先主皆令且退。先主命孔明复坐,而问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孔明答曰:"此人乃当世之英杰也。"先主曰:"不然。朕视其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丞相可深察之。"先主分付了,又唤诸臣入,乃索纸笔写罢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与卿等中道而别也。"言讫,又与孔明曰:"烦丞相将诏可就付与刘禅,勿以为常言也。凡事宜教之!"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请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一言以告之!"孔明曰:"愿陛下勿隐,臣当拱听。"先主泣曰:"君才胜曹丕十倍,必安国而成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也?愿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言讫,以头叩地,两目流血。先主又请孔明坐于榻上。先主唤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曰:"尔等皆记朕言:朕亡之后,尔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稍有怠慢,天人共诛尔等不孝之子!"先主又与孔明曰:"丞相请坐,朕儿拜以为父。"二王拜毕,孔明曰:"臣以肝脑涂地,安能补报知遇之恩也!"先主与李严等多官曰:"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官僚勿可怠慢,以负朕望耳。"先主又与赵云曰:"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卿可想朕之故交,早晚看觑幼子,勿负朕言。"云泣拜于地曰:"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扶社稷!"先主又与多官曰:"朕不能一一分嘱,皆乞保爱。"言毕,驾崩。时圣寿六十三岁,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
后晋平阳侯陈寿史评曰:
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气焉。及其举国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
又赞曰:
皇帝遗植,爱滋八方。别自中山,灵精是锺。
顺期挺生,杰起龙骧。始于燕代,伯豫君荆。
吴越凭刺,望风请盟。挟巴跨蜀,庸汉以并。
乾坤复秩,宗祀惟宁。蹑基履迹,播德芳声。
华夏思美,西伯其音。开庆来世,历载攸兴。
又历年图曰:
昭烈以败亡之余,羁旅汉南,而能屈体英杰,要结同志,摧沮劲敌,因败为功,颠沛之际,不忘德义,美矣!刘璋昧弱,侮而兼之,遂奄有巴、蜀,君临一隅。安乐公材虽下中,然委任贤相,抗衡中国,及姜、黄用事,而面缚为虏,宜矣!
又宋贤有诗曰:
涿郡生英杰,飘然迥不群。慈仁安万姓,情义动三军。
创业心尤重,求贤礼至勤。唐、虞堪比论,大度圣明君。
又胡竹窗赞美先主诗曰:
日暮乾坤易动摇,中山原有旧根苗。规模尽可绍光武,道德真堪比帝尧。
势若苍龙离碧海,形如丹凤上青霄。老天若更留玄德,未许曹丕篡汉朝。
又宇文景昭作成都尹谒先主之庙,有赞曰:
燕南圣君,心存忠信。扫荡烟尘,亲冒血刃。
义逊荆州,抚安蜀郡。情动关、张,德崇尧、舜。
继汉华夷,代天休运。昭烈英风,赞之难尽。
又徐雪庭观史,见托孤一事,有诗赞曰:
大厦将倾一木扶,非公孰可托遗孤?奇才真与伊、周并,洪量能超管、乐谟。
十倍曹丕人罕及,七擒孟获古应无。天心故把英雄殁,未得中原命已殂。
又后人过白帝城永安宫有感诗曰:
三顾情勤两意投,托孤堪可继成周。至今白帝城边过,一度思君一泪流!
先主驾崩,文武官僚哀痛至甚。孔明等奉梓宫还成都。后主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后主哀恸祭祀,下官亦举哀毕,开读遗诏。诏曰:
朕初得病疾,但下痢耳,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朕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今年六十有余,死复何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闻达。至嘱!至嘱!
群臣读诏已毕,孔明乃上言于后主曰:
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号G,若丧考妣。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僚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
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乃立刘禅即大蜀皇帝位,改章武三年为建兴元年。禅字公嗣,时年十七岁。加诸葛丞相为武乡侯,领益州牧。后八月,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吴皇后为皇太后,入养老宫。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大赦天下。
却说魏军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刘备已亡,朕无忧矣。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贾诩谏曰:"刘备虽亡,必托于诸葛亮矣。备善能用人,亮必倾心竭力,扶持幼主。陛下不可仓卒伐之。"正言间,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大笑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河内温人也,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见为兵部尚书。丕大喜,遂问计于懿。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2 回 夏海龙识破机关 巴德哩二人遇害
诗曰: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常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话说玉斗同巴德哩来在夏家庄酒铺之中吃酒 ,因说闲话, 提起天地会八卦教变乱之故,田六说 :"你们吃酒吧,少说闲 话,要叫别人听见,你二人有性命之忧 。"巴德哩问 :"是怎么一段事情 ?你说明白我听 。"田六往左右一瞧,四顾无人,说 :"我见你们二位爷乃是精明强干之人。我们这临近四十多 个庄村,都是变民,每庄村都有天地会小头目一名。各村庄张贴告示:如要归天地会免死;如若不然 ,天地会八卦教一到, 必要把全家杀死。要是官兵来到此处,都是安善良民,守分百姓,官兵过去,他们仍是反叛。要是大清营的差官老爷走单了,准九死一生,想要逃走,好比登天还难。要遇良善之人还可以逃命。我们这庄村当初都是好人,那一日天地会来了一张告示,劝我们这里归天地会,还要户口册子呢 。如要不归降天地会, 大家都有性命之忧。如要是归降天地会,都赐免死牌一个。我们这里人心不一 。"巴德哩问说 :"天地会他们的大头目现在哪里 ?"田六说 :"在福建,水军都会总李天保是也。"
这玉斗、巴德哩二人听田六之言 ,一语不发,喝完了酒, 会了酒钱,出酒馆顺大街一直往北,出了北村口,天也无非到巳正之时。正走之际,忽见天上云往西北,雾长东南。巴德哩二人紧往前走,忽听阵雷震耳,大雨连绵。两个人冒雨往前行走。此时正在仲夏之时,天气炎热,雨水不见甚凉。两个人走了有一里之遥 ,身上衣服皆湿 。巴德哩心中甚是着急 ,说: "贤弟,你看这正西偏北有一所庄村,你我弟兄往那里避雨去吧 !"玉斗说 :"甚好 。"二人一直扑奔西北而来,及至临近 一看,是一片树木森森,正北有一所大庆院,座北向南的大门,墙外有护庄的壕沟。巴德哩来至门洞,坐在板凳之上,见雨越下越大。
两个人正在心中着急之际,忽见门房出来一个人,把他二位上下瞧了几眼。巴德哩扭头一瞧,门房出来这人身穿宝蓝绸子裤,漂白布袜子,厚底镶鞋,手中托着白银水烟袋;有二十多岁,白生生的脸膛,俊品人物,站在大门洞说 :"你们二位 从哪来的?怎么把衣服都淋湿了?"巴德哩连忙站起赔笑,说道:"我弟兄两个人原是北京城人氏,往四川成都府前去探亲,回头从此路过,正逢天降大雨,来在宝庄贵府门洞,暂在此处避一避雨 。"那人说 :"这有何妨。你们二位尊姓大名?"巴德哩不敢露出真名实姓,用手一指,说 :"我这个兄弟名叫王 点,我叫李德,我排行在八 。"那人说 :"你们二位不必在此避雨,我回禀我家庄主知道,你们二位到里边歇息去吧。走遍天下路,交遍天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们这里庄主最爱交朋友 。"巴德哩说 :"甚好。未领教尊驾贵姓 ?"那人说: "我姓阎,叫阎明 。我们庄主姓夏,叫夏海龙 。"巴德哩说:
"也好,烦劳尊驾,回禀一声。"
阎明往里边去,不多时转身回来,说:"我们庄主有请。"
巴德哩、玉斗二人冒着雨,进了二道垂花门,见正北是五间上房,前出廊,后出厦,两边抄手势的游廊,东西各有配房三间,院子倒甚宽大。阎明带二人进了上房,一瞧,靠北墙是一条花梨翘头案,上面摆着四盆盆景;那边摆着君狼窑瓷器四样,中间摆着龙泉窑果盘 ,里面摆着时样果子。墙上挂着一轴挑山, 画的是杏林春燕,两边各有对联,写的是:性刚强皆因经练少,言和顺且受琢磨多。落的是名人款式。东边挂着落地幔帐。巴德哩在正中落座,阎明说 :"我家主人这就出来相陪 。"阎明转身出去。不多时,有小童儿献上茶来。巴德哩、玉斗二人正在吃茶,只见阎明从外面进来说 :"我家主人来了 。"巴德哩闪目睁睛往外一看,但则见从外面进来这人,身高八尺,头大项短,面如黑炭,粗眉大眼;身穿青绉绸大褂,足下青缎薄底快靴,年有三旬以外,精神百倍。巴德哩、玉斗一看,连忙站起,说 :"庄主爷请坐 !"那人说 :"二位壮士远路而来,不 必谦让,请坐吧 !"叫家人献茶,说:"二位壮士从哪里来?" 巴德哩说 :"我们从四川成都府来。我名叫李德,我兄弟名叫 王点。我未领教庄主尊姓大名?"庄主说 :"在下姓夏,名叫 海龙,当年在镖行生理。只因年荒岁乱,各处盗贼窃发,我已然不在镖行多年,今在家中度安闲日月。我们这临近村庄甚是乱得厉害,竟有好些人都归顺天地会八卦教之中。现在独龙口有李天保在那里闹得闾阎不安 。二位壮士幸亏来到我这庄上, 要到别的庄村,恐其遇害 ,这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 。"吩咐:
"厨下备酒,我与二位在此谈谈心吧 。"巴德哩说 :"多有叨扰!"
庄主手下家人把桌案搭开,摆上菜蔬,让巴德哩、玉斗在上座,夏海龙下面相陪,三个人对坐谈心吃酒。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相叙话偏长。
夏海龙说:"李大兄长,你在京中作何生理 ?"巴德哩眼 珠一转 ,心中说 :"我要告诉他真情实话,恐怕他不是好人。
俗语说的不错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十分竟吐真。不怕虎 生三个口,最怕人怀两样心 。"巴德哩说 :"夏庄主要问,我弟兄两个人在京都先做小本经营,皆因时运不通,赔折了本钱。
我二人到四川成都府找一个朋友,皆因峨嵋山刀兵四起,我那一位朋友也不知道去向了。我二人手乏囊空,困在那里,幸亏遇见几个同乡之人周济我的盘费。我二人想要回家。今天来到此处,得遇庄主 ,也是三生有幸 !庄主爷倒是一个厚道人。"
夏海龙说 :"尊驾过于台爱 。"说着话,一回头说 :"来,再 拿一壶热酒来。"手下家人答应,去不多时,又换了一壶酒来。
夏海龙亲自与玉斗、巴德哩斟上,二人喝了三四杯酒,觉着心里发闷 ,头眩眼晕 ,登时栽倒就地 。夏海龙哈哈大笑,说: "两个娃娃,有多大能为 ,胆敢在会总爷前卖弄精神 !"说:
"来人!把这两个小辈与我捆上 !"
这夏海龙乃是一个天地会八卦教大会总 ,为人精明强悍, 足智多谋,奉水军都会总李天保之命,在此独霸一方。他接了李天保一支令箭,听说穆将军派伊哩布分兵救那独龙口去。这夏海龙说道 :"调齐了各处的大将 ,那伊哩布大兵不久就到,我意欲先截杀一阵,将伊哩布碎尸万段 。"两旁战将说 :"会总爷不要着急,末将马真夜晚之时,我去探听伊哩布在哪里扎营,前去刺杀于他 。"夏海龙说 :"马贤弟且慢。我发一支令箭到金家沟双虎庄,叫金四龙带领三千人马截杀一阵,看是胜败如何。如要得胜,那时我发传牌调齐各路的庄兵,就把伊哩布大兵一网打尽 。"马真一听此言,说 :"甚好 。"当时发下 令箭。这一日,有探子来报说 :"金四龙大败而回,人马隐藏 在双虎庄 。"夏海龙听罢,派马真至大清营前去行刺,一夜并
未见回来,正在心中烦闷 ,忽然天变,下起雨来了。不多时, 家人阎明进来回话,说 :"现今门外来了两个避雨之人,乃是 北京城的口音,一个黑脸膛的,一个白脸膛的,恐其是大清营的奸细,前来探听军务 。"夏海龙说 :"你把他让至厅房,待我用话慢慢的盘问他二人。"阎明去把巴德哩、玉斗让至客厅,夏海龙出来与他二人一谈话 ,就知道他两个是大清营的差官。 先用好酒与他等喝,把两个人稳住了;后来叫家人换了一壶酒,那是暗令子,酒里都有蒙汗药。巴德哩、玉斗二人喝下几杯酒去,头眩眼晕,登时倒于地上。夏海龙吩咐 :"把这两个人先 捆上 ,放在后面空房之内,派十几名庄兵看守 。"夏海龙说:
"伊哩布的大队在我这正南安营下寨,我兄弟马真前去行刺未见回头,又不知有何缘故。"
夏海龙正在犹疑之间,忽见雨也住了,天也晴了,浮云已散,露出一轮红日。夏海龙把阎明、杜胜叫过来,说:"贤弟,你二人是我知己的朋友,我拿住大清营这两个小将,应该如何发落?"杜胜说 :"暂且把这两个人押在空房内,候我打听我 马大哥的下落,探知生死存亡,然后再发落他二人,尚且不迟。"
夏海龙说道 :"有理 。"派四个人把玉斗、巴德哩搭到后院空房内看守。阎明过来说:"这两个人乃是穆将军手下两员大将,当初我在楚雄府会见过他二人。今天活该被庄主爷拿住 。"不 多时,忽见有细作来报说 :"马真首级号令在营门以外 。"夏海龙一闻此言,吓得半晌不语,说:"马贤弟死了,令人好惨!
现将拿的大清营两员小将杀了,替我马贤弟报仇雪恨 !"杜胜 说 :"且慢,依我之见,庄主爷先发下传牌,把四十二庄的庄 兵调齐,与伊哩布决一死战 。"夏海龙一听此言,说:"贤弟, 此计亦妙,赶紧写传牌,知会各处 。"手下家人去后,吩咐把 这桌残席撤去,重新另整杯盘,与杜胜二人对坐吃酒谈话。天有平西之时,忽有外面家人来报说 :"外面来了一男一女,口 称是庄主爷的朋友,前来求见。"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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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著
陈著,富室子也。少时,家遭疫,惟著仅存,一老仆执炊而已。著尝从蒙师受学,颇识字,仆因劝之读,且曰:"他日当不可量。"著深然其言,出钱使市书。
仆至书市,尽买肆中书以归。著乃键户下帷,无寒暑昼夜,挟册呻S吟Y,几破千卷,然略不解文义,虽邸抄公檄与盲辞稗说之类,讽诵如经史。终岁不出户庭间,出则低头背诵,刺刺不休,往往头触墙壁,觉痛则大叫,叫已复诵。或窃窃听所诵,乃颠倒拉杂,音渎讹舛至甚,讪笑之,不顾也。年二十余,未尝与人通酬酢,牛马菽麦不辨。
一日诵书门外,有少妇过之,著未之见也,且行且诵,竟抵其怀。妇大骇且怒。著惶惶恐,遽前抚之,为摩挲其两乳。妇愈益羞怒,面发赤,诟詈而去。著谓人曰"彼何为者?一怒遂不可解乎?"人怜其,谕之曰:"男女有嫌,奈何辱之!"著愕然,徐悟曰:"彼殆书所称女子者耶。"人笑颔之,著乃狂喜叫跃,以为得解。
他日读《毛诗》,至"女子善怀,亦各有行。"点首叹曰:"书言之矣,昔者女子行而我触其怀,宜其怒耳。书义深远不可背如此。"三复不已。由是读书,每冥索其解,解多类是。
又日坐门外,遇物辄咨访于人,冀博识其名与状,似佐证其所读。有豕触藩,出视之,不识也,惧而去走。或告曰:"猪耳,何畏?"著误以为珠,迫而视之,恍然曰:"物不经见,固难悬揣。始吾以珠小物耳,今而知珠能行也。"即问曰:"鬻乎?"或为质主人。主人故昂其值,乃以三十千市之。著窃喜,以为书言珠价之贵,今乃贱获焉,大利也。于是谲者利其值,竞以猪来售,至则买之,无论大小准前价。老仆力谏,卒不听。期年得猪数百头,栏栅不能容,秽籍纵横室。佣数人饲之,日不暇给。豕声□□然,昼夜与书声相乱。著亦渐不能堪,幡然曰:"昔人宝珠,殊不可解。"命悉逐去之。计所耗费,殆累数百千。家以是少倾焉。
著年齿既壮,仆恐其斩嗣,劝之娶妻,著默然良久曰:"汝言良是。书固有之曰:"娶妻如之何?"但不知娶妻如何耳!"仆曰:"公读书,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著曰:"此与娶妻何与?且何以言后耶?"仆恨其愚甚,乃笑曰:"姑依书为之何害?"著许诺。仆遂乞邻里为之媒定。迨吉,轺至,有赞于堂者曰:"拜!"著愕眙木立,问:"何为?"仆相之跪起,乃得成礼。著笑曰:"我知之矣,娶妻乃如此。"洎合卺。熟视新妇曰:"汝亦女子邪?"心惩前事,执礼甚恭。夜虽共寝,绝不敢复触其胸。久之,妇不能忍,私教以人道所在。著不觉畅言曰:"此大乐事,而书中略不及之,读之何为?"次日尽焚其书,不复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