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情词无可逗 羞杀抱琵琶_三刻拍案惊奇(明)梦觉道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三回 情词无可逗 羞杀抱琵琶

 

  香径留烟,蹀廊笼雾,个是苏台春暮。翠袖红妆,销得人亡国故。开笑靥夷光何在;泣秦望夫差谁诉?叹古来倾国倾城,最是蛾眉把人误。丈夫峻蛳拦牵厦颐胰浦福砗旌ㄋ亍=Iㄇ槟В涡θ迳岣f氏嗳缭电蚕刑簦斡癫始阃蹈场P胄攀亲优岢Γ幌蛴⑿燮住BR>
  右调《绮罗香》

  吾家尼父道:"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正为少年不谙世故,不知利害,又或自矜自己人才,自奇自家的学问。当着鳏居消索,旅馆凄其,怎能宁奈?况遇着偏是一个奇妙女,娇吟巧咏,入耳牵心;媚脸妖姿,刺目挂胆,我有情,他有意,怎不做出事来?不知古来私情,相如与文君是有终的,人都道他无行。元微之、莺莺是无终的,人都道他薄情。

  人只试想一想,一个女子,我与他苟合,这时你爱色,我爱才,惟恐不得上手,还有什么话说?只是后边想起当初鼠窃狗偷的,是何光景?又或夫妇稍有衅隙,道这妇人当日曾与我私情,莫不今日又有外心么?至于两下虽然成就,却撞了一个事变难料,不复做得夫妇,你绊我牵,何以为情?又或事觉,为人嘲笑,致那妇人见薄于舅姑,见恶于夫婿,我又怎么为情?故大英雄见得定,识得破,不偷一时之欢娱,坏自己与他的行止。

  话说弘治间有一士子,姓陆名容,字仲含。本贯苏州府昆山县人。少丧父,与寡母相依,织自活。他生得仪容俊逸,举止端详,飘飘若神仙中人。却又勤学好问,故此胸中极其该博,诸子百家,无不贯通。他父在时已聘了亲,尚未毕姻。十八岁进了昆山县学。凡人少年进学未经折挫,看得功名容易,便易懈于研墨,入于游逸,他却少年老成,志向远大。若说作文讲学,也不辞风雨,不论远近。若是寻花问柳,饮酒游山,他便裹足不入。当时有笑他迂的,他却率性而行,不肯改易。

  进学之后,有个父亲相好的友人,姓谢名琛,号度城,住在马鞍山下。生有一子一女,女名芳卿,年可十八岁,生得脸如月满,目若星辉,翠黛初舒杨柳,朱唇半吐樱桃。又且举止轻盈,丰神飘逸。她父亲是个老白想起家,吹箫、鼓琴、弹棋、做歪诗也都会得,常把这些教她,故此这女子无件不通。

  倒是这兄弟谢鹏,十一岁却懵懂痴愚,不肯读书。谢老此时有了几分家事,巴不得儿子读书进学。来贺陆仲含时,见他家事萧条,也有怜他之意,道:"贤契家事清淡,也处馆么?"

  陆仲含道:"小侄浅学,怎堪为人师。"

  谢老道:"贤契着此念头,便前程万里,自家见得不足,常常有余。老夫有句相知话奉渎:家下有个小犬,年已十一岁了,未遇明师,尚然顽蠢,若贤侄不弃,薄有几间书房,敢屈在寒舍作个西席。只恐粗茶淡饭,有慢贤侄。束不多,不成一个礼,只当自读书吧。"

  陆仲含着:"极承老伯培植,只恐短才不胜任。"

  谢老起身道:"不要过谦,可对令堂一说,学生就送关书来。"仲含随与母亲计议。

  母亲道:"家中斗室,原难读书,若承他好意,不唯可以潜心书史,还可省家中供给,这该去。只是通家教书要当真,他饮食伏待不到处,也将就些,切不可做腔。"果然隔了两日,谢老来送一个十二两关,就择日请他赴馆。陆仲含此时收拾了些书史,别了母亲。来到谢家,只见好一个庭院:

  绕户溪流荡漾,覆墙柳影横斜,

  帘卷满庭草色,风来隔院残花。

  到得门,谢老与儿子出来相迎。延入中堂相揖,逊仲含上坐。仲含再三谦让,谢老道:"今日西宾自应上坐了。"茶罢叫儿子拜了,送了贽,延入书房。此老是在行人,故此收拾得极其精雅:

  小槛临流出,疏窗傍竹开。

  花阴依曲径,清影落长槐。

  细草含新色,卷峰带古苔。

  纤尘惊不到,啼鸟得频来。

  三间小坐憩,上挂着一幅小单条。一张花梨小几,上供着一个古铜瓶,插着几枝时花。侧边小桌上,是一盆细叶菖蒲,中列太湖石。黑漆小椅四张,临窗小瘿木桌,上列棋枰、磁炉。天井内列两树茉莉、一盆建兰。侧首过一小环洞门,又三间小书房,是先生坐的。曲栏绮窗,清幽可人。来馆伏侍的却是一个十一二岁小丫鬟。谢老道:"家下有几亩薄田,屋后又有个小圃,有两个小厮,都在那边做活,故此着小鬟伏侍,想在通家不碍。"

  晚间开宴,似有一二女娘窥笑的,仲含并不窥视她。自此之后,只是尽心在那厢教书。这谢鹏虽是愚钝,当不得他朝夕讲说,渐渐也有亮头。每晚谢老因是爱子,叫入内室歇宿,陆仲含倒越得空书斋独扃,恣意读书。十余日一回家,不题了。

  只是谢老的女儿芳卿,她性格原是潇洒的,又学了一身技艺,尝道是:'苏小妹没我的色;越西施少我的才。'几头有本朱淑真《断肠集》,看了,每为叹息道:"把这段才色配个庸流,岂不可恨?倒不如文君得配着相如,名高千古。"况且又因□(谢)老择配,高不成,低不就,把岁月蹉跎。看这冬夜春宵,好生悒怏。曾记她和《断肠集》韵,有诗道:

  初日晖晖透绮窗,细寻残梦未成妆。

  柳腰应让当时好,绣带惊看渐渐长。

  平日也是无聊无赖。自那日请陆仲含时,她在屏风后蹴来蹴去看他,见他丰神秀爽,言语温雅,暗想:"他外貌已是如此,少年进学,内才毕竟也好。似这样人可是才貌两绝了。只不知我父亲今日拣,明日择,可得这样个人么?"以此十分留意。

  自谢老上年丧了妻,中馈之事,俱是芳卿管。那芳卿备得十分精洁,早晚必取好天池松萝苦茗与他。那陆仲含道他家好清的,也是常事,并不问它。

  芳卿倒向丫头采菱问道:"先生曾道这茶好么?"

  采菱道:"这先生是村的,在那厢看了这两张纸,呜呜的,有时拿去便吃,有时搁做冰冷的,何曾把眼睛去看一看青的、黄的,把鼻子闻一闻香的、不香的?"

  芳卿道:"痴丫头,这他是一心在书上,是一个狠读书秀才。"

  采菱道:"狠是狠的,来这一向,不曾见他笑一笑。"

  芳卿道:"你不晓的,做先生要是这样。若是对着这顽皮,与他戏颠颠的,便没怕惧了。这也是没奈何,哪一个少年不要顽耍风月的?"

  采菱道:"这样说起来是假狠了。"

  处馆数月,芳卿尝时在楼上调丝弄竹,要引动他,不料陆仲含少年老成得紧,却似不听得般,并不在采菱、谢鹏面前问一声是谁人吹弹。

  那芳卿见他这光景,道他至诚可托终身,偏要来惹他。父亲不在时,常到小坐憩边采花来顽耍,故意与采菱大惊小怪的,使他得知。有时直到他环洞门外,听他讲书。仲含却不走出来。即或撞着,避嫌,折身转了去。谢鹏要来说姐姐时,自娘没后,都是姐姐看管,不敢惹她;却又书讲不出时,又亏姐姐把窃听的教导他。他也巴不得姐姐来听。芳卿又要显才,把自己做就的诗,假做父亲的,叫兄弟拿与他看。

  那陆仲含道:"这诗是戴了纱帽,或是山人墨客做的,我们儒生只可用心在八股头上。脱有余工,当博通经史,若这些吟诗作赋,弹琴着棋。多一件是添一件累,不可看他。"谢鹏一个扫兴而止。

  芳卿道:"怎小小年纪,这样腐气。"几番要写封情书着采菱送去,又怕兄弟得知。要自乘他归省时到房中留些诗句,又恐怕被他人或父亲到馆中看见,不敢。

  一日又到书房中来听他讲书,却见他窗外晒着一双红鞋儿,正是陆仲含的。

  芳卿道:"看他也是好华丽的人,怎不耽风月。"忙回房中写了一首诗道:

  日倚东墙盼落晖,梦魂夜夜绕书帏,

  何缘得遂生平愿,化作鸾凰相对飞。

  叫采菱道:"与我将来藏在陆相公鞋内,不可与大叔见。"又怕采菱哄她,又自随着她,远远的看她藏了方转。

  绮阁痛形孤,墙东有子都,

  深心怜只凰,寸缄托双凫。

  又着采菱借送茶名色,来看动静。

  那采菱看见天色阴,故意道一句:"天要下雨了。"

  只见陆仲含走出来,将鞋子弹上两弹。正待收拾,却见鞋内有一幅纸在,扯出来时,上面是一首诗。他看了又看,想道:"这笔仗柔媚,一定是个女人做的,怎落在我鞋内?"拿在手中想了几回,也援笔写在后首道:

  阴散闲庭坠晚晖,一经披玩静垂帏。

  有琴怕作相如调,寄语孤凰别向飞。

  一时高兴写了,又想道:"我诗是拒绝她的,却不知是何人作,又请何人与她,留在书笥中,反觉不雅。"竟将来扯得粉碎。采菱在窗外张见,忙去回复。

  芳卿已在那里等信,道:"怎么了?"

  采菱道:"我在那里等了半日,不见动静,被我哄道天雨了,他却来收这鞋子,见了诗儿,复到房中,一头走,一头点头摇脑,轻轻的读。读了半日,也在纸上写了几句,后边又将来扯碎了。想是做姐姐不过,故此扯坏。"

  芳卿道:"他扯是恼么?"

  采菱道:"也不欢喜,也不恼。"

  芳卿道:"他若是无情的,一定上手扯坏。他又这等想看,又和,一定也有些动情。扯坏时,他怕人知道,欲灭形迹了,还是个有心人。"

  不知那陆仲含在那边废了好些心,道:"我尝闻得谢老在我面前说儿子愚蠢,一女聪明,吹弹写作,无所不能。这一定是她做的。诗中词意似有意于我,但谢老以通家延我,我却淫其女,于心何安?况女子一生之节义,我一生之行简,皆系于此,岂可苟且。只是我心如铁石,可质神明,但恐此女不喻,今日诗来,明日字到,或至泄漏,连我也难自白。不若弃此馆而回,可以保全两下,却又没个名目。"正在摆划不下时,不期这日值谢老被一个大老挈往虎丘,不在家中。那芳卿幸得有这机会,待至初更,着采菱伴了兄弟,自却明妆艳饰,迳至书房中来。

  走至洞门边,又想道:"他若见拒,如何是好?"便缩住了。又想道:"天下没有这等胶执的,还去看。"

  乘着月光到书房门首,轻轻的弹了几弹。那陆仲含读得高兴,一句长,一句短,一句高,一句低,哪里听得?芳卿只得咬着指头等了一回,又下阶看一回月,不见动静。又弹上几弹,偏又撞他响读时。立了一个更次,意兴索然。正待回步,忽听得'呀'地一声,开出房来,却是陆仲含出来解手。遇着芳卿,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好一个女子:

  肌如聚雪,鬓若裁云。弯弯翠黛,巫峰两朵入眉头;的的明眸,天汉双星来眼底。乍启口,清香满座;半含羞,秀色撩人。白团斜掩赛班姬,翠羽轻投疑汉女。

  仲含道:"哪家女子,到此何干?"那芳卿闪了脸,径望房中一闯。

  仲含便急了道:"我是书馆之中,一个女流走将来,又是暮夜,教人也说不清,快去!"

  芳卿道:"今日原也说不清了。陆郎,我非他人,即主人之女芳卿也。我自负才貌,常恐落村人之手,愿得与君备箕帚。前芳心已见于鞋中之词。今值老父他往,舍弟熟睡,特来一见。"

  仲含道:"如此,学生失瞻了。但学生已聘顾氏,不能如教了。"

  芳卿即泪下道:"妾何薄命如此?但妾素慕君才貌,形之寝寐,今日一见,后会难期,愿借片时,少罄款曲,即异日作妾,亦所不惜。"遂牵仲含之衣。

  仲含道:"父执之女,断无辱为妾之理。请自尊重,请回。"

  芳卿道:"佳人难得,才子难逢,情之所锺,正在我辈,郎何恝然?"眉眉吐吐,越把身子捱近来。

  陆仲含便作色道:"女郎差矣!'节义'二字不可亏。若使今日女郎失身,便是失节。我今日与女郎苟合,便是不义。请问女郎设使今日私情,日明泄露,女郎何以对令尊?异日何日对夫婿?那时非逃则死,何苦以一时贻千秋之臭。"

  芳卿道:"陆郎,文君相如之事,千古美谭,怎少年风月襟期,作这腐儒酸态?"

  仲含道:"宁今日女郎酸我、腐我,后日必思吾言。负心之事,断断不为!"遂踏步走出房外。

  芳卿见了,满面羞惭道:"有这等拘儒,我才貌作不得你的妾?不识好!不识好!"还望仲含留她。不意仲含藏入花阴去了,只得怏怏而回。

  一到房中,和衣睡下。一时想起好羞,怎两不相识,轻易见他?被他拒绝,成何光景?一时好恼:"天下不只你一个有才貌的,拿什班儿?"又时自解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好歹要寻个似他的。"思量半夜,到天明反睡了去。

  采菱到来,道:"亲娘辛苦!"

  芳卿道:"撞着呆物,我就回了。"

  采菱道:"亲娘谎我,哪个肯呆?"

  芳卿道:"真是。"把夜来光景说与他。

  采菱道:"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亲娘捱半年,怕不嫁出个好姑夫?要这样呆物,料也不溜亮的。"芳卿点了点头。

  仲含这厢怕芳卿又来缠,托母亲抱病,家中无人,不便省亲,要辞馆回家。

  谢度城道:"怎令堂一时老病起来?莫不小儿触突,家下伏侍不周?"

  仲含道:"并不是,实是为老母之故。"谢度诚见他忠厚,儿子也有光景,甚是恋恋不释。

  问女儿道:"一向供看他,何如?"

  芳卿道:"极好。想为馆谷少,一个学生坐不住他身子。"

  谢度城见仲含意坚,只得听他,道:"先生若可脱身,还到舍下来终其事。"仲含唯唯。

  到家,母亲甚是惊讶,道:"你莫不有什不老成处,做出事回来?"

  仲含道:"并没什事,只为家中母亲独居,甚是悬念,故此回来。"

  母亲道:"固是你好意,但你处馆,身去口去,如今反要吃自己的了。"

  过几时,谢度城着人送束,且请赴馆。只在附近僧寺读书。

  次年闻得谢老女随人逃走,不知去向。后又闻得谢老捡女儿箱中,见有情书一纸,却是在他家伴读的薄喻义。谢度城执此告官,此时薄喻义已逃去,家中只一母亲,拖出来见了几次官,追不出,只得出牌广捕。陆仲含听了,叹息道:"若是我当日有些苟且,若有一二字脚,今日也不得辨白了。"

  荏苒三年,恰当大比。陆仲含遗才进场,到揭晓之夕,他母亲忽然梦见仲含之父道:"且喜孩儿得中了,他应该下科中式,因有阴德,改在今科,还得联捷。"母亲觉来,门前报的已是来了。

  此时仲含尚在金陵,随例饮宴参谒,耽延月余。这些同年也有在新院耍,也有旧院耍,也有挟了妓女在桃叶渡、燕子矶游船的,也有乘了轿在雨花台、牛首山各处观玩的。他却无事静坐,萧然一室,不改寒儒旧态,这些同年都笑他。

  事毕,到家谒母亲、亲友,也去拜谢度城。度城出来相见,道及:"小儿得先生开导,渐已能文。只是择人不慎,误延轻薄,遂成家门之丑。若当日先生在此,当不至此。"十分凄怆。

  仲含在家中,母亲道及得梦事。仲含道:"我寒儒有什阴德及人?"十月,启行北上,谢老父子也来相送。

  一路无辞。抵京,与吴县举人陆完,太仓举人姜昂同在东江米巷作寓。两个扯了陆仲含到前门朝窝内顽耍,仲含道:"素性怕到花丛。"

  两个笑了笑道:"如今你才离家一月,还可奈哩!"也不强他。

  两个东撞西撞,撞到一家梁家,先是鸨儿见客,道:"红儿有客!"

  只见一个妓者出来,年纪约有十七八岁,生得丰腻,一口北音,陪吃了茶,问了乡贯姓字。须臾,一个妓女送客出来,约有二十模样,生得眉目疏秀,举止轻盈。

  姜举人问红儿道:"这是何人?"红儿道:"是我姐姐慧哥,她晓得一口你们苏州乡弹,琴棋诗写,无件不通。"正说时,慧儿送客已回,向前万福。

  红儿道:"这一位太仓姜相公,这位吴县陆相公,都是来会试的。"

  慧儿道:"在哪厢下?"

  姜举人道:"就在东江米巷。"

  慧儿道:"两位相公俱在姑苏,昆山有一位陆仲含,与陆相公不是同宗么?"

  姜举人道:"近来,同宗。"

  陆举人道:"他与我们同来会试,同寓。慧哥可与有交么?"

  慧哥觉得容貌惨然。道:"曾见来。"

  姜举人道:"这等我停会挈他同来。"姜举人叫小厮取一两银子与她治酒。两个跳到下处,寻陆仲含时,拜客不在。

  等了一会来人,姜举人便道:"陆仲含,好个素性懒入花丛,却日日假拜客名头去打独坐!"

  陆仲含道:"并不曾打什独坐。"

  陆举人道:"梁家慧哥托我致意。"

  仲含道:"并不曾晓得什梁家慧哥。"

  姜举人道:"她却晓得你昆山陆仲含。"

  仲含道:"这是怪事。"

  姜举人道:"何怪之有?离家久,旅邸萧条,便适与一适兴,何妨?"

  陆仲含道:"这原不妨,实是不曾到娼家去。"

  正说间,又是一个同年王举人来,听了,把陆仲含肩上拍一拍道:"老呆,何妨事?如今同去,若是陆兄果不曾去,姜兄输一东道请陆兄;如果是旧相与,陆兄输一个东道请姜兄,何如?"

  姜举人连道:"使得,使得!"

  陆仲含道:"这一定你们要激我到娼家去了,我不去。"

  姜举人便拍手道:"辞馁了。"

  只见王举人在背后把陆仲含推着道:"去,去,饮酒宿娼,提学也管不着。就是不去的,也不曾见赏德行,今日便带挈我吹一个木屑吧!"三个人簇着便走。

  走到梁家,红儿出来相迎,不见慧哥。王举人道:"慧哥呢?"

  红儿便叫:"请慧哥!姜相公众位在这里。"去了一会儿。

  道:"身子不快,不来。"盖因触起陆仲含事,不觉凄侧,况又有些惭愧,不肯出来。

  姜举人道:"这样病得快?定要接来。"

  王举人道:"我们今日东道都在他一见上,这决要出来的。"

  姜举人道:"若不是陆相公分上,就要捋毛了。"逼了一会,只得出来,与王举人、陆仲含相见了。陆仲含与他彼此相视,陆仲含也觉有些面善,慧儿却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姜举人道:"贼,贼,贼!"一个眼色丢大家,都不做声了。"

  王举人道:"两个不相识,这东道要姜兄做。"

  姜举人道:"东道我已做在此了,实是适才原问陆仲含。"

  须臾酒到,姜举人道:"慧娘,早间道曾见陆仲含,果是何处见来?"只见慧哥两泪交零,哽咽不胜。正是:

  一身飘泊似游丝,未语情伤泪两垂,

  今日相逢白司马,重抱琵琶诉昔时。

  向着陆仲含道:"陆相公,你曾在马鞍山下谢家处馆来么?"

  陆仲含道:"果曾处来。"

  慧儿不觉失声哭道:"妾即谢度城之女芳卿也。记当日曾以诗投君,君不顾。复乘夜奔君,君不纳。且委曲训谕,妾不能用。未几,君辞馆去。继之者为洪先生,挈一伴读薄生来。妾见其年少,亦以挑君者挑之,不意其欣然与妾相好,夜去明来,垂三月而妾已成孕矣。惧老父见尤,商之薄生为堕胎计,不意薄生愚妾以逃,骇妾谓予弟闻之予父,将以毒药杀予,不逃难免。因令予尽挈予妆奁,并窃父银十余许两,逃之吴江伊表兄于家。不意于利其有,伪被盗,尽窃予衣装,薄生方疑而踪迹之,予遽蹴邻人,欲以拐带执薄生。予骇,谓所窃父银尚在枕中,可以少资粥,遂走金陵。生佣书以活,予寄居斗室。邻有恶少,时窥予,生每以此疑,始之诟骂,继以捶楚曰:'尔故能复萌耶?'虽力辩之,不我听。寻以贫极,暗商之媒,卖予娼家。诡曰偕予往扬投母舅。人甫入舟,生遽挈银去,予竟落此,倚门献笑。何以为情于君,昔日之言俱验。使予当日早从君言,嫁一村庄痴汉,可为有父儿、夫妻之乐,岂至飘泊东西,辱亲亏体,老父弱弟相见何期?即此微躯沦异地。"言罢,泪如雨注。

  四人亦为悒怏。姜举人道:"陆兄,此人诚亦可怜,兄试宿此,以完宿缘。"

  陆仲含道:"不可,我不乱之于始,岂可乱之于终?"

  陆举人道:"昔东人之女,今陌上之桑,何碍?"

  陆仲含俯首道:"于心终不安。"亦踌躇,殊有不能释然光景。芳卿又对仲含道:"妾当日未辱之身,尚未能当君子,况今日既垢之身敢污君子?但欲知别来乡国景色,愿秉达旦之烛,得尽未罄,断不敢有邪想也。"众共赞成。

  陆仲含道:"今日姜兄有红哥作伴,陆兄、王兄无偶,可共我三人清谈。"

  酒阑,姜举人自拥红儿同宿。二陆与王举人俱集芳卿房中。芳卿因叩其父与弟,仲含道:"我上京时,令尊与令弟俱来相送。令尊甚健,令弟亦已能文。"

  芳卿因开箧出诗数首,曰:"妾之愧悔,不在今日,但恨脱身无计。"三人因读其自艾诗。有曰:

  月满空廊恰夜时,书窗清话尽堪思。

  无端不作韦弦佩,飘泊东西无定期。

  又

  客窗风雨只生愁,一落青楼更可羞。

  惆怅押衙谁个是?白云重见故园秋。

  忆父

  白发萧森入梦新,别时色笑俨然真。

  何缘得似当垆女,重向临筇竭老亲。

  忆弟

  喁喁笑语一灯前,玉树琼葩各自妍,

  塞北江南难再合,怕看雁阵入寒烟。

  王举人道:"观子之诗,怨悔已极,倒思亲想弟,令人怜悯。但只恐脱得身去,又悔不若青楼快乐。"

  芳卿道:"忆昔吴江逃时,备极惊怖;金陵流寓,受尽饥寒。今入风尘,面颜与贾商相伍,遭他轻侮,所不忍言。略有厌薄,假母又鞭策相逼,真进退不得自快,惟恨脱之不早,怎还有恋它之意?"

  此时夜已三鼓,王、陆两人已醉酒,陆伏几而卧,王倚于椅上,亦鼾声如雷。惟陆仲含自斟自苦茗,时饮时停,与芳卿相向而坐。

  芳卿因蹙膝至仲含道:"妾有一言相恳,亦必难望之事。妾之落此,心甚厌苦,每求自脱,故常得人私赠,都密缄藏,约五十金,原欲遇有侠气或致诚人,托之离此陷阱。但当日薄生所得只五十金,龟子从中尚有所费,恐五十金尚不足。君能为我,使得返故园,生死ソ帷!BR>
  仲含道:"仆亦有此意,但以罄行囊不过五十金,恐不足了此事。芳卿若有此,仆不难任之。"仲含因与围棋达曙。

  早归,命仆人把一拜匣,内藏包头并线绦及梳掠送芳卿。芳卿随将所蓄银密封放在匣中,且与仆人一百钱,令与仲含,勿令人见。陆仲含便央姜、陆两个与龟子说,要为芳卿赎身。

  那龟子道:"我为她费银三百多两,到我家不上一年,怎容她赎?"王举人知道,也来为他说,自八十两讲到一百两,只是不肯。陆仲含意思要赎她,向同年亲故中又借银百两凑与他。

  龟子还作腔,亏得姜举人发恶道:"这奴才,她是昆山谢家女子,被邻人薄喻义诓骗出来,你买良女为娼,他现告操江广捕,如今先送他在铺里,明日我们四个与城上讲,着他要薄喻义,问他一个本等充军。"

  王、陆二人在中兜收,只一百六十两赎了。

  众同年都来与他作庆,他却于寓中另出一小房,与她居住,雇一个婆子伏侍,自己并不近她。

  陆举人道:"陆兄,既来之,则安之,岂有冷落她在这边之理?"

  仲含道:"陆兄,当日此女奔我时,也愿为我妾,我道父执之女,岂可辱之为妾,所以拒绝。若今日纳之,是负初心了。但谢翁待我厚,此女于我锺情,今日又有悔过之意,岂可使之沦落风尘?正欲乘便寄书,令其父取回耳。"

  姜举人听了暗笑道:"强辞,且看后来。"陆举人与他同寓,果然见他一无苟且。

  将及月余,各处朝觐官来。忽然一日,有个江山县典史来贺陆仲含,且送卷子钱。仲含去答拜,却是同乡人,曾于谢老家会酒,姓杨名春,是谢老之舅,芳卿母舅。

  说话之间,仲含道:"令甥女在此,老先生知道么?"

  杨典史道:"不知。"

  仲含道:"已失身娼家,学生助她赎身,现在敝旅。"

  杨典史道:"学生来时,曾见家姐夫。他为此女又思又恼,已致成病。老先生若如此救她,不惟出甥女于风尘,抑且救谢度城于垂死,感谢不尽。"

  仲含道:"这何足谢,但是目下要写书达她令尊,教他来接去,未得其便。如今老先生与她是甥舅,不若带她回去,使她父子相逢。"

  杨典史道:"以学生言之,甥女已落娼家,得先生捐金赎她;不若学生作主,送老先生为妾。如今一中举,娶妾常事。"

  仲含道:"岂有此理!即刻就送来。"回寓,对芳卿说了,叫了一乘轿,连她箱笼一一都交与杨典史。又将芳卿所与赎身五十金也原封不动交还。

  芳卿道:"前日先生为我费银一百六十余金,尚未足偿,先生且收此,待贱妾回家补足。"

  仲含道:"前银不必偿还,此聊为卿归途用费。"芳卿谢了再三,别去。

  这番姜、陆两人与各同年都赞他不为色欲动心,又知他前日这段阴德。未几联捷,殿在二甲,做了兵部部属。告假省亲。一到家中,此时谢鹏已进学,芳卿已嫁与一附近农家,父子三人来拜谢,将田产写契一百六十两,送还他赎身之银。

  陆仲含道:"当日取赎,初无求偿之意。"毕竟不收。芳卿因设一生位在家,祝他功名显大。后转职方郎,尝阻征安南之师,只内监李良请乞。与内阁庸辅刘吉相忤,转参政。也都是年少时持守定了。若使他当时少有荀且,也竟如薄生客死异地,贻害老亲,还可望功名显大么?正是:

  煦煦难断是柔情,须把贞心暗里盟。

  明有人非幽鬼责,可教旦夕昧平生。

 

 

卷四 青楼市探人踪 红花场假鬼闹_二刻拍案惊奇(明)凌鞒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卷四 青楼市探人踪 红花场假鬼闹

 

  昔宋时三衢守宋彦瞻以书答状元留梦炎,其略云:

  尝闻前辈之言:吾乡昔有第奉常而归,旗者、鼓者、馈者、近者,往来而观看,阗路骈陌如堵墙。既而闺门贺焉,宗族贺焉,姻者、友者、客者交贺焉。至于仇者亦蒙耻含羞而贺且谢焉。独邻居一室,扃镭远引若避寇然。子因怪而问之,愀然曰:"所贵乎衣锦之荣者,谓其得时行道也,将有以庇吾乡里也。今也,或窃一名,得一官,即起朝贵摹富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谬。武断老有之,庇奸慝,持州县者有之。是一身之荣,一乡之害也。其居日以广,邻居日以蹙。吾将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贺为?"

  此一段话,载在《齐东野语》中。皆因世上官宦,起初未经发际变泰,身居贫账时节,亲戚、朋友、宗族、乡邻,那一个不望他得了一日,大家增光?及至后边风云际会,超出泥涂,终日在仕宦途中,冠裳里面驰逐富贵,奔趋利名,将自家困穷光景尽多抹过,把当时贫交看不在眼里,放不在心上,全无一毫照顾周恤之意,淡淡相看,用不着他一分气力。真叫得官情纸薄。不知向时盼望他这些意思,竟归何用!虽然如此,这样人虽是恶薄,也只是没用罢了。撞着有志气肩巴硬的,挨得个不奉承他,不求告他,也无奈我何,不为大害。更有一等狠心肠的人,偏要从家门首打墙脚起,诈害亲戚,侵占乡里,受投献,窝盗贼,无风起浪,没屋架梁。把一个地方搅得齑菜不生,鸡犬不宁,人人惧惮,个个收敛,怕生出衅端撞在他网里了。他还要疑心别人仗他势力得了甚么便宜,心下下放松的昼夜算计。似此之人,乡里有了他怎如没有的安静。所以宋彦瞻见留梦炎中状元之后,把此书规讽他,要他做好人的意思。其间说话虽是愤激,却句句透切着今时病痛。

  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单表一个作恶的官宦,做着没天理的勾当,后来遇着清正严明的宪司做对头,方得明正其罪。说来与世上人劝戒一番。有诗为证:

  恶人心性自天生,漫道多因习染成。

  用尽凶谋如翅虎,岂知有日贯为盈!

  这段话文,乃是四川新都县有一乡宦,姓杨,是本朝甲科。后来没收煞,不好说得他名讳。其人家富心贪,凶暴残忍。居家为一乡之害,自不必说。曾在云南做兵备佥事,其时属下有个学霸廪生,姓张名寅,父亲是个巨万财主,有妻有妾。妻所生一子,就是张廪生,妾所生一子,名唤张宾,年纪尚幼。张廪生母亲先年已死,父亲就把家事尽托长子经营。那廪生学业尽通,考试每列高等,一时称为名士,颇与郡县官长往来。只是赋性阴险,存心不善。父亲见他每事苛刻取利,常劝他道:"我家道尽裕,勾你几世受用不了,况你学业日进,发达有时,何苦锱铢较量,讨人便宜怎的?"张廪生不以为好言,反疑道:"父亲必竟身有私藏,故此把财物轻易,嫌道我苛刻。况我母已死,见前父亲有爱妾幼子,到底他们得便宜。我只有得眼面前东西,还有他一股之分,我能有得多少?"为此日夕算计,结交官府,只要父亲一倒头,便思量摆布这庶母幼弟,占他家业。已后父亲死了,张廪生恐怕分家,反向父妾要索取私藏。父妾回说没有。张廪生罄将房中箱笼搜过,并无踪迹,又道他埋在地下,或是藏在人家。胡猜乱嚷,没个休息。及至父亲要他分家与弟,却又分毫不吐,只推道:"你也不拿出来,我也没得与你儿子。"族人各有公私厚薄:也有为着哥子的,也有为着兄弟的,没个定论。未免两下搬斗,构出讼事。那张廪生有两子,具已入泮,有财有势,官府情熟。眼见得庶弟孤儿寡妇下边没申诉处,只得在杨巡道手里告下一纸状来。

  张廪生见杨巡道准了状,也老大吃惊。你道为何吃惊?盖因这巡道又贪又酷,又不让休面,恼着他性子,眼里不认得人,不拘甚么事由,匾打侧卓,一味倒边。还亏一件好处,是要银子,除了银子再无药医的。有名叫做杨疯子,是惹不得的意思。张廪生忖道:"家财官司,只凭府、县主张。府县自然为我斯文一脉,料不有亏。只是是这疯子手里的状,不先停当得他,万一拗别起来,依着理断个平分,可不去了我一半家事?这是老大的干系!"张廪生世事熟透,便寻个巡道梯已过龙之人,与他暗地打个关节,许下他五百两买心红的公价。巡道依允,只要现过采,包管停当。若有不要,不动分文。张廪生只得将出三百两现银,嵌宝金壶一把,缕丝金首饰一副,精工巧丽,价值颇多,权当二百两,他日备银取赎。要过龙的写了议单,又讨个许赎的执照。只要府县申文上来,批个象意批语,永杜断与兄弟之患,目下先准一诉词为信,若不应验,原物尽还。要廪生又换了小服,随着过龙的到私衙门首,当面支割。四目相视,各自心照。张廪生日道算无遗策,只费得五百金,巨万家事一人独享,岂不是九牛去得一毛,老大的便宜了?喜之下胜。

  看官,你道人心不平。假加张廪生是个克己之人,不要说平分家事,就是把这一宗五百两东西让与小兄弟了,也是与了自家骨肉,那小兄弟自然是母子感激的。何故苦苦贪私,思量独吃自疴,反把家里东西送与没些相干之人?不知驴心狗肺怎样生的!有诗曰:

  私心只欲蔑天亲,反把家财送别人。

  何不家庭略相让,自然忿怒变欢欣?

  张廪生如此算计,若是后来依心象意,真是天没眼睛了。岂知世事浮云,侯易不定?杨巡道受了财物,准了诉状下去,问官未及审详。时值万寿圣节将近,两司里头例该一人赍表进京朝贺,恰好轮着该是杨巡道去,没得推故,杨巡道只得收拾起身。张廪生着急,又寻那过龙的去讨口气。杨巡道回说:"此行不出一年可回。府县且未要申文,待我回任,定行了落。"张廪生只得使用衙门,停阁了词状,呆呆守这杨佥宪回道。争奈天下从人愿,杨佥宪贺表进京,拜过万寿,赴部考察。他贪声大著,已注了"不谨"项头,冠带闲住。杨佥宪闷闷出了京城,一而打发人到任所接了家眷,自回藉去了。家眷动身时,张廪生又寻了过龙的去要倒出这一宗东西。衙里回言道:"此是老爷自做的事。若是该辽,须到我家里来自与老爷那讨,我们不知就里。"张廪生没计奈何,只得住手,眼见得这一项银子抛在东洋大海里了。

  这是张廪生心劳术拙,也不为青,若只便是这样没讨处罢了,也还算做便宜。张廪生是个贪私的人,怎舍得五百两东西平白丢去了?自思:"身有执照,不干得事,理该还我。他如今是个乡宦,须管我不着,我到他家里讨去。说我不过,好歹还我些:就不还得银子,还我那两件金东西也好。况且四川是进京必由之路,由成都省下到新都只有五十里之远,往返甚易。我今年正贡,须赴京廷试,待过成都时,恰好到彼讨此一项做路上盘缠,有何不可?"算计得停当,怕人晓得了暗笑,把此话藏在心中,连妻子多不曾与他说破。

  此时家中官事未决,恰值宗师考贡。张廪生已自贡出了学门,一时兴匆匆地回家受贺,饮酒作乐了几时。一面打点长行,把争家官事且放在一边了。带了四个家人,免不得是张龙、张虎、张兴、张富,早晚上道,水宿风飧,早到了成都地方。在饭店里宿了一晚,张贡生想道:"我在此间还要迂道往新都那讨前件,长行行李留在饭店里不便。我路上几日心绪郁闷,何不往此间妓馆一游,拣个得意的宿他两晚,遣遣客兴?就把行囊下在他家,待取了债回来带去,有何不可?"就唤四个家人说了这些意思。那家人是出路的,见说家主要嫖,是有些油水的事,那一个不愿随鞭镫?簇拥着这个老贡生竟往青楼市上去了。

  老生何意入青楼,岂是风情未肯休?

  只为业冤当显露,埋根此处做关头。

  却说张贡生走到青楼市上,走来走去,但见:

  艳抹浓妆,倚市门而献笑;穿红着绿,寒帘箔以迎欢。或联袖,或凭肩,多是些凑将来的秭妹:或用嘲,或共语,总不过造作出的风情。心中无事自惊惶,日日恐遭他假母怒;眼里有人难撮合,时时任换((生来。

  张贡生见了这些油头粉面行径,虽然眼花撩乱,没一个同来的人,一时间不知走那一家的是,未便入马。只见前面一个人摇摆将来,见张贡生带了一伙家人东张西觑,料他是个要嫖的勤儿,没个帮的人,所以迟疑。便上前问道:"老先生定是贵足,如何踹此贱地?"张贡生拱手道:"学生客邸无聊,闲步适兴。"那人笑道:"只是眼嫖,怕适不得甚么兴。"张贡生也笑道:"怎便晓得学生不倒身?"那人笑容可掬道:"若果有兴,小子当为引路。"张贡生正投着机,问道:"老兄高姓贵表?"那人道:"小子姓游,名守,号好闲,此间路数最熟。敢问老先生仙乡上姓?"张贡生道:"学生是滇中。"游好闲道:"是云南了。"后边张兴撺出来道:"我相公是今年贡元,上京廷试的。"游好闲道:"失敬,失敬!小子幸会,奉陪乐地一游,吃个尽兴,作做主人之礼何如?"张贡生道:"最好。不知此间那个妓者为最?"游好闲把手指一掐二掐的道:"刘金、张赛、郭师师,王丢儿,都是少年行时的姊姊。"张贡生道:"谁在行些?"游好闲道:"若是在行,论这些雏儿多不及一个汤兴哥,最是帮衬软款,有情亲热,也是行时过来的人,只是年纪多了两年,将及三十岁边了,却是着实有趣的。"张贡生道:"我每自家年纪不小,倒不喜欢那孩子心性的,是老成些的好。"游好闲道:"这等不消说,竟到那里去就是。"于是陪着张贡生一直望汤家进来。

  兴哥出来接见,果然老成丰韵,是个作家体段,张贡生一见心欢。告茶毕,叙过姓名,游好闲--代答明白,晓得张贡生中意了,便指点张家人将出银子来,送他办乐道。是夜游好闲就陪着饮酒,张贡生原是洪饮的,况且客中高兴,放怀取乐。那游好闲去了头便是个酒坛。兴哥老在行,一发是行令不犯,连觥不醉的。三人你强我赛,吃过三更方住。游好闲自在寓中去了,张贡生遂与兴哥同宿,兴哥放出手段,温存了一夜,张贡生甚是得意。

  次日,叫家人把店中行李尽情搬了来,顿放在兴哥家里了。一连住了几日,破费了好几两银子,贪慕着兴哥才色,甚觉恋恋不舍。想道:"我身畔盘费有限,不能如意,何不暂往新都讨取此项到手?便多用些在他身上也好。"出来与这四个家人商议,装束了鞍马往新都去。他心里道指日可以回来的,对兴哥道:"我有一宗银子在新都,此去只有半日路程。我去讨了来,再到你这里顽耍几时。"兴哥道:"何不你留住在此,只教管家们去那讨了来?"张贡生道:"此项东西必要亲身往那的,叫人去,他那边不肯发。"兴哥道:"有多少东西?"张贡生道:"有五百多两。"兴哥道:"这关系重大,不好阻碍你。只是你去了,万一下到我这里来了,教我家枉自盼望。"张贡生道:"我一应行囊都不带去,留在你家,只带了随身铺盖并几件礼物去,好歹一两日随即回来了。看你家造化,若多讨得到手,是必多送你些。"兴哥笑道:"只要你早去早来,那在乎此?"两下珍重而别。

  看官,你道此时若有一个见机的人对那张贡生道:"这项银子,是你自己欺心不是处,黑暗里葬送了,还怨怅兀谁?那官员每手里东西,有进无出,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里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不要思想到手了。况且取得来送与行院人家,又是个填不满底雪井,何苦枉用心机,走这道路?不如认个悔气,歇了帐罢!"若是张贡生闻得此言转了念头,还是老大的造化。可惜当时没人说破,就有人说,料没入听。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半老书生,狼籍作红花之鬼;穷凶乡宦,拘挛为黑狱之囚。正是:猪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这里不题。

  且说杨佥宪自从考察断根回家,自道日暮穷途,所为愈横。家事已饶,贪心未足,终身在家设谋运局,为非作歹。他只有一个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富,并不干预外事,到是个守本分的,见哥子作恶,每每会间微词劝谏。佥宪道:"你仗我势做二爷,挣家私勾了,还要管我?"话不投机。杨二晓得他存心克毒,后来未必不火并自家屋里。家中也养几个了得的家人,时时防备他。近新一病不起,所生一子,止得几岁,临终之时,唤过妻子在面前,分付众家人道:"我一生只存此骨血。那边大房做官的虎视耽耽,须要小心抵对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内,我死不瞑目!"泪如雨下,长叹而逝。死后妻子与同家人辈牢守门户,自过日子,再不去叨忝佥宪家一分势利。佥宪无隙可入,心里思量:"二房好一分家当,不过留得这个黄毛小脉,若断送了他,这家当怕不是我一个的?"欲待暗地下手,后当得这家母子关门闭户,轻易不来他家里走动。想道:"我若用毒药之类暗算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须瞒不过,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纠合强盗劫了他家,害了性命,我还好瞒生人眼,说假公道话,只把失盗做推头,谁人好说得是我?总是个害得他性命,劫得家私一空,也只当是了。"他一向私下养着剧盗三十余人,在外庄听用。但是掳掠得来的,与他平分。若有一二处做将出来,他就出身包揽遮护。官府晓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势,没个敢正眼觑他。但有心上不象意或是眼里动了火的人家,公然叫这些人去搬了来庄里分了,弄得久惯,不在心上。他只待也如此劫了小侄儿子家里,趁便害了他性命。争奈他家家人昼夜巡逻,还养着狼也似的守门犬数只,提防甚紧。也是天有眼睛,到别处去捞了就来,到杨二房去几番,但去便有阻碍,下不得手。

  佥宪正在时刻挂心,算计必克。忽然门上传进一个手本来,乃是"旧治下云南贡生张寅禀见",心中吃了一惊道:"我前番曾受他五百两贿赂,不曾替他完得事,就坏官回家了。我心里也道此一宗银两必有后虑,不想他果然直寻到此。这事元不曾做得,说他不过,理该还他,终不成咽了下去又吐出来?若不还他时,他须是个贡生,酸子智量必不干休。倘然当官告理,且不顾他声名不妙,谁奈烦与他调唇弄舌?我且把个体面见见他,说话之间,或者识时务不提起也不见得。若是这等,好好送他盘缠,打发他去罢了;若是提起要还,又作道理。"佥宪以口问心,计较已定,踱将出厅来,叫请贡生相见。

  张贡生整肃衣冠,照着旧上司休统行十大礼,送了些土物为侯敬。佥宪收了,设坐告茶。佥宪道:"老夫承乏贵乡,罪过多端。后来罢职家居,不得重到贵地。今见了贵乡朋友,还觉无颜。"张贡生道:"公祖大人直道不容,以致忤时,敝乡士民迄今廑想明德。"佥宪道:"惶恐,惶恐!"又拱手道:"恭喜贤契岁荐了!"张贡生道:"挨次幸及,殊为叨冒。"佥宪道:"今将何往,得停玉趾?"张贡生道:"赴京廷试,假途贵省,将来一觑台光。"佥宪道:"此去成都五十里之遥,特烦枉驾,足见不忘老朽。"张贡生见他说话不招揽,只得自说出来道:"前日贡生家下有些琐事,曾处一付礼物面奉公祖大人处收贮,以求周全。后来未经结局,公祖已行,此后就回贵乡。今本不敢造次,只因贡生赴京缺费,意欲求公祖大人发还此一项,以助贡生利往。故此特此叩拜。"佥宪作色道:"老夫在贵处只吃得贵乡一口水,何曾有此赃污之事?出日诬蔑,敢是贤契被别个光棍哄了?"张贡生见他昧了心,改了口不认帐,若是个知机的,就该罢了,怎当得张贡生原不是良善之人,心里着了急,就狠狠的道:"是贡生亲手在私衙门前支付的,议单执照具在,岂可昧得?"佥宪见有议单执照,回嗔作喜道:"是老夫忘事。得罪,得罪!前日有个妻弟在衙起身,需索老夫馈送。老夫宦囊萧然,不得已故此借宅上这一项打发了他。不匡日后多阻,不曾与宅上出得力。此项该还,只是妻弟已将此一项用去了,须要老夫赔偿。且从容两日,必当处补。"张贡生见说肯还,心下放了两分松,又见说用去,心中不舍得那两件金物,又对佥宪道:"内中两件金器是家下传世之物,还求保全原件则个。"佥宪冷笑了一声道:"既是传世之物,谁教轻易拿出来?且放心,请过了洗尘的薄款再处。"就起身请张贡生书房中慢坐,一面分付整治酒席。张贡生自到书房中去了。

  佥宪独自算了一回。他起初打口赖之时,只说张贡生会意,是必凑他的趣,他却重重送他个回敬做盘缠,也倒两全了。岂知张贡生算小,不还他体面,搜根剔齿一直说出来。然也还思量还他一半现物,解了他馋涎。只有那金壶与金首饰是他心上得意的东西,时刻把玩的,已曾几度将出来夸耀亲戚过了,你道他舍得也不舍得?张贡生恰恰把这两件口内要紧。佥宪左思右思,便一时不怀好意了。哏地一声道:"一不做,二不休!他是个云南人,家里出来中途到此间的,断送了他,谁人晓得!须不到得尸亲知道。"就叫几个干仆约会了庄上一伙强人,到晚间酒散听侯使用。分付停当,请出张贡生来赴席。席间说些闲话,评论些朝事,且是殷勤,又叫俊悄的安童频频奉酒。张贡生见是公祖的好意,不好推辞;又料道是如此美情,前物必不留难。放下心怀,只顾吃酒,早已吃得醺醺地醉了。又叫安童奉了又奉,只等待不省人事方住。又问:"张家管家们可曾吃酒了未?"却也被几个干仆轮番更换陪伴饮酒。那些奴才们见好酒好饭,道是投着好处,那里管三七二十一,只顾贪婪无厌,四个人一个个吃得瞪眉瞠眼,连人多不认得了。禀知了佥宪,佥宪分付道:"多送在红花场结果去!"

  元来这杨佥宪有所红花场庄子,满地种着红花,广衍有一千余亩,每年卖那红花有八九百两出息。这庄上造着许多房子,专一歇着客人,兼亦藏着强盗。当时只说送张贡生主仆到那里歇宿,到得庄上,五个人多是醉的,看着被卧,倒头便睡,鼾声如雷,也不管天南地北了。那空阔之处一声锣晌,几个飞狠的庄客走将拢来,多是有手段的强盗头,一刀一个。遮莫有三头六臂的,也只多费得半刻工夫;何况这一个酸子与几个呆奴,每人只生得一颗头,消得几时,早已罄净。当时就在红花稀疏之处,掘个坎儿,做一堆儿埋下了。可怜张贡生痴心指望讨债,还要成都去见心上人,后知遇着狠主,弄得如此死于非命!正是:

  不道这巡命,还贪顷刻花。

  黄泉无妓馆,今夜宿谁家?

  过了一年有余,张贡生两个秀才儿子在家,自从父亲入京以后,并不曾见一纸家书,一个便信回来。问着个把京中归来的人,多道不曾会面,并不晓得。心中疑惑,商量道:"滇中处在天末,怎能勾京中信至?还往川中省下打听,彼处不时有在北京还往的。"于是两个凑些盘缠在身边了,一径到成都,寻个下处宿了。在街市上行来走去闲撞,并无遇巧熟人。两兄弟住过十来日,心内无聊,商量道:"此处尽多名妓,我每各寻一个消遣则个。"两个小伙子也不用帮闲,我陪你,你陪我,各寻一个雏儿,一个童小五,一个顾阿都,接在下处,大家那乐。混了几日,闹烘烘热腾腾的,早把探父亲信息的事撇在脑后了。

  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两个雏儿晓得他是云南人,戏他道:"闻得你云南人,只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的意?不多几日,只要跳槽。"两个秀才道:"怎见得我云南人只要嫖老的?"童小五便道:"前日见游伯伯说,去年有个云南朋友到这里来,要他寻表子,不要兴头的,只要老成的。后来引他到汤家兴哥那里去了。这兴哥是我们母亲辈中人,他且是与他过得火热,也费了好些银子,约他再来,还要使一主大钱,以后不知怎的了。这不是云南人要老的样子?"两个秀才道:"那云南人姓个甚么?怎生模样?"童小五,顾阿都大家拍手笑道:"又来了!好在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张姓李!那曾见他模样来?只是游伯伯如此说,故把来取笑。"两个秀才道:"游伯伯是甚么人?在那里?这却是你每晓得的。"童小五、顾阿都又拍手道:"游伯伯也不认得,还要嫖!"两个秀才必竟要问个来历,童小五道:"游伯伯千头万脑的人,撞来就见,要寻他却一世也难。你要问你们贵乡里,竟到汤兴哥家问不是?"两个秀才道:"说得有理!"留小的秀才窝伴着两个雏儿,大的秀才独自个问到汤家来。

  那个汤兴哥自从张贡生一去,只说五十里的远近,早晚便到,不想去了一年有多,绝无消息。留下衣囊行李,也不见有人来取。门户人家不把来放在心上,已此放下肚肠了。那日无客,在家闭门昼寝,忽然得一梦,梦见张贡生到来,说道取银回来,至要叙寒温,却被扣门声急,一时惊醒。醒来想道:"又不曾念着他,如何会有此梦?敢是有人递信息取衣装,也未可知。"正在疑似间,听得又扣门晌。兴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开门出来。丫鬟叫一声道:"客来了。"张大秀才才挪得脚进,兴哥抬眼看时,吃了一惊道:"分明象张贡生一般模样,如何后生了许多?"请在客座里坐了。问起地方姓名,却正是云南姓张,兴哥心下老大稀罕,未敢遽然说破。张大秀才先问道:"请问大姐,小生闻得这里去年有个云南朋友往来,可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兴哥道:"有一位老成朋友姓张,说是个贡生,要往京廷试,在此经过的。盘桓了数日,前往新都取债去了。说半日路程,去了就来,不知为何一去不来了。"张大秀才道:"随行有几人?"兴哥道:"有四位管家。"张大秀才心里晓得是了,问道:"此去不来,敢是竟自长行了?"兴哥道:"那里是!衣囊行李还留在我家里,转来取了才起身的。"张大秀才道:"这等,为何不来?难道不想进京还留在彼处?"兴哥道:"多分是取债不来,担阁在彼。就是如此,好歹也该有个信,或是叫位管家来。影响无踪,竟不知甚么缘故。"张大秀才道:"见说新都取什么债?"兴哥道:"只听得说有一宗五百两东西,不知是甚么债。"张大秀才跌脚道:"是了,是了。这等,我每须在新都寻去了。"兴哥道:"他是客官甚么瓜葛,要去寻他?"张大秀才道:"不敢欺大姐,就是小生的家父。"兴哥道:"失敬,失敬。怪道模样恁地厮象,这等,是一家人了。"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饭来,留张大官人坐一坐。张大秀才回说道:"这到不消,小生还有个兄弟在那厢等侯,只是适间的话,可是确的么?"兴哥道:"后的不确?见有衣囊行李在此,可认一认,看是不是?"随引张大秀才到里边房里,把留下物件与他看了。张大秀才认得是实,忙别了兴哥道:"这等,事不宜迟,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寻去。寻着了,再来相会。"兴哥假亲热的留了一会,顺水推船送出了门。

  张丈秀才急急走到下处,对兄弟道:"问到问着了,果然去年在汤家嫖的正是。只是依他家说起来,竟自不曾往京哩!"小秀才道:"这等,在那里?"丈秀才道:"还在这里新都。我们须到那里问去。"小秀才道:"为何住在新都许久?"丈秀才道:"他家说是听得往新都取五百金的债,定是到杨疯子家去了。"小秀才道:"取得取不得,好歹走路,怎么还在那里?"丈秀才道:"行囊还在汤家,方才见过的。岂有不带了去径自跑路的理?毕竟是担阁在新都不来,不消说了。此去那里若不多远,我每收拾起来一同去走遭,访问下落则个。"两人计议停当,将出些银两,谢了两个妓者,送了家去。

  一径到新都来,下在饭店里。店主人见是远来的,问道:"两位客官员处?"两个秀才道:"是云南,到此寻人的。"店主人道:"云南来是寻人的,不是倒赃的么?"两个秀才吃惊道:"怎说此话?"店主人道:"偶然这般说笑。"两个秀才坐定,问店主人道:"此间有个杨佥事,住在何处?"店主人伸伸舌头:"这人不是好惹的。你远来的人,有甚要紧,没事问他怎么?"两个秀才道:"问声何妨?怎便这样怕他?"店主人道:"他轻则官司害你,重则强盗劫你。若是远来的人冲撞了他,好歹就结果了性命!"两个秀才道:"清平世界,难道杀了人不要偿命的?"店主人道:"他偿谁的命?去年也是一个云南人,一主四仆投奔他家。闻得是替他讨什么任上过手赃的,一夜里多杀了,至今冤屈无伸,那见得要偿命来?方才见两位说是云南,所以取笑。"两个秀才见说了,吓得魂不附体,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做不得声。呆了一会,战抖抖的问道:"那个人姓甚名谁,老丈可知得明白否?"店主人道:"我那里明白?他家有一个管家,叫做老三,常在小店吃酒。这个人还有些天理的,时常饮酒中间,把家主做的歹事--告诉我,心中不服。去年云南这五个被害,忒煞乖张了。外人纷纷扬扬,也多晓得。小可每还疑心,不敢轻信。老三说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每才信。可惜这五个人死得苦恼,没个亲人得知。小可见客官方才问及杨家,偶然如此闲讲。客官,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要闲管罢了!"两个秀才情知是他父亲被害了,不敢声张,暗暗地叫苦,一夜无眼。次日到街上往来察听,三三两两几处说来,一般无二。

  两人背地里痛哭了一场,思量要在彼发觉,恐怕反遭网罗。亦且乡宦势头,小可衙门奈何不得他。含酸忍苦,原还到成都来,见了汤兴哥,说了所闻详细,兴哥也赔了几点眼泪。兴哥道:"两位官人何不告了他讨命?"两个秀才道:"正要如此。"此时四川巡按察院石公正在省下,两个秀才问汤兴哥取了行囊,简出贡生赴京文书放在身边了,写了一状,抱牌进告。状上写道:告状生员张珍,张琼,为冤杀五命事:有父贡生张寅,前往新都恶宦杨某家取债,一去无踪。珍等亲投彼处寻访,探得当被恶宦谋财取命,并仆四人,同时杀死。道路惊传,人人可证。尸骨无踪。滔天大变,万古奇冤!亲剿告。告状生员张珍,系云南人。

  石察院看罢状词,他一向原晓得新都杨佥事的恶迹著闻,休访已久,要为地方除害,只因是个甲科,又无人敢来告他,没有把柄,未好动手。今见了两生告词,虽然明知其事必实,却是词中没个实证实据,乱行不得。石察院赶开左右,直唤两生到案前来,轻轻地分付道:"二生所告,本院久知此人罪恶贯盈,但彼奸谋叵测。二生可速回家去,毋得留此!倘为所知,必受其害。待本院廉访得实,当有移文至彼知会,关取尔等到此明冤,万万不可泄漏!"随将状词折了,收在袖中。两生叫头谢教而出,果然依了察院之言,一面收拾,竟回家中静听消息去了。

  这边石察院待两司作揖之日,独留宪长谢公叙话。袖出此状与他看着道:"天地间有如此人否?本院留之心中久矣!今日恰有人来告此事,贵司刑法衙门可为一访。"谢廉使道:"此人枭獍为心,豺狼成性,诚然王法所不容。"石察院道:"旧闻此家有家僮数千,阴养死士数十。若不得其实迹,轻易举动,吾辈反为所乘,不可不慎!"谢廉使道:"事在下官。"袖了状词,一揖而出。

  这谢廉使是极有才能的人,况兼按台瞩咐,敢不在心?他司中有两个承差,一个叫做史应,一个叫做魏能,乃是点头会意的人,谢廉使一向得用的。是日叫他两个进私衙来分付道:"我有件机密事要你每两个做去。"两个承差叩头道:"凭爷分付那厢使用,水火不辞!"廉使袖中取出状词来与他两个看,把手指着杨某名字道:"按院老爷要根究他家这事。不得那五个人尸首实迹,拿不倒他。必要体访的实,晓得了他埋藏去处,才好行事。却是这人凶狡非常,只怕容易打听不出。若是泄漏了事机,不惟无益,反致有害,是这些难处。"两承差道:"此宦之恶,播满一乡。若是晓得上司寻他不是,他必竟先去下手,非同小可。就是小的每往彼休访,若认得是衙门人役,惹起疑心,祸不可测。今蒙差委,除非改换打扮,只做无意游到彼地,乘机缉探,方得真实备细。"廉使道:"此言甚是有理。你们快怎么计较了去。"两承差自相商议了一回,道:除非如此如此。随禀廉使道:"小的们有一计在此,不知中也不中?"廉使道:"且说来。"承差道:"新都专产红花,小的们晓得杨宦家中有个红花场,利息千金。小的们两个打扮做买红花客人,到彼市买,必竟与他家管事家人交易往来,等走得路数多,人眼熟了,他每没些疑心,然后看机会空便留心体访,必知端的,须拘不得时日。"廉使道:"此计颇好。你们小心在意,访着了此宗公事,我另眼看你不打紧,还要对按院老爷说了,分别抬幸你。"两承差道:"蒙老爷提掣,敢不用心!"叩头而出。

  元来这史应,魏能多是有身家的人,在衙门里图出身的。受了这个差委,日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来两银子,放在身边了,打扮做客人模样,一同到新都来。只说买红花,问了街上人,晓得红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纪的掌管。此人生性梗直,交易公道,故此客人来多投他,买卖做得去。每年与家主挣下千来金利息,全亏他一个,若论家主这样贪暴,鬼也不敢来上门了。当下史应,魏能一往来到他家拜望了,各述来买红花之意,送过了土宜。纪老三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就置酒相待。这两个承差是衙门老溜,好不乖觉。晓得这人有用他处,便有心结识了他,放出虏婆手段,甜言美语,说得入港。魏能便开口道:"史丈哥,我们新来这里做买卖,人面上不熟。自古道人来投主,鸟来投林,难得这样贤主人,我们序了年庚,结为兄弟何如?"史应道:"此意最好。只是我们初相会,况未经交易,只道是我们先讨好了,不便论量。待成了交易,再议未迟。"纪老三道:"多承两位不弃,足感盛情。待明日看了货,完了正事,另治个薄设,从容请教,就此结义何如?"两个同声应道:"妙,妙。"

  当夜纪老三送他在客房歇宿,正是红花场庄上房。次日起来,看了红花,讲倒了价钱,两人各取银子出来兑足了。两下各各相让有余,彼此情投意合。是日纪老三果然宰鸡买肉,办起东道来。史,魏两人市上去买了些纸马香烛之类,回到庄上摆设了,先献了神,各写出年月日时来。史应最长,纪老三小六岁,魏能又小一岁,挨次序立拜了神,各述了结拜之意,道:"自此之后,彼此无欺,有无相济,思难相救,久远不忘;若有违盟,神明殛之!"设誓已毕,从此两人称纪老三为二哥,纪老三称两人为大哥,三哥,彼此喜乐,当晚吃个尽欢而散。元来蜀中传下刘、关,张三人之风,最重的是结义,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以结其心。却是未敢说什么正经心肠话,只收了红花停当,且还成都。发在铺中兑客,也原有两分利息,收起银子,又走此路。数月之中,如此往来了五六次。去便与纪老三绸缪,我请你,你请我,日日欢欢,真个如兄若弟,形迹俱忘。

  一日酒酣,史应便伸伸腰道:"快活!快活!我们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尽兴一番。"魏能接口道:"纪二哥待我们弟兄只好这等了。我心上还嫌他一件未到处。"纪老三道:"我们晚间贪得一觉好睡。相好弟兄,只该着落我们在安静去处便好。今在此间,每夜听得鬼叫,梦寐多是不安的,有这件不象意。这是二哥欠检点处,小弟心性怕鬼的,只得直说了。"纪老三道:"果然鬼叫么?"史应道:"是有些诧异,小弟也听得的,不只是魏三哥。"魏能道:"不叫,难道小弟掉谎?"纪老三点点头道:"这也怪他叫不得。"对着斟酒的一个伙计道:"你道叫的是兀谁?毕竟是云南那人了。"史应,魏能见说出真话来,只做原晓得的一般,不加惊异,趁日道:"云南那人之死,我们也闻得久了。只是既死之后,二哥也该积些阴骘,与你家老爷说个方便,与他一堆土埋藏了尸骸也好。为何抛弃他在那里了,使他每夜这等叫苦连天?"纪老三道:"死便死得苦了,尸骸原是埋藏的。不要听外边人胡猜乱说!"两人道:"外人多说是当时抛弃了,二哥又说是埋藏了。若是埋藏了,他怎如此叫苦?"纪老三道:"两个兄弟不信,我领你去看。煞也古怪,但是埋他这一块地上,一些红花也不生哩!"史应道:"我每趁着酒兴,斟杯热酒儿,到他那堆里浇他一浇,叫他晚间不要这等怪叫。就在空旷去处,再吃两大杯尽尽兴。"两个一齐起身,走出红花场上来。纪老三只道是散酒之意,那道是有心的?也起了身,叫小的带了酒盒,随了他们同步,引他们到一个所在来看。但见:

  弥漫怨气结成堆,凛冽凄风团作阵。

  若还不遇有心人,沉埋数载谁相问?

  纪老三把手指道:"那一块一根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个的尸骸,怎说得不曾埋藏?"史应就斟下十大杯,向空里作个揖道:"云南的老兄,请一杯儿酒,晚间不要来惊吓我们。"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凑成双杯。"纪老三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来,这两滴酒,几时能勾到他泉下?"史应道:"也是他的缘分。"大家笑了一场,又将盒来摆在红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几拳,各各连饮几十大觥。看看日色曛黑,方才住手。

  两人早已把埋尸的所在周围暗记认定了,仍到庄房里宿歇。次日对纪老三道:"昨夜果然安静些,想是这两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回。是日别了纪老三要回,就问道:"二哥几时也到省下来走走,我们也好做个东道,尽个薄意,回敬一回敬。不然,我们只是叨扰,再无回答,也觉面皮忒厚了。"纪老三道:"弟兄家何出此言!小弟没事不到省下,除非各底要买过年物事,是必要到你们那里走走,专意来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了。

  史应,魏能此番踹知了实地,是长是短,来禀明了谢廉使。廉使道:"你们果是能干。既是这等了,外边不可走漏一毫风信。但等那姓纪的来到省城,即忙密报我知道,自有道理。"两人禀了出来,自在外边等侯纪老三来省。看看残年将尽,纪老三果然来买年货,特到史家,魏家拜望。两人住处差不多远,接着纪老三,欢天喜地道:"好风吹得贵客到此。"史应叫魏能偎伴了他,道:"魏三哥且陪着纪二哥坐一坐,小弟市上走一走,看中吃的东西,寻些来家请二哥。"魏能道:"是,是。快来则个。"史应就叫了一个小厮,拿了个篮儿,带着几百钱往市上去了。一面买了些鱼肉果品之类,先打发小厮归家整治;一面走进按察司衙门里头去,密禀与廉使知道。廉使分付史应先回家去伴住他,不可放走了。随即差两个公人,写个朱笔票与他道:"立拘新都杨宦家人纪三面审,毋迟时刻!"公人赍了小票,一径到史应家里来。

  史应先到家里整治酒肴,正与纪老三接风。吃到兴头上,听得外边敲门晌。史应叫小厮开了门,只见两个公人跑将进来。对史、魏两人唱了喏,却不认得纪老三,问道:"这位可是杨管家么?"史、魏两人会了意,说道:"正是杨家纪大叔。"公人也拱一拱手说道:"敝司主要请管家相见。"纪老三吃一惊道:"有何事要见我,莫非错了?"公人造:"不错,见有小票在此。"便拿出朱笔的小票来看。史应、魏能假意吃惊道:"古怪!这是怎么起的?"公人道:"老爷要问杨乡宦家中事体,一向分付道:'但有管家到省,即忙缉报。'方才见史官人市上买东西,说道请杨家的纪管家。不知那个多嘴的禀知了老爷,故此特着我每到来相请。"纪老三呆了一晌道:"没事唤我怎的?我须不曾犯事!"公人道:"谁知犯不犯,见了老爷便知端的。"史、魏两人道:"二哥自身没甚事,便去见见不妨。"纪老三道:"决然为我们家里的老头儿,再无别事。"史、魏两人道:"倘若问着家中事体,只是从直说了,料不吃亏的。既然两位牌头到此,且请便席略坐一坐,吃三杯了去何如?"公人道:"多谢厚情。只是老爷立等回话的公事,从容不得。"史,应不由他分说,拿起大觥,每人灌了几觥,吃了些案酒。公人又催起身,史应道:"我便赔着二哥到衙门里去去,魏三哥在家再收拾好了东西,烫热了酒,等见见官来尽兴。"纪老三道:"小弟衙门里不熟,史大哥肯同走走,足见帮衬。"

  纪老三没处躲闪,只得跟了两个公人到按察司里来。传梆察知谢廉使,廉使不升堂,竟叫进私衙里来。廉使问道:"你是新都杨佥事的家人么?"纪老三道:"小的是。"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可知道详细么?"纪老三道:"小的家主果然有一两件不守本分勾当。只是小的主仆之分,不敢明言。"廉使道:"你从直说了,我饶你打。若有一毫隐蔽,我就用夹棍了!"纪老三道:"老爷要问那一件?小的好说。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处说起?"廉使冷笑道:"这也说的是。"案上翻那状词,再看一看,便问道:"你只说那云南张贡生主仆五命,今在何处?"纪老三道:"这个不该是小的说的,家主这件事,其实有些亏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说来。"纪老三便把从头如何来讨银,如何留他吃酒,如何杀死了埋在红花地里,说了个备细。谢廉使写了口词道:"你这人到老实,我不难为你。权发监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当下把纪老三发下监中。史应、魏能到也为日前相处分上,照管他一应事体,叫监中不要难为他,不在话下。

  谢廉使审得真情,即发宪牌一张,就差史应。魏能两人赍到新都县,着落知县身上,要佥事杨某正身,系连杀五命公事,如不擒获,即以知县代解,又发牌捕衙在红花场起尸。两人领命到得县里,已是除夜那一日了。新都知县接了来文,又见两承差口禀紧急,吓得两手无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须乘此时调兵围住,出其不意,方无走失。"即忙唤兵房佥牌出去,调取一卫兵来,有三百余人,知县自领了,把杨家围得铁桶也似。

  其时杨佥事正在家饮团年酒,日色未晚,早把大门重重关闭了,自与群妾内宴,歌的歌,舞的舞。内中一妾唱一只《黄莺儿》道:

  秋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泥涂满眼登临倦,江流几湾,云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杨佥事见唱出"滇南"两字,一个撞心拳,变了脸色道:"要你们提起甚么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来。不想知县已在外边,看见大门关上,两个承差是认得他家路径的,从侧边梯墙而入。先把大门开了,请知县到正厅上坐下。叫人到里边传报道:"邑主在外有请!"杨佥事正因"滇南"二字触着隐衷,有些动心。忽听得知县来到正厅上,想道:"这时侯到此何干?必有跷蹊,莫非前事有人告发了?"心下惊惶,一时无计,道且躲过了他再处,急往厨下灶前去躲。知县见报了许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寻。家中妻妾一时藏避不及,知县分付:"唤一个上前来说话!"此时无奈,只得走一个妇女出来答应。知县问道:"你家爷那里去了?"这个妇人回道:"出外去了,不在家里。"知县道:"胡说!今日是年晚,难道不在家过年的?"叫从人将拶子拶将起来。这妇人着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着厨下。知县率领从人竟往厨下来搜。佥事无计可施,只得走出来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人内宝?"知县道:"非干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宪长老大人相请,问甚么连杀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对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不如此唐突。"佥事道:"随你甚么事,也须让过年节。"知县道:"上司紧急,两个承差坐提,等不得过年。只得要烦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县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宽展。佥事无奈,只得随了知县出门。知县登时佥了解批,连夜解赴会城。两个承差又指点捕官一面到庄上掘了尸首,一同赶来。那些在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拿,风声不好,一哄的走了。

  谢廉使特为这事岁朝升堂,知县已将佥事解进。佥事换了小服,跪在厅下,口里还强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钧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将按院所准状词,读与他听。佥事道:"有何凭据?"廉使道:"还你个凭据。"即将纪老三放将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词的确,还有何言?"佥事道:"这是家人怀挟私恨诬首的,怎么听得?"廉使道:"诬与不诬,少顷便见。"说话未完,只见新都巡捕、县丞已将红花场五个尸首,在衙门外着落地方收贮,进司禀知。廉使道:"你说无凭据,这五个尸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问捕官:"相得尸首怎么的?"捕官道:"县丞当时相来,俱是生前被人杀死,身首各离的。"廉使道:"如何?可正与纪三所供不异,再推得么?"佥事俯首无辞,只得认了道:"一时酒醉触怒,做了这事。乞看缙绅体面,遮盖些则个。"廉使道:"缙绅中有此,不但衣寇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访已久,如何轻贷得?"即将杨佥事收下监侯,待行关取到原告再问。重赏了两个承差,纪三释放宁家去了。

  关文行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已在狱中,星夜赴成都来执命,晓得事在按察司,竟来投到。廉使叫押到尸场上认领父亲尸首,取出佥事对质一番,两子将佥事拳打脚踢。廉使喝住道:"既在官了,自有应得罪名,不必如此!"将佥事依一人杀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拟凌迟处死,决不待时。下手诸盗以为从定罪,侯擒获发落。佥事系是职官,申院奏请定夺。不等得旨意转来,杨佥事是受用的人,在狱中受苦不过,又见张贡生率领四仆日日来打他,不多几时,毙于狱底。

  佥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无主持,诸妾各自散去。只有杨二房八岁的儿子杨清是他亲侄,应得承受,泼天家业多归于他。杨佥事枉自生前要算计并侄儿子的,岂知身后连自己的倒与他了!这便是天理不泯处。

  那张贡生只为要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乡,幸得官府清正有风力,才报得仇。却是行关本处,又经题请,把这件行贿上司图占家产之事各处播扬开了。张宾此时同了母亲禀告县官道:"若是家事不该平分,哥子为何行贿?眼见得欺心,所以丧身。今两姓执命,既已明白,家事就好公断了。此系成都成案,奏疏分明,须不是撰造得出的。"县官理上说他不过,只得把张家一应产业两下平分。张宾得了一半,两个侄儿得了一半,两个侄儿也无可争论。

  张贡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将钱去买憔悴,白折了五百两银子,又送了五条性命?真所谓"无梁不成,反输一帖"也!奉劝世人,还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的好。

  钱财有分苦争多,反自将身入网罗。

  看取两家归束处,心机用尽竟如何?

 

 

第六回 桃源洞矫廉服罪_二刻醒世恒言(清)心远主人编次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回 桃源洞矫廉服罪

 

  归隐

  得趣临河水,长歌赋考。放形林麓外,天地自为宽。

  其二

  何事居泉石,长安路已遥。好将王佐业,经济问渔樵。

  其三

  饮酒学陶潜,归来三径闲。醉乡无限乐,不晓换江山。

  其四

  蹈海称高士,居山亦隐沦。桃花开遍未,住久不知秦。

  人生在世.出处大节,最要分明。出者,忠孝显扬,功名表著;处者.节廉清白,河水盟心。乃为丈夫之行。然世上又多有一种托意逃荣,比求进之心更切,昔人所以有北山移文之诮,终南捷径之讥也。出也不成个出,处也不成个处,进退两负,贻笑后人。总是那甘心石隐,避俗耽空,原是一个最难之事。眼看着繁华富贵、美色黄金,安得不爱?一旦顾了那君父大伦上,就弃了荣禄,清洁盟心,终身享着清虚寂寞,与糜鹿为群,与木石为伴。你道千古而下,有得几个隐君子哩!

  如今却说那晋陶潜,字渊明,原是陶侃之后,别号五柳先生。当晋末解组归,三径荒芜,力耕自瞻,衣不谋寒暑,屋不蔽风雨。先生挈妻子处之,悠然自得。性嗜酒,家贫无以给,每兴至.爰采菊盈把,俄有白友人王弘持酒至,遂开樽对酌。至醉,白衣人亦酩酊而去。时以诗自娱。有"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之句,旋有"饥来驱我去,叩门拙言辞"之咏.

  其时有个宰相姓陈,名荃,乃是战国陈仲子之后也。一日偶见渊明诗,常叹道:"渊明一贫至此哉!非我不能富贵他。"乃命驾至郊外,来谒先生之庐。渊明出迎,捉襟长揖,分宾主坐定。命童子采菊英,掇松实,煮香茗而进之。陈荃道:"某先始祖清修苦行,表表人间,终穷且饿,不能自立。祖妣君,辟勤苦,朝夕不谋,舍甘茹蘖,弃逸就势,一生已矣。今及子若孙,几不克振;数世至余,余乃翻然改行.悔先始祖之迂道,不近人情。人喜的是富贵,他偏要让齐国;人喜的是功名,他偏要居於陵;人喜的是饮食,他偏要吐鹅咽李。自我观之,何苦如此!我如今专会逢迎上官,要结内相,贪财墓禄,乃得到今日地位。你看我回转成名,含糊作相,珠履三千,金钗十二,好不炫耀也,好不富贵也。新主上重加赉予,赠某始祖以大廉侯爵,子孙食邑万户。今子耻以五斗折腰,赋《归去来辞》,挈妻子而隐,又何迂也。余见子诗,特过相访,若能从我同游当世,必然成子功名,许你富贵,反掌间耳。"渊明谦逊答道:"某虽不才,颇有自得之处。且某之自处,与公祖异。某性耽山水,酷爱琴书;等富贵如浮云,视功名于流水。一觞一咏,何乐何忧;兴废存亡,付之一瞬;丰歉得失,瞠乎若忘。贫虽居六极之一,而闲实为生平之安。山蔬水藻,菊臭松姿,某自乐此,他匪所知。"陈荃见其志已决,遂作别而去。渊明亦毫不为意,歌咏自得,如与尘世膜不相关,居十余年。

  一日,见春光明媚,桃柳争妍,乃携妻子,闲游诸山。至一河曲,流水一湾,清彻如镜,惜不得驾舟一泛。徘徊久之,忽闻G乃声自芦苇中出,遂候之。登舟远驾,始而流泉一掬,仅可容刃;既而浩渺沧波,一碧万顷,日晡月升者数昼夜。渊明与渔人问答,老妻和稚子游观,山水有缘,寝食都废。穷尽水际,便得一山。渔人道:"可以登矣。"渊明遂与妻子舍舟登岸,渔人鼓ざァT髯肷酵澹黾欢矗茨谕庵蔡矣АJ狈街俅海一ㄕ笔⒖飨膊蛔允ぃ俗鳌兑啤肥唬BR>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渊明游玩桃花深处,题诗已毕,正欲入洞遍玩,忽闻仙乐声喧,自天而下。仰见仙童玉女,焚香执幡前导,后有一仙女,乘云御风而来,自称九天玄女娘娘,奉上帝敕命,诏渊明及妻孥,道:"晋处士陶潜,并妻若子,入洞接诏。'潜等惊怖,俯首进洞,见人物熙,屋宇辉煌,别是一天世界。俄有青衣数十人,捧卷案.袍服迎候。见渊明至,咸跪接,请更衣冠。迎至一殿,殿高数十仞,飞画栋,迥非人间所有。渊明亦莫知所之,但从青衣人至殿下,仰见殿上摆列香案。青衣人禀道:"此当俯伏接旨。"渊明乃令妻、子俱伏地,玉女乃开诏宣读,诏曰:

  朕维仙凡霄壤,廉佞雌雄,特设桃源,渡凡夫之捷径;弘施宝筏,作廉士之津粱。兹尔晋处士陶潜,独清独醒,不甘心事二君;一食一瓢,自愧身糜五斗。廉介清风,忠贞皎日,敕为桃源洞主。尔妻姜氏,食勤作苦,相夫子以正直;乐道安贫,效唱随而靖节。齐眉佳偶,接舆同调,敕为桃源洞君。受事之后,恪恭厥职。花落花开。变尽世人面孔;水流水止,涤清大众心苗。毋使怠荒,自贻陨越。慎之,慎之!故敕。

  渊明叩头,嵩呼谢恩。接诏毕,送娘娘归天,令妻子进殿后,自乃升殿入座。但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孰谓求之则得;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敢云得志勿为。烈烈纠纠,摆两行金瓜武士;齐齐整整,列数队青衣隶人。左边有洗心房,涤虑房、脱胎换骨房,异人间兵刑户礼;右边有仙酒库、名泉库、奇花瑞草库,非寰中货帛金钱。碧波千里,同山水而隔尘氛;白日中天,其升恒而销俗气。真个是仙源有景谁能到,世上谁人是隐仙。

  却说渊明登殿,诸役叩头礼毕,有吏胥捧上桃源公案一宗,禀道:"本洞开辟,自无怀氏、葛天氏;各千余年,接管有巢父。许由;历数千年,有伯夷、叔齐;又数百年,有长沮等。前又数十年有黔娄、原宪,以主洞事,又百十年,遂之屈原。以上诸位,今俱升擢天曹。"又一吏查遍桃潭地土,户口册,计百万三千六百里,户口一千五百万。岁供仙酒名泉,奇花瑞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洞中居民,从无怀、葛天时来者,皆草衣水食;从巢、许时来者,俱半业渔樵;夷、齐时来者,更廓首阳,左右居民,亘百余里。后又有闻风而来者,植灵草奇葩以为食。沮、溺时,民来无几,俱业耕;娄、宪时,民来寥寥,多业儒;屈原时,民稍有术数气习,然来时俱在洞内,洗心涤虑,脱胎换骨,扫尽尘累,齐称廉民。外有一人,名陈仲子者,自战国时匍匐携妻而来。其时,屈洞主恶其避兄离母,夷弃人道,叱之洞外。其族虽繁,不入本洞户口,见居源之下流,耕食凿饮,自以为是,经今数百年。渊明闻之,惊讶道:"何物小子,敢污吾仙境,速召其族俱来。"

  须臾,隶人拘至殿下。洞主喝遭:"汝乃矫廉灭伦之辈,见弃于孟夫子,不思改过从善,习父子兄弟之常,何乃遁居于此,此地乃清风高节之乡,长生不灭之境,岂尔所居!今尔族已繁,流风将炽,终恐为世之大患,且汝子孙名荃者,奸邪害国,颜人世,汝因孙显,冒食大廉侯爵,举世颂尔为廉士,人道几沦于禽兽,皆由尔矫伪之风所化,非族灭尔类,不足以绝其教。"仲子诉道:"某齐人,本廉士也。孟夫子不察,称曰:恶能廉。某遂忿而问津子此,迩来数百有余年矣。初来时,洞主系孟氏之党,不理是非,摈诸洞外,因居源之左侧。后来屈原洞主乃楚人,不识齐士,亦不容入洞,然尤得居源左,自成一家。今洞主何遂至族灭我,我罪殆不至此。若以廉士而受族诛,举世贪污者将何如?"洞主喝道:"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惟人为大;人之所以为大者,以其有人伦也。今汝离母避兄,无亲戚、君臣、上下之分,单单恋着你一个妻子,同去辟麻,这个叫做廉么?若是这等为廉,世上不顾母亲弟兄,不顾君臣上下,只去恋着妻子的奸道,多得紧哩。一个人既然没了人伦,件件都不见得好了。据我看汝做作,只好当得个曲蟮儿,不然也像得个蛴螬虫儿罢了,如何冒认个廉?岂有没人伦的虫类而叮以为廉哉!以尔之行,是谓矫廉。矫廉之弊,流毒最大,似是而非,罪浮于真。"乃执笔作判。判曰:

  齐陈仲子者,矫廉千誉,欺世盗名。行灭人伦,罔识君亲之大;蛴螬虫类,宁知孝悌之常。赖半李之余生,趄仙境;偕辟之佳配,遗弃于陵。离母避兄,肺肠殊难洗涤;目盲耳眩,酒泉岂识仙名。郑声乱雅,紫色夺朱,天谴在所必加,吾刑尔当族之。

  判毕,喝令武士押出陈氏之族,尽行诛戮。其时陈氏之党,几无噍类,世界亦为澄清。咸识亲戚、君臣、上下之伦,不致为矫廉之说所误。于是洞主快然,日与洞君酌酒赋诗,无为而治。人间仰先生之风者,靡不顽廉懦立。上帝嘉之,每欲升攉,只因代任者甚难,至今仍以先生主其事。先生复于源之东西,开拓数千里,以俟后之问津者。诗曰:

  清流入耳思高枕,远岫当窗眼倍青。

  已识桃源问津少,达生今且醉刘伶。

  总批:时事日非,江河日下,吾恐世间假廉士亦不可多得矣,奈何!昔人指终南山为仕途捷径,良不诬也。

 

 

第三回  徐英公传檄起义兵 骆主簿修书寄良友_镜花缘(清)李汝珍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三回  徐英公传檄起义兵 骆主簿修书寄良友

 

  话说麻姑闻百花仙子之言,不觉笑道:"你既要骗我酒吃,又斗我围旗,偏有这些尖嘴薄舌的话说!我看你只怕未必延龄,反要促寿哩。若讲著棋,我虽喜同你著,却又嫌你"百花仙子道:"这却为何?"麻姑道:"我喜你者:因你棋不甚高,臭的有趣,同你对著,可以无须用心,即可取胜,所谓'杀屎棋以作乐'颇可借此消遣。无如你棋品平常,每每下到半盘,看势头不好,不是一掳,就想推故要走。古人云:'未角智,先练品。'谁知你是未角智,先练掳,又练走。所以我又嫌你。我们今日预先讲定,或三盘五盘,必须见个胜负,不准半途而废。如果有事,请办过再来,免得临时闹诡。"百花仙子笑道:"小仙今拜南极仙翁为师,若论高手,大约除了敝老师就要轮到小仙,岂可与从前一例看待。--就下十盘我也不惧!且命贵仙女暖酒安枰,我两人好一饮一著,分个高下。"麻姑道:"仙姑休得夸强,到了终局,你才知利害,那才后悔不该同我时局哩!"百花仙子道:"仙姑今日如果得胜,小仙闻得下界高手甚多,我去凡间访求明师,就便将弈秋请来,看你可怕?"麻姑道:"那弈秋老先生,连孟夫子都佩服的,我如何不怕!但仙姑'下凡访师'这句话,未免动了红尘之念,将来只怕下界有人聘你去做棋中高手哩。"一面说笑,随命仙女摆设酒肴,安排棋局,登时各逞心思,对著起来。

  百花仙子只顾在此著棋,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齐放。

  原来这位帝王并非须眉男子,系由太后而登大宝。乃唐中宗之母,姓武,名[上明下空],自号则天。按天星心月狐临凡。当日太祖、大宗本是隋朝臣子,后来篡了炀帝江山。

  虽是天命,但杀戮过重,且涉于淫私,伤残手足;所以炀帝并各路烟尘趁他这个亏处,都在阴曹控告唐家父子种种暴戾荼毒之苦。冥官具奏。幸亏众神条陈:与其令杨氏出世报仇,又结来生不了之案,莫若令一天魔下界,扰乱唐室,任其自兴自灭,以彰报施。适有心月狐思凡获谴,即请敕令投胎为唐家天子,错乱阴阳,消此罪案。心月狐得了此信,欢喜非常,日盼下凡吉期。

  这日来到广寒,与太阴告辞。嫦娥触动前事,因悄悄说道:"星君此去下界为帝,享受玉食万方皆不足道。倘能于一日之中,使四季名花莫不齐放,普天之下尽是万紫千红,那才称得锦绣乾坤,花团世界。不独名传千古,也显得星君通天手段。"心月狐笑道:"这有何难?我既为帝,莫讲百花教他齐放,他不敢不尊,就是那从不开花的铁树,也要开朵花儿给我看看哩。此时说来无凭,日后便见明白。"说罢作别。-一后来下凡,脱生为则天皇帝,即唐中宗之母。

  当时中宗在位,一切谨守彝训,天下虽然太平,无如做人仁慈,不合武太后之意。未及一载,废为庐陵王,贬在房州。武后自立为帝,改国号周,年号光宅,自中宗嗣圣元年甲申即位,赖唐家一点疵荫,天下倒也无事。

  无奈武后一味尊崇武氏弟兄,荼毒唐家子孙。那时恼了一位豪杰,是英国公徐绩之孙徐敬业,在外聚集英雄,同骆宾王做了一道檄文,布告天下,以讨武后。武后即发强兵三十万,命李孝逸率领众将征剿。徐敬业手下虽有兵十万,究竟寡不敌众,兼之不听魏思温之言,误从薛仲璋之计,以致大败亏输。后来被周兵追到至急之际,手下只剩千余人。彼时徐敬业、骆宾王各有一子,跟在军前,都不满十岁。徐敬业见事机万无挽回,即同骆宾王商议,选了四名精壮偏将,保护两位公子,暗暗奔逃。并将所讨武氏檄文,割下袍襟,咬破手指,每人各书-张,交付两位公子,丁宁嘱付,教他日后务保主上复位,以承父志。--所以徐敬业之子取名徐承志,骆宾王之子取名骆承志。--当时骆宾王又割一幅袍襟,匆匆写了一封血书,送给儿子道:"此信日后送到陇右节度使史伯伯处。此人名叫史逸,向日同我结拜至交。为人忠心赤胆,素谙天文,刻下虽有勤王之意,因兵微将寡,未敢妄动。将来首先起兵剿灭武氏,必是此人。我儿前去得能替我出得半臂之劳,我亦含笑九泉。切须勉力为之!"徐敬业也写两封血书,递给儿子道:"此信吾儿一送淮南节度使文伯伯处,一送河东节度使章伯伯处。文伯伯名隐,章伯伯名更。为人都是血心仗义。本欲起兵剿除内乱,迎主还朝,因兵马甚少,尚未举事。吾儿只要逃得性命,或在淮南,或在河东,投了此信,得能安身,将来自有出头之日。"丁宁未毕,后面追兵甚近,父子四人只得洒泪面别。

  后来徐敬业被偏将王那相刺死,即持敬业首级投降,余党俱被擒捕,其兄徐敬功带领家眷,逃在外洋。骆宾王竟无下落,其父骆龙带领孙女,亦逃海外。余如唐之奇、杜求仁、魏思温、薛仲璋诸人,悉皆奔逃。

  武后剿灭徐敬业,惟恐城池不固,日与武氏弟兄计议,大兴土木,于长城外,另起东西南北四座高关,把个长安团团围在居中,真是水泄不通。这四座关就命武氏弟兄把守,武四思镇守北关:北方属水,兼之关下河道西通酉阳之水取名酉水关。武五思镇守西关:西方属金,主肃杀之象,兼因地近巴蜀取名巴刀关。武六思镇守东关:东方属木,又因关下河道向产紫贝,--本名木贝关他因"木"字犯了武氏祖讳,却把"木"字少写一笔--名叫才贝关。武七思镇守南关:南方属火,因造此关之后,关内屡遭回禄,恐火太旺,取名无火关。

  弟兄四个,都得异人传授,颇有妖术。关前各设"迷魂阵"一座,极其利害。因此四方闻风而惧。当时虽有几家忠良欲为勤王之计,因有此关阻隔,未敢冒昧兴师,暂且臣服于周,相时而动武后恃有高关,又仗武氏弟兄骁勇,自谓稳如泰山,十分得意。一日,正值残冬,同太平公主在暖阁饮酒,推窗赏雪,并与宫娥上宫婉尔唱和吟诗。武后因雪越下越大,不觉喜道:"古人云:'雪兆丰年。'朕才登极,就得如此佳兆,明岁自然五谷丰登,天下太平了。"公主同上官婉儿率领众宫娥都山呼叩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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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段 浪婆娘送老出 知勇退团f得FA

 

  曰:  

  二八佳人似酥, 腰仗赜薹颍弧BR>
  然不人落, 暗教人骨髓枯。

  首,乃昔日祖,@世人迷色j、精髓有限,不知退,致精竭髓枯,未有不噬斫^命者。因徽州府休,有一人姓名,家事甚殷,年至五十,才生一子。七qr,便先生命名上W。因ο壬溃骸W生年老,止生此子,欲取一名。今俗,非金即玉,孩子恐折他福,取低微些;非即狗,又近於畜牲所生。求先生取一名,只要微些,不近於禽就了。」那先生道:「便取橄壬稳纾俊龟道:「又砣⌒α恕J郎献钭鹳F者,莫如,小貉筛液舸耍俊鼓窍壬溃骸改悴恢老壬目嗵:第一要承家;第二要W生,第三要交管家。三者之中,缺了一件,就坐不成了。如何不微不?」道:「先生蜓远∫擦T,『先』字改了『生』字,就叫做『生生』。」固取名椤干埂BR>
  生生s也意,十年m不大通,粗粗文理,s也解得出。不十八q了。生生嫌名字不好,又不好改了父的命名,只得去了一「生」字,Q「」字,叫名「生」。父他娶了一房妻子汪氏,做一,汪氏腹中有五月身孕。徽州,捍缶愀魃怼j便打生出道:「是男褐驹谒姆剑M漓镀赫磉!」即读宋灏兖N杀惧X,交付生,又表弟尚他作伴,K谝戒非椤窳巳眨生只得拜e父母,安慰汪氏,哭妻房,同了表叔而去。

  s他二人了徽州,拿五百摄y本,走到地A,了南北生熟材,去到北京。到了下,ち酥魅耍严滤材,y了扇铡D囚生自了妻室,好生,思量一知音朋友,或次或唱,消遣度日,便行主人知。那主人就如敬父母一般,便一人怼D侨诵振R,叫做「六」。楹谓凶觥噶^」:  

  坐在M, 吃的骨, 跟人後, 

  看的眉, 睡的丫, 奉承的鼻。

  六,烷f最,蔑片居先。一生的寓,鸵r十分,奉承第一,那生他,竟成了莫逆,一刻不。尚有r窠涞溃骸复说热瞬豢捎H近他。」生只是不,也只得了。不想二人得入漆,便入那勾谥腥ネ嫠!t生偶一娼D,生得身材小巧,骨骼盈,o五、七分色,倒有十二分y扮,粝驴恚叭灰晃幌勺樱∧囚生便春勃然,又有那六在跟前,一力提掇,自然耍上了道骸t生便回了寓,取了五十摄y子,KQ材的四疋子,拿去院中,送海槌Y。那哼B忙定桌席、叫蜃樱簇,吹歌舞,做了三日喜酒。一p,俱出六之手。因尚碎,吃酒也]他分了。一就在他行中,耍了好r。不想生嫖的妓者,叫做桂哥,年一十八q,s有一身本。吹得,得,唱得,吟得,得,得,所交俱介公子,在勾谥幸灯甙说募俗印_@生不生意人出身,吟不消起,即打差之,亦在鄙吝半。那桂哥眼界OV,哪看得在心?故此鬼春秋,不r波及。那生天是明人,用了百十摄y子,不得一g喜,心中深自懊悔。一日回寓,Ρ硎迳辛x道:「我不因一r寂寞,了念,用去百十桑不得半恩情,反受了十分。真是悔恨!」那尚忙手道:「老侄恭喜!俗得好: 

  r碜仓峋频辏∵\退遇有情人。

  老侄若怕D觯尾媒人,娶女,早晚也可服侍。就是食驳萌缧摹!刽生欣然道:「老叔之言正合予意,快叫六恚っ秸f合,我一r挨不得了。」尚道:「另っ剑@六包`事!」生道:「老叔不知,些事他周到。」遂叫了六久健ぶ患倚锗w名遇,只有二女,年二十q,次年十七q。六鸵r,生相看,中意了大姐。便袢招衅福胭做。其酒水花,便生打。伤偷洁u家,及期行婚。,上床就。只那大姑,先得赤ll睡在床上。生作女,以津唾了牝口,㈥物插入半寸,道:「你痛?」大姑道:「不,不。」生心中道:「北方地土厚,此物也容易。」便㈥物用力一,直了根,又道:「你痛?」大姑又道:「不,不。」生方知非真花去,乃以物O力,自首至尾狠抽一二千抽,大姑弄得淫ys水淋漓,口中沉吟不,弄了一二更次,生一缱ⅲ庐,缀菇碛喜,清晨一瞧,但些污,Ko一毫意。那生心中甚是不,忙玖^道:「昨夜做,M望一子,原硎破罐。媒人事,乃至如此!」六道:「我人物好,又r廉功省,十分起意,不知又是破的。我去っ饺她。」去不多r,媒人便到。生扯出外,的道:「你如何⑵乒拮雍逦遥俊姑狡诺溃骸高@右女娘,]有二、三百摄y子,休想娶她!我官人少年英俊,知重的人,後磉要靠傍著你,故再三p,送一位美人你榘椤>陀行┬」,也含糊去,你倒短起恚 刽生道:「到是後婚,s也o;若有了外遇,如何同得一K!」那媒人便笑嘻嘻地道:「官人,你原不知她。她前夫病沉重,必定要她喜,一嫁三日,新官人已死。我大姐,他那行,O其妙小,r病重的人,做得三日,得不上一,後一半,是含花女毫ǎ 刽生也笑道:「倒是再醮也了。」於是留媒人K六酒,又做三朝五日,O其盛。

  [了兹站疲飘,未免又悠鹕恚松洗病_@番交媾,非比前日。那生把那物插去,大姑便在下淫浪猓]口的叫:「我的,你探得我心花子上,得爽利,若只管M截截,我好不得。」生道:「我知你那心花子,生在哪。」大姑道:「你抽著,待我δ阏f。」於是生㈥物往上一,大姑道:「下些海滦骸!刽生又往下一,大姑又道:「再上些海闲骸!刽生便往中资拢蠊⑸碜著,叫道:「著!著!」不上戮G。一次,生道:「你如何质拢鸵衅恚俊勾蠊玫溃骸肝是樱幌衲南人不出,不出猓胨狸虻模话阌猩跚槿ぁ!埂 ◆生被此淫情所迷,於是把的桑冀凰展堋D谴蠊藐私,一、二年,也偷了一、二百金在身。那生uu消乏起怼V灏兖N沙鲩T,嫖了百十桑大姑去了百十桑直淮蠊盟礁`一、二百伞rr倒置,的不著,的不著,有多少利生出恚恐皇5冒偈摄y子,心中甚是慌,把子依先自管,家中使,亦甚薄。大姑一,原是吃T用T的,如何鄣们宓勘悴r[起怼t生o奈,只得以此物奉承,正合了宅的家法。那生便uu地瘦起恚境梢徊 BR>
  一日,生拇跋陆,面唧唧,他使伏在窗下。得二姑道:「我瞧姐夫囊中之物,也不多了,又且病茫]有久富之日。姐姐你他甚的?不如照,送他上香。你年尚小,再ひ富的,可不有半世的受用!」大姑道:「你言有理,但怎下得手?」二姑道:「姐姐差矣!我北女人,什恩!趁早果了他有好。再若堂裕蝗丝雌疲]下梢了。」正是:    韬衾弦樱∈钦l之嗟?不可了念!大姑道:「好倒好,只是有病的人,如何肯起恚俊谷玫溃骸附憬悖阌植宦明了。病的人,火上升,只把手去摸弄,定是硬的,定要值摹=褚鼓隳晔拢僖饨馐郑硖婺闵洗病H嗡褪怯惺侄蔚模惨霭胨溃嘁舷懔恕!惯@叫做:  

  隔耳, 窗外有人。

  她二人在房中停,s被生在窗下得明白,不出了一身冷汗,道:「好狠女子,竟要置我死也!原硎T做此道的,悔也何及?」於是急忙出去,κY尚道:「才二姐憬愕溃夷抑杏邢蓿∮植缓茫舫么瞬r,姐妹交替,送我上香,今晚就要行事。倘若他恚绾常渴略谖<r,你商,有甚,可以救我?」尚道:「老侄恭喜!是你家祖宗有,使你知。但由你自作,好色心伲杂写恕R擦T,侄D既Q得妹子,老佳道Q不得表叔?若果真,我便打磨器,暗藏於房中,待她r,著⑺魂,教她甲曳兵而走,以後再不敢上香了。」生道:「试诮褚埂@鲜遄魉俅螯c,千救我一救。不然,千山水出斫I,倒死於D人之手。可恨!可痛!」二人停,尚便到店中,撮了灼放d料,自己修合良方。又把剪刀m柄下的毛剪去,只存一、二分短毛在上,以便PⅰBR>
  s晚,生上床先睡,大姑後上床,果然去摸弄生的物。那生已知,心下不樱o奈此物不做主,竟自硬昶怼4蠊帽阋陨砜缭隰生身上,百般芘挥X春已完一度。大姑便假要小解,走到妹子房中去了,生忙掀ぷ樱老麓恚Q了尚上床。不一靡砩洗擦耍扇г谝K,嘴咂舌。二姑把手去芘惴虻年物,那眼先生,便一r暴怒,挺身昂。假姐夫即爬在二姑身上,m柄向牝中一,那二姑只道是好吃的果子,不想吃一下,便叫道:「啊眩≥p些。」假姐夫又力向炔暹M二三寸,那二姑咬牙忍痛,只是把屁股退,熬得假姐夫以墒峙踝」赏危殃物根]的抽上三四千抽,那二姑初r,只是痛,到了此r,妊e如榻皮一般,牝口唇窗粉碎,右硬坏茫帜芜@假姐夫像揉的一般,揉不了,又抽了一二千抽,此r更受了,遂要出恚Ц娴溃骸附惴颍闱彝RT。」假姐夫道:「原硎且,我只道是你姐姐,既承姨畚叶恚鼐惯要我而去,求忍耐片r,不然s不把前硪饴]了?」二姑只得忍了一趾菘澈菽ヒ磺юN,那牝韧庥腥蛋,在那剩的一般,又被他研不了,真正是死活,再三哀告道:「姐夫了我,我再不敢捋虎了,不然就要死了。」假姐夫他哀告苦求,哭⑵恚恳蛩苡昧耍⑹友氏拢蔷眯钪焉湓诙藐蛑辛恕ER起身又叮诘溃骸敢,明日千早恚 苟玫溃骸盖铱础!轨妒且徊揭还盏厝チ恕I辛x亦Q了生上床,大姑也硭恕.下刹惶崞稹BR>
  次早,生起恚ι辛x道:「老叔,昨夜若非你一,我定槿轮砹恕N易屑想恚不娼家行健L柔徇又出甚招恚t我不成了。想初出r,爹爹付我本五百桑诖巳⑺哪辏押娜チ怂陌俣嗔恕S猩躅面回家,莫若了此D,往他,eそ得原本也好回家,去父母妻子。」著,I如雨恚Y尚道:「老侄之粜蚜它N?如今之,作速一偎退摄y子,叫她另嫁,此樯喜摺!苟擞定。

  再那二姑,被尚一遭入v,杷牝底都弄塌了。那牝口起恚顷蚩p都密了,要小解也解不出怼Qe面又急又q,o法可,因Υ蠊玫溃骸柑你怎生醯盟穑俊勾蠊玫溃骸敢仓黄匠#猩疵汀!苟玫溃骸高@人如何得死,若要他上香,再一吹我到先上香了。」未了,只生同尚怼D巧辛x看住二姑,只是好笑,因道:「爹出碚f。」遇出恚生道:「小婿一樯眢w有病;二楸惧X消折,不能育令郏蝗樗监l之念甚切,今特拜岳丈。奉上契一,白五桑⒘eぜ雅迹沂逯督袢站鸵鹕砹恕!灌w老吃道:「你夫妻o甚言,楹魏鲇写俗h?」忙叫大姑出怼D谴蠊帽憧薜溃骸肝液湍阋恍囊灰猓oe的,怎忍得G我而去?你就要回恚捕喔缎┍P我,好再守你。」生道:「如此反椴槐恪N胰舨恚憧空l供膳。」遂㈦x€y桑杜c老,立刻收拾行李,拜e出。r只有二副,皮箱二,拜帖盒三。叫人挑了,了北京,竟往湖V做乾生理。

  自此,生把D人念,竟如冰雪一般。尚⑦@百多子,一心一意做了十年,已起登Ы怼6搜b在州南萁职l不。

  s生之妻汪氏,自丈夫出,生了一子,名,已上十八q了。汪氏丈夫不回,便打鹤油ぴL父消息,也做些乾,在外。心燃膘びH,一r又不得,他使ρ廊说溃骸肝也贿^十桶乾,要一r,便梢埠谩!沟曛魅送廊说溃骸高@容易。」生偶在冗得,便大怒道:「你淄扒~,折也有限。那行r一跌,我的浊汕~,槟阋蝗苏廴ザ嗌佟!贡舜艘痪洳煌叮阆啻蚱怼就把生推了一跤。生便去叫了尚恚K跟的人,到船,要去扯出那小伙子泶颉2幌氪爬出一老人家恚顷,了生喝道:「敢打?」生了,忙向前拜道:「爹爹楹蔚酱耍俊股辛x亦向前相。道:「才那小子,就是你的鹤樱糇,同我四つ悴恢室v,幸喜是你。」忙出戆萘烁赣H,K拜了叔翁。便一同到生寓,了乾,一回家,夫妻父子完聚,算r,了三千伞t生即分一半尚道:「不是老叔救我,焉有今日?」  此後,夫妻在家享受,出易。看官,你道尚得D人情弊,o用;若非生自己急流勇退,性命不保。客宿娼娶妾者,可奉此段殍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