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木匠
抚军周有德[1],改创故藩邸为部院衙署[2].时方鸠工,育木作匠冯明寰直宿其中[3].夜方就寝,忽见纹窗半开,月明如昼。遥望短垣上,立一红鸡;注目间,鸡已飞抢至地[4].俄一少女,露半身来相窥。冯疑为同辈所私;静听之,众已熟眠。私心怔忡,窃望其误投也。少间,女果越窗过;径已人怀。冯喜,默不一言。欢毕,女亦遂去。自此夜夜至。初犹自隐,后遂明告。
女日:"我非误就,敬相投耳。"两人情日密。既而工满,冯欲归,女已候于旷野,冯所居村,离郡固不甚远[5],女遂从去。既入室,家人皆莫之睹,冯始知其非人。迨数月,精神渐减,心益惧,延师镇驱[6],卒无少验。一夜,女艳妆来,向冯曰:"世缘俱有定数[7]:当来推不去,当去亦挽不住。今与子别矣。"遂去。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周有德:字彝初,汉军镶红旗人。康熙二年为山东巡抚,有政绩。见光绪《山东通志》卷七十四。
[2]敝藩邸:指故明藩王宫邸。明代英宗次子德庄王朱见俺豕轮荩募媚稀保睹魇贰肪硪话偈拧ⅰ独恕肪砦澹U饫锏姆。闭壑旒诩媚系耐踣 2吭貉檬穑杭囱哺а妹拧BR>
[3]直:通"值",值班,当值。
[4]飞抢至地:飞掠至地。枪,触、撞。《庄子
○黄英
马子才,顺天人。世好菊,至才尤甚。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1].一日,有金陵客寓其家,自言其中表亲有一二种[2],为北方所无。马欣动[3],即刻治装,从客至金陵。客多方为之营求,得两芽[4],裹藏如宝。归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从油碧车[5],丰姿洒落。渐近与语。少年自言:"陶姓。"
谈言骚雅[6].因问马所自来,实告之。少年曰:"种无不佳,培溉在人。"
因与论艺菊之法[7].马大悦,问:"将何往?"答云:"姊厌金陵,欲卜居于河朔耳[8]."马欣然曰:"仆虽固贫[9],茅庐可以寄榻。不嫌荒陋,无烦他适。"陶趋车前,向姊咨禀[10].车中人椎帘语,乃二十许绝世美人也。
顾弟言:"屋不厌卑,而院宜得广。"马代诺之,遂与俱归。
第南有荒圃,仅小室三四椽,陶喜,居之。日过北院,为马洽菊。菊已枯,拔根再植之,无不活。然家清贫,陶日与马共食饮,而察其家似不举火[11].马妻吕,亦爱陶姊,不时以升斗馈恤之。陶姊小字黄英[12],雅善谈,辄过吕所,与共纫绩[13].陶一日谓马曰:"君家固不丰,仆日以口腹累知交[14],胡可为常。为今计,卖菊亦足谋生。"马素介[15],闻陶言,甚鄙之,曰:"仆以君风流高士[16],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17]."陶笑曰:"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18],然亦不必务求贫也[19]."马不语,陶起而出。自是,马所弃残枝劣种,陶悉掇拾而去。由此不复就马寝食,招之始一至。未几,菊将开,闻其门嚣喧如市[20].怪之,过而窥焉,见市人买花者,丰载肩负,道相属也。其花皆异种,目所未睹。心厌其贪,欲与绝;而又恨其私秘佳本[21],遂款其扉,将就诮让。陶出,握手曳入。见荒庭半亩皆菊畦,数椽之外无旷士[22].比フ23],则折别枝插补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细认之,尽皆向所拔弃也。陶入屋,出酒馔,设席畦侧,曰:"仆贫不能守清戒[24],连朝幸得微资,颇足供醉,"少间,房中呼"三郎",陶诺而去。俄献佳肴,烹饪良精。因问:"贵姊胡以不字?"答云:"时未至。"问:"何时?"曰:"四十三月。"又诘:"何说?"但笑不言。尽欢始散。过宿,又诣之,新插者己盈尺矣。大奇之,苦术其术。陶曰:"此固非可言传;且君不以谋生,焉用此?"又数日,门庭略寂,陶乃以蒲席包菊,捆载数车而去。逾岁,春将半,始载南中异卉而归[25],于都中设花肆,十日尽售,复归艺菊。问之去年买花者。留其根,次年尽变而劣,乃复购于陶。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兴作从心,更不谋诸主人。渐而旧日花畦,尽为廊舍。更于墙外买田一区,筑墉四周[26],悉种菊。至秋,载花去,春尽不归。而马妻病卒。意属黄英,微使人凤示之。黄英微笑。意似允许,惟专候陶归而已。年余,陶竟不至。黄英课仆种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贾,村外治膏田二十顷,甲第益壮。忽有客自东粤来[27],寄陶生函信,发之,则嘱姊归马。考其寄书之日,即妻死之日;回忆园中之饮,适四十三月也。大奇之。以书示英,请问"致聘何所"。英辞不受采。又以故居陋,欲使就南第居,若赘焉。马不可,择日行亲迎礼。黄英既适马,于间壁开扉通南第,日过课其仆[28].马耻以妻富,恒嘱黄英作南北籍[29],以防淆乱。而家所需,黄英辄取诸南第。不半岁,家中触类皆陶家物。马立遣人一一赍还之,戒勿复取。未浃旬[30],又杂之。凡数更,马不胜烦。黄英笑曰:"陈仲子毋乃劳乎[31]?"马惭,不复稽,一切听诸黄英。鸠工庀料[32],土木大作,
马不能禁。经数月,楼舍连亘[33],两第竟合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马教,闭门不复业菊,而享用过于世家。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34],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35],徒依裙带而食[36],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37]!"黄英曰:"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38],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39].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床头金任君挥去之,妾不靳也。"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丑。"英曰:"君不愿富,妾亦不能贫也。无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害。"乃于园中筑茅茨[40],择美婢往侍马。马安之。然过数日,苦念黄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辄至,以为常。黄英笑曰:"东食两宿[41],廉者当不如是。"乌亦自笑,无以对,遂复合居如初。
会马以事客金陵,适逢菊秋。早过花肆,见肆中盆列甚烦,款朵佳胜[42],心动,疑类陶制。少间,主人出,果陶也。喜极,具道契阔,遂止宿焉,要之归。陶曰:"金陵,吾故土,将婚于是。积有薄资,烦寄吾姊。我岁抄当暂去。"马不听,请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无须复贾。"
坐肆中,使仆代论价,廉其直,数日尽售。逼促囊装,赁舟遂北。人门,则姊已除舍,床榻褥皆设,若预知弟也归者。陶自归,解装课役,大修亭园,惟日与马共棋酒,更不复结一客。为之择婚,辞不愿。姊遣二婢侍其寝处,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饮素豪[43],从不见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无对。适过马,马使与陶相较饮。二人纵饮甚欢,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44],计各尽百壶。
曾烂醉如泥,沉睡座间。陶起归寝,出门践菊畦,玉山倾倒[45],委衣于侧,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余朵,皆太子拳。马骇绝,告黄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马俱去,戒勿视。既明而往,则陶卧畦边。马乃悟姊弟菊精也,益敬爱之。而陶自露迹,饮益放,恒自折柬招曾。因与莫逆。值花朝:[46],曾乃造访,以两仆舁药浸白酒一坛,约与共尽。坛将竭,二人犹未甚醉,马潜以一续人之:[47],二人又尽之。曾醉已惫,诸仆负之以去。陶卧地,又化为菊。马见惯不惊,如怯拔之,守其旁以观其变。久之,叶益憔悴。大惧,始告黄英。英闻骇曰:"杀吾弟矣!"
奔视之,根株已枯。痛绝,掐其梗,埋盆中,携入闺中,日灌溉之。马悔恨欲绝,甚怨曾。越数日,闻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渐萌,九月既开,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浇以酒则茂。后女长成,嫁于世家,黄英终老,亦无他异。
异史氏日:"青山白云人,遂以醉死:[48],世尽惜之,而未必不自以为快也。植此种于庭中[49],如见良友,如对丽人,不可不物色之也。"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千里不惮:谓不怕路远。惮,怕。
[2]中表亲,古代称姑母的儿子为外兄弟,称臭父或姨母的儿子为内兄弟。外为"表",内为"中",合称这种亲戚关系为"中表亲"。
[3]欣动,欣喜动心。
[4]两茅:两支幼苗。菊花芽栽,从老本上所生的幼苗叫"芽"。
[5]跨赛从油碧车:骑着小驴跟随在油碧车后面。赛,蹇卫,驴子。油碧
车,也作"油壁车",因车壁以油涂饰,故名。古时妇女所乘之车。
[6]谈言骚雅,说话文雅,有诗人气质。《楚辞》有《离骚》,《诗经》有《大雅》和《小雅》,故以"骚雅"代指文学修养。
[7]艺:种植。
[8]河朔,黄河以北地区。
[9]固贫:固守贫困。
[10]咨禀:商量,禀告。
[11]不举火,不烧火做饭。
[12]小字:小名,乳名。
[13]纫统缝纫、捻线,指针线活。
[14]口腹,指饮食。
[15]素介,素来耿介。介,孤洁,有操守。
[16]风流高士,志节高尚的文士。风流,有才学,不拘礼法。
[17]"以东篱为市井"二句:把种菊的地方当作贸易的场所,这对菊花是一种污辱;意谓陶生庸俗,大煞风景。晋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因此这里以"东篱"代指种菊的园地。黄花,指菊花。
[18]苟求富,以不正当的手段谋求富足。
[19]务求贫:立志追求贫穷。
[20]嚣喧:吵闹,喧哗。
[21]佳本:优良品种。本,菊根。
[22]旷土,空地。
[23]剧(zbú烛):掘。
[24]清戒,清廉的戒规。
[25]南中异卉:南方的珍奇花卉。南中,泛指南方。
[26]墉:土墙。
[27]东粤:或作"东越",指令东南沿海地区。
[28]课仆,督促仆人。课,督促完成指定的工作。
[29]作南北籍:为南北两宅各立账簿。
[30]浃(jiá)旬:即"浃日",十日。古代以干支纪日,称自甲至癸一周十日为"浃"日。泱,周匝。
[31]"陈仲子"句:喻指马子才如此追求廉洁未免过分。陈仲子,'战国时齐人。《淮南子
苗生
龚生,岷州人。赴试西安,憩于旅舍,沽酒自酌。一伟丈夫入,坐与语。生举卮劝饮,客亦不辞。自言苗姓,言噱粗豪。生以其不文,偃蹇遇之。酒尽不复沽。苗生曰:"措大饮酒,使人闷损!"起向垆头沽,提巨而入。生辞不饮,苗捉臂劝,臂痛欲折。生不得已,为尽数觞。苗以羹碗自吸,笑曰:"仆不善劝客,行止惟君所便。"生即治装行。
约数里,马病卧于途,坐待路侧。行李重累,正无方计,苗寻至。诘知其故,遂谢装付仆,己乃以肩承马腹而荷之,趋二十余里,始至逆旅,释马就枥。移时生主仆方至。生乃惊为神,相待优渥,沽酒市饭,与共餐饮。苗曰:"仆善饭,非君所能饱,饫饮可也。"引尽一,乃起而别曰:"君医马尚须时日,余不能待,行矣。"遂去,
后生场事毕,三四友人邀登华山,藉地作筵。方共宴笑,苗忽至,左携巨尊,右提豚肘掷地曰:"闻诸君登临,敬附骥尾。"众起为礼,相并杂坐,豪饮甚欢。众欲联句,苗争曰:"纵饮甚乐,何苦愁思。"众不听,设"金谷之罚"。苗曰:"不佳者,当以军法从事!"众笑曰:"罪不至此。"苗曰:"如不见诛,仆武夫亦能之也。"首座靳生曰:"绝t凭临眼界空。"苗信口续曰:"唾诨魅苯9夂臁!毕伦烈骷染茫缢煲郧恪R剖保源问艟洌ド姹少怠C绾粼唬骸爸淮艘炎悖缟馕艺撸鹱饕樱 敝诟ヌC绮豢筛慈蹋嵝ё髁鳎焦认煊Γ挥制鸶┭鲎魇ㄗ游琛J技嚷遥谀税找鳎蚨甚僮谩J币寻牒ǎ陀只ニ秀侵凶鳎嘣奚汀C绮挥I砣Jじ郝欧郑羁退性尬匆选C缋魃唬骸捌吞严ぁ4说任闹灰讼虼餐范云抛佣炼阒谥写檀陶呖裳嵋玻 敝谟胁焉衿浯置В煲娓咭鳌C缗酰卮蠛穑⒒ⅲ松敝羁停叵ァK嬲撸┥敖=强屏旒觥BR>
后三年再经华阴,忽见嵇生,亦山上被噬者。大恐欲驰,靳捉使不得行。靳乃下马,问其何为。答曰:"我今为苗氏之伥,从役良苦。必再杀一士人,始可相代。三日后,应有儒服儒冠者见噬于虎,然必在苍龙岭下,始是代某者。君于是日,多邀文士于此,即为故人谋也。"靳不敢辨,敬诺而别。至寓筹思终夜,莫知为谋,自拚背约,以听鬼责。适有表戚蒋生来,靳述其异。蒋名下士,邑尤生考居其上,窃怀忌嫉。闻靳言,阴欲陷之。折简邀尤与共登临,自乃着白衣而往,尤亦不解其意。至岭半,肴酒并陈,敬礼臻至。会郡守登岭上,与蒋为通家,闻蒋在下,遣人召之。蒋不敢以白衣往,遂与尤易冠服。交着未完,虎骤至,衔蒋而去。
异史氏曰:"得意津津者,捉衿袖,强人听闻;闻者欠伸屡作,欲睡欲遁,而诵者足蹈手舞,茫不自觉。知交者亦当从旁肘之蹑之,恐座中有不耐事之苗生在也。然嫉忌者易服而毙,则知苗亦无心者耳。故厌怒者苗也--非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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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客
南商贩蝎者,岁至临朐,收买甚多。土人持木钳入山,探穴发石搜捉之。一岁商复来,寓客肆。忽觉心动,毛发森悚,急告主人曰:"伤生既多,今见怒于虿鬼,将杀我矣!急垂拯救!"主人顾室中有巨瓮,乃使蹲伏,以瓮覆之。移时一人奔入,黄发狞丑,问主人:"南客安在?"答曰:"他出。"其人入室四顾,鼻作嗅声者三,遂出门去。主人曰:"可幸无恙矣。"及启瓮视客,客已化为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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