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金批:今夫文章之为物也,岂不异哉!如在天而为云霞,何其起于肤寸,渐舒渐卷,倏忽万变,烂然为章也!在地而为山川,何其迤逦而入,千转百合,争流竞秀,冥无际也!在草木而为花萼,何其依枝安叶,依叶安蒂,依蒂安英,依英安瓣,依瓣安须,真有如神镂鬼簇、香团玉削也!在鸟兽而为尾,何其青渐入碧,碧渐入紫,紫渐入金,金渐入绿,绿渐入黑,黑又入青,内视之而成彩,外望之而成耀,不可一端指也!凡如此者,岂其必有不得不然者乎?夫使云霞不必舒卷,而惨若烽烟,亦何怪于天?山川不必冥,而止有坑阜,亦何怪于地?花萼不必分英布瓣,而丑如茫涣尾不必金碧间杂,而块然木鸢,亦何怪于草木鸟兽?
然而终亦必然者,盖必有不得不然者也。至于文章,而何独不然也乎?自世之鄙儒,不惜笔墨,于是到处涂抹,自命作者,乃吾视其所为,实则曾无异于所谓烽烟、坑阜、谩⒛攫耙舱摺BR>
呜呼!其亦未尝得见我施耐庵之《水浒传》也。
吾之为此言者,何也?即如松林棍起,智深来救,大师此来,从天而降,固也;乃今观其叙述之法,又何其诡谲变幻,一至于是乎!第一段先飞出禅杖,第二段方跳出胖大和尚,第三段再详其皂布直裰与禅杖戒刀,第四段始知其为智深。若以《公》、《谷》、《大戴》体释之,则曰:先言禅杖而后言和尚者,并未见有和尚,突然水火棍被物隔去,则一条禅杖早飞到面前也;先言胖大而后言皂布直裰者,惊心骇目之中,但见其为胖大,未及详其脚色也;先写装束而后出姓名者,公人惊骇稍定,见其如此打扮,却不认为何人,而又不敢问也。盖如是手笔,实惟史迁有之,而《水浒传》乃独与之并驱也。
又如前回叙林冲时,笔墨忙极,不得不将智深一边暂时阁起,此行文之家要图手法干净,万不得已而出于此也。今入此回,却忽然就智深口中一一追补叙还,而又不肯一直叙去,又必重将林冲一边逐段穿插相对而出,不惟使智深一边不曾漏落,又反使林冲一边再加渲染,离离奇奇,错错落落,真似山雨欲来风满楼也。
又如公人心怒智深,不得不问,才问,却被智深兜头一喝,读者亦谓终亦不复知是某甲矣,乃遥遥直至智深拖却禅杖去后,林冲无端夸拔杨柳,遂答还董超、薛霸最先一问。疑其必说,则忽然不说;疑不复说,则忽然却说。
譬如空中之龙,东云见鳞,西云露爪,真极奇极恣之笔也。
又如洪教头要使棒,反是柴大官人说且吃酒,此一顿已是令人心痒之极,乃武师又于四五合时跳出圈子,忽然叫住,曰除枷也;乃柴进又于重提棒时,又忽然叫住。凡作三番跌顿,直使读者眼光一闪一闪,直极奇极恣之笔也。
又如洪教头入来时,一笔要写洪教头,一笔又要写林武师,一笔又要写柴大官人,可谓极忙极杂矣。乃今偏于极忙极杂中间,又要时时挤出两个公人,心闲手敏,遂与史迁无二也。
又如写差拔陡然变脸数语,后接手便写陡然翻出笑来数语,参差历落,自成谐笑,皆所谓文章波澜,亦有以近为贵者也。若夫文章又有以远为贵也者,则如来时飞杖而来,去时拖杖而去,其波澜乃在一篇之首与尾。林冲来时,柴进打猎归来,林冲去时,柴进打猎出去,则其波澜乃在一传之首与尾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凡如此者,此所谓在天为云霞,在地为山川,在草木为花萼,在鸟兽为尾,而《水浒传》必不可以不看者也。
此一回中又于正文之外,旁作余文,则于银子三致意焉。如陆虞候送公人十两金子,又许干事回来,再包送十两,一可叹也;夫陆虞候何人,便包得十两金子?且十两金子何足论,而必用一人包之也?智深之救而护而送到底也,公人叫苦不迭,曰却不是坏我勾当,二可叹也;夫现十两赊十两便算一场勾当,而林冲性命曾不足顾也。又二人之暗自商量也,曰"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三可叹也;四人在店,而两人暗商,其心头口头,十两外无别事也。访柴进而不在也,其庄客亦更无别语相惜,但云你没福,若是在家,有酒食钱财与你,四可叹也;酒食钱财,小人何至便以为福也?洪教头之忌武师也,曰"诱些酒食钱米",五可叹也;夫小人之污蔑君子,亦更不于此物外也。武师要开枷,柴进送银十两,公人忙开不迭,六可叹也;银之所在,朝廷法网亦惟所命也,洪教头之败也,大官人实以二十五两乱之,七可叹也;银之所在,名誉、身分都不复惜也。柴、林之握别也,又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八可叹也;虽圣贤豪杰,心事如青天白日,亦必以此将其爱敬,设若无之,便若冷淡之甚也。两个公人亦赍发五两,则出门时,林武师谢,两公人亦谢,九可叹也;有是物即陌路皆亲,豺狼亦顾,分外热闹也。差拨之见也,所争五两耳,而当其未送,则满面皆是饿纹,及其既送,则满面应做大官,十可叹也;千古人伦,甄别之际,或月而易,或旦而易,大约以此也。
武师以十两送管营,差拨又落了五两,止送五两,十一可叹也;本官之与长随可谓亲矣,而必染指焉,谚云:"掏虱偷脚",比比然也。林冲要一发周旋开除铁枷,又取三二两银子,十二可叹也;但有是物,即无事不可周旋,无人不顾效力也。满营囚徒,亦得林冲救济,十三可叹也;只是金多分人,而读者至此遂感林冲恩义,口口传为美谈,信乎名以银成,无别法也。嗟乎!
士而贫尚不闭门学道,而尚欲游于世间,多见其为不知时务耳,岂不大哀也哉!】
话说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恰举起来,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金夹批: 第一段,单飞出禅杖,却未见有人。】【容眉批:这个和尚是活佛。】【袁眉批: 从天而下,说得骤捷快人。】【余评: 若非智深,他日梁山安能有林冲,此星宿之象,天使智深成功。】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去九霄云外,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金夹批: 说时迟那时快六字,神变之笔。O行文有雷轰电掣之势,令读者眼光霍霍。O看他先飞出禅杖,次跳出和尚,恣意弄奇,妙绝怪绝。O第二段,单跳出和尚,却未曾看得仔细。】喝道:"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两个公人看那和尚时,穿一领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著禅杖,轮起来打两个公人。【金夹批: 第三段,方看得仔细,却未知和尚是谁。】林冲方才闪开眼看时,认得是鲁智深。【金夹批: 第四段,方出鲁智深名字,弄奇作怪,于斯极矣。】【金眉批: 此段突然写鲁智深来,却变作四段,第一段飞出一条禅杖,隔去水火棍;第二段水火棍丢了,方看见一个胖大和尚,却未及看其打扮;第三段方看见其皂布直裰,跨戒刀,轮禅杖,却未知其姓名;第四段直待林冲眼开,方出智深名字,奇文奇笔,遂至于此。】林冲连忙叫道:"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金夹批: 极急时下语不及,只此四字,妙妙。O顷刻不至即休矣,又有甚话说耶?】智深听得,收住禅杖。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弹不得。林冲道:"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金夹批: 为高俅杀林冲映衬,故特下此句。】【容眉批:腐。】
鲁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断了,便扶起林冲叫:"兄弟,俺自从和你买刀那日相别之后,【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一段。】【金眉批:看他夹叙补前之缺。】洒家忧得你苦。【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一段。】自从你受官司,【金夹批:重叙林冲第二段。】俺又无处去救你。【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二段。】打听得你配沧州,【金夹批:重叙林冲第三段。】洒家在开封府前又寻不见,【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三段。】【袁眉批:叙得十分情切,往事活现。】却听得人说监在使臣房内;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道,'店里一位官寻说话∶'【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四段。】以此,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这厮们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将来。【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四段。】见这两个撮鸟带你入店里去,【金夹批:重叙林冲第五段。】洒家也在那店里歇。【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五段。】夜间听得那厮两个,做神做鬼,把滚汤赚了你脚,【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六段。】那时俺便要杀这两个撮鸟;【容夹批:妙。】却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金夹批: 补叙自家第六段。】【容眉批:鲁智深是有用之人。】洒家见这厮们不怀好心,【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七段。】越放你不下。【金夹批:补叙自家第七段。】你五更里出门时,【金夹批: 重叙林冲第八段。】洒家先投奔这林子里来,等杀这厮两个撮鸟。【金夹批:补叙自家第八段。】他倒来这里害你,【金夹批: 方叙到林冲正文。】正好杀这两个!"【金夹批: 方叙到自己正文。O文势如两龙夭矫,陡然合笋,奇笔恣墨,读之叫绝。】林冲劝道:"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容夹批: 腐。】
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金夹批: 前割索子扯出,此仍插入,精细之极。】喝道:"你们这两个撮鸟,快搀兄弟,都跟洒家来!"【金夹批: 奇语绝倒。】【容夹批:妙。】提了禅杖先走。【金夹批: 好景。O此回写智深,都在禅杖上出色,如前文禅杖飞来,此文提禅杖先走,后文拖禅杖去了,皆妙景也。】两个公人那里敢回话,只叫"林教头救俺两个!"【容夹批: 画。】依前背上包裹,【金夹批:好。】拾了水火棍,【金夹批: 好。】扶著林冲,【金夹批:好。】又替他 了包裹,【金夹批:好。】一同跟出林子来。【金夹批: 好景。】
行得三四里路程,见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冲、超、霸四人入来坐下,【袁眉批:四名合举,亦奇。】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面来打饼。酒保一面整治,把酒来筛。两个公人道:"不敢拜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金夹批: 贼。】智深笑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金夹批: 又贼。O一卷气闷书后,忽然作此快语。】洒家若撞著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容夹批: 妙,妙。】
两个公人那里敢再开口。【金夹批:陡然起,陡然倒,直至后文,方乃陡然而合,笔力奇拗之极。】【容夹批: 画。】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还了酒钱,出离了村口。林冲问道:"师兄今投那里去?"【金夹批: 急语可怜,正如渴乳之儿,见母远行,写得令人堕泪。】鲁智深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你不下,【袁眉批: 放不下父母便成孝子,放不下兄长便成悌弟,放不下朋友便成信人义士。凡不好的人只是放得下三字,遂无所不薄。频提出放你不下,真披沥肝胆之语。】直送兄弟到沧州。"【金夹批: 天雨血,鬼夜哭,尽此二十一字。】【容夹批:活佛。】两个公人听了,暗暗地道:"苦也!【容夹批: 画。】却是坏了我们的勾当!转去时,怎回话!"且只得随顺他一处行路。
自此,途中被鲁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金夹批:一路忽作快语。】【金眉批: 此段看他错错落落,写成一片。】【容夹批:妙。】那里敢扭他;好便骂,不好便打。【金夹批: 都作快语。】两个公人不敢高声,只怕和尚发作。【金夹批:尽是快语。】【容夹批: 妙,快人意。】【袁夹批:又点一句,妙。】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著车子行著。【金夹批: 极意写,写得快绝。】两个公人怀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著行。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林冲。那两个公人也吃。【金夹批: 极意写,写得快绝。】【容夹批:更妙。】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金夹批: 极意写,写得快绝。】【容夹批:妙。】谁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金夹批: 此段要补出。】"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金夹批: 猜此一语,吊在此处,并不得明白,直至后文智深回去后,林冲夸他倒拔垂杨,方成一答,文情奇绝。】【袁眉批: 毕竟薛霸贼恶。】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著还了他十两金子,【金夹批: 公人苦语。】著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干净。"董超道:"说得也是。"两个暗暗商量了不题。
话休絮繁。被智深监押不离,行了十七八日,【金夹批:省。】近沧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无僻静处了。鲁智深打听得实了,【金夹批: 写得何等恩义周匝。】就松林里少歇。【金夹批: 松林二字,放在此处,入后径说头硬似松树,所谓身在画图中也。】【袁夹批:伏。】智深对林冲道:"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静去处,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容夹批: 妙人。】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金夹批: 此句反在感恩之前,妙绝,有无限儿女恩情在内,读者细味之,当为之呜咽。】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容夹批: 腐。】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容夹批:更妙。】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容夹批: 妙。】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银子,却待分手。鲁智深看著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金夹批: 奇语。O此句上更不添指着松树四字,妙。】【容夹批:妙。】【袁夹批: 若是俗笔,此处必添指着松树四字。】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头。"【金夹批: 不待词毕,写得妙。】【容夹批:趣。】【袁夹批:不待词毕。】智深轮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得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与这树一般!"【容夹批: 妙绝,快绝。】【袁眉批:必如此显个手段,方去后常有个莽和尚现前,不敢起歹心。】摆著手,【袁夹批: 活画。】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自回去了。【金夹批: 来得突兀,去得潇洒,如一座怪峰,劈插而起,及其尽也,迤逦而渐弛矣。】【容眉批: 真佛,真菩萨,真阿罗汉,南无阿弥陀佛。】【余评: 智深、林冲二人分别,各有不忍,身须相离,其心念念,岂一刻不想乎?】董超、薛霸,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金夹批: 活画。】林冲道:"上下,俺们自去罢。"两个公人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金夹批: 直至此处,方才遥答前文,真是奇情恣笔,不知者反责林冲漏言,可为失笑。】【容夹批: 痴子不济。】【容眉批:鲁智深固不怕,不使他知也好。】【袁夹批:漏泄春光。】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金夹批: 奇情恣笔。】
三人当下离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见官道上一座酒店,三个人到里面来,林冲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金夹批: 又找一句,见十七八日着实过不得。O松林分手,其文已毕,却于入酒店后,再描一然,所谓劲势犹动也。】只见那店里有几处座头,二五个筛酒的酒保都手忙脚乱,搬东搬西。林冲与两个公人坐了半个时辰,酒保并不来问。【金夹批: 生出文情来。】【袁眉批:无情却有情,接脉在意想之外。】林冲等得不耐烦,把桌子敲著,说道:"你这店主人好欺客,见我是个犯人,便不来睬著!我须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说道:"你这人原来不知我的好意。"【金夹批: 奇,生出文情来。】林冲道:"不卖酒肉与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此间称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袁眉批: 好来历。】无人敢欺负他。【容夹批:此句无谓。】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常常嘱付我们酒店里:'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金夹批: 如此一位豪杰,却在店主口中,无端叙出,有春山出云之乐。O看他各样出法。】【余评: 柴进施财济贫,亦天星使其交结英雄,风动四方。】我如今卖酒肉与你吃得面皮红了,他道你自有盘缠,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道:"我在东京教军时常常听得军中人传说柴大官人名字,【金夹批: 衬一句,遂令上文愈显。】却原来在这里。我们何不同去投奔他?"薛霸、董超,寻思道:"既然如此,有甚亏了我们处?"【金夹批: 公人语。】就便收拾包裹,和林冲问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庄在何处?【金夹批:是。】我等正要寻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约过三二里路,大石桥边,转湾抹角,那个大庄院便是。"
林冲等谢了店主人出门,走了三二里,过得桥来,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阴中显出那座庄院。四下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转湾来到庄,前那条阔板桥上坐著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金夹批: 时序随所叙事渐渐而下。】【袁眉批:没要紧处,点出时节,妙。】三个人来到桥边,与庄客施礼罢,林冲说道:"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见。"【金夹批: 自负不小。】庄客齐道:"你没福;【袁眉批:不就相见,顿挫含蕴,愈有情致。】若是大官人在家时,有酒食钱财与你,今早出猎去了。"【金夹批: 自己问了住处,走到庄前矣,却偏要不在家,摇曳出柴大官人身分来。O又遥遥伏下出猎二字。】【袁夹批: 伏得冷。】林冲道:"不知几时回来?"庄客道:说不定,敢怕投东庄去歇,【袁夹批:伏。】也不见得。许你不得。"【金夹批: 极力摇曳,又伏东庄。】林冲道:"如此是我没福,不得相遇,我们去罢。"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再回旧路,肚里好生愁闷。【金夹批: 此处若用我们且等,则上文摇曳为不极矣,直要写到只索去罢,险绝几断,然后生出下文来。】
行了半里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奔庄上来;中间捧著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卷毛马。马上那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金夹批: 好柴大官人。O林冲来时如此来,林冲去时如此去,作章法。】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林冲看了寻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问他,只肚里踌躇。【金夹批: 本是一色人物,只因身在囚服,便于贵游之前,不复更敢伸眉吐气,写得英雄失路,极其可怜。】只见那马上年少的官人纵马前来问道:"这位带枷的是甚人?"【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袁眉批:非具只眼者,安能一见便问。】林冲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寻事发下开封府,问罪断遣,刺配此沧州。闻得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好汉柴大官人;【金夹批: 令闻广誉,诵之成响。】因此特来相投。不期缘浅,不得相遇。"那官人滚鞍下马,飞奔前来,说道:"柴进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林冲连忙答礼。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袁眉批: 堂堂王孙携一配军之手同入庄门,而庄客亦不之怪者,真义气所化也。今大家门墙,穷士便不敢窥足矣,可感可叹。】【余评: 林冲得柴进相待,亦是一幸也。】那庄客们看见,大开了庄门。柴进直请到厅前,两个叙礼罢。柴进说道:"小可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日来踏贱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林冲答道:"微贱林冲,闻大人名传播海宇,谁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来此,得识尊颜,【金夹批: 十二字笔舌曲折,绝妙尺牍。O此处却深感高俅。】宿生万幸!"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了客席。董超 、薜霸,也一带坐下。跟柴进的伴当,各自牵了马去院后歇息,【金夹批:细。】不在话下。
柴进便唤庄客叫将酒来。不移时,只见数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温一壶酒;又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著十贯钱,都一发将出来。【金夹批: 写柴进待林冲,无可着笔,故又特地布此一景,极力摇曳出来。】柴进见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t,快将进去!先把果盒酒来,随即杀羊相待。快去整治!"【金夹批: 极力写柴大官人。】【容眉批:这里都描写得好。】林冲起身谢道:"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分彀了。"柴进道:"休如此说,难得教头到此,岂可轻慢。"庄客便如飞先棒出果盒酒来。柴进起身,一面手执三杯。林冲谢了柴进,饮酒罢。两个公人一同饮了。柴进道:"教头请里面少坐。"自家随即解了弓袋箭壶,【金夹批: 写得好。又特留此句,独作一番笔墨者,深表柴进畋猎是常,以为后文林冲出动之地也。】【容夹批: 忒迟了些。】就请两个公人一同饮酒。【金夹批:好。】柴进当下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两个公人在林冲肩下,【金夹批: 好。】叙说些闲话,江湖上的勾当。不觉红日西沈,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摆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进亲自举杯,把子三巡,坐下,叫道:"且将汤来吃!"
吃得一道汤,五七杯酒,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金夹批:天外奇峰,读这肉飞眉舞。】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金夹批: 只此二字,情见乎辞。】快抬一张桌来。"林冲起身看时,【金夹批: 写林冲。O已下一段写林冲,一段写教师,一段写柴进,夹夹杂杂,错错落落,真是八门五花之文。】【金眉批: 一段看他叙三个人,如云中斗龙相似,忽伸一爪,忽缩一爪。】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著一顶头巾,挺著脯子,来到后堂。【金夹批: 写教师。】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金夹批: 写林冲。】那人全不睬著,也不还礼。【金夹批:写教师。】【容夹批: 野人。】【袁眉批:形容骄傲自大的光景逼真,戴头巾的往往如此。】林冲不敢抬头。【金夹批: 写林冲。】柴进指著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袁夹批: 说得郑重。】就请相见。"【金夹批:写柴进。】林冲听了,看著洪教头便拜。【金夹批: 写林冲。】那洪教头说道:"休拜。起来。"却不躬身答礼。【金夹批:写教师。】【容夹批: 一发好笑。】柴进看了,心中好不快意。【金夹批:写柴进。】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金夹批: 写林冲。】洪教头亦不相让,走去上首便坐。【金夹批:写教师。】【容夹批: 胡说。】柴进看了,又不喜欢。【金夹批:写柴进。】林冲只得肩下坐了。【金夹批: 写林冲。】两个公人亦就坐了。【金夹批:百忙中又夹得好。】
洪教头便问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管待配军?"【金夹批:写教师。O配军二字是何言与?】【容夹批: 忌心所使也。】柴进道:"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金夹批: 写柴进。O八十万禁军教头正对配军二字,一往一答如画。】洪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容夹批: 也说得是。】皆道:'我是枪棒教头',来投庄上诱得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金夹批: 写教师。】【袁眉批:忌才妒贤的人偏会说参透世情的话,所以可恨。】林冲听了,并不做声。【金夹批: 写林冲。】柴进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觑他。"【金夹批:此语写得柴进恼极。】洪教头怪这柴进说"休小觑他",便跳起身来,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金夹批: 教师休矣,定要弄出耶?】【容眉批:也是。】柴进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师,你心下如何?"【金夹批: 大笑妙绝,恼极之后,翻成大笑。】林冲道:"小人却是不敢。"【金夹批:作一摇曳。】洪教头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会,心中先怯了。"因此,越要来惹林冲使棒。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者要林冲赢他,灭那厮嘴。【金夹批: 笔力劲绝。】柴进道:"且把酒来吃著,待月上来也罢。"【金夹批: 说使棒,反吃酒,极力摇喙,使读者心痒无挠处。】当下又吃过了五七杯酒,却早月上来了,见厅堂里面如同白日。柴进起身道:【金夹批: 写得好。O待月是柴进一顿,月上仍是柴进一接,一顿一接,便令笔势踢跳之极。】"二位教头,较量一棒。"林冲自肚里寻思道:【金夹批: 写林冲。】"这洪教头必是柴大官人师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须不好看。"柴进见林冲踌躇,便道:【金夹批: 写柴进。】"此位洪教头也到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武师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容夹批: 妙人。】【袁眉批:三四句内,看他有多少转折,多少意思。】柴进说这话,原来只怕林冲碍柴进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金夹批: 写柴进。】【袁夹批:又推原解说一番,无限波澜。】林冲见柴进说开就里,方才放心。【金夹批: 写林冲。】
只见洪教头先起身道:【金夹批:骄极。】"来,来,来!【金夹批: 三字一笑。】和你使一棒看!"一齐都哄出堂后空地上。庄客拿一束杆棒来放在地下。洪教头先脱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条棒,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金夹批: 又此三字,可笑可恼。】【容眉批:大凡没本事的人肯出头。】柴进道:"林武师,请较量一棒。"林冲道:"大官人休要笑话。"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道:"师父,请教。"【金夹批: 儒雅之极。】洪教头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林冲拿著棒使出山东大擂【金夹批:四字奇文。】打将入来。洪教头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来抢林冲。两个教头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见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一声"少歇。"【金夹批: 奇文,令读者出于意外。O此一回书,每每用忽然一闪法,闪落读者眼光,真是奇绝。】柴进道:"教头如何不使本事?"林冲道:"小人输了。"【金夹批: 奇文,令读者出于意外。】【容夹批:妙。】柴进道:"未见二位较量,怎便是输了?"林冲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金夹批: 绝妙之文。】【容夹批:更妙。】【袁眉批:交手后才请开枷,便增一分光景。】柴进道:"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大笑道:"这个容易。"便叫庄客取十两银来。当时将至。柴进对押解两个公人道:"小可大胆,相烦二位下顾,权把林教头枷开了。明日牢城营内,但有事务,都在小可身上。白银十两相送。"董超 、薛霸,见了柴进人物轩昂,不敢违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两银子,亦不怕他走了,【袁眉批:一句一意。】薛霸随即把林冲护身枷开了。柴进大喜道:"今番两位教师再试一棒。"
洪教头见他却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却待要使。柴进叫道:"且住。"【金夹批: 奇文。O前林冲叫歇,奇绝矣,却只为开枷之故;今开得枷了,方才举手,柴进又叫住,奇哉!真所谓极忙极热之文,偏要一断一写,令我读之叹绝。O看他又用一闪。】【袁夹批: 顿挫。】叫庄客取出一锭银来,重二十五两。无一时,至面前。柴进乃言:"二位教头比试,非比其他。这锭银子权为利物。若还赢的,便将此银子去。"【袁眉批: 又生色热闹。】柴进心中只要林冲把出本事来,故意将银子丢在地下。【袁夹批: 非独欣动林,正以利乱洪也。】【袁眉批:就棒头上写出三人心事来,妙甚。】洪教头深怪林冲来,【金夹批: 一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金夹批:二句。】又怕输了锐气,【金夹批: 三句。O心事正与公人人般,作者特特如此写。】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唤做"把火烧天势。"【金夹批: 棒势亦骄愤之极。】【袁眉批:骄愤矜持,必然致败,病正在尽心上。】林冲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赢他。"也横著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金夹批: 棒势亦敏慎之至。】【容眉批:使棒处也详细。】【袁眉批:只使棒势名,亦见一骄一慎。】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金夹批: 只管来来来。】【袁夹批:只叫来来来,气已泄了。】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林冲看他脚步己乱了,把棒从地下一跳。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著洪教头臁儿骨上,【金夹批: 写得棒是活棒,武师是活武师,妙绝之笔。】【袁眉批:一退一跳一转,棒法活现。】撇了棒,扑地倒了。柴进大喜,叫快将酒来把盏。众人一齐大笑。洪教头那里挣扎起来,【金夹批: 来来来。】众庄客一头笑著扶了。洪教头【金夹批:来来来。】羞惭满面,自投庄外去了。【金夹批: 与挺着脯子入来照耀。】【袁眉批:应挺着脯子入来。】【余评: 此段叙林冲武艺高强,洪教师不及之,故见柴进识人之明处。】柴进携住林冲的手,再入后堂饮酒,叫将利物来送还教师。【金夹批: 三句写柴进乐极。】林冲那里肯受,推托不过,只得收了。
柴进留林冲在庄上一连住了数日,每日好酒好食相待。又住了五七日,两个公人催促要行,柴进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写两封书,【金夹批: 要。O此物每与银子一样行得通者,正为此物即银子也。】分付林冲道:"沧州大尹也与柴进好;牢城管营,差拨,亦与柴进交厚;可将这两封书去下,必然看觑教头。"即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送与林冲;又将银五两赍发两个公人,【金夹批: 带。】吃了一夜酒。【金夹批:写柴进、林冲淋漓快活。】次日天明,吃了早饭,叫庄客挑了三个的行李。林冲依旧带上枷,【金夹批: 细。】辞了柴进便行。柴进送出庄门作别,分付道:"待几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来与教头。"【金夹批: 便为风雪作引。】林冲谢道:"如何报谢大官人!"两个公人相谢了。【金夹批:亦谢。】三人取路投沧州来。将及午牌时候,己到沧州城里。打发那挑行李的回去,【金夹批: 细。】迳到州衙里下了公文,当厅引林冲参见了州官。大尹当下收了林冲,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来。两个公人自领了回文,相辞了回东京去,不在话下。
只说林冲送到牢城营内来。牢城营内收管林冲,发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却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看觑他,【金夹批: 又出奇文。O此段又如春山出云,肤寸而起。】【金眉批:此段看他在营里使银子,真有通神之痛。】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 、差拨,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金夹批:一句。】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金夹批: 一句。】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金夹批:一句。】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金夹批: 一句。O絮絮叨叨,委委折折,人生世上,银子盖可忽哉!】这一百棒打得个七死八活。"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金夹批: 林冲语。】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林冲与众人正说之间,【金夹批: 省捷。】只见差拨过来问道:"那个是新来的配军?"【袁夹批:便有声口。】林冲见问,向前答应道:"小人便是。"那差拨不见他把钱出来,变了面皮,指著林冲便骂道!【金夹批: 正说得过。O绝世奇文,绝世妙文。】【容夹批:画。】"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金夹批: 是做出事来,谁敢辨。】【容夹批:画。】见我还是大刺刺的!【金夹批: 见公自然不应大刺刺。】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容夹批:画。】一世也不发迹!【金夹批: 是满脸有饿文,谁敢辨。】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金夹批:是顽囚,是应拷打。】【容夹批: 画。】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金夹批:是贼骨头,是落在手里。】【容夹批: 画。】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金夹批:都是吓死人语,读之痛心。】【容夹批: 画。】【容眉批:传神。】【袁眉批:看他前后话头转变,曲尽小人情态。】把林冲骂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头应答。众人见骂,各自散了。【金夹批: 好。】
林冲等他发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著笑脸,告道:【金夹批:虽是摇出奇文,然亦实是林冲身分。】"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言轻微。"差拨看了,道:"你教我送与管营和俺的都在里面?"【金夹批: 妙问。】【容夹批:画。】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金夹批: 妙语。】差拨见了,看著林冲笑道:【金夹批:便笑。】"林教头,【金夹批: 是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金夹批:是好名字。】【容夹批: 画。】端的是个好男子!【金夹批:是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金夹批: 是陷害,并非做出事来。】【容夹批:画。】虽然目下暂时受苦,【容夹批: 画。】久后必然发迹。【金夹批:是必发迹,脸上并无饿纹。】【余评: 观差拔之言,银能活命,人情不可不用。】据你的大名,【金夹批:不敢。】这表人物,【金夹批: 不敢。】【容夹批:画。】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金夹批: 不敢不敢。O索性尽兴语,读之被涕成笑。】【容夹批:画。】【容眉批:传神。】【袁眉批: 都是银子说话。】林冲笑道:"总赖照顾。"差拨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书礼,说道:【金夹批: 方取出书来。】"相烦老哥将这两封书下一下。"差拨道:"即有柴大官人的书,烦恼做甚?这一封书直一锭金子。【袁眉批: 只因柴进是舍一的大财主,故一封书值得一锭金子,不然,还是五两十两银子当得百十个柴进。】我一面与你下书。少间管营来点你,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便只说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来与你支吾,要瞒生人的眼目。"【金夹批: 不知瞒谁。】林冲道:"多谢指教。"差拨拿了银子并书,离了单身房,自去了。林冲叹口气道:"'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金夹批: 千古同愤,寄在武师口中。】
原来差拨落了五两银子,只将五两银子【金夹批:写得好。】并书来见管营,备说:"林冲是个好汉,【金夹批: 一句。】柴大官人有书相荐在此呈上,【金夹批:一句。】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金夹批: 一句。】又无十分大事。"【金夹批:一句。】管营道,"况是【金夹批: 况是妙,上还有一句,不须明言,意会之也。】柴大官人有书,必须要看顾他。"【余评: 此处叙林冲得人相顾之由。】便教唤林冲来见。
且说林冲正在单身房里闷坐,只见牌头叫道:"管营在厅上叫唤新到罪人林冲来点名。"林冲听得唤,来到厅前。管营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入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驮起来!"【金夹批: 官说一句,如戏。O此段偏要详写以表银子之功,为千古一叹。】林冲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未曾痊可,告寄打。"【金夹批: 犯人说一句,如戏。】牌头道:"这人见今有病,乞赐怜恕。"【金夹批:牌头说一句,如戏。】管营道:"果是这人症候在身,权且寄下,待病痊可却打。"【金夹批: 官又说一句,如戏。】差拨道:"见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时满了,可教林冲去替换他。"就厅上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单身房里取了行李,来天王堂交替。
差拨道:"林教头,我十分周全你:【金夹批:银子下落。】【袁眉批: 又有这一番销缴银子的说话。】教看天王堂时,这是营中第一样省气力的勾当,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直做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无人情的,拨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冲道:"谢得照顾。"又取三二两银子与差拨,道:"烦望哥哥一发周全,开了项上枷更好。"差拨接了银子,便道:"都在我身上。"连忙去禀了管营,就将枷也开了。【金夹批: 连忙妙,银子之力如此。】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内安排宿食处,每日只是烧香扫地。不觉光阴早过了四五十日。那管营,差拨,得了贿赂,日久情熟, 由他自在,亦不来拘管他。柴大官人来送冬衣并人事与他,那满营内囚徒亦得林冲救济。【金夹批: 闲中写林冲一句,以为银子余波。】
话不絮烦;时遇隆冬将近,忽一日,林冲--己牌时分--偶出营前闲走。正行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头,如何却在这里?"【金夹批: 谁耶?】林冲回头过来看时,看了那人,有分教林冲:
火烟堆里,争些断送余生;风雪途中,几被伤残性命。
毕竟林冲见了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容评】李卓吾曰:施耐庵、罗贯中真神手也!摩写鲁智深处,便是个烈丈夫模样;摩写洪教头处,便是忌嫉小人底身分;至差拨处,一怒一喜,倏忽转移,咄咄逼真,令人绝倒,异哉!
【王望如曰:进为柴世宗后裔,慕孟尝之名,行郭解之事,亦非圣世所宜有,然轻财好施,扶危济困,患难人多归之,当入太史公《游侠传》。观其待林冲置酒捐金,亦交谱一则佳话。
又曰:洪教头自负才过林冲十倍,又恐东君胸中有林无洪,故出鄙夷之词以灭之,后世嫉贤宰相,得无类是?柴进虚怀善下,一心薄洪教头,一心爱林教头,又不肯以有尽之金钱供无穷之过客,借此演棒,平洪教头之气,试林教头之才,若以之司黔陟,最能造就豪杰,惜乎其以草泽终也。 】
第十一回 得道法蛋僧 遇天}姑弟
跳丸疾如梭,瞥眼年又早。
有事做r急做,人挽得戈。
蛋子和尚第三遍端午,遇了天雨之後,石窕凶卟坏茫纳挥。放下眉短棍,⑦@棉包袱,的在背上,倒身下去,㈦p手抱定石颉D鞘虻膳缘紫拢疵庥行┒角,不比蛎婀饣赡_可以做力,逐步挺去,霎r了。蛋子和尚爬起身恚现平新:「天地!」便急急的了白仙洞。淼桨子t前,跪下,磕通道:「僧到此第三番了,望乞神可z,魅〉婪āG轭替天行道,倘作榉牵煺D地纭!拱l,走到石屋中,解下包袱,取出,就地展,逐z起,照一二去。先淖蟊谏掀穑⑹帜矶ǎㄇ爸玲幔灿凶痔,次第拂,共一十三。每摘去角,了。向右,逐一按摹。右字又密又,摹到二十四,得香砹恕a徇有一段,摹不及了。忙⒛∵^的三十七,yy的宰鲆皇冒す颂嶂pN下,不及收取。急走出得石屋,白玉t獯蟀l。慌忙跑出洞恚ふ涨翱`在背上。仍用手做力,像猢湟话悖j了那三丈、一尺、光如、滑如油的一l石颉4蠓沧呗返模r,r快。蛋子和尚喜得番到手,又且已。z起地下棍棒,拽步,]多r,走到草棚之中。不等喘息定,便解下束,展砜础T碓诙粗r,手忙y,心神恍惚,只像黑的有些字一般。如今看r,原是一素,何曾有一一?每z看,都是如此。弄得蛋子和尚目瞪口呆,手足。],不可形容。想著神鬼,多r,都是瞎ぁJ芰巳量啵U些赫`了性命,竟恁o,一尚阂e不得。前煞m是空行,是不了之局,今番望,再]目做了。溃堰@撇做一地,思苦,心下酸痛起恚I如珠ィ挥X放大哭起怼BR>
哭了一觯哆自。出得草棚,行不多步,遇去年的白老者,迎著道:「老求道辛苦。」蛋子和尚M羞M答道:「不好向者告。命o,一束白去白恚]半字在上。似此薄命不如死休。」,I下如雨。老者道:「老且莫悲芯o也未可定。天炔挥晒P墨刷,字暮味恚俊沟白雍蜕写篌@道:「去q老吩咐不用墨,如何又恁般?」老者道:「天槐确,r明授者訇,私者訇。日光下之夥兀匀徊灰,此相w之理也。要辨得有o,於戍亥子三r辰,月盈之夜,在缫o人,⒓向月照之,有字出,便是C已到。若]字r,便是o了。」蛋子和尚如舴叫眩缢篮錾溃骸付喑虚L老指教,只今晚不知有月否。」老者道:「初旬月光未足,直待至十一至十五五日龋u盈M,如法照之,若字?,便⒐P墨依用璩觥@h期又硐!BR>
蛋子和尚不。老者e了和尚,去了。蛋子和尚不g喜,到草棚中,把地下重褪捌稹R勒|西暗,各担墒壕碇仂恫及泻蒙卜拧R懒死险叩姆愿溃钡绞蝗眨A先磨下一墨汁,昏r分У揭最高的山上面,平,⒉及蜷_在地上。先⒆蟊谏夏∵^的,一υ抡湛矗琅f一字俱o。蛋子和尚一慌非小,定了心想,又⒂冶谏夏∵^的月中照看,果然出色字樱字有大,粗字有手掌大,但多是雷文篆,半不。且喜有了字?飨r,再作。下⒐P和墨就原上照用,到下半夜碓律刮鳎悴簧醴置髁恕J帐盎厝ィ瓮碛恚贿B五日天馇缑鳎彩岛先绱耍绞迦斩都已描完,收放布包面。到草棚中一夜不睡,想著:「天淖植恢稳俗R得?老者我期相植灰恚蒙人。」到五更r才合眼去。只得草棚外,似老者音道:「欲辨天ぢ}姑。」蛋子和尚糁刑⑵恚:「姑是何人?」此r天已黎明,出棚外看r,Ko人影。蛋子和尚道:「奇怪,明明有人,如何不了。」想了一溃骸甘橇恕_@白老者一定就是白猿神化身,因我求道心,感恿怂煞酱酥该浴=裣υ糁泻拔遥蝗绱耍ㄊ怯幸姑,能辨天脑谀茄Y。只不知住居何,天涯海角怎得相逢,不免四去ぴL他,在此守株待兔,料是o益。草棚也用不著了。」
下⑻及徊⒋蛟谝掳取l酗吃了,取了衣包棍棒,⒌卦钪谢鸫镀穑盟擅诓菖锷豢磁锏乖谀且环奖阆蜻@方走路,是他心o主意,把草棚只{天狄话恪S性樽C:
三番求真吃苦,到不辨一身事。
回只得走天涯,字之人在何所。
一日是|北,火荼伙L刮起,必必把草棚上都炅恕R宦亮,那赘酉虮鞫埂5白雍蜕械溃骸革L向南,那棚柱反倒北去,也好古怪哩。北方鳎顷P中地面,那是帝王建都之地,多有人,或者姑在彼未可知也。」便Π纂洞去,磕了一,e了白猿神,大踏步望北行去。
後人有古一篇,伪淼白雍蜕腥蟮乐拢云。
洞天深怆,玉香千年火。中有袁公素阽鞣钟易蟆h笊堑爸海霭l天拥厮肌5舯鄢鲩T不返,天涯遍求明。迷津偶黼簦腥酥甘旧裣啥础D昴甓宋缛コ欤愠领F孕r空。奇`?神魂,餐宿雨何精虔。壑千じ试胶#A喝咻p登天。看景物起,一番辛苦成流水。再砝@洞天得天o。天挥猛煤鳎漳∈诔o。堪z血I神翁В@恐三年。三年恐p命,空山守心远ā7置骶G色雷文,夜半峰月如。欲辨雷文有姑,愁颜l向糁泻簟Re山作行,孤征望安途。安自古繁府,名山神仙H。此去逢法通,不三年立志苦。
蛋子和尚行至宛丘揉l,此r五月中旬,天庋帷O胫冒焉河糜貌藕茫卟欢嗖角『靡扇。那r摺扇未,中的是五般扇子。那五般?是:F扇、黑白羽扇、篾兜扇、蒲扇、蕉扇。蛋子和尚道羽扇倒好,只是不得字,F扇又不像出家人手中痰模I柄篾兜扇,姑三字在上,倘或路途之遇缘v的,也好指引。走上街,叫店倌取兜扇砜矗x一柄中意的,就五分子了。
原磉@店面後半小座三ⅲ畔乱桌骸装岩骸?孔捞是半窗,窗外小小天井,赘褪葜瘛W郎[得有之,蛋子和尚一眼瞧了,便道:「有心辱店,告借一用。」店倌道:「主人不在,外面但用不妨。」慌忙取出放在店上,蛋子和尚才磨下墨,未曾庸P,只得面一:「取了去?」店倌答溃骸赣老在此,借字,就拿砹恕!贡蜕械溃骸缚,主人出砹恕!BR>
未,只面走出人恚^裹字巾,身穿喂骸?匆和尚扇上著「姑」三字,拱一拱手便:「老那恚L姑怎的?」蛋子和尚道:「僧是泗州城迎寺淼模得姑V有道行,特地他。」那人道:「泗州城是X南地方,般也缘寐}姑哩。」蛋子和尚暗暗呀道:「果然有姑了。」便:「施主^姑?」那人道:「曾^怼!沟白雍蜕校骸脯F今在何?有┦┲髦敢!鼓侨说溃骸盖艺到面坐下,容某。」蛋子和尚走坐ⅲ侨擞值溃骸崽焖o了,坐,某去杯茶老吃。」那人去了。蛋子和尚桌有噪s纫槐臼瞧p不完的,偶然取看其副幼印梗纫l云:
丹水出丹,先夏至十日夜伺之,皆浮水,赤光如火。取其血T足,可步行水上不溺。
蛋子和尚道:「揉l有菊潭,又有丹水。只得菊潭砂抖际翘焐示眨此水者多邸s不知丹水又此物,早得此法,怎要遭家畈落水之苦。」正思想,只那人自家拿托,中放著赏肱莶瑁旁谧郎系溃骸搁L老茶。」蛋子和尚道:「相_不。」上伦顺圆琛D侨碎_口道:「在下姓秦,沃Ma字。去年往西[山香,得街坊上人多道:「本钛z家,供著活佛。在那,叫做姑姑。」我他:「他怎得是活佛?」他:「钛z家得焚字金,oe人得,只有姑姑能。钛z敬之如神,供在西@。」合的人多多少少去拜他,在下也去喜了煞a硪蛩奶名,人越去得多了,便不接外人。如今得在那,算碜一年有了。」蛋子和尚道:「他巫R得梵字,e有甚道法?」秦a道:「得也有些,能整月不食,也不。又r常菩往恚s不曾他。」蛋子和尚道:「施主姑,是甚模樱俊骨a道:「也只是老婆婆。但神獠煌裼行┫娠L道骨。老此去,只怕未出,不能相。倘相r,乞道,不日又⒅]。」蛋子和尚道:「得,得。」
了_茶,下了路阶e去了。ぶ辆仗哆,果然一潭清水。蛋子和尚道:「不是菊花r候,不可面。」⑹峙跛沓粤卓冢得赤膊,又洗了浴,穿了衣服,路到丹水那去。一年是七月,六月初二日夏至,此r五月二十一日了。蛋子和尚得分明,坐在近草宿一晚。到二十二日恰好是夏至前十日了,蛋子和尚淼剿,是一l大河,著土人方知原是通渠,只二三里河面人鲋~都Ъt色,更不y,所以咀龅に梢水族也有界限,此乃造化之奇也。因丹又少又小,又不中吃,所以丹水中]打的船骸BR>
蛋子和尚特地往下流,雇小小O船,移碜∠隆6噘I些酒食和O翁同吃,λf道:「今夜
要┠阆,取得丹r,我教你蚍ㄗ魉!!O翁道:「甚蚍ǎ俊沟白雍蜕械溃骸溉∵@丹的血T在底上,念?,呵口馔嫔闲凶撸缏年地。」O翁道:「此法惟我O家切用,千鬟@口我。」蛋子和尚道:「若有了,髂s容易。」O翁乘著酒,忙去艄取。O婆他醉了,不肯他,扇P了一觯Z得恚硗.,便要撒⑾氯ィ白雍蜕械溃骸盖易 N疫有?,停一旱若~自浮水,方可取之。」人且在船上⑿╅f,O翁ё聿挥X睡去了。蛋子和尚眼看著水面,亦得游泳唼哺之,K不有赤光。候至夜深,月|起,照水面果然皆浮起,那丹映著月光,其色如火。蛋子和尚急急的拘蚜O翁,那O翁醉未醒,呼么喝六的望空打下一,拿不多小骸T傧戮Wr,多散了。共取得十砦玻⑵硌植欢唷5白雍蜕行南孪氲溃骸赣行氖惯@遍乖了,且把O翁碓一。若有,下年矶嗳⌒溆靡参催t。」教O翁舒恚研~血T在那心,口中假做念?,呵口夂嚷:「疾!」叫O翁下水快走。那O翁老,真望水面跳下,渫ǖ囊宦]沉下。O婆在艄看,叫起屈怼5白雍蜕幸仓α耍汛夏景逯窀y撇下水去。喜得O翁水性的,在船下水,s在船艄上爬起。老夫妻煽诶p住蛋子和尚,絮聒不了不休。蛋子和尚o言回答,只得招不是,情。到次日天明包裹中取出一子,有二重,他酒吃后@,方才手放和尚起岸,那O船自去了。蛋子和尚U口獾溃骸腹湃嗽疲骸罕M信t不如o皇郎髁舴ㄐg都只捕捉影,有假o真,即是白洞天m是三番到,方信其檎妫晃丛孀R,尚不知其何如也。」只因蛋子和尚好奇太,求真太急,偶「抱朴子」嫌羞@一段便要他,及至不,白洞天家尚钠砹恕S性樽C:
世蚍ūo真,籍硪埠迦恕BR>
何事僧偏易信,O翁落得后@。
又有人首道古人之言定然有俗圆坏闷鳎豢芍敝^其妄也。曰:
世幻多奇,抱朴砦幢靥。
自是奉行o,今丹水出丹。
蛋子和尚天庋幔蜻^秋林其泉石秀,心下喜g道:「a所言,姑,未必便能相,莫等到那r退呻y,我且住六月,等秋鲎呗肺催t。」山寺中和尚他扇上姑三字,也有不缘玫模跣踹哆兜谋P他,也有缘玫牡辣闶侨A那老婆子。蛋子和尚僧名,一放意了。
分深^。再提那姑姑在钛z西@住起,是去年五月中。今年又是七月,一有了。他猛然想起:「媚翰恢侣洌旌笳f道自有人つ悖膊恢在何年何日,在此韧獠煌ǎ阌渭道陵出世,那半夜敲三更打簦堰@仙C妙法特地つt甚。是外人相接,庶妆沆ぴL。钅棠堂傲孙L寒有十分沉重,不效。钛z正在著急,乘此C袼o遮大l棠贪部担r僧道集,必有所矣。」晚送供的家童恚⒔l脑λf了。又道:「若是老肯心r,道只今晚便求普菩的水,砭热∧棠蹋芮]事。」家童回去述钛z了,钛z足道:「正忘了姑姑,有良何不去求他。」便教掌房的老撸斓轿@求他水,所言保禳道觯{起建。老叩轿@了姑姑,把钛z吩咐的一一了。那老狐精那有甚水,地到室中把磁碗撒一尿,做做智的擎出房恚慌c老摺@呓釉谑种校置髋趿擞癖事叮鹁ぞぶ慌p了一滴,盒菏⒘四没兀I钛z。畲浩叫欧畹酱耍M疑其。真做仙丹妙,叫丫扶起奶奶的,手把碗狐尿灌在他口去。原硭性本草上有一款狐尿,主治寒嵛怜,偶然暗合了。钅棠痰桨胍眍D清爽,浴畲合奶旖担Q姑姑不。那r就有知灼的,λf是老牝狐撒的臊溺,他家如何肯信。也是狐精的法⒌剑匀挥羞@般造化,世事皆如此也。有樽C:
未至r真成假,r若通r假亦真。
莫向人前本事,愁造化不如人。
次早畲貉z到西@,尼徇私路去了姑姑,再三,就他保禳道鋈绾我t。婆子道:「道雒o遮大蚴侵v,明心性。或是念佛,P尬鞣健J廊烁鳎g多利少。如今是些因果,以窕廊四罘稹2徽善男信女,在家出家,碚呗。本宅施主,潺S款待。e有的吃去不算,只光光和尚要M一之怠M之日,做向功德,其福o量。不但老檀越夫妻郏要音菩送子,文昌帝君填,世世富,才表道的一笮е狻!乖钛z夫妻煽冢O得好,真是如似水,百那щS,然偏房有子s不喜g。只要奶奶有生,方才心M意足。了此言,如何不喜。下取讶湛戳耍耢栋嗽鲁跞⒄姑出,十一日道銎鹗住O热シA了尹,自己告示,煳@首,道:
本宅因家眷不安,心⒔o遮大R园嗽率蝗槭迹贿B七日。四方善男信女、僧尼道真心砟罘鹫撸菊旋S,如有棍徒乘C,_y佛觯ㄐ兴凸椭尾凰 L厥BR>
天禧二年七月 日
s钅棠套苑^水之後,病u退,然精神未停蚁]事了。感姑姑活命之恩,做下青道兜一、紫花布道衣一件拙c做了A、梅暗花裙一l、道鞋一,至初二差丫鬟跟著老奈@後私路去,送姑姑:「奶奶多多上覆,感姑姑救命之恩。明日出恐不得自⒁,特具拜佛新衣一套,幸勿嫌。」姑姑道:「逐日_宅上,如何又要奶奶心。」就不,只得收了。便道:「回去r致意奶奶,耐心保重。十一日道銎鹗郑棠棠r也康健了,早拈香。功德M日,保扶奶奶添公子哩。」老叩溃骸改棠讨T般意了,只少一件海心信采^五胎,只是不育。」姑姑道:「奶奶今年q了?」丫鬟道:「老四十一q,奶奶小二q,今年三十九q了。」姑姑道:「霾≈⒁彩敲骶拍攴值幕猓^便]事了。看奶奶不是孤相,命中定有好子,只是招得些。」了好一阒x我我你的e去了。
到初三日,钛z自去西@揭封皮,。一面著人打唢僧堂,便叫修理灶。一面出姑姑到佛堂中,商量安排道觯嫌眉一铩3s菜蔬、茶水期每日滢k,其他米、豆粉、油、、、醋,及桌凳、碗碟件件先到。此r哄恿巳A,那不髡f罾戏鸺引S僧。有等o籍的化了、串街的婆娘,平昔不曾吃一日素念一佛的,也W裹唐巾,戴道兜,整淦瘕S之日淼鲋谐每诤秃濉BR>
到了十一日,天色方明,便有人一出一的看。但:
@洞ⅲ鹛煤腴_。琉璃粝拢T台上油T成行。子t前,香案牙香M盒。念佛台,高法座起,4┓鹜樱僧堂,[春放,只延僧H。劈柴煮,火夫y叫斧怼O床税居停N子只嫌褪稚佟?上Ц患引S一日,堪充糍M年。
少停,钛zЯ艘话嗉罚轿@前後左右z了一回。些僧徒道友,男男女女,源源而怼S钟幸坏乳fh和m不念佛投,都沓敏[看。此等最多,越得人山人海。只得Q室中,共是三遍。第一遍:姑姑起身梳洗。第二遍:姑姑早更衣。第三遍:啡艘积R吹出。但堂中T明,香。好丫鬟娘簇碇}姑姑,整整,穿著一身新衣u[出恚蚍鹎澳橄隳ぐ荨钛z後也拜了。一班吹手迎出前堂,那婆子全不,往高座上坐了。钛z口父,倒身下拜。人中也有去年拜他的,也有新淼模环帜信欠校积R著磕,那婆子端然不印T磉@念佛校槭椎闹^之佛,他若,都,他若念佛,都和。其人妄自尊大,旁若o人,碛羞@矩,婆子也只蹈而已。拜,姑姑吩咐男左女右分班而坐。钛z看人嘈,避在旁一恐校艘然厝チ恕_@夥老少婆娘,姨李,你扯我拽的,各ぐH向右首坐下。但是僧流居士俱在左。也有是女僧,捱向右坐的,急忙辨不出真假。亦有捱D不下,只在膳哉玖⒌摹F渌洱S行都在外四散,或坐或立。姑姑⒔绶皆诎干厦羧拢愿辣善友不P,各宜,o常迅速,r至不留,要免,作速念佛,偈曰:
西方有路好修行,阿陀佛。衲愕浅滩豢系牵o阿陀佛。你若登程吾助你,阿陀佛。只念佛百千,南o阿陀佛。
每P佛,人附和,姑姑道:「道奈鞔ǖ酱耍谐斜菊俑嗔簦荒暧叙N。今日出⒄道觯硪文曦S,民安道泰;二硪1菊俑丝谄桨玻5;三硪J酱蟊道心,早辨前程。道今日也不甚甚法,且把佛菩的出身,⑴c大著。」你道音菩是甚映錾恚抠试唬BR>
音古佛本男人,阿陀佛。要度天下裙化女身,南o阿陀佛。做了妙皇帝三公子,阿陀佛。不享s受辛苦,南o阿陀佛。
那婆子⒂^音菩九苦八,家修行的事?,敷演怼Uf一回,一回,弄得些愚夫愚D眼鼻塞,不住的拭I。到午r分,姑姑收了科下坐赴。人也有住下吃的,也有竟自回去的。只僧堂僧,的坐下,每人一大碗,碗上著一簇乾菜、善蠖垢大磨磨、一索劬d,上穿三十文,做七八路的派去。是第一日,淼倪少,只有二百,管家登明白了。剩下的,大著{起胖道人、皮化子意大碗r吃,到明日又是如此。淼娜艘蝗斩嗨埔蝗眨┙o的支持不砹耍A钛z,又出允荆沁[方僧,俱於各庵堂寺院支,本宅先派,差人分主管登。其僧堂,4姆降烙选S址愿栏麾衷褐骷心察,僧道中果有德行超群,法者,即r知本宅,另行待。是姑姑的主意。
休絮T僬f蛋子和尚在秋林山住了月,天庖隽耍帐鞍琅d一路。免不得日化,夜投宿,路上便有人髡f宦家⒔o遮大袢四罘稹5白雍蜕胁碌溃阂欢ㄊ锹}姑倡首,便行前去。不一日,到了,正是八月十七,是第七日道隽恕F抛又鹑盏⑽氖馄召t佛化身,他演那眼看的,敢他道不字。蛋子和尚到r已知浼,他一心要姑,耐┑解衷褐兄ьI常例。待到西@又怕上拒阻,沉吟半晌,便到钛z宅首去,在石子膝坐著念佛。管的公道:「你那老想是]耳朵的,本宅今僧,s不到庵院中去受,在此坐t甚?」蛋子和尚扇道:「僧]耳朵,老菩是有眼睛的。怎不看扇上的字樱控僧是求姑的,不是的。」
言之未已,只宅面走出有年的D人恚翅岚餐蹼p幢的食盒焊D愕滥D人是?一是掌房的老撸是女陪堂。如何叫做女陪堂?比如男子家挠伴,耍的有烷f,至於那女眷P伴的就叫做陪堂。也不是女教W,又不是娘,逐日只清耍,或是吃茶酒下棋投兀鲋梅鸬木团阒愎┓穑笕思彝兄公指著道:「老你要姑r,只央老人家引,便得相。」蛋子和尚慌忙起身,打道:「女菩,僧稽首了。僧要姑,相┮Mt。」老呦攘⒆∧_,那女陪堂和安童也住了。老道:「老那淼模恳姑t甚?」蛋子和尚道:「僧泗州城人迎寺出身,去年得了不起之疾,糁刑著那姑姑救我,特地相,不期在此。知府告示,凡硇心_赴各庵院支,K不到佛堂_,莫非卸嗍桥兴_?佛V大,如能挈ж僧也去磕一,也是一鼍法。」老叩溃骸敢话阋灿心腥嗽诒耍鸪蹰L老也都在一散,後砣吮,所以派了。如今只一位去r,s也不妨。」女陪堂便道:「喜得奶奶不在那,]甚妨。」老叩溃骸改棠探沼胁。蔡著姑姑救好的。道鲆楸l⒔ǎ蚰棠躺碜舆不健旺去不得,不然也在彼拈香拜佛了。食盒鹊狞c心茶果,奶奶著老身送姑姑用的。」蛋子和尚那婆子又和庥纸≌,便道:「得姑字最深,曾在府辨什梵字金,果有此事?」老叩溃骸盖д嫒f真的,本多名僧都不缘茫兴D道家字字能。老榇松暇粗厮稹!箍谘Y自,下自走,不到了西@。只乳T外,哄哄的往恚沃骨耍嫉涝诜鸬厣献咭槐椋^世人身不。有般邪,所以佛廴O易。老叩溃骸搁L老且在僧堂鹤。仙矸A姑,方灸阆嘁。」走了撞剑挚s碚f道:「不曾得老甚法名?老身好去。」蛋子和尚道:「尚]姓]名,男≈唤凶龅白雍蜕小!估叩溃骸傅绞光名。」Φ淖哌M去了。
一日,姑姑正的是卜救母的因果,了又念佛,念了佛又。到午牌r分完了,老⑺聿韫旁Q室中,o非是白糕、油、蒸酥麻F及榛、松、、栗之。等候姑姑恚闾糜嘁,便道:「日辛苦,奶奶十分烨贰L氐湎滦┐贮c心,老菩用些。」姑姑了。女陪堂推姑姑坐了客席,自家坐了主席,也去扯老咄@咴偃豢希}姑姑道:「佛中,更o大小,只管坐著不妨。」老叻讲湃小杌悍旁谂赃,叫大坐了下去。殷殷勤勤的送茶送果,中,提起了奶奶求子之事,女陪堂道:「老菩,你初曾有]有?」姑姑道:「道有鹤樱谶h方出家做道士。」女陪堂道:「何不做和尚,s做道士,不是女菩的本等。」姑姑道:「法初o二理,三教本是一宗,就是老身佛法也,道法也。」老呔筒遄斓溃骸咐掀兴_你法也,不然如何能救人的病症。」姑姑笑道:「奶奶恙是了水。」老叩溃骸改阌糁腥ゾ热耍许グ闶曼N?」姑姑道:「]有。」老叩溃骸阜讲庞老是泗州城人,他道你糁腥ゾ攘怂。氐ぴL,他手中拿一把篾兜扇,上姑三字。他名字又叫得奇怪,叫什F子和尚。」女陪堂道:「差了,是叫做蛋子和尚。」只蛋子,直在姑姑心,那老狐精最有急智,便忙扯道:「和尚是我前世的兄弟,平生最是孝我,曾有病他割下腿上一片精肉煎页裕揖秃昧恕=袷牢液先ゾ人嵌鞫飨螅缃袼谀茄Y,便引硪我t。」老腥チ恕BR>
s管西@的,本是不打僧,因是掌房老吲c女陪堂同引淼模话阌旋S有。蛋子和尚吃了,正靠在上看,只得叫:「蛋老,是你前世姊灸恪!沟白雍蜕谢仡^是老撸道:「是僧的姊海俊估弑惆崖}姑姑的,述了一遍,如今灸阆嘁。蛋子和尚明缘檬强普,只得㈠e就,把直裰整一整,著老咧敝Q室中。姑姑先起身招架,蛋子和尚一便放下棍棒、衣包,磕。姑姑慌忙扶起,做兄弟。再取杌子,就叫他著老咦恕上卵YK]半相干,未免拙涔碓。只因番相蟹纸蹋罕I法的黠僧兼辨天文蝌蚪,坐的妖成地煞神通。破钛z追值募宜剑M管家一番的心。正是:
一有千荩咚芘d丈波。
要分明,且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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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破氐帅收还要郡 杀司空自坏长城
却说关陇南面,有一胜地,叫作仇池,地方百顷,平地起凸,四面斗绝,高约七里有奇,统是羊肠曲道,须经过三十六个回峰,力登绝顶。上面水草丰美,且可煮盐,向为氐族所据。东汉末年,氐族头目,姓杨名腾,占据此地。其孙名千万,称臣曹魏,受封百顷王,再传至杨飞龙,势渐强盛,晋封他为平西将军。飞龙无嗣,养外甥令狐茂搜为子,茂搜冒姓杨氏,又三传至杨初,自号仇池公。曾孙名纂,为苻秦所灭。苻秦败亡,杨氏遗族杨定,亡奔陇右,收集旧众千余家,仍据仇池,徙居历城,距仇池二十里,与山东之历城不同。夺取天水、略阳等地,僭称陇西王,后为西秦王乞伏乾归所杀。从弟杨盛,留守仇池,自称仇池公,出略汉中,向晋称藩,晋封盛为征西大将军,兼仇池王。宋主篡晋,复封盛为车骑将军,晋爵武都王。盛仍奉晋正朔,尚沿用义熙年号。
元嘉二年,盛病将死,授遗嘱与子玄道:"我年已老,当终为晋臣,汝宜善事宋帝。"玄涕泣受命,及盛没后,向宋告哀,始用元嘉正朔。宋令玄仍袭父爵,玄又通好北魏,受封征南大将军兼南秦王。才越四年,又复病剧,召弟难当入,语道:"今国境未宁,正须抚慰,我子保宗,年尚冲昧,烦弟继承国事,毋坠先勋!"难当固辞,愿辅立保宗。至玄死发丧,难当果不食言,立保宗为嗣主。偏是难当妻姚氏,密语难当道:"国险未平,应立长君,奈何反事孺子呢?"妇人专喜播弄是非。难当听信妇言,竟将保宗废去,自称都督雍、凉、秦三州军事,兼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武都王。
可巧赫连族灭,上空虚,他即命子顺收取上,充任留守。又授保宗为镇南将军,使戍宕昌。保宗谋袭难当,事泄被拘。难当又欲并吞汉中,伺隙思逞。补叙详明。
会梁州刺史甄法护,刑政不修,宋主特遣刺史萧思话代任,思话尚未莅镇,那杨难当又乘机先发,调拨兵将,径袭梁州。甄法护本来糊涂,一切兵备,统已废弛,蓦闻氐众到来,吓得魂驰魄散,慌忙挈领妻孥,逃出城外,奔投洋州。氐众当然入城。
萧思话到了襄阳,接得梁州失守的消息,忙遣司马萧承之,率五百人前进,长史萧汪之,率五百人为后应。看官听着!这萧承之就是后来齐太祖的父亲,前为济南太守,曾用空城计却魏。事见前回。此次调任汉中太守,偕思话东行,兼充行军司马。既奉思话军令,作为前驱,自思随兵太少,应该沿途招募,便陆续收集丁壮,约得千人,乃进据头。
杨难当焚掠汉中,引众西还,留将军赵温居守梁州,温令魏兴太守薛健据黄金山,副守姜宝据铁城。铁城与黄金山相对,仅隔里许,斫树塞道,阻截宋军。萧承之遣阴平太守萧坦,进攻二戍,扫除芜秽,长驱直达,先拔铁城,继下黄金山,杀得薛健、姜宝大败而逃。赵温亲自出马,来攻坦营,坦又出兵奋击,舞刀先进,左斫右劈,杀死氐众数十人。后面兵士随上,搅破温阵,温知不可当,狼狈遁去。坦亦受创,退归大营养疴,承之另遣司马锡文祖,往戍黄金山。后队萧汪之亦至,还有平西将军临川王刘义庆,即道规继子,见第七回。方出镇荆州,也遣将军裴方明,带兵三千,来助思话。思话派参军王灵济,率偏师出洋川,进向南城。氐将赵英,据险扼守,为灵济所破,将英擒住。南城空虚,无粮可因,灵济引军退还,与承之合师。
承之督令诸军追击氐众,行抵汉津,但见两岸遍布敌营,中通浮桥,步骑杂沓,戈戟森严,料知有一场恶斗,乃立营布阵,从容待战。极写承之。那敌营中的统帅,乃是杨难当子杨和,会集赵温、薛健等人,据津拒敌,兵约万余。既见宋军到来,便麾众来攻,环绕承之行营,至数十匝。承之开营逆战,因与敌接近,弓箭难施,只好各用短刀,上前力搏。偏氐众尽穿犀甲,刃不能入,承之急命将士截断长,上系大斧,横砍过去,每一动手,砍倒氐兵十余人,氐众抵敌不住,纷纷溃散。杨和等逃回寨中,放起一把无名火来,将所有营帐及所筑浮桥,尽行毁去,退保大桃。
既而萧思话、裴方明等一齐驰至,与承之并力进攻,连战皆捷,不但将大桃敌众,悉数逐走,就是梁州亦唾手取来。从前杨盛时候,略汉中地,夺去魏兴、上庸、新城三郡,至是且尽行克复,汉中全境,无一氏人。杨难当恐宋军入境,慌忙上表谢罪,宋主义隆,方下诏赦宥。令萧思话镇守汉中,加号宁朔将军。召萧承之还都,令为太子屯骑校尉,收逮甄法护下狱,赐令自尽。此外有益州贼赵广,秦州贼马大玄,先后作乱,俱得荡平,这也无容细表。
且说魏主焘既得河南,分兵戍守,加授崔浩为司徒,长孙道生为司空。道生平素俭约,得一熊皮为毯,数十年不易,魏主尝使歌工作颂,有智如崔浩,廉如道生二语。浩更劝魏主偃武修文,征求世胄遗逸,得范阳人卢玄,博陵人崔绰,赵郡人李灵,河间人邢颖,渤海人高允,广平人游雅,太原人张伟等,各授中书博士。惟崔绰以母老为辞,不肯受官。浩又改定律令,除四岁五岁刑律,增一年刑,授议亲议贵议功诸例,凡官阶九品以上,得酌量减免,妇人当刑而孕,概令延期,待产后百日,始按律取决。阙下悬登闻鼓,使冤民得诣阙伸诉,击鼓上闻,舆情翕服,国内称治。一面欲通好江左,息争安民,乃请命魏主,令散骑侍郎周绍南来,至宋聘问,并乞和亲。宋主含糊作答,但遣使臣魏道生报聘,嗣是两国使节,往来不绝。
魏主立子晃为太子,又派散骑常侍宋宣至宋,为太子求婚,宋主仍然支吾对付,卒无成议,惟南北和好,约得十余年,好算是魏主的美意。应该使南人领情。
宋主义隆,闻魏主求贤恤民,也下了几道劝农举才的诏敕,无如亲贵擅权,吏胥舞法,就使有几个遗贤耆老,怎肯冒昧出山,虚縻好爵。武帝时,尝召武阳人李密为太子洗马,密愿终养祖母刘氏,上了一篇陈情表,决意辞征。作者误,此系晋武帝。武帝只好收回成命,许令终养。还有谯郡戴逵子,承父遗训,雅好琴书,屡征不起。南阳人宗炳,与妻罗氏,并隐江陵,亦终不就征。他如广武人周续之,临沂人王弘之,鲁人孔淳之,枝江人刘凝之等,均立志高尚,迭经宋廷召用,并皆固辞。最著名的是寻阳陶渊明先生,他名潜,字元亮,系晋大司马陶侃曾孙,晋季曾为彭泽县令,郡遣督邮至县,故例应束带迎见,渊明慨然道:"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乃解组自归。随赋《归去来辞》,自明志趣。门前种五柳树,因作《五柳先生传》,为己写照。妻翟氏亦与同志,偕隐栗里,渊明前耕,翟氏后锄,并安勤苦,不慕荣利。宋司徒王弘,为江州刺史时,尝使渊明友人庞通之,赍着酒肴,邀他共饮。渊明嗜酒,欣然应召,入座便饮。俄顷弘至,渊明只自饮酒,不通姓名,既醉即去。平时所著文章,必书年月,但在晋义熙以前,尝署年号,一入宋初,唯署甲子,隐寓不事宋室的意思。宋主义隆,正拟遣发征车,适渊明病殁,方才罢议,后世号渊明为靖节先生。叠叙高人,以愧干禄之士。
王弘闻讣,亦叹息不置。元嘉九年,弘进爵太保,才阅月余,亦即逝世。王华、王昙首又皆病终。荆州刺史彭城王义康已入任司徒,录尚书事,至是因元老丧亡,遂得专握政权。领军将军殷景仁升任尚书仆射,太子詹事刘湛升任领军将军。湛本为景仁所引,既沐荣宠,却暗忌景仁。且前时曾为彭城长史,与义康有僚佐情,遂格外巴结义康,想将景仁挤排出去。是谓小人。偏偏景仁深得主心,更加授中书令兼中护军。湛未得加官,但命兼任太子詹事,湛益愤怒,与义康并进谗言,诋毁景仁。宋主始终不信,待遇景仁,反且加厚。景仁亦知刘湛排己,尝对亲旧叹息道:"引虎入室,便即噬人!"乃托疾辞职,累表不许,但令他在家养疴。湛尚不能平,拟令兵士诈为劫盗,夜入景仁私第刺杀景仁。谋尚未发,偏有人传报宋主,宋主亟令景仁徙居西掖门,使近宫禁,因此湛计不行。宋主既知湛阴谋,何不立加穷治,乃使其连害骨肉耶?
嗣是义康僚属,及湛相知的友人,潜相约勒,无敢入殷氏门。独彭城王主簿刘敬文,有父名成,尚向景仁处求一郡守。敬文得悉,忙至湛第,长跪叩首,湛惊问何因?敬文呜咽道:"老父悖耄,就殷家干禄,竟出敬文意外。敬文不知豫防,上负生成,阖门惭惧,无地自容!为此踵门请罪。"无耻已极。湛徐答道:"父子至亲,奈何不先通知,此次且不必说,下次须要加防!"敬文听了,如遇皇恩大赦一般,又捣了几个响头,方才辞出。作者亦太挖苦。
后将军司马庾炳之,颇有才辩,往来殷、刘二家,皆得相契,暗中却输忠宋主。宋主屡使炳之传达密命,往谕景仁,景仁虽称疾不朝,仍然有问必答,密表去来,俱令炳之代达,刘湛全然未知,但闻炳之出入殷家,也还道是探问疾病,不加猜疑。此等处何独放心?
嗣因谢灵运得罪被收,宋主怜他多才,拟加赦宥。彭城王义康,听刘湛言,说他恃才傲物,犯上作乱,定须置诸重典,乃流戍广州。究竟灵运有何逆迹,待小子略略叙明。灵运前曾蒙召为秘书监,见第九回。使整理秘阁书籍,补足阙文,且命他撰述晋书。他尝挟才自诩,意欲入朝参政,不料应召以后,但教他职司翰墨,未免心下怏怏,所以奉命撰史,不过粗立条目,日久无成。及迁任侍中,朝夕引见,或陈诗,或献字,宋主尝称为二宝,辄加叹赏。惟总不令他参预朝纲,因此灵运益觉不平,时常称疾不朝。有时出郭游行,兼旬不返,既未表闻,又不请假,廷臣喷有烦言。宋主亦嫌他不守官方,讽令辞职,灵运始上表陈疾,奉旨东归。
族父谢方明,为会稽太守,灵运即往省视,与方明子惠连相见,大加赏识。又与东海人何长瑜,颍川人荀雍,泰山人羊璇之,诗酒倡和,联为知交,惠连亦得与列,称为四友。谢氏本为名族,灵运得先世遗资,畜养僮奴数百人,又得门生数百,同游山泽间,穷幽极险,伐木开径,百姓惊扰,目为山贼。可巧会稽太守,换了一个新任官,叫作孟,迷信佛教,灵运独面讽道:"得道须慧业文人,公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深恨此言,遂与灵运有隙,上书奏讦。灵运原是多嘴,孟亦觉逞刁。
灵运忙诣阙自讼,得旨令为临川内史。一行作吏,仍然游放自若,为有司所纠劾,遣使逮治,偏他抗衡不服,竟将来使执住,且作诗道:"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这诗一传,有司越加借口,称为逆迹昭著,兴兵捕住灵运,请旨正法。还是宋主特别垂怜,连义康面奏诸词,都未听从,才得免死流粤。也是灵运命运该绝,又有人奏了一本,说他私买兵器,纠结健儿,欲就三江口起事。那时宋主只好割爱,饬令在广州弃市。看官!你想灵运是个文人,怎能造反?无非是文辞狂放,触怒当道,徒落得身首异处,贻恨千秋呢!实是一种文字狱。
未几又由刘湛主谋,要把那宋室长城,凭空毁坏。真个是谗人罔极,妨功害能,说将起来,可痛!可恨!当时宋室良将,首推檀道济,自历城全师退归,进位司空,仍然还镇寻阳。即江州。左右心腹,并经百战,有子数人,如给事黄门侍郎檀植,司徒从事中郎檀粲,太子舍人檀隰,征北主簿檀承伯,秘书郎檀遵等,又皆秉受家传,才具卓荦。功高未免震主,气盛益足陵人,朝廷已时加疑忌,留意豫防。会宋主寝疾,历久不愈,刘湛密语义康道:"宫车倘有不测,余无足忧,最可虑的是檀道济。"义康道:"君言甚是,应如何预先处置?"湛答道:"莫如召他入朝,但托言索虏入寇,要他来都面议,如欲乘此除患,便容易下手了。"
义康点首称善,入白宋主,请召道济入朝。宋主神疲意懒,无暇问明底细,但模糊答应了一声,义康遂飞诏驰召。道济接到诏敕,即整装起行,妻向氏语道济道:"震世功名,必遭人忌,今无故相召,恐不免及祸哩!"颇有见识,但奉召不入,亦属非是。道济道:"诏敕中说有边患,不得不赴,谅来亦无甚妨碍,卿可放心!"言为心声,可见道济存心不贰。随即启程入都。
及至建康,与义康等晤谈,义康谓索虏已退,只是主疾可忧。道济遂入宫问疾,见宋主却是狼狈,略略慰问,便即趋出。嗣是宋主病势,牵缠不退,道济只好在都问安,计自元嘉十二年冬季入都,直至次年春暮,始见宋主少瘥,乃辞行还镇。方才下船,忽有中使驰至,谓圣躬又复不安,仍命他返阙议事。道济不敢不依,还入都城,甫至阙下,忽由义康出来,指示禁军,拿下道济,且令他跪听宣敕,旁边趋出刘湛,即捧敕朗读道:
檀道济阶缘时幸,荷恩在昔,宠灵优渥,莫与为比,曾不感佩殊遇,思答万分,乃空怀疑贰,履霜日久。元嘉以来,猜阻滋结,不义不昵之心,附下罔上之事,固已暴之民听,彰于远迩。谢灵运志凶辞丑,不臣显著,纳受邪说,每相容隐,又潜散金货,招诱剽猾逋逃,必至实繁弥广,日夜伺隙,希冀非望。镇军将军王仲德,往年入朝,屡陈此迹,朕以其位居台铉,预班河岳,弥缝容养,庶或能革。而乃长恶不悛,凶慝遂遘,因朕寝疾,规肆祸心。前南蛮行参军庞延祖,具悉奸状,密以启闻。夫君亲无将,刑兹罔赦,况罪衅深重,若斯之甚,便可收付廷尉,肃正刑书,事止元恶,余无所向。特诏!
道济听毕诏书,不禁大愤,张目注视刘湛,好似电闪一般。转思已落人手,多言无益,索性脱帻投地道:"乃坏汝万里长城!"说着,即起身自投狱中。那阴贼险狠的刘湛,竟怂恿义康,收捕道济诸子,令与乃父一同牵出,骈首都市。还有随从道济的参军薛彤,一体收斩。又遣尚书库部郎顾仲文,建武将军茅亨,领兵至寻阳,捕系道济妻向氏,少子夷、邕、演等,及参军高进之,悉置死刑。道济有子十一人,统遭骈戮,诸孙亦死,只留邕子孺一人,使续檀氏宗祀。何罪至此?薛彤、高进之,皆有勇力,为道济所倚任,时人比为关羽、张飞。魏人闻道济被诛,私自庆贺道:"道济一死,吴人均不足畏了!"小子走笔至此,也不禁为道济呼冤。即自录一诗道:
百战经营臣力多,无端谗构起风波。
都门脱帻留遗恨,坏汝长城可奈何!
义康与湛既冤杀檀道济,宋主病亦渐愈。忽有前滑台守将朱修之,自虏中逃归,替燕求援。欲知燕国详情,容至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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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之力破氐众,为萧氏篡刘之滥觞,故本回特别叙明;志功首,即所以记祸始也。刘湛列元嘉五臣之一,而二王迭逝,彭城秉政,乃隐结义康,以排殷景仁,始联殷而得主宠,继倾殷而欲自专,小人变诈,几不胜防,无怪景仁之引为长叹也。谢灵运之被诛,当时谓其逆迹昭著,而史官独以恃才凌物,为其致祸之由,诚有特见。灵运一文人耳,吟诗遭忌,锻炼深文,刑重罚轻,已为可悯。檀道济以不世之功,罹不测之祸,自坏长城,冤无从诉。乃知陶靖节之归隐柴桑,自耽松菊,其固有加人一等者欤!本回连类汇叙,彰瘅从公,益可见下笔之不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