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莲梦》 贼部 明 杨慎抄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归莲梦

      

第五回 无情争似有情痴

  当下白从李见小姐花容月貌,真个难得,王昌年这般思慕,实实应该。只是女貌虽佳,情意颇薄,今日见我,全无羞惧之色。当日王昌年的恩情丢在哪里?我且调戏她一句,看是如何。便说道:"小姐在上,小生三生有幸,今夕得遇佳人,日后当以金屋贮之。"

只见香雪正颜厉色,唤添绣送一杯酒与从李,立起身来道:"相公在上,贱妾今夜不是与相公结亲,特请相公进来有一段苦情奉告。若相公肯谅微情,自当生死衔结。若必欲以色乱妾,请尽此一筵酒席,妾当以颈血溅污尊服。"从李想道:"我道她有些做怪,果然来了。"因问道:"小姐所言,必有原故,请说明了。"香雪道:"贱妾先父,总戎陕中,不幸尽节。先母存日,曾同先父以妾身许字家表兄王昌年,虽未成合,然父母有命,不敢有违。今昌年飘泊他乡,生存未卜。继母希图财礼,复许相公。但相公如此才貌,岂无淑女相配。妾于今日所以不轻死节者,盖欲面见相公,备述情理。倘相公怜念苦情,得全节义,不特生受大恩,即死,亦感怀盛德。若必欲迫妾身然后为快,必欲如继母之意,勿谓妾是软弱女儿无刚肠烈性,可以随波逐流的,请相公看妾手中这是何物!"

便于腰间取出利刃两把,按在台上,吓得添绣缩做一团。幸喜得从李是刀枪里钻出来的,不被她惊吓,反笑道:"小姐请坐,不必着急,小生是个诗礼之人,必不敢轻犯小姐,今夜且住在书房里去,容日再议。若小姐执性如此,不妨结个干姊妹儿。"香雪道:"感相公盛德。但生死只此一意,别无再议。"从李遂不吃酒,走出房来。

房外焦氏打听这番说话,反吓出一身冷汗,不敢进房。从李是夜在书房歇了。香雪唤添绣关了房门去睡。焦氏在外边一夜不安,惟恐香雪做出事来,时时打听消息。

到了次日,从李起身,思想小姐昨夜的话,虽则激烈,或者是一时之气。"我今日再委曲骗她,看她如何。"

到了早饭后,依旧进房来见小姐。小姐算做宾客相待,唤添绣取茶来请相公吃,从李着添绣出去,对香雪道:"小姐昨夜的话,实可敬重。但事势如此,还商议得否?令表兄既无成礼.又无媒妁,终是个路人。小生明媒正娶,也不辱没了小姐。况小生恩深情重,凡事悉凭小姐,决不作负心之事,小姐岂可独恋私情,反疏大礼。如必不肯,小生堂堂男子,不弱于人,见弃妻房,何颜自立,便死也要相求了。"

香雪听了,从容答道:"相公差矣。妾见相公来,已准备得停当。相公若休此念,就是恩人,若不放心,便是仇敌了。你看我满身衣服,俱已密密缝好,就把快刀,也割不开。至于利器,不只一件,满房内外,皆有藏匿。贱妾是将门之女,决不见辱于人。请从此别了。"

从李看香雪一头讲话,腰间白晃晃的刀渐渐按在手里。又恐逼勒得紧,万一失手,反负了昌年。急上前作揖道:"小生得罪,望小姐息怒。婚姻两字,再不敢提起了。但小生有一段心事,要与小姐剖明,必待今夜面谈,又不可一人知觉。小姐不要疑心。"香雪道:"有话便说,何必夜间,恐涉瓜田李下之嫌。"从李道:"不是这样。倘一言不合,小姐所带的佩刀在手里,何必多疑。"香雪道:"这也不妨,且看所言如何。"

一日无事,挨至夜间,从李果然又到小姐房里来。香雪仍旧准备,有凛然难犯之容。从李笑道:"小姐宽心。"香雪道:"所言何事?"从李唤开添绣,剔亮灯烛,悄悄对香雪道:"我原不是男子。"香雪道:"休得哄人,你今夜指望求合,决无此事。"从李道:"谁来骗,若不信,我脱与看。"遂卷起衣服,露出下身,拖香雪的手到一边一摸,香雪摸着此话,吃了一惊,说道:"果然是个女子。怎么有这样事?"从李道:"如今可放心了,切不可说破。今夜可容我在床上睡,慢慢说明来历。"香雪道:"这也罢了,只是外人见了不雅。"白从李道:"的表兄,我也认得,我特为他来周旋。恐怕焦氏害,故此假装做男人的。"

香雪大喜,便把身边带的刀丢开,线缝的衣服拆开,遂唤添绣到厨房取酒来吃。焦氏听见要酒,喜道:"不知新郎说什么话,小姐便顺从了,这也奇怪。"连添绣也呆了半晌,遂取酒肴进去。香雪与从李吃了更余,两人上床去睡。合家大小无不称奇。

是夜,香雪问道:"既是女身,为何假做男子在外混帐?又何从认得昌年?"从李道:"我原姓白,名从李,是山东人。家业富饶,因躲避仇家,改姓易名,避至陕西。在饭店上遇见昌年。他备述小姐家中请事,我怜惜他孤苦,将盘缠送他去纳监,现如今在京里。我又恐怕在家被继母凌逼,急急赶到这里,就闻得焦氏要把卖与潘一百,小姐可晓得吗?"香雪道:"我在家日夜被她拘管,外事全然不知,幸喜造化,逢着来救我。"从李道:"就是焦顺与潘一百的事也是我下毒手治他的,以后切不可走漏风声。我与只作是夫妻,倘若我到别处去,那焦氏虑我,料不再把婚配别人。专等昌年功名成就回来时节,交付与他,岂不是万全之计。"香雪感谢不尽。从此两个似漆似胶不提。

却说焦顺同潘一百坐在监里,本是白从李弄这手脚。他两人平日原无恶迹,按院捉他,也是风闻。

一日按台提审,公差解到。按合先唤焦顺问道:"你做秀才,平日间不习好,读什么书?"焦顺道:"老爷在上,生员原不是读书的,因母亲见生员无事可做,将几两银子买一个秀才闲耍。不过是戏耍的意思,难道敢仗秀才的名色在外放肆。"按院喝道:"歹奴才,跪下去!"又叫潘一百问道:"你是一方的豪横,可实招来。"潘一百道:"小的平日,并无为恶。只因生性鄙吝,所以人都怪小的。求老爷超豁。"按院审这两人没有大罪,各责十板,赶出去。只把焦顺的秀才移文学院,斥退了。焦顺与潘一百大喜而归。

焦顺到家,对焦氏道:"这祸都是要我做什么鸟秀才惹出的。按院说做秀才要读书的,亏我从直回话,说书是不晓得怎么读,"焦氏道:"你知你妹子已嫁人了?"焦顺道:"可是前日姓李的?"焦氏道:"正是他。"就请从李出来与焦顺相见,各叙寒温,大家欢喜。

过了两日,忽见潘一百着人来请焦顺。焦顺走到潘家,潘一百接入坐下,对焦顺道:"舅爷,我与你患难相同,今后喜乐也要相同。请问令妹几时行礼?"焦顺道:"老兄这话休提,我的妹子已被家母许配别人了,小弟也做不得主张,奈何?"潘一百道:"啊呀,有这等事!你既然做不得主,二十两银怎么受了?"焦顺道:"老兄不必慌,二十两自然还你。"潘一百道:"哪个希罕你的银子,我只在你身上要一个妻子便了。"

焦顺见势头不好,就起身告别。老潘一把扯住,叫小厮关了大门,"若亲事不成,今日且捉这假斯文打出本来。"焦顺无门可出,慌做一团。老潘大怒,急走到里头,要寻绳索来捆焦顺,好慢慢打他,还要他写甘责,出他的丑。焦顺见老潘进去,一时慌张,不能行走。忽见墙下有一个狗洞,急脱了衣服,赤条条钻出去。及至老潘拿出绳索,他已走去远了。

老潘见走了焦顺,懊恨不曾打他,遂自走出外边,访问崔小姐的事。也有认得的,对老潘道:"那崔家的女婿,姓李,陕西人,家道甚富,脚力甚大,必定是卿宦之家,青年美貌,夫妻极其亲密。"老潘听这番话,想道:"若如此说,不可轻易与他相争,我只恨焦顺,必要治他个快畅,方出我这口气。"一路昏昏闷闷,低头而走。

不提防前面一人背了行李劈面撞来,把老潘撞翻,跌了一跤。老潘爬起来,把那人拖住便要厮打。仔细一看,认得是王昌年。老潘道:"大兄,久违了。从何而来?"昌年道:"一时有失,撞跌仁兄,得罪得罪。"老潘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告诉,不期遇着吾兄,极好极好。且同到寒舍去。"

看官,你道昌年在京纳监,为何反在这里?不知前日别了白从李,遂同宋纯学入京,纳了北监,一应盘费,纯学与他料理,就与纯学如亲兄弟一般。无奈思想香雪小姐,时刻不忘。在京半年,终日忧郁,纯学只得付与盘缠,打发他归家,"看看小姐,就进京来赶那试期,不可自误功名。"昌年谢别。一路上无心游玩,急赶到家。适值撞着老潘,不知什事,扯住不放,只得同到他家。

两个坐定,老潘问道:"仁兄一向在何处?"昌年道:"小弟风尘流落,偶遇一个相知,承他带挈都中,进了北雍。"老潘道:"恭喜恭喜。可晓得令姨夫家中之事?小弟近日受了焦顺的气。"昌年道:"半载未归,一事不知。请问仁兄为何受他的气?"老潘道:"因小弟于两月前丧了拙荆,偶与焦顺闲叙,他慨然以令表妹小姐许配小弟,他的媒金也先送了。不意小弟遇了一场官司,羁迟月余,幸喜昭雪。不意焦顺忘恩负义,竟私下将令表妹入赘了一个陕西公子,贪他财礼,拒绝小弟。小弟气愤不过,正要诉之公庭。吾兄此来,极妙的了,还要恳求做个干证。"

昌年听见这话,吓得心头乱跳,急急问道:"有这般事?果然真否,还是受过了聘,还是成过了亲?"老潘道:"小弟正争此事,岂有不真。半月前入赘的陕西公子,姓李,少年美貌,夫妻两个如鱼得水。这几日令表妹腹中自然有外甥了。"

昌年听到此际,毛骨悚然,因对老潘道:"若果有此事,小弟今晚暂借尊处下榻,还要问个详细。"老潘道:"极便的。"就叫人速备夜饭。两人同进书房,老潘就把香雪小姐从前彻后说得有枝有叶,"如今他两人同行同坐,相爱得紧。吾兄不信,明日回去一看,便晓得小弟不是说谎。"老潘一头讲话,一头劝酒。昌年此时一滴酒也吃不下,气得浑身麻木。

及吃完夜饭,老潘自进里面去。昌年独睡在书房,长吁短叹,想道:"妇人水性,一至于此!我明日若回去,那焦氏母子极其刻薄。香雪既已嫁人,有何颜面。况且败柳残花,可是争得的。但恨命蹇,遇这一班冤家。明日也不回去,只索进京,死也死在外边,也不想及家乡了。"次早起身,也不辞老潘,卷了行李,竟自出门。

一路上,餐风宿露,不多几日便已到京,宋纯学接见大喜,就问:"尊夫人安稳添福,不受继母之累么?曾完亲否?"昌年听见"尊夫人"三字,欲要回答,却一团怨气塞住咽喉,象痴呆的一般。停了一会,方发声长叹道:"小弟此身本要寻死,因承仁兄之爱,不能相负,故此特来再会。"就把归家遇着老潘,晓得小姐嫁人的事备述一遍。又道:"小弟遭遇如此,还活在世上做什么?"纯学道:"大丈夫处世,何必留恋一女子。她既无情,就该把念头割截了,凭着吾兄才貌,但没有绝代佳人相配?如今勿坠志气,须要努力功名为重。"昌年无可奈何,只得同纯学温习文义。

光阴易过,忽及秋闱,纯学同昌年一齐进场。及至揭晓,两人俱皆中试。论起来昌年中举,自然报到家来,为何香雪不知?是因昌年与纯学纳监时俱籍金陵乡贯,所以报子不到河南。那昌年又错认香雪嫁人,也不寄信回去,香雪如何得知。当时京中见昌年少年登科,就有几辈来与昌年说亲。昌年因痛恨前姻,誓不再娶,一概谢绝。

看看腊尽春初,又是会试期到了。宋、王两人三场试毕,却又文齐福齐,高高中了两名进士,殿试俱在二甲。各选了部属,昌年是刑部,纯学是礼部,同在京做官不提。

却说从李自从与香雪说明来历,相亲相爱,夜里做了姊妹,日里做了夫妻,内外人等并无一人晓得。一日在月下饮酒,私下提起王昌年,未知何日见面,从李也想念不已。两个就即席题诗,作《秋闺吟》四首。每首取秋景的题目,两人分韵,顷刻而成:

别团扇

拂拭亲承纤手擎,素纨裁取梦前身。

曾将明月陪歌席,无复清风近玉人。

长夜班姬空有泪,明朝庾亮又扬尘。

炎凉如此真成恨,哪得桃花处处春。

闻雁

幽咽长天拂曙流,苍葭黄叶满汀洲。

云迷楚馆三更月,水涨江城万里秋。

系帛有书应在足,衔芦索件数回头。

衡阳此去无多路,切莫哀吟动旅愁。

中秋对月

海碧天青迥出群,嫦娥端不解行云。

香飘桂子空中落,曲奏霓裳静里闻。

且喜蟾光今夜满,预忧鸾镜隔窗分。

长年捣药缘何疾,疗得相思即似君。

促织鸣

凄切虫吟感岁时,织成愁绪万千思。

不添旅馆寒衣薄,每促孤檠夜纺迟。

落月似梭云似锦,晓风如络雨如丝。

所嗟辛苦机中妇,难免宵来露处悲。

两人作完了诗,促膝而坐,谈些心事。谁想这一夜引动了一惯贪花的妇人,你道是哪个?就是焦顺的妻子杨氏。

原来杨氏心性,一夜也少不得男子。如初焦顺在监里,夜夜去寻书童爱儿取乐。前日,焦顺被潘一百出丑,从狗洞逃归,想起老潘不是好人,又值学院斥退秀才,甚无颜面。与母亲焦氏算计,多措盘费,到京里去,谋袭崔世勋的百户。杨氏因丈夫出门,虽则宠幸爱儿,却又厌常喜新,时时窥探香姑娘房中之事,一片心情,竟落在白从李身上。往往背了焦氏,挨身进香雪房里来,见了从李,就满面添花,捉个空或足丢个眼色,或是捻她一把。从李自歉肚下无应酬之物,心中其实怕她来亲近,又不好十分拒绝,只得勉强答应。

那一夜月下题诗,已更深了,焦氏与众丫鬟俱各睡去。杨氏打听香雪未唾,就摸进来,笑对香雪道:"姑娘如此高兴,这样天气还不曾睡,倒坐在风露之中。"香雪笑道:"今夜月明如水,不可辜负嫦娥,睡他做什么。"杨氏道:"外人说姑爷是个风流佳婿,却这般耐心清坐。若像哥哥,一刻也耐不得了。不知姑娘今夜肯带我闲耍片刻否?"香雪道:"这个何妨。"就叫添绣:"大娘在此,再暖酒壶来。"杨氏道:"们作诗,我是不识字的,只把酒来奉陪罢。"

从李见杨氏模样,就说道:"小生入赘贵府,从未曾与大舅母杯酒相叙。今夜借花献佛。"杨氏见从李有兴,愈加癫狂,渐渐把身子挨做一团。香雪心里不耐烦,便道:"嫂嫂吃酒。我因夜深,身子怯弱,先要睡了。"竟唤添绣进房去伏侍。杨氏见香雪进去,不胜之喜。便扯住从李道:"姑爷在月下坐久了,恐怕寒冷,我有极暖的所在,送与姑爷罢。"

从李见她缠绕忒凶,又难摆脱,思量无计,只得将酒骗她。就高声叫:"添绣,多暖酒来。"添绣送上几大壶酒。杨氏看添绣来,私与铜钱二百,说:"先去睡罢,不要来管我。"添绣乐得受用,也躲去了。

从李起初唤添绣来,要她碍眼,好把酒劝杨氏,等她醉了可以脱身。不意添绣竟去。杨氏紧紧搂住从李,从李无奈,说道:"舅母放了手,我的性,必要吃醉,方有兴头。若不吃醉,这下边的东西再不能称意的。杨氏一手扯住从李,一手斟上酒来。你一杯我一盏,吃得流星赶月。

谁想从李是陪了香雪吃到多酒,彼杨氏尽力一缠,酒却涌上心来,把持不定。此时若如当初番大王面前备了醒酒药,便无妨了。谁知这药不曾带得,竟倒在椅上,不省人事。杨氏想道:"他道酒后有兴,如今醉了,此话必然坚强,这时若不下手,更待何时。"就将手伸入裤内,横一摸,竖一摸,只有两条滑腿,并无半点硬物。又思想道:"这也奇怪,难道是没有此道的?我实不信。"

又再摸下去,把她前后一摸,不觉笑道:"这相公原来是一个黄花女儿,空骗我想了多少日子。"从李昏昏沉沉,不知所以。杨氏扶她进房去睡,急急转身向书房来,寻爱儿煞火。爱儿抱她上床,说道:"大娘今夜为何这更深才来?"杨氏道:"我的儿,卖力干重些,我有一件好笑事对你说。"

爱儿着实弄了一阵,就问什么好笑事。杨氏道:"黄昏时候,我闲走到里头,看见李姑爷独自一个醉倒在椅上。我因一时高兴,将手在他裤内一摸,可煞做怪,全不是男子,倒是个女人。你道好笑不好笑。"爱儿道:"怪道小姐起初何等拒绝,后来便容易和顺,她两个睡了一头,有什么趣。"杨氏道:"我也笑她如此。"

两人话得亲热,下边的凑和愈加助兴。遂大闹一番,不知不觉俱皆睡去。

欲知后事,下回便见。

第五回  惊恶梦旅夜苦萦愁 展客衾芳心痴变喜_恨海(清)吴趼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五回  惊恶梦旅夜苦萦愁 展客衾芳心痴变喜

 

  且说棣华扶了母亲过来,伏侍坐下。忽见墙上贴的五彩画张旁边,贴了一张字条儿,正是自己写母亲病情的那张纸条。不觉暗暗称奇,①不知贴在这里是何用意?白氏坐了一会,五姐儿掌上灯来。棣华问道:"我们住在这里,你们又到那里去睡呢?"五姐儿道:"不要紧,我在这里陪着,让五哥儿到客房里睡去。"棣华道:"那客人肯么?"五姐儿道:"小姐不知这乡庄儿上的规矩,那边客房里,常时一睡十七、八个人,都挤在一个炕上。还有人过多的时候,这屋里也住客,我就到后面搭个板铺儿,五哥儿还不是混在客人一起么?这是常惯的事,小姐只管放心。"此时白氏坐得乏了,仍复睡下。五姐儿到外面烧水,招呼那伙客人洗面、洗脚,又代客人做饭。

  一会儿,又送了两碗小米粥进来,一小碟子咸菜。棣华见他这般殷勤,心中倒觉得不安,②伏侍母亲吃了一碗,自己也勉强吃了。五哥儿回来了,说:"字帖儿都贴好了。今天外头,好不热闹!③来了多少义和团,都说是赶到卫里杀毛子的。我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到这会回来。"棣华听了,又是耽心,只因听了义和团的话,不知伯和怎样?倘使遇见了,不知可碍事。

  ①彼以为女子之字不可多觏,故粘之于壁也。此意不言自明,故书中亦不再提及矣。

  ②多情人必易感激人。

  ③此等人偏说是热闹,奈何奈何!极愁苦事,却以趣语出之。


  再过一会儿,人静了,白氏对棣华道"今天吃的药,倒有点意思,此刻好多了,头晕也轻了,那觉着轻飘飘的也没了,只是头痛发烧,依然不好。明日再去抓一服来吃,只怕就可以望好了。"棣华听母亲说好点了,自是放心。因为昨夜通宵不寐,觉得倦了,便在白氏身旁睡下,一心一意去想念伯和,不知他今夜又宿在那里?这等乱离之际,不知可曾遇了强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说不尽的心事。正欲朦胧睡去,只见五姐儿说道:"恭喜小姐,你家陈少爷来了!"①棣华听说,连忙起来问:"在那里?"五姐儿道:"在外面,就来了。我同小姐去看来。"棣华便起身同五姐儿走到门外一望,原来是一条康庄大道,那逃难的车马络绎不绝,那里有个伯和在内?正自仔细辨认时,五姐儿指着前面道:"小姐,你看,那边不是陈少爷么?"棣华顺着所指处望去,果然见伯和跨了一辆车檐,笑容可掬的过来。暗想:车里面还有甚人,他还是跨着车檐呢。回眼一看,那赶车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了他的那个车夫,不觉暗暗欢喜道:"原来是他代我们寻着的。"因便高声叫:"伯和贤弟!"

  叫了两声,那辆车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伯和却只做听不见,车夫赶着牲口,径投南道上去了。棣华不觉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说话,因此恼了我了。②又不好意思过于呼唤,拿着手帕在那里拭泪。忽听得旁边有人说道:"好忍心!姊姊一向不理我!"回头看时,不见了五姐儿,却是伯和站在那里,不觉转悲为喜。正欲说话,那过往的车子内,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边嘶叫起来,不觉吓了一跳。

  猛回来看时,只见眼前漆黑,不见了伯和,那牲口还在那里嘶叫。宁神一想,原来还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灯已经灭了,那伙客人骑来的驴子拴在院子里,在那里嘶叫,才知是做梦。③

  ①"你家"二字直刺耳朵,五姐儿如何认得,梦境离奇!

  ②是意识界。

  ③凡小说家写梦境,入梦时似真似假,一至出梦,总不脱豁然惊语等语,此却别具一格。


  回想梦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约是我日间苦思所致。猛可想起梦中见了车夫代伯和赶车,又想起打发那车夫时曾说及所有银子汇单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车夫记在心里,出去遇见,图害了他。此刻乱离的时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了。我想念他,梦见他,自是常事,何以又看见那车夫呢?愈想愈像真的,不觉如身负芒刺,万箭攒心,一阵阵的冷汗出个不住,不由得呜呜咽咽的哭起来。①暗想他若是因此丧生,我便是相从地下,也无面目相见,叫我如何是好?愈想愈伤心,愈伤心愈哭,把白氏哭醒了,问道:

  "女儿何事痛哭?"棣华答不出来,仍是抽咽不止。白氏叹口气道:"我儿,不要伤心了!万事皆前定,但愿吉人天相,女婿平安,便是两家洪福。"说到这里,顿住了不说。棣华听了,更是伤心,几乎要放声大哭,白氏也忍不住呜咽起来。棣华见母亲哭了,便连忙忍住道:"母亲正怕睡的骨头又要疼了,女儿起来捶捶罢。"白氏道:"不疼,不要捶,你睡罢!"棣华道:"女儿左右睡不着。"说罢,便坐起来,黑摸着,代母亲捶腿。白氏道:"此刻甚么时候了?"棣华道:"方才听见远远的打四更,这乡庄儿上的更次,不见得准,灭了灯,又看不见表,也不知是甚么时候。"捶了一会,白氏又睡着了。棣华兀自暗暗垂泪,恐惊醒母亲,不敢呜咽,伏在炕几上,听着村鸡乱唱,不久就是天明。②

  ①梦时以此为喜,醒时却以此为惧,真境幻境,其见解自是不同。

  ②多情人必孝。

  五姐儿睡在炕几那边,一觉睡醒,见棣华呆呆坐着,便道:"小姐起来得好早。"棣华道:"睡不着,半夜里就起来了。"

五姐儿翻身起来,对棣华定睛一看道:"小姐,你哭甚么来? 眼睛都红肿了!"棣华道:"不曾哭甚么。"五姐儿叹口气道:

"出门人自然是苦的。"①说罢,下炕,张罗弄水洗脸。是日,又叫五哥儿去撮了药,白氏吃了。

  ①隔膜之言,说来一笑。

  做书的有话便长,无话便短。白氏在此养病,一住就是十天,那病却是不好不坏的,只管在那里发热发烧。棣华是念夫愁母,寸心无有宁时,自不必说。过到第十天上午,忽然一个人走进来问:"张家店是这里么?"五哥儿答应道:"是。"

  那人道:"可有一位张太太和一位小姐住在这里?"棣华听见,连忙问:"是谁?"一面走出房门,往外一看,却是李富,走前两步,请了个安。棣华这一喜,喜的说不出来,就如见了亲人一般,也自忘了甚么是个嫌疑,忙问道:"少爷呢?可和你一同来?身子可好?"①李富道:"小的也因不见少爷"

  棣华听了,如冷水浇背一般,顿时便丢去了一天欢喜,又担上了一担忧愁,便退了入房。李富走到房门口,给白氏请了个安,说道:"自从那天失散之后,小的寻不见车子,又不见了少爷,思量总是往卫里去了,便雇了一匹牲口,要至卫里。

  走着走着,走到铁路旁边,看见好些洋兵,不知在那里做甚么。小的只看了一看,那洋兵便对着小的打了一枪,在肩膀上擦过,连忙跑了回来,下在店里养伤,②今天才好了。听外面风声紧的了不得,天天往卫里去的义和团也不知多少。要出来打听,在店门口,看见一张条子,写的是有人在这里等少爷,料是亲家太太在这里,因此寻到这里,果然得见。此刻外面乱的不得了,多少人从卫里往这边跑,卫里是去不得的了。小的打听来,此刻只有山东地面太平,亲家太太,赶紧动身才好。这个地方,只怕也不得安静!"五哥儿在旁边说道:"不错,我们相近的七百户、九百户,都请了大师兄来,设坛学拳。我们这里,也不过这一两天,就有大师兄来了。"

  棣华听了,又是悲苦,又是害怕。白氏道:"少爷到底那里去了,可打听得出来?"李富道:"料来总是到卫里去了,但得到了卫里,此时早到了上海了,亲家太太早点动身要紧!"棣华道:"此刻太太病着,怎么好动身?"李富道:"不知亲家太太是甚么病?从水路动身不要紧,此时也只有水路太平些,若再走旱路,再像前回那样子一来,就不好了。"白氏道:"如此,你便去雇船罢。我头回吓怕了,再禁不起了,还是早点走罢。"棣华哭着对母亲道:"他还没来,我们走甚么?"白氏强慰道:"他已经到了天津,自然就到上海去了,我们等在这里做甚么?并且我还有个主意在此,这里五姐儿夫妻都是好人,我们只要重托他,如果女婿到了,告诉他我们往山东去了,叫他也跟去。我们到了山东,也照样写着字帖儿,贴在通衢大路,他自会寻来。"棣华道:"山东地方大得很,我们到那里呢?"李富接口道:"此刻逃难的人都说德州便太平,我们就到德州罢。"五姐儿道:"这就可以办得到了,倘有人来问信,我便指引他去便是。"③棣华道:"母亲也要告诉他那模样儿,不要错指引了别人。"白氏心急,一面叫李富先去雇船,一面告诉五姐儿伯和的面貌。五哥儿告诉李富说:"这里没有船叫,往东南走三十里,清宫庄东面,才是运河,才有船可叫。"李富听了,便到外面,赁了一匹快骡子,加了一鞭,飞也似的去了。

  ①如闻其声。

  ②可见杀人不尽是拳匪,洋兵所杀亦不尽是拳匪也。

  ③细心之至。


  这里白氏便叫棣华收拾行李。棣华虽然记念伯和,也恐怕母亲再受惊吓,禁当不起,只得含悲茹痛,检点起来。①五姐儿也在旁边帮着收拾。棣华因为五姐儿百般殷勤,此时临别,倒有点恋恋不舍之意。②收拾好了,又叫五哥儿去多抓几服药,预备母亲在路上吃。开发店钱,也不和他细算了,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算了店钱。五哥儿夫妇千恩万谢,欢喜无量。棣华又念五姐儿连日伏侍勤劳,在小指上褪下一个小小的金戒指来,给与他道:"辛苦了你几天,留下这个给你做个纪念罢。"③五姐儿吓得连忙万福道:"小姐这是那儿说起!我今生受了,来世再报小姐的大恩!"④棣华道:"这是我酬谢你的意思!不算甚么,何必说报?"五姐儿吐出舌头道:

  "小姐,你便说不算甚么,这个金器,我们乡庄儿上人家,前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呢!"⑤棣华道:"这里可有车雇?回来我们上船,还要坐了车去呢。"五姐儿道:"车是没得雇的,本庄刘太公家自己有着一辆车子,我叫五哥儿去借来用用,可以使得。"五哥儿在外答应道:"可以使得,我就去借来,回来我自己赶车,便送太太们下船。"⑥棣华道:"这更好了,费心得很。"

  ①元人曲云:好叫我左右做人难。

  ②多情人无处不用情。

  ③多情人必慷慨豪侠。

  ④细心之至。

  ⑤后一辈子如何,一笑。

  ⑥银子之功,自不必说。

  商量停当,吃过饭后,申牌时分,李富和一个船户,都骑着骡子来了。李富说道:"船价贵得很,大点的船,动不动要二百多两银子才肯到德州。小的雇的是一只小船,没有中舱的,只有内外两舱,也要一百两银子。小的大胆,雇定了,人少,这只船也够了。"白氏道:"只要坐得下就是了,此刻是逃命的时候,还讲究甚么?"李富便和船户搬取行李到车上去。棣华别过五姐儿,扶了白氏上车,然后自己上去。五姐儿送到车边,代下了车帘。那船户把骑来的骡子,拴在车上,做了个双套车。李富自去把骡子还了主人,然后同船户跨上车檐。五哥儿赶着牲口便走。看看走到日落崦嵫,才到了清宫。船户还了赁来的骡子,赶到岸边时,已断黑了。船上人打了灯笼,先接应了白氏母女上船,然后搬取行李。棣华又拣了一块碎银子,谢了五哥儿。五哥儿不肯接受。棣华道:

  "你今夜断不能回去,在这里住店,也要使用,拿去罢。"①五哥儿方才接了,拜谢而去。白氏母女住了内舱,李富住了外舱,他的行李,当日失散时,本在车上,此刻便取了出去。船户来一开舱板,把两口小皮箱放在舱下,铺平了,竟是一个平舱。棣华恐怕母亲睡的骨头酸疼,开铺盖时,便把自己的一床褥加铺了上去,意思要就同睡在一个铺上。白氏看见,便道:"也好,我垫厚些,你便可以用了那一副。"说时指着伯和的铺盖。棣华把脸一红道:"我就同母亲一铺罢。"白氏道:

  "这又何苦,天气慢慢的热起来了,挤在一处做甚么?"说罢,拉过铺盖去解。棣华道:"既然母亲怕热,又这么吩咐,我就用了他罢。"接过铺盖开了,铺好,又把自己的一床夹被窝支起来做了帘子,隔断外舱。是夜,棣华用了伯和被褥,不觉情极成痴,默念虽未成礼,今日奉了母命,先用了他的衾枕,或者是他日同衾之兆,也未可知。②这一点痴念萦在心上,不知不觉,把一切愁苦,都暂时丢开,只打算将来成礼之后,如何恩爱,如何相敬。想起他在村店时,那般体贴,又是彼此同遭过这场患难,将来不知要生受他多少温存。想到得意之处,转觉得心痒难挠起来,遂不觉酣然睡去。不知何日始达德州,且听下回分解。

  ①此虽小事,办多情人体贴人情处。

  ②情极成痴,盖有之矣。然实未经人道,不知具何等慧心,遂能描摹至此。

 

 

第四回 辞玻璃潦倒归僧舍 冒风雨萧条见故人_春柳莺(清)南北冠史者编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四回 辞玻璃潦倒归僧舍 冒风雨萧条见故人

 

  诗曰:

  鱼龙厮混道凌夷,玉石难分强笑嗤。

  富客争夸乘势日,英雄却守敝貂时。

  赠金自古称奇士,举目为何尽市儿。

  我向暗中频点额,唤君回首莫蹉疑。

  却说石生,午饭后随即更衣,候毕监生请。不多时,只见毕管家至。石生叫柏儿看守房门,同毕管家来到毕家,管家通报,石生进见。先是一少年人与石生礼毕,后毕监生与石生施礼。石生道:"晚生尚未进拜,过蒙错爱,本不当领。因长者呼唤,固辞恐反获罪。"毕监生道:"说哪里话,长兄大才,辱临敝地,恐旅邸寂莫,不过请来陪铁兄闲话。"话毕酒至,遂安位各坐,铁不锋道座,石生二座,毕监生在石生席旁陪饮。

  铁不锋举杯问石生道:"大兄尊姓。"石生道:"小弟姓石,贱号池斋。长兄可是号不锋者么?"铁不锋首:"大兄何以知之?"石生道:"虽未会面,久仰大名。"铁不锋忽然笑道:"小弟有一知己,是个才子。不意今日大兄亦同名同姓,倒也奇妙。"说罢又笑。毕监生道:"何石兄又有同名同姓者。"

  石生道:"天下同名同姓者多,在吾辈眼中真伪自识。"铁不锋笑道:"大抵假名假才之人,果然脱不出小弟这双慧眼。"毕监生道:"石兄大才。铁兄可曾见其佳作否?"铁不锋道:"不曾。"毕监生叫管家道:"你到后园楼上,问小姐把那《杨柳枝》词取来铁相公看。"管家应诺。石生笑道:"恐拙作不足经铁兄慧眼。"毕监生道:"这有何妨。"铁不锋不语。

  三人饮了两巡,毕监生问铁不锋道:"钱盟翁荣任徐州,亦获大利否?"铁不锋道:"钱老师初任,尚得千金。后因衙中有甚么苏小墓在内,每遇冤民事则出现。故钱老师也就不赚大钱了。如今每日所得,不上百金而已。"毕监生叹道:"钱盟翁时运不济,想起这样穷官,不如不做。"石生接口道:"每日得百金,这个官也就穷得不穷了!"毕监生同铁不锋齐笑道:"真书生之言。不知做官赚钱之事。"石生欠身微笑道:"果然学生不知。"毕监生道:"夫钱乃人之威风,无之则人不惧畏。所以古人云:为贫而仕,教人急急谋利,做个财主。若仕不谋利,不如为客为商之辈,将何以势临乡党也。"石生笑道:"原来如此。在晚生闻得,富贵不加乡党。却又作何解?"毕监生想了想道:"此语乃世人之戏言耳。"石生欠身道:"世人为何作此戏言。"铁不锋接口道:"此语亦非世人之戏言,以为富贵之人不与乡党贫贱者为伍。故云不加乡党也。"

  毕监生拍案忙道:"此真妙解!"石生道:"在晚生之意不然,若从辛苦中敬得富贵,遇贫贱者则与之,使贫贱之人与我共此钱谷方好。"毕监生道:"何也哩?"石生道:"这钱乃天下运用之物,非一己独私。且有聚散盈虚一定之数。若悭吝视为己物,必取争夺之祸。使我为臭铜而甘争夺,可谓智乎!即侥幸保守无恙,又安得不似邓通致饥饿且死乎!如据先生、铁兄所言,不独死后遗臭,且生时口碑载道,皆颂财主为看财奴了。"毕监生不语。铁不锋高声道:"石兄罚一杯。明明见毕老师是个富贵之人,故来骂座。"石生道:"岂是骂座。不过公论道理。"铁不锋道:"有何公论,再加罚一杯。"石生一连吃了两杯。毕监生笑道:"这个罚得有理。"石生又各回敬一杯,招陪不是。

  铁不锋吃过,拍案道:"怎么拿诗的管家还不见来?"毕监生讶道:"正是。"回首就问从人。从人道:"小姐伏在案头打睡,方才醒来,才传翠云去取。"毕监生道:"既然如此,将酒撤去,掌灯笼来。"毕监生同铁不锋向东廊下小便,石生向西廊下小便。铁不锋回见石生不在背后,向毕监生道:"此假名士也,老师何以相识?"毕监生惊道:"他送甚么诗句与我,小女看见,赞他是才人之笔。因便中邀来陪长兄吃杯酒儿。"

  铁不锋笑道:"此人做得倒有些像,只是还欠老诚。"见石生从西廊下走来道:"今晚颇有月色。"毕、铁二人道:"真所谓月明如昼。"毕监生复邀石、铁二人入席。旁有一管家走上道:"石相公诗句在此。"铁不锋取过看时,假作吟哦半晌道:"诗句果妙,觉得失了些律儿。"石生道:"此非律句,乃是词调,故韵当如此。"铁不锋道:"若说是词调,倒也还说得去。"又想了半晌,掩住诗笺道:"我那才子敝相知,往往做那八句的,故此出名。可见词调皆才子所不屑做的。石兄于那八句的,尤当推敲推敲。"石生微笑道:"七言八句者,乃近体也。古诗只有歌行词曲,哀怨思叹数种。自后作近体者,即为制举之业,于唐为盛。唐人常云,曲难于词,词难于诗。那诗不过各道性情,此词名称乐府,韵叶宫商,以备之管弦。天下有不知律而作词者,谓之妄;有不知词而作律者,谓之浅。岂有作词而不知律之理。"铁不锋大笑道:"小弟戏言耳,石兄何以当真。难道小弟不知词难于诗。该敬一大觞,以为小视文人之戒。"石生推道:"铁兄也该敬一大觞,以为欺诳朋友之戒。"二人推让半晌。毕监生高声道:"二公不必你推我让,将此两大觞二公俱不吃,老夫有一珍藏玩物,名唤玻璃杯,可容两大觞酒。叫小价取来,将二公的酒准作一盏,请一令何如?"

  铁不锋连声叫妙。

  毕监生叫人取出玻璃杯,斟盈作一官杯,送与铁不锋行令。

  铁不锋接过酒杯骰盆,想了半晌,方吃过酒道:"门生行一发财的新令,要四句歌诀。"说罢,拿起六个骰子向盆内一掷,看来是个不同。口中念道:"元宝盆中列,请君折一折。有酒下家斟,如违罚三碟。"念罢,问毕监生道:"老师把这元宝要作几折呢?"毕监生笑道:"就是足色吧,折甚么!"铁不锋遂对石生道:"该兄饮酒。"石生不知原故,吃了一杯。铁不锋立起道:"该罚三碟了。"石生道:"小弟酒已饮过,为何又罚?求说明,自然依罚。"铁不锋道:"小弟盆中是二十一点,若毕老师说九折,该吃十八杯九分。若说对折,该十杯零五分。今毕老师要足色,就该吃二十一杯了,如何只吃一杯?

  且罚过三碟,再吃那二十一杯。"石生道:"小弟量浅,实实不能。"铁不锋道:"违弟之美令,又该罚三碟。"石生戏道:"岂敢违兄之菲令。"铁不锋道:"若说小弟是菲令,一定要吃二十玻璃杯。"毕监生接口道:"既石兄笑兄令菲,毕竟他有高令。让石兄行个高令耍耍吧。"

  石生欠身道:"晚生酒后狂言,岂是当真笑铁兄令菲么?"

  毕监生道:"一定求教。"遂送令与石生。石生道:"晚生何敢僭妄。"铁不锋道:"石兄不必谦逊,且遵长者之言,别行一令。小弟之酒,待后再吃吧。"石生遂接过令盆,将酒吃过道:"晚生行一《凤求凰》之令。么为凤,四为凰。若凤遇凰,当盆饮双杯,左右各贺一杯。若不遇,饮一杯竟过。遇时,须暗含么四,说两句旧诗。"毕监生道:"此令果妙。"石生将骰子掷下,恰好么四俱遇,遂饮双杯。复杯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毕、铁二人又各贺一杯。酒毕,石生送令与铁不锋。铁不锋干过酒,将骰子掷下,么四俱不遇。

  石生道:"若不遇,饮一杯竟过就是。"铁不锋道:"且让小弟再掷一掷何如?"。石生道:"岂有再掷之理!"铁不锋道:"若让小弟再掷一掷,不遇时,情愿甘罚十杯。"石生道:"果吃十杯,就让兄再掷。"毕监生笑道:"铁兄莫要强勉,必然十杯是要吃的。"铁不锋道:"门生拿定是遇的。"遂举骰子又掷一下,么四又不遇。毕监生大笑道:"果应老夫之言。"

  铁不锋道:"不过十杯酒耳,有何难哉!"管家一连斟上十杯。

  铁不锋就欣然饮尽。

  过令与毕监生。毕监生饮过令酒,道声遵令,将骰子掷下,恰好么四俱遇。欢欢喜喜饮过双杯。诗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石生道:"诗句欠妥,外敬一杯。"

  毕监生道:"老夫是淳民,自当受罚。"遂吃过罚酒。石、铁二人又各贺一杯。毕监生送盆与石生收令。石生酒已半酣,知座中铁不锋是个俗客,就起身告辞。铁不锋立起道:"石兄真公子性儿,自己令又不收,前次欠小弟二十玻璃杯,又不曾吃,如何就要告回?"石生道:"小弟转领三小杯吧。"铁不锋道:"一定要吃二十玻璃杯!"石生装醉道:"这等说,实实不能了。"铁不锋不理,竟叫管家一连斟上二十杯。石生假作闷席。

  毕监生笑道:"想是石兄果然醉了。"铁不锋走下席来,扶起石生道:"这等不善饮酒,还要行令。可苏醒起来,吃小弟十杯吧。"石生佯语道:"要吃酒就是二十杯,如何叫我只吃十杯?"说罢,起身就辞。毕监生道:"既然石兄量窄,且让他先行。老夫少送,回来奉陪吧。"铁不锋道:"门生自然领情。"

  石生别过铁不锋,毕监生叫管家打着灯笼,送石生回寺。

  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却说毕监生送石生出了大门,吩咐管家送石生回寺。随即复到厅上,笑对铁不锋道:"这假名士如许丑态,且谈诗一口胡柴。"铁不锋道:"不消说起。"毕监生叫人将酒席并为一桌,分宾坐下,换了杯盘,二人对饮。铁不锋道:"此假名士,以后老师须要斟酌,不可妄交。"毕监生道:"不知此人何以假令相知之名?"铁不锋道:"石池斋是当今才子,与门生到交。门生曾在吴下玄墓古香亭与他游梅作诗。后扬州梅翰林,出三百两松纹,聘他训子。门生又在扬州到他馆中奉访。那梅翰林爱门生诗才,加倍款留。门生因有家务,就辞别返舍。此事尚然不久,难道门生就眼花了,连知己也认不得吗!"毕监生想道:"此人既来假名,必有所图,莫非有骗我之意么?"铁不锋微笑不语,只是摇头。毕监生道:"铁兄有话但说,何必隐忍?"铁不锋道:"门生细审此人来意,故将这不通的情词艳曲,以挑老师小姐之意。令老师小姐错认他是才人,门生何敢尽言。"比监生闻言惊道:"我又无一子半侄,只生这一娇女,曾攻书史,任他大才大用,非有钱有势,不敢求配。这穷酸为何有此妄想?"

  随问旁边管家道:"送石相公人可曾回来?"一管家走上道:"石相公小的送回寺了。"毕监生道:"你见他寺中言语动静,所作何等事体?"管家道:"不曾见他做甚事。先时小的去请他,见他低声向湛然和尚说甚么小姐见他诗句了。适才小的送到寺中,和尚迎出,又向石相公道声恭喜。再不曾见他别事。"

  毕监生听罢,怒对铁不锋道:"兄果料事不差。此人老夫自当重处。且他席间又骂老夫为看财奴。"铁不锋接口道:"且他又笑门生之令为菲令。"毕监生道:"且他又作不通的情词艳曲,愚弄富宦。"铁不锋道:"且他闻老师小姐在后园睡熟,又道甚么'只恐夜深花睡去'。"毕监生道:"更有可恶者,令名为《凤求凰》,合兄所料无疑了,明日必要处他。"铁不锋又正容道:"处他固是宜当,恐后来作仇奈何?"毕监生大笑道:"有何作仇,老夫钱财可以通神,且现居通判之职,纵他后来侥幸,即入翰林院时,老夫岂不做到一品了。"铁不锋近座道:"老师之言,果高明见道。但恐处他,与小姐体有所关。"

  毕监生沉吟想道:"有了。钱盟翁在徐,正拿贼不获。老夫今且愚弄这穷酸在此,写下一书,烦兄寄去。速令钱盟翁假以土贼赃主,拿去问罪,岂非善处之策?"铁不锋拍案道:"此果善策,不必再议,拿酒来吃。"毕监生同铁不锋饮到大酣,方才散席。铁不锋临别道:"事不宜迟。"毕监生道:"明日即行。"正是:伪士乱真真反伪,权衡致富富行权。

  却说毕监生送出铁不锋,回书房内,即修下一封暗害石生书札,取了两匹蟒纱,一只银杯送钱知州。又叫管家称了四两银子,作铁不锋程仪。毕监生在案头随便摸了一幅笺纸,看来是甚么凌春女子诗句,就封将起来。吩咐管家道:"你们明日早起将这礼物,书礼,送到铁相公下处。你道老爷打点上任,不及亲送。叫铁相公早早回府,致意钱老爷罢。"管家领命。

  毕监生睡去。

  到次日,管家早起,将礼物送到铁不锋处。铁不锋即随管家到毕宅辞谢,即日起程。毕监生不胜欣喜。过了十数日,逢上任去期,杭州衙役接到。毕监生知徐州之事将发,先令小姐,婢从上了杭州长船,自己骑了一匹大马,带着管家,故向清凉寺,假作好意辞别石生。石生同湛然、普明忙出迎接。毕监生随下马道:"老夫才得相逢,又为一官远别,苦抱一团未了之哀,不知石兄亦同此意否?"石生闻言,怅然道:"先生可进寺内少叙别离。"毕监生揖道:"不及了,就此两别吧。"石生怆惶回揖道:"先生此去荣任,不知何日才得复会。"毕监生道:"老夫虽然暂别,小女尚在旧宅,少不得时时有书信往来。"说罢,匆匆上马而去。

  石生同湛然、普明望见毕监生肥马轻衣,银鞍艳仆,一阵尘起,穿柳而去,各皆怅然归寺,唯湛然在石生客房闲谈此事。

  石生道:"毕监生今去荣任,说小姐尚在旧宅,我们何不到他后园顽耍顽耍,以散闷怀。"湛然喜诺。随带了柏儿,出寺向先春园来。见园门大开,三人竟入。内有一老儿走出问道:"相公何来?"石生道:"我们是左右紧邻,久闻你家花园有奇花艳木,特来借观。"那老儿道:"喜得今日老爷上任,若老爷在家时,断不许游人进来的,相公只可在外面看看,不可进去。"石生应诺,方欲席地而坐,湛然道:"相公且坐,贫衲同盛价回去,取一壶好茶来吃。"石生许诺。湛然同柏儿出园。

  那老儿又到石生面前道:"我家老爷临行,吩咐小老儿看园。说道,'若有甚么石相公来,不可令他在园中窥探。'如小老不遵,查出定要重责。相公莫非就是姓石的么?"石生笑道:"我不姓石。"又道:"想是你家老爷家眷在此,恐菲人窥视不雅耳。"那老儿摇头道:"也不是这话,家眷倒已带去,不知何故,相公不可外传。"石生闻言,惊疑半晌。随立起身来,向柳中阁下看时,见鸟鹊声喧,双门紧闭,上书封条,墨迹犹新。石生沉吟想道:"毕监生分明说小女尚在旧宅,为何今非昔比,言不孚实。"只管呆想。那老儿走过道:"相公不要只管贪玩,天将有雨了。"石生道:"少候我们人来,吃杯茶就行。"那老儿复向后去。石生又步至假山石上,追寻旧况,如得如失。口中不觉自语道:"莺花犹在,玉人何处,相会无期,徒存画饼耳。"少顷,那老儿手拿一扫帚,走出向石生道:"相公茶不来了,请出去别处玩耍吧。"石生道:"少刻即行。"那老儿暴躁道:"我要打扫林木,恐防阴雨,相公只管少刻少刻,有甚么好看,明日再来任相公游玩。"石生闻说,掩泪而出。

  那老儿将园门双闭。石生回顾数次,对墙内不胜留恋。忽听得后面一人叫道:"相公莫要回寺!"石生回头看时,乃是柏儿。

  就问湛然老师。柏儿忙道:"湛然师傅后面来了。寺中有许多公差,说相公是赃主,奉徐州知州批文,协同本处地方来拿相公,如何是了?"石生闻言,口瞪目呆。半晌,见湛然从路上跑来。石生一把扯住道:"闻上台行文,以学生作赃主拿究,这是从哪里说起?"湛然喘息着道:"真真是奇事。我知相公非此辈之人,想是被仇人扳害。如今,相公须要速速改名换姓,潜逃京中,急图功名,方是生路。若不知趋吉避凶,定遭毒手。"

  石生慌忙道:"去便要去,待学生辞辞普明老师,还将玉箫并行李取来,方可去得。"湛然道:"那普明见相公做出此事,千恨百怨,怪我引领相公来寺。原道歇息数日,不期住到如今,说不曾得相公多少布施,此时巴不得将相公交与公差,如何还要辞他。"石生闻言,掩泪向柏儿道:"身上又无盘费,投宿又无行李,我二人今晚却向何处去安着。"柏儿掩泪不语。湛然道:"相公不必悲哀。速令盛价随贫衲到寺后,悄悄将行李查出,从小路前去便了。"石生感谢。柏儿同湛然别去不久,将行李并玉箫挑来。石生向湛然泪道:"学生为毕小姐受如此风波,蒙老师盛意,终身难报。只是不知何日得会老师与毕小姐也?"湛然慰道:"功名早就,自有佳偶,你我亦有相会日期,不必悲切。"石生强勉揖别。湛然道:"相公到京,可在小寺作寓,庶省盘缠。"石生称谢,掩泪别去。正是:肯把良缘归我处,不如意事奈他何。

  却说石生同柏儿,别去湛然,行未数里,忽然天起乌云,风雨骤至,且从来不曾走惯路的,同柏儿一步一步,挪移不上十数里,脚便疼痛。回首向柏儿道:"这般大雨,我们脚下难走,不如寻一主人,在此安歇吧。"柏儿道:"相公乃避害之人,此处如何住得。"石生只得强勉又走。行未十数里,天色黑暮。见面前有数十人家,石生立住,对柏儿道:"此路口必有饭店。我们今夜投宿,不可提起个石字。"又想了想道:"只说我姓齐,字也水,叫我齐相公就是。"柏儿应诺。同至路口,见店家灯火隐隐,柴门半开半闭。石生随柏儿径入店内。

  店主问道:"客官从何处来的?"石生道:"小生姓齐,自苏州来,往京应试。"店主道:"此处客俱下满,没有房子,请到别处投宿。"石生道:"小生适才冒雨,衣物俱湿,天又黄昏,路又泥泞,不能前行,因此投店主歇宿。倘内中有孤客独房,搭住一晚,更见好情。"店主想道:"没有甚么孤客独房,止有一河南客,是一房两床,却又有管家,恐不能相容相公。"

  石生闻言喜道:"既有空床,怎好不让,待小生亲去与他说。"

  说罢,带柏儿到后面看时,果然有一房两床,一客背着脸收拾行李。石生近前拱手道:"客官,小弟特来借榻。"那客回头看时,见是石生,忙走下来。石生一看,却是怀伊人,二人慌忙施礼。怀伊人喜道:"吾兄因何至此?"石生低声道:"小弟避害至此,不期得遇故人,祈速策我。"怀伊人见石生衣履尽湿,而色憔悴。叫管家取出衣裳换了,拉手就坐,挑灯低问道:"吾兄所避何害?"石生道:"弟因别后,访得凌春小姐在淮,特带小价到淮访问。又喜托庇,一路平安。且小姐与我志意相合,赠我一玉箫。"怀伊人道:"既然如此,乃是一段美事,因何致害?"石生道:"不期后来,小姐乃父是监生,谋任杭州通判,竟随任南往。致小弟萧寺落落,忽出散闷。有憎湛然,是弟契交。寻出寺外,教道徐州公差,在寺协同本处地方拿弟,说弟是土贼赃主。不知误认?又不知故害?因湛然私放小弟前来。"怀伊人道:"想是吾兄在淮,处友不当,故致此祸。"石生道:"在淮并无妄交。"怀伊人道:"吾兄因何知凌春在淮安,特相信而来?"石生将白随时起数,花婆传诗,先春园听琴,清凉寺请酒,前后事情述了一遍。怀伊人想道:"向闻白随时、铁不锋与田又玄相与诗酒之人。曾记古香亭田又玄诗上,有'春日同铁不锋、白随时作也'数字,既与田又玄交往,其人不端可知。想徐州之事,或有因而起。"石生想道:"我与他一面之会,有何仇隙?且白随时指我小姐之处,非我明明问他,乃是暗透他的。这事断非此辈遗害。"怀伊人又想道:"论理与他不相关煞,未必他敢为此事。只是为今之计,不识吾兄匆匆,意欲何往?"

  石生愀然道:"弟囊空金尽,随其所之。大约以到京为率,更换名姓,坐监入场耳,且不识伊兄近况若何?"怀伊人道:"自别后到河南,舍亲官已罢职,终日俗冗繁杂,致弟淹留到今。所得不上二三十金,意欲权移吾兄,为上京之费。寺以知己见爱,慨赠以壮行色何如?"石生愀然道:"弟若受伊兄之赠,伊兄前途又有谁赠?"怀伊人悲道:"正是彼此穷途,宁可尽吾兄为要。盖吾兄年在妙龄,不惯客路;在弟贱庚痴长,颇多经历野店寒烟之苦。"石生沉吟不语。怀伊人将拜匣取开,拿出银子,原封不动放在案上。又打开一小包,内有两余银子。取出一块,随叫管家买了一瓮酒,取出路菜,向石生道:"吾兄不必愁闷,且饮一杯,以舒劳倦。"

  二人对饮少顷,石生问道:"小弟故乡风景,近来犹似旧否?"怀伊人道:"令表兄有一字奉复,想必尽载。"石生令取出看时,书道:愚李景文顿首书复池斋社表弟先生文几:自昔睽违,倏尔春秋几易。每思会无由,惟梦寐得亲切耳。念府上世多清德,齿爵俱尊。近以先姑丈西升,百凡变衰,欲继旧业,端在吾表弟焉。晤伊兄,得悉新趾,且闻得贤主人如梅老先生。更有足贺者,时岁值科试,正尔我得意之秋。可鼓棹归洛,相与负笥长安,朝夕论心,以慰辽阔。途肠不赘,专此草复,并待不尽。

  看罢,放在案头,对怀伊人道:"家表兄欲我早到河南,同他往京应试。我若将伊兄银子全带前去,亦是无用。不如二人学管鲍分金,弟取不伤廉,兄与不伤惠,且两有盘费,岂不相安。"怀伊人道:"吾兄莫谓河南路近。客途之事,一时风雨阻隔,咫尺犹同千里。那时致吾兄不来不去,凄苦无告,在兄纵不怨弟,而弟亦何忍放心自回。"石生见怀伊人情锺友明,愈增愧颜。怀伊人慰道:"兄毋过虑,弟还有两余散碎银子,足充路费。"石生道:"那两余银子做得甚事,纵伊兄省俭,只可到得广陵。"怀伊人道:"到广陵就不难了。或做馆代笔,随寓前去便了。"石生想了一想道:"若到广陵,弟写一书,致梅老先生处,并关书带去,荐兄处馆。权借一枝,以图归计。

  不识何如?"怀伊人道:"既如此,是绝妙的了。"石生推过盅筷,令柏儿取出拜匣,写下一书。又秉笔写了一扇一卷并关书递与怀伊人道:"梅老先生知我贫士,聊寄人情纸半张,以表微意吧。"怀伊人接过看道:"这诗、扇俱新作吧?"石生道:"扇中是当日梅花之句,卷上是旧日之别业。"怀伊人看罢,不胜称赞。又道:"别后想多近作,乞借观以开茅塞。"石生道:"别后之作,未付梓者,赠与田又玄了。惟有《杨柳枝》词十首是近作,写出求教。"怀伊人叹道:"可惜佳玩落瞽目人矣。"石生取一便纸,将《杨柳枝》词写出一稿,未款名姓,递与怀伊人。怀伊人赏鉴一会,各饮酒罢,吃过夜饭。又令柏儿同怀伊人管家,饮了酒方睡。

  到次日,石生早起,见天色稍晴。怀伊人各束装辞过主人,至路口分别。怀伊人道:"吾兄此行,至河南同令表兄进京,定然擢元。弟有母服,不能附骥。吾兄幸勿自惰,有负妙年。"

  石生叹道:"倘得侥幸,当报谢者惟伊兄与毕小姐耳。"怀伊人谦恭辞别。石生复回首道:"弟前途蒙惠,且进京有亲戚同住,伊兄不必挂虑。可将梅老先生扇、卷并关书查好,以图广陵之事,庶弟途中稍安。但梅家王文,曾来淮访我,说有甚么不通的抵冒。兄可查问,便寄一字示我。"怀伊人遥拱揖道:"谨领兄教。"遂长别去。

  正是:

  浪交不益己,好友胜于亲。

  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

  不知怀伊人如何会梅翰林,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两毒缠伸难救药 片言提要枉劳心_海上花魅影(清)绿意轩主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五回 两毒缠伸难救药 片言提要枉劳心

 

  且说隐仁要考遗才,头两日便耽心思,恐身体受不得苦,买了卫生丸养了,丸许多丸药,盛了许多大土膏,并考具收拾两日。

  这日五更天起来,仍坐轿至学院前下轿。考遗才的人已挤在一处,一时头门开了,听得人说这学台考监生搜检甚严,片纸只字均不许带。隐仁这倒不怕,所怕无工夫吃烟,一面又想起前日船上素金姊妹说话来,心中便有些懊悔,说烟是吃不得的,吃了便是废物。

  正在呆想,听得二门口已开点。 一时又听见叫魏某,隐仁知道是自己名字,便抢步前来接卷,口内连声答应有。 一边书吏且不交卷,说将监照呈验,隐仁随即呈上。

  学台不言语,书吏指道:"恐是假的。"

  隐仁道:"是一百零八两京铜捐。"书吏又想了号数不错,方才交卷。一面使他至搜检处搜检。隐仁任他搜检过,然后看卷面,是西文场"伤"字第九号,隐仁自携了考具,气喘得了不得,随即将丸药拼命咽嚼,满口苦水。欲要吃烟,却不能开盘,只得立了烧烟,风又大,灯焰闪烁不定,烟不能进斗。

  隐仁着急看见别人皆是吞泡,不得已亦吞了两个,却不能过瘾。正在无法,听得廊外叫看题目。隐仁看监生题是"以粟易之"自己暗笑,原某此题是笑捐监生的。却将做文章丢开一边,要想过瘾要紧。左思右想,只得吞膏,却忘记带茶壶,又无热茶过口,、心中难过万分。过了一时,眼中火冒鼻内烟生,吞得多了,舌上便觉起了壳一般,勉强打起精神做了一短篇,足足有三百二十字。未及抄完,策题已到。看系问钱塘江至鳖子门以外七百里,其中风涛沙线若何?此处系浙江海口,与定海舟山一律紧要,将来防海若何整顿?题目有七八行,皆以洋务发问。隐仁见了呆了半晌,说:"罢了,为何遇见如此晦气题目。"一面又恨烟膏未曾吞惯 ,无可奈何,拼死又吞两口,不管三七廿一,便将策题看来看去,将些梦话说在上面,已觉人来不得,两足如踏棉花一般,身体渐渐发起热来。只得带草连真将策誊好,又有五言六韵试帖一首。其时早已放过二牌,堂上高声催叫缴卷子,隐仁急得屁滚尿流,早已不能动弹,烟瘾又不能过足,无奈何抄了一首歪诗,抄好读读,实在心上自己过不去。因堂上催卷子葚急,只得交了。

  收拾考具出至廊下,浑身似汗,自知身体虚弱恐要脱瘾,急急挨到二门口,见人尿满地,臭气难闻,有许多人在尿地中摆开盘过瘾。

  隐仁说:"妙极!"也顾不得尿不尿,亦将考篮内烟盘摆开,用书卷遮着风。正要烧烟,不料一失手,一大缸大土膏翻得干干净净,并将烟缸打破。隐仁着急,只得用指头刮起用鼻一闻,大半皆作屎臭,于是隐仁全身倒在尿中即烧了一口,正如饿鬼抢斋,不辨香臭。

  到第二口觉得全是尿气不能入口,便登时作恶心。先前不觉如此之难过,如今更难过万分了。正在寸步难移,又放三牌,只得唉声喘气挤出门来。

  家人接着,见其面色,早换了一个人。家人吃一惊,不敢问,扶上轿一直回寓。

  隐仁半晌不能言语,至三更时分方能说话。家人早将烟打了十了十数口预备,先前已从鼻吹了十数口。隐仁得了烟气,故得无恙。今见了烟,只勉强吃了两口,自觉受不住:"够了,不如养养罢。"家人又将带来人参煎了五分与隐仁服了,然后服侍他睡下。

  次日不能起卧,至夜心中方觉明白。自己悔恨好好一个人为何要吃烟,几乎送了性命,将来正场一连九日,如何吃得这般辛苦,不如不过正场为是。

  第三日先生要看文章,隐仁道:"几乎送了性命,再不要说起文章。"先生不信,问及家人,始知隐仁是真话。不便再说,只得说:"养数日便好,不碍的。"先生不便多坐,不一时辞去。

  过了数日乃是八月初五,隐仁已病愈,思想考遗才苦楚,不如不下场。又想难得遇见乡试,功名要紧,登时把考遗才苦丢在九霄云外了,便说:"收拾考篮。"家人个个为老爷捏把汗,不敢违拗,只得为他装了米,捆了炭,结束了小被褥并号帘号帏。隐仁自己检点书籍,并点了几样考食。于这初八日天未明时即乘轿进场。谁知轿不能抬入栅内,即歇下,轿外许多人来抢考具,说代相公背考具的。原来栅内送考人不能进去,所有背考具之人均系穿号衣,是大水师派来的。隐仁见了穿号衣的彼此争夺考具,已看得呆了,好容易挣到点名台底,将考具坐在身下。

  不一时点名接卷,再将考具提及,重有千斤。隐仁又未曾吃过这苦,又妤容易将考具提刭二门内,人多拥挤不开,篮内

  什物便挤破倒了一地,踏得粉碎。幸前回与先生同船的郑芝芯看见,代他收拾,并唤了一个青衣甲手代背考具送入号中。隐仁便说:"人来不得。"遂开灯过瘾。

  号军说:"相公,等我与相公挂起号帘,铺起被褥再过瘾未迟。"

  隐仁说:"等不及。"

  郑芝芯知是隐仁受不起这般苦,代他难过。一面交代考具,一面说:"我要寻孔先生去了。"原来孔先生是第十次下场,苦是吃惯了的,先生在场寻朋觅友独来独往,晓得隐仁在这号中,进来望望。刚至号中便遇见郑芝芯,芝芯告诉他隐仁考具挤翻,人几乎跌死,先生亦不在心。二人复至隐仁号中,正见隐仁两眼翻白,不能起坐。

  二人只得说:"隐仁兄,有屈了。"芝芯说:"想阁下在家从未吃这般苦楚,我想这个八股是最害人的。"

  先生不喜欢听倒兴话,便说:"胡讲,哪有文章能害人的。你看我如何进来,何尝跌死?芝芯兄,请到我号里去坐坐,让隐仁兄息息力。夜里好有精神做文章,日后再来拜读佳作。"隐仁不能起身,只说:"得罪。"

  于是先生拉了芝芯回到自己号中。芝芯道:"隐仁不该下场,我虽中了一个副榜,其实亦吃不起苦,将来决不再进这场来。"

  先生道:"你今科要中了,何必再来。"

  芝芯:"不是这般说,我朝重在时文,读书人即由此做官。仔细想想,时文中全无实用,白白耽误了许多英雄豪杰。如你我一般,若将这做文章心思材力用以谋利,我想早已发财了。且四书五经所说治国平天下之事,均系陈年已往不能依之事,即如一部《周礼》,一部《春秋》,何尝是依得来的?宋朝王安石依了《周礼》行事,便误尽苍生,又有人仿春秋车战,遂致一败涂地。依我看,十三经尚且无用,何况时文。今中国人人尽力于时文,读了时文便迂腐,既迂腐不但治国平天下不能,即谋一家之衣食犹且朝不保暮。"

  先生不待说完便说:"话是不错的,且看此回中不中再说。"正说间,号军来说号官要来封号门。芝芯即辞先生,匆匆而去。要知中与不中,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闹面馆袁猷讨私债 封游船魏璧逞官威_风月梦(清)邗上蒙人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四回 闹面馆袁猷讨私债 封游船魏璧逞官威

 

  话说魏璧带着小厮,夹着衣包,拎着水烟口袋,离了公馆。

  走头巷街,转弯向东,出了小东门,到了多子街,进了金元面馆。走进后厅,早有跑堂的招呼。魏璧遂拣了正中一张大人仙桌坐下,小厮另在前一进堂里桌上坐下,将衣包、水烟口袋放在桌上。那跑堂的走近魏璧席前请叫了一声"少爷"用抹布擦干净了桌子,泡了一盖碗茶来,问道:"少爷今日几位尊客老爷?"魏璧道:"今日一共五位老爷。"跑堂的就摆了五双牙箸,十多张席纸,八九个小菜碟子,站在旁边伺候。

  一刻工夫,贾铭、袁猷两人走进,彼此见礼入坐。尚未坐定,陆书已到。魏璧们三人与陆书招呼礼毕,大众入坐。跑堂的又泡了三盖碗茶来。贾铭们向袁猷道:"昨日多扰,谢谢。"

  袁猷道:"简慢,简慢。"正在吃茶,袁猷忽然看见一人走到楼上去了,袁猷立起身来向着贾铭、陆书、魏璧道:"三位仁兄,小弟暂违,楼上一走,立刻就来奉陪。"说着就到楼上去了。

  去未多刻,只听得楼上拍桌敲台,又听得袁猷的声音与人喊吵。贾铭听得,赶忙上楼,看见袁猷与那人正在吵闹。贾铭认得是熟人,他是盐运司里收支房书办,姓郑,名焕,字贯之。

  贾铭与郑焕彼此招呼,便人席坐下。贾铭问袁猷为着何事,袁猷道:"去岁腊月,郑大老爷爱厚我,托我代他借了三十两银子,九扣三分钱,原允今年三月归还。那知到期非但银子不还,连人都藏躲,疾滑溜哄。我三番五次跑到他府上请安,他家这盛管随口答应,又说昨日在那个外室小奶奶那里住的,又说是在那个堂名里吃花酒未曾回来。为找他尊驾,不知起了多少早,少睡多少觉,东跑西找,犹如赶獐。鞋子都跑坏了,找不着他尊驾。那银主日逐向我吵闹,说我脱骗他的银子。好容易幸喜今日巧意会见郑大老爷,同他要银子,他还同我玩云蛋。老实些说,今日有银子便罢,若没有银子,我同郑大老爷一同到县门首去打滚龙,挑挑县门首届班的朋友,看我中人犯法不犯法!"

  袁猷说毕,郑焕道:"贾大哥,听我告诉你,我同袁大哥相好,共财帛已非一次。去腊,承他的情,代我借了三十两银子,原约今年三月归还。奈因我有件公事尚未就手,所以耽迟到今,累袁老大跑了几回,未曾会见,怪不得袁老大今日生气。如今还要恳情耽到节下,本利一齐归赵。"袁猷道:"郑大老爷,不是我太肉,任凭怎样,今日总不得过闸。"贾铭道:"袁兄弟,你同郑大哥当日是好上起,还要你代他耽几日,叫他上紧设法归赵就是了,何必为这几两银子说闲话呢?"袁猷道:"贾大哥,你不晓得兄弟这苦衷,这个银主是个变种桀纣脾气,你借他的银子约定三个月,到了三个月零一天,就还了他的银子,心中总不舒服。我是不怕弟兄们讥笑,因为事寒,代他经经手,落个中资,贴补茶水。他是一弹打个鹊儿,认整不认破。如今被郑大老爷这笔银子打住嘴,连我都叫不响了。今日要说是回日期,断不能行,除非别处腾挪。郑大老爷若是能于吃点若,才能过闸。"郑焕道:"听凭大兄,怎样说怎样好。"袁猷道:"如今只有一个方法,除非另觅个银主借笔银子,把这桀纣人的银子还了,不知郑大老爷意下如何?"郑焕道:"谨尊台命。"袁猷道:"还有句不懂人事的话,还要另外写个凭据,让我好去别寻门路设法。"郑焕道:"理该如此。"遂喊跑堂的到简帖店内买了一张印花八行书,又拿了一个黑墨碟子,一枝旧笔,放在桌上。

  郑焕正提起笔来要写,袁猷道:"老兄请缓,我代你算算。

  "喊跑堂的拿了一面算盘,袁猷取过来,向着郑焕算道:"前借本银三十两,已经过了五十天日期,要认他三两银子转头。莫作三个月,只作两个月,要把一两八钱银子,两个月的利息。现在必得要借五十两银子,扣去五两银子折头,四两五钱银子,三个月的利息,又是一两五钱银子中资,一两五钱银子价费,又要扣一平一色,计银一两。清还前借之项,起除净尽,共去四十八两三钱,还剩一两七钱银子,相应叨光送与兄弟买双鞋子穿穿罢。"郑焕道:"这两把银子,哥哥拿去就是了。"郑焕遂提起笔来将八行书写成。上写着:凭票付曹平关纹银五十两整。此照。某年某月某日立期票人郑贯之包兑人袁友英郑焕又在自己名字下画了花押,向袁猷道:"袁大哥,还要借光呢。"袁猷含笑道:"我的名字该派把与老兄与人家垫箱子底的。"也就画了押。

  郑焕将八行书递与袁猷,道:"一切费心。"袁猷将人行书接过,道:"适才言语冒昧。小弟实是不知受了那银主多少气,加之跑了几十天白腿,今日是见了哥哥一肚子气,得罪哥哥,望乞恕罪。"郑焕道:"总是小弟不是,有累哥哥。等银子清楚后再为奉谢。"贾铭道:"总是相好,不必说这些套话了。"袁猷将郑焕新立的票据收起,约郑焕明日午后在方来茶馆,将那前立的三十两欠票退还。郑焕忙喊跑堂的来,吩咐下面。贾铭、袁猷同道:"我们在楼底有朋友呢,相应各便罢。"

  郑焕见他们不扰,又向贾铭道了谢,说道:"今日不恭,改日再为奉请罢。"

  贾铭、袁猷辞别郑焕下了楼梯,到了天井内,看见魏璧同着一个家人在厅旁檐前说话。魏璧面上似有怒色,那家人诺诺连声向外去了。贾铭、袁猷复然入坐,魏璧也入了席道:"早间小弟着家人到小东门码头雇只大船,他方才来回我,说是码头上人说是芍药市,大船要四块洋钱,外汰化。我的家人还了两块洋钱,那船家说两块洋钱就想叫船,只好扎只船坐坐罢。

  他们就争论起来,船家仗着人众,就要打我的家人,他所以到这里来回。我此刻叫他回公馆纫父名帖,到甘泉县里去,务必要封小东门码头的大船,看他们敢于不应!诸位兄台,你说可恶不可恶?"袁猷道:"这些船家总是喂不饱的狗,倒是装差,他们反伏水龟儿是的。"

  正在闲谈,见吴珍方才匆匆来到,与众人见礼入坐。跑堂的又泡了一盖碗茶来。贾铭道:"颖土兄到底有几口烟,不能起早。"吴珍道:"小弟因诸公今日有约,恐其起迟,昨晚便多吃了几口烟,未曾睡觉。那知今日黎明,舍亲家老太太去世,到舍报丧。弟因今日要陪诸公,不能候殓,故而先到那里一拜,急忙赶到这里来。那知来迟,累等,望诸位哥哥恕罪。"袁猷道:"不必谈了,我们腹中已经饥饿,快些下面罢。"

  魏璧赶忙吩咐跑堂的烫一斤高粱酒,点了四个热炒,下五个一钱二分的面,外面爷们桌上总下六分。那跑堂的问了各人爱吃什么浇头,办面去了。少停,将高粱烫了上来,摆了五个小酒杯,又用好汤烫了一碗干丝,陆续将热炒碟子捧上,然后将面捧在各人面前。

  众人吃着酒,将面用毕,揩过手脸,正在〔品〕茗闲谈,只见先在这里回话的那家人同着一人,头带红缨帽,身穿蓝布袍,足下元(玄)布靴,手拿黑油单纸扇,一同走到厅上。那家人走近魏璧身旁?指着那人道:"他是甘泉县里差人。小的回到公馆拿了老爷的名帖,到了甘泉县里。会见门上说了。他那里立即发了封条,叫这差人同着小的到了小东门码头,已将富春游大船封备现成,伺候少爷。"魏璧听了点点头。那差人赶上来,请叫了一声"少爷!"魏璧向着那个差人道:"有劳。你明日到公馆,有个茶敬奉酬。"吩咐那家人陪他前厅吃面。

  -那差人同那家人往前面吃面去了。

  贾铭道:"如今船已算定,难道今日就是我们五人坐在船上?甚是寂寞无味。我们何不将吴大哥的贵相知请出去玩玩?"

  吴珍道:"他又不会手口,把个哑叭带上船去更是没趣。小弟闻得天凝门外藏经院进玉楼新来了一个相公,名叫月香,色技兼优。我们何不将他喊到船上瞻仰瞻仰!"众人道:"如此甚妙。回来船出水关,到天凝门码头,一同上岸去喊他就是了。"

  众人又谈了些闲话、魏璧吩咐了小厮将前后桌子面钱总写过账,邀请众人出了金元面馆。

  到了小东门外城门首,早有船家在彼招叫。那甘泉县里差人引着魏璧众人到了河边,船家赶着搭了扶手。魏璧邀请众人登跳上船,进船入坐。跟去的小厮也有站在船头,亦有偷安躲在艄后的。有一个船家同跟魏璧的小厮说道:"二爷,我们装差不管茶水,回声少爷可要买茶叶炭下午?"小厮进舱回了。

  魏璧吩咐把了几百钱与船家,去买茶叶炭下午,又叫请一份大香烛,一挂旺鞭。不多一刻,买齐回船,问了一声"可等客了?"魏璧道:"客已到齐,吩咐开船。"那船家答应,即便解缆掣跳。那甘泉县里差人伺候魏少爷开了船,方才回去。次日,自必同船家到公馆去领差价、领赏,不必赘叙。

  魏璧在舱内向着众人道:"诸位哥哥,不是小弟敢于冒昧,昨日既承诸兄慨诺,允结金兰,请问诸位贵造?"随叫跟来的小厮,在印花布衣包内取出兰谱、笔砚,放在桌上,取水将墨磨浓。众人各道生辰,遂叙次序。贾铭居长,次是吴珍,三是袁猷。陆书与魏璧同庚,生辰比魏璧早两个月,四是陆书,五是魏璧。次序已定,魏璧提笔将兰谱书成,就放在船舱里书架之中,吩咐小厮将笔砚收去。那时大船已出了天凝门水关,魏璧吩咐船家,到天凝门码头将船靠岸。

  船家搭了跳板,众人弃舟登岸,上了石坡。走过天宁寺,到了藏经院门首,见有块白矾石匾嵌在门头,两个天蓝字,众人看是"兰若"二字。大众进内,但见进玉楼的大门开着,他们五人带齐小厮进内。那里早有底下人招呼,喊了一声"客到!"邀请五人上楼。跟去的小厮有人邀在楼下坐了。不知这里可有月香女妓,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