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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戚:静含天地自宽,动荡吉凶难定,一啄一饮系生成,何必梦中说醒。
话说宝玉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顽意,谁知又被你听见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越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可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是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庚夹:明是为与阿颦作谶,却先偏说紫鹃,总用此狡猾之法。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庚夹:又画出宝玉来,究竟不知是咒谁,使人一笑一叹。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庚夹:双关句,意妥极。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庚夹:如此我亦谓妥极。但试问当面用"尔""我"字样究竟不知是为谁之谶,一笑一叹。 一篇诔文总因此二句而有,又当知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奇幻至此!若云必因晴雯诔,则呆之至矣。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庚夹:慧心人可为一哭。观此句便知诔文实不为晴雯而作也。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庚夹:用此事更妙,盖又欲瞒观者。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才刚太太打发人叫你明儿一早快过大舅母那边去。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准了,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所以叫你们过去呢。"宝玉拍手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庚夹:总为后文伏笔。阿颦之问可见不是一笔两笔所写。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呆站在这里,快回去罢。"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儿再见罢。"说着,便自取路去了。宝玉只得闷闷的转步,又忽想起来黛玉无人随伴,忙命小丫头子跟了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红院中,果有王夫人打发老嬷嬷来,吩咐他明日一早过贾赦那边去,与方才黛玉之言相对。
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庚夹:设云"大概相同"也,若必云真大同府则呆。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庚夹:画出一个俗物来。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庚夹:此句断不可少。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子侄,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宝玉却从未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次日只得过去聊以塞责。只听见说娶亲的日子甚急,不过今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回了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等事,越发扫去了兴头,每日痴痴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听得说陪四个丫头过去,更又跌足自叹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人了。"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然,不过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庚夹:先为"对(竟)[景]悼颦儿"作引。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领略得如此寥落凄惨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庚夹:此回题上半截是"悔娶河东狮",今却偏逢"中山狼",倒装上下情孽,细腻写来,可见迎春是书中正传,阿呆夫妻是副,宾主次序严肃之至。其婚娶俗礼一概不及,只用宝玉一人过去,正是书中之大旨。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宝玉回头忙看是谁,原来是香菱。宝玉便转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许多日子也不进来逛逛。"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来。如今你哥哥回来了,那里比先时自由自在的了。才刚我们奶奶使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听见了这信,我就讨了这件差进来找他。遇见他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如今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地方好空落落的。"宝玉应之不迭,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庚夹:断不可少。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事再来。"宝玉道:"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紧。"庚夹:出题却闲闲引出。宝玉道:"正是。说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香菱道:"这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搬扯别家了。"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在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庚夹: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又有雪?三事原系风马牛,今若强凑合,故终不相符。来此败运之事,大都如此,当局者自不解耳。宝玉笑问道:庚夹:听得"桂花"字号原觉新雅,故不觉一笑,余亦欲笑问。"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后。"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庚夹:补出阿呆素日难得中意来。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庚夹:阿呆求妇一段文字却从香菱口中补明,省却许多闲文累笔。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庚夹:妙极!香菱口声,断不可少。看他下作死语,便知其心中略无忌讳疑虑等意,直是浑然天真之人,余为一哭。宝玉冷笑道:庚夹:忽曰"冷笑",二字便有文章。"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庚夹:又为香菱之谶,偏是此等事体等到。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宝玉见他这样,便怅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泪来,只得没精打彩,还入怡红院来。一夜不曾安稳,睡梦之中犹唤晴雯,或魇魔惊怖,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作热。此皆近日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悲凄之所致,兼以风寒外感,故酿成一疾,卧床不起。贾母听得如此,天天亲来看视。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过于逼责了他。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只吩咐众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两次带进医生来诊脉下药。一月之后,方才渐渐的痊愈。贾母命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门行走。这一百日内,连院门前皆不许到,只在房中顽笑。四五十日后,就把他拘约的火星乱迸,那里忍耐得住。虽百般设法,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因此和那些丫鬟们无所不至,恣意耍笑作戏。又听得薛蟠摆酒唱戏,热闹非常,已娶亲入门,闻得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就过去一见才好。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宝玉思及当时姊妹们一处,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等亲密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迫切之至。少不得潜心忍耐,暂同这些丫鬟们厮闹释闷,幸免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难。这百日内,只不曾拆毁了怡红院,和这些丫头们无法无天,凡世上所无之事,都顽耍出来。如今且不消细说。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心中自为宝玉有意唐突他,"怨不得我们宝姑娘不敢亲近,可见我不如宝姑娘远矣;怨不得林姑娘时常和他角口气的痛哭,自然唐突他也是有的了。从此倒要远避他才好。"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日日忙乱着,薛蟠娶过亲,自为得了护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责任,到底比这样安宁些;二则又闻得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他心中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好容易盼得一日娶过了门,他便十分殷勤小心伏侍。
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唤做金桂。他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换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薛姨妈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l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家乡父母。香菱皆答忘记,金桂便不悦,说有意欺瞒了他。回问他"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欲明后事,且见下回。
戚总评:作诔后,黛玉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迎春事,遂飘然而去。作词后,香菱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薛蟠事,遂飘然而去。一点一逗,为下文引线。且二段俱以"正经事"三字作眼,而正经里更有大不正经者在,文家固无一呆字死句。
从起名上设色,别有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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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贩丫头学政蒙羞 遇马扁富翁中计
子安道:"那里有不来取赎的道理。这东西又不是人人可当,家家收当的,不过有两个和那典伙相熟的,到了急用的时候,没有东西可当,就拿了这个去做个名色,等那典伙好有东西写在票上,总算不是白借的罢了。"各人听了,方才明白这真容可当的道理。我从这一次回到上海之后,便就在上海住了半年。继之趁我在上海,便亲自到长江各处走了一趟,直到次年二月,方才回来。我等继之到了上海,便附轮船回家去走一转。喜得各人无恙,撤儿更加长大了。我姊姊已经择继了一个六岁大的侄儿子为嗣,改名念椿,天天和撤儿一起,跟着我姊姊认字。我在家又盘桓了半年光景,继之从上海回来了,我和继之叙了两天之后,便打算到上海去。继之对我说道:"这一次你出去,或是烟台,或是宜昌,你拣一处去走走,看可有合宜的事业,不必拘定是甚么。"我道:"亮臣在北边,料来总妥当;所用的李在兹,人也极老实,北边是暂时不必去的了。长江一带,不免总要去看看;几时到了汉口,或者走一趟宜昌,或者沙市也可以去得。"继之道:"随便你罢。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不过这么提一提。各处的当事人,我这几年虽然全用了自己兄弟子侄,至于他们到底靠得住靠不住,也要你随事随时去查察的。"我应允了。不到几天,便别过众人,仍旧回上海去。
刚去得上海,便接了芜湖的信,说被人倒了一笔帐,虽不甚大,却也得去设法。我就附了江轮到芜湖去,耽搁了十多天,吃点小亏,把事情弄妥了,便到九江走了一趟。见诸事都还妥当,没甚耽搁,便附了上水船到汉口。考察过一切之后,便打算去宜昌。这几年永远不曾接过我伯父一封信。从前听说在宜昌,此时不知还在那边不在。便托人过江到武昌各衙门里去打听,不两日,得了实信,说是在宜昌掣验局里。我便等到有宜昌船开行,附了船到宜昌去,就在南门外江边一家吉升栈住下,安顿好行李,便去找掣验局。
这个局就在城外,走不多路就到了。我抬头看时,只有一间房子,敞着大门,门外挂了一面掣验川盐局的牌子,两旁挂了两扇虎头牌,里面坐着两个穿号衣的局勇。我暗想,这么就算一个局了么。我伯父又在那里呢。不免上前去问那局勇。谁知我问的这个,那一个答应起来了,说道:"他是个聋子。你问的是谁?"我就告诉他。那局勇听见说是本局老爷的侄少爷,便连忙站起来回说道:"老爷向来不在局里办事,住在公馆里。"我问公馆在甚么地方。局勇道:"就在南门里不远。少爷初到不认得路,我领了去罢。"我道:"那么甚好。"那局勇便走在前面。我看他走路时,却又是个跛的,不觉暗暗好笑。他一拐一拐的在前面走,我只得在后面跟着。进了城不多点路就到了。那局勇急拐了两步,先到门房去告诉。门房里家人听说,便通报进去。我跟着到了客堂站定。只见客堂东面辟了一座打横的花厅,西面是个书房,客堂前面的天井很大,种了许多花,颇有点小花园的景致,客堂后面还有一个天井,想是上房了。
不一会,我伯父出来,我便上前叩见。同入到花厅,伯父命坐,我便在一旁侍坐。伯父问道:"你这回来做甚么?"我道:"侄儿这几年总跟着继之,这回是继之打发来的。"伯父道:"继之撤了任之后,又开了缺了。近来他又有了差使么?"我道:"没有差使,近年来继之入了生意一途。侄儿这回来,是到此地看看市面的。"伯父道:"好好的缺,自己去干掉了,又闹甚么生意!年轻人总欢喜胡闹!那么说,你也跟着他学买卖了?"我道:"是。"伯父道:"宜昌是个穷地方,有甚么市面!你们近来做买卖很发财?"我听了没有答话。伯父又道:"论理要发财,就做买卖也一样发财。然而我们世家子弟,总不宜下与市侩为伍,何况还不见得果然发财呢。象你父亲,一定不肯做官,跑到杭州去,绸庄咧、茶庄咧,一阵胡闹,究竟躺了下来剩了几个钱?生下你来,又是这个样,真真是父是子了。你此刻住在那里?"我道:"住在城外吉升栈。"伯父道:"有几天耽搁?"我道:"说不定,大约也不过十天半月罢了。"伯父道:"没事可常到这里来谈。"说着,便站了起来。
我只得辞了出来,依着来路出城。
回到吉升栈,只见栈门口挂着一条红彩绸,挤了十多个兵,那号衣是四川督学部院亲兵;又有几个东湖县民壮,东湖县的执事衔牌也在那里。我入到栈,开了房门,便有栈里的人来和我商量,要我另搬一个房,把这个房让出来。我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便问他搬到那里。他带我到一个房里去看,却在最后面又黑又暗、逼近厨房的所在。我不肯要这个房。他一定要我搬来,说是四川学台要住。我便赌气搬到隔壁一家兴隆栈里去了。搬定之后,才写了几封信,发到帐房里,托他们代寄。
对房住了一个客,也是才到的,出入相见,便彼此交谈起来。那客姓丁,号作之,安徽人,向在四川做买卖,这回才从四川出来。我也告诉他由吉升栈搬过来的缘故。作之道:"不合他同一栈也罢。我合他同一船来的,一天到夜,一夜到天亮,不是骂这个,便是骂那个,弄得昼夜不宁。"我道:"怎的那么的脾气?"作之道:"我起初也疑心,后来仔细打听了,才知道他原来是受了一场大气,没处发泄,才借骂人出气的。"我道:"他从四川到此地,自然是个交卸过的了。四川学政本来甚好的,做满了一任,满载而归,还受甚么气呢。"作之道:"四川的女人便宜是著名的。省城里专有那贩人的事业;并且为了这事业,还专开了茶馆。要买人的,只要到那茶馆里拣了个座,叫泡两碗茶:一碗自己喝,一碗摆在旁边,由他空着。那些人贩看见,就知道你要买人了,就坐了过来,问你要买几岁的。你告诉了他,他便带你去看。看定了,当面议价,当面交价。你只告诉了他住址,他便给你送到。大约不过十吊、八吊钱,就可以买一个七八岁的了;十六七岁的是个闰女,不过四五十吊钱就买了来;如果是嫁过人的,那不过二十来吊钱也就买来了。这位学政大人在任上到处收买,统共买了七八十个,这回卸了事,便带着走。单是这班丫头就装了两号大船。走到嘉定,被一个厘局委员扣住了。"我道:"这委员倒是强项的。"作之道:"并不是强项,是有宿怨的。那学台初到任时,不知为的甚么事,大约总是为办差之类,说这个委员不周到,在上宪前说了他的坏话,这委员从此黑了一年多。去年换了藩台,这新藩台是和他有点渊源的,就得了这厘局差使。可巧他老先生赶在他管辖地方经过,所以就公报私仇起来。查着了之后,那委员还亲身到船上禀见,说:'只求大人说明这七八十个女子的来历,卑职便可放行;卑职并不是有意苛求,但细想起来,就是大人官眷用的丫头,也没有如许之多,并且讯问起来,又全都是四川土音,只求大人交个谕单下来,说明白这七八十个女子从何处来,大人带他到何处去,卑职断不敢有丝毫留难。'那学台无可奈何,只得向他求情。谁知他一味的打官话,要公事公办;一面就打迭通禀上台,一面把官船扣住。那学台只得去央及嘉定府去说情。留难了十多天,到底被他把两船女子扣住,各各发回原籍,听其父母认领,不动通禀的公事,算卖了面情给嘉定府。禀上去只说缉获水贩船二艘,内有女子若干口,水贩某人,已乘隙逃遁。由嘉定府出了一角通缉文书,以掩耳目,这才罢了。他受了这一场大气,破了这一注大财,所以天天骂人出气。其实四川的大员,无论到任卸任,出境入境,夹带私货是相沿成例的了。便是我这回附他的船,也是为了几十担土。"我道:"怎么那厘卡上没有查着你的土么?"作之道:"他在嘉定出的事,我在重庆附他来的,我附他的船时,早已出过了那回事了。"谈了一回,各自回房。
我住了两天,到各处去走走。大约此地系川货出口的总汇,甚么楠木、阴沉木最多。川里的药材也甚多,甚至杜仲、厚朴之类,每每有乡下人挑着出来,沿街求卖的。得暇我便到作之房里去,问问四川市面情形,打算入川走一趟。作之道:"四川此时到处风声鹤唳,没有要紧事,宁可缓一步去罢。"我道:"有了乱事么?"作之道:"乱事是没有,然而比有乱事还难过。"我道:"这又是甚么道理呢?"作之道:"因为出了一个骗子、一个蠢材,就闹到如此。那骗子扮了个算命看相之流,在成都也不知混了多少年了。忽然一天,遇了一个开酱园的东家来算命,他要运用那骗子手段,便恭维他是一个大贵之命,说是府上一定有一位贵人的,最好是把一个个的八字都算过。那酱园东家大喜,便邀他到家里去,把合家人的八字都写了出来请他算。"我道:"这酱园东家姓甚么?"作之道:"姓张,是一个大富翁,川里著名的张百万。那骗子算到张百万女儿的一个八字,便大惊道:'在这里了!这真是一位大贵人!'张百万问怎么贵法。他道:'是一位正宫娘娘的命!就是老翁的命,也是这一位的命带起来的。不知是府上那一位?'张百万也大惊道:'这是甚么话!无论皇上大婚已经多年,况且满、汉没有联婚之例,那里来的这个话!'骗子道:'这件事自然不是凡胎肉眼所能看得见。我早就算定真命天子已经降世。我早年在湖北,望见王气在四川,所以跟寻到川里来,要寻访着了那位真命天子,做一个开国元勋。此刻皇帝不曾寻着,不料倒先寻见了娘娘。这位娘娘是府上甚么人,千万不要待慢了他!'张百万听得半疑半信,答道:'这是我小女的命。'骗子听说,慌忙跪下叩头道:'原来是国丈大人,恕罪,恕罪!'吓得张百万连忙还礼。又问道:'依先生说,我女儿便是娘娘,但不知这真命天子在那里?我女儿又如何嫁得到他?近来虽有几家来求亲,然而又都是生意人,哪里有个真命天子在内!'骗子道:'千万不可胡乱答应!倘把娘娘误许了别人,其罪不小!大凡真龙降生,没有一定之地。不信,你但看朱洪武皇帝,他看过牛,做过和尚,除了刘伯温,那个知道他是真命天子呢。'张百万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又不是刘伯温,那里去寻个朱洪武出来呢?'骗子道:'国丈说的那里话!生命注定的,何必去寻。何况龙凤配合,自有一切神灵暗中指引;再加我时时小心寻访,一经寻访着了,自然引驾到府上来。'张百万此时将信将疑,便留那骗子在家住下。张家本有个花园,他每天晚上,约了张百万在园里指天画地的,说望天子气。天天说些盅惑的话,盅惑得张百万慢慢的信服起来,所有来求他女儿亲事的,一概回绝。一混了一年多,张百万又生起疑心来,说那里有甚么真命天子。那骗子骗了一年多的好吃好喝,恐怕一旦失了,遂造起谣言来,说是近日望见那天子气到了成都了,我要亲身出去访查。于是日间扮得不尴不尬,在外头乱跑;晚上回到张百万家里去睡,只说是出去访寻真命天子。如此者,又好几个月。
"忽然一天,在市上遇了一个二十来岁的樵夫,那骗子把他一拉拉到一个僻静去处,纳头便拜,说道:'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那樵夫是一条蠢汉,见他如此行为,也莫名其妙。问道:'你这先生,无端对我叩头做甚么?'骗子悄悄说道:'陛下便是真命天子!臣到处访求了好几年,今日得见圣驾,万千之幸!'樵夫道:'怎么我可以做得真命天子?谁给我做的?'骗子道:'这是上天降生的。陛下跟了臣同到一个去处,自然有人接驾。'那樵夫便跟了骗子到张百万家。骗子在前,樵夫在后,一直引他入了花园,安置停当,然后叫张百万来,说:'皇帝驾到了,快点去见驾!'张百万到得花园,看见那樵夫粗眉大目,面色焦黄,心中暗暗疑讶,怎么这般一个人便是皇帝!一面想着,未免住了脚步,迟疑不前。骗子连忙拉他到一边,和他说道:'这是你一生富贵关头,快去叩头见驾,不可自误。'张百万道:'这个人面目也没甚奇异之处,并且衣服褴褛,怎见得是个皇帝?先生,莫非你看差了!'骗子道:'真龙未曾入海,你们凡人那里看得出来。你如果不相信,我便领了圣驾到别人家去,你将来错过了富贵,不要怨我。'张百万听了他的话,居然千真万真,便走过去,对了那樵夫叩头礼拜,口称'臣张某见驾'。
"那樵夫本是呆蠢一流人,见人对他叩头,他并不知道还礼,只呆呆的看着。张百万叩过了无数的头,才起来和骗子商量,怎样款待这皇帝。骗子道:'你看罢!你的命是大贵的,倘使不是真命天子,他如何受得起你的叩头呢。此刻且先请皇帝沐浴更衣,择一个洁净所在,暂时做了皇宫,禁止一切闲杂人等,不可叫他进来,以免时时惊驾;然后择了日子,请皇帝和娘娘成亲。'张百万道:'知道他几时才真个做皇帝呢,我就轻轻把女儿嫁他?'骗子道:'凡一个真命天子出世,天上便生了一条龙。要等那条龙鳞甲长齐了,在凡间的皇帝,才能被世上的能人看得出,去辅佐他;还等那条龙眼睛开了,在凡间的皇帝才能登位。这一个真命天子,向来在成都,我一向都看他不出,就是天上那条龙未曾长齐鳞甲之故。近来我夜观天象,知道那条龙鳞甲都长齐了,所以一看就看了出来。我劝你一不做,二不休。如果不相信,便由我带到别处去;如果相信了,便听我的指挥。'张百万听说,还只信得一半。"我道:"这件事要就全行误信了,要就登时拒绝他,怎么会信一半的呢?"
正是:唯有痴心能乱志,从来贪念易招殃。未知作之又说出甚么来,这件事闹到怎生了结,且待下回再记。
第七十八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滴泪斩小卒
大鹏久伏北溟水,激怒搏风九万里。丈夫按剑【居】蒿莱,时间谈D鹰扬起。
宋皇失政群臣,天下人民思乐土。壮哉一百八英雄,布义行仁坐山坞。
宋江忠义天下稀,学究谋略人中奇。馘斩俘擒貔虎将,提兵生致麒麟儿。
艨艟战舰环湍濑,弓弩刀枪布山寨。三队伍大森严,万姓闻风俱胆碎。
去邪除安诛贪残,替天行道民尽安。宋江矢心如铁石,天使降诏来梁山。
东风拂拂征袍舞,彩袖翩翩动钟。皇封御酒紫泥封,锦绮珠珍赐山主。
承恩将校舒衷情,领旨英雄朝玉京。天子龙颜多喜色,诸侯击节歌N平。
汴州城下排兵队,一心报国真嘉会。尽归廊庙佐清朝,万古千秋尚忠义。
却说当年有大辽国主,起兵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掠山东、山西,抢掳河南、河北。各处申奏,请求救兵。先经枢密院,然后得到御前。枢密童贯、太尉蔡京、高俅、杨欤上卤碚虏蛔唷K母鲈舫级疲淌嗝芡崞糇啵谓戎谝邢莺Α2黄谟梁筇舅拊昂茸。阆虻钋捌糇嗟溃骸氨菹拢谓忖泛煤海绞脊榻担俚グ巳耍魍肿悖啦幌嗬搿=裼忠λ然蚵┬狗幢洌谓饩龋考窳晒吮终忌胶缶胖荩刂危鞔ι瓯砬缶龋糯蔚鞅啵郾鸾髯攀ド喜蛔唷R猿夹〖貌钏谓龋辗晒簦是便益。"天子听罢,龙颜大喜,深责童贯等匿奏之罪。亲书诏龋臃馑谓屏啥枷确妫溆嘀罱üΨ饩簟>筒钏拊埃钻遐龋ニ谓靶尽K尢玖炝耸ブ迹傻剿谓姓痢K谓扰畔惆福蛱粒BR>
制曰:舜有天下,举皋陶而四海咸服。汤有天下,举伊尹而万民俱安。朕自即位以来,任贤之心,夙夜匪怠。近得宋江等众,顺天护国,秉义全忠,如斯大才,未易轻任。今为辽兵侵境,逆虏犯边。燃铀谓屏杀矶枷确媸梗∫逦毕确妗F溆嘟缍嵬饭Γ砩曜辔牛考庸倬簟>退烤恚∪招耸Γ钡殖惭ǎプ锏趺瘢ㄇ灞呓纭K莞扔Ω肚福缬兴娲倮羧说龋蛔窠钫撸ご颖阋舜χ巍9首戎剖荆胍酥ぁBR>
当下宋江等听诏拜谢。宋江谓宿太尉曰:"某等正欲与国家出力,今得恩相力奏,恩同父母。只有梁山泊晁盖灵位,未曾安厝。各家老小,未曾发遣,再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容还山了此二事,整顿军马,便当征进。"宿太尉回奏天子,即降圣旨,却涂饽谌〗鸲Я剑迩Я剑Z五千疋,颁赐众将。宋江奉刃欢骰股健BR>
兵阵堂堂已受降,奸邪潜地害忠良。名臣保奏征辽国,始得忠心达庙廊。
宋江聚众商议,所带回梁山人数目。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氏三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札。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於路无辞。回到梁山泊寨内,令杀猪羊,祭献晁天王。焚化灵位,便送各家老小回去了。然后教送自己老小,再回郓城县宋家村。却令三阮拣选合用舡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舡,尽行散与附近居民。山中屋宇,三城垣,及忠义等堂,尽行拆毁。事务已了,领人马再回东京。卢俊义等接寨中,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太尉入内奏知天子。次日,宋江于武英殿朝见天子,天子曰:"卿等休辞劳苦,铠〖凯〗歌回时,朕当重加录用。"宋江叩首启奏曰:"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潜身水泊,苟延微命。今蒙圣恩收录,臣虽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天子大喜,亲赐御酒,名马一疋,宝刀一口。宋江谢恩,辞出回营,传令诸将,准备起行。
次早,天子却椭惺槭≡汗俣保冻虑篷_与宋先锋劳赏三军。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前去给散。且说宋江与吴用商议,将水陆军马分作二起,一起陆路,宋江等领军,由九庄岭进发。二起水军头领三阮、李俊、张横、张顺、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等驾战船,自蔡河出黄河进发。∪掌鸪蹋帕钪罱愕镁虐傩铡J唬BR>
招摇旌旗出帝京,受命专师事远征。虎卷龙骧今此去,区区丑虏等闲平。
且说中书省差二员厢官,在陈桥分散酒肉,赏劳三军。这厢官将御酒,每瓶〖醢肫浚庖唤铮〖趿健G岸泳恚魃⒐耍笠欢釉砭词窍畛洹⒗钯蛩芘剖帧>=庸迫饪词保浦话肫浚庵皇剑缸畔峁俾钤唬骸澳阏馄梦壑剑⒍魃停裢记。 毕峁俸仍唬骸澳阏饽嬖簦葱陨胁桓模 本4笈迫馀炒蚪ァO峁俾钤唬骸白较抡飧銎迷簦 蹦蔷>屯排评铮赋龅独础O峁僦缸怕钤唬骸半缗H草寇,你敢杀我么!"那军校走近前,手起一刀,向厢官脸上劈番,便倒,再复一刀,厢官命丧。众军见了,簇住不行。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大惊,便与吴用商议,吴用曰:"省院官甚恶我等,今又做出事来,正中他机会。可先把军校斩首示众,一面申复省院官,勒兵听罪。再令燕青、戴宗密地入城,告知宿太尉,方保无事。"宋江计定,飞马到陈桥。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宋江令捉那军校,问其情由。军校曰:"他骂俺们杀剐反贼,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宋江曰:"他是朝廷命官,怎敢杀之。今始奉诏征辽,未建寸功,倒造此罪,将何以解?"军校叩首曰:"小军伏死,不肯受这奸官欺辱。"宋江哭曰:"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不曾坏了一个从人。今日一身入官,所管使不得旧时性格。"宋江忍泪令军士痛饮一醉,教他自缢,却斩首来号令。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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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戴宗、燕青潜地入城,迳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当晚太尉入内奏知。次早天子设朝,中书省院官出班启奏:"新降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差拿问。"是时,天威震怒,喝曰:"朕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他将寡人所赐御酒,一瓶〖醢肫浚庖唤铮褂惺健R灾录づ诵摹!贝率ブ迹馑谓任拮铮叨浇H此邓谓统虑篷_,忽报圣上差官来催督进兵。宋江谢恩已毕,提兵望北而进。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将近大辽境界,辽兵分四路入寇,前去打城。吴用曰:"若提兵征啵毓闳讼。孜膊挥Α2蝗绱虺牵丛偕桃椤!彼谓婕椿白》指对唬骸澳阕弑甭飞跏欤懊媸巧踔菹兀咳戳炀砬敖!白≠髟唬骸扒懊姹闶翘粗荩橇晒粢凇S刑跛罚痈奂睿阶雎核磐湃谱懦浅亍U饴核蓖ㄎ己樱用战舡先进。然后陆骑相连,可取檀州。"宋江便差戴宗催赶水军头领李俊等,至潞水取齐。宋江催兵约期,水陆并行,往檀州来。
且说檀州守城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孛堇。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名济。这四个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知宋朝差宋江兵到,一面写表申奏郎主,一面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求救。一面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三万迎敌。且说大刀胜引军前部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县官知会,阿里奇D曰:"这夥草寇,何足道哉!"传令出兵与宋江交锋。宋江听报辽兵已到,卢俊义披挂,领众将来迎敌,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都打皂雕旗。两下射住阵脚。只见对阵皂旗开处,一员番将出马。但见:
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上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着一双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领销金帕,插一张雀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子箭,手搭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梅花马。
那番将面白唇红,须黄眼碧,身长九尺。旗上写着"大辽大将阿里奇"。宋将徐宁挺钩镰枪,直临阵前。阿里奇大骂:"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敢来侵犯大国!"徐宁喝曰:"辱国小将,敢出污言!"拍马挺枪,与阿里奇斗上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望本阵便走,番将赶来,张清取个石子,却似流星飞去,正中阿里奇左眼,撞於马下而死。副将楚明玉见折了阿里奇,急要向前时,被宋江大队军马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走檀州来。宋江就在密云县屯兵,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一功,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全副赐与张清。是日就密云县中,设宴作贺。有诗为证:
大辽国位非天命,屡纵狼狐寇宋疆。阿里少年多勇略,阵前一战竟身亡。
却说檀州洞仙侍郎,知折了主将,闭城不出。又报有水军战舡在于城下,遂引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上诸将,摇旗纳喊,耀武扬威,侍郎见了,问曰:"那打石子的蛮子生得怎的模样?"有认得的指着曰:"城下九〖兀〗【那】个带青包巾,见披着奇将军衣甲的便是。"侍郎看时,只见张清拍马向前,只一石子飞来,早从侍郎耳轮擦了一片皮。侍郎负下城,写表申奏辽王,一面行报各州备。却说宋江攻城五日不下,再领兵回密云县屯札,计议破城之策。只见戴宗报来:"水军头领乘驾战舡都到潞水。"宋江唤李俊等,分付曰:"今日厮杀,不比在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方可进兵。我看潞水,水势甚急。你可将船尽伏稳〖盖〗处,只诈作运粮舡。各带暗器,潜伏船仓中。止令三五百撑驾。直挨到城下,把舡泊在两岸,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舡。你等伏兵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事。"李俊等听令去了。只见小校报曰:"西北出一彪军马,打皂雕旗,望檀州来。"吴用曰:"必是辽国救兵。可先领一将截杀,挫其锐气。"宋江便差张清、董平、林冲、胜各带五千军前去。源水〖原来〗辽主闻宋江{北}领兵奔檀州,特差两个皇侄,一名耶律国珍,一名耶律国雷〖宝〗。乃是辽国上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领五万番兵来救檀州。看看至近,迎着宋军,两下摆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全装披挂出马。但见:
头带妆金三V紫金冠,身披锦边锁子黄金铠,外穿猩猩血染绛红袍,袍上班班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边壶中攒硬箭,手中搭丈二绿沉枪,坐下骑九尺银鬃马。
番将兄弟两个两条枪,杀出阵来。宋将董平出马。番将耶律国珍喝曰:"水泊草寇,敢犯吾大国!"董平大怒,拍马挺枪,直取国珍。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五百合,被董平一枪,正中咽喉,国珍落马。国宝见兄落马,便抢出阵来救。宋江阵上,张清锦袋内,拈个石子,手起喝声,正中国宝面上,翻身落马。胜、林冲驱军掩杀。番兵大败而走。当时割下两颗首级,夺了袍甲金牌并战马一千余疋,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记董平、张清第二功。宋江令林冲、胜引一队军马,从东北上进发,自统中军从东南上进兵。"只听得炮响,一齐攻打。"又差炮手凌振、李逵、樊瑞、鲍旭、牌手项充、李滚〖衮〗将带滚牌军一千,直去城下,施放号炮。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攻城。
却说侍郎在檀州专望救兵,却有皇侄败残人马,入城告知。侍郎怒曰:"不争又损了二位皇侄,教我有何面目回见郎主!"番兵又报:"潞水河内,有七百号粮舡,泊在两岸。陆路又有军马来了。"侍郎曰:"那厮不识水路,错把粮舡泊在那里,陆路军马定是来寻粮舡的。"便差咬儿惟康引一千军出城冲杀宋江人马,又令:"楚明玉、曹名济放开水门,放舡出去,夺他粮舡。便是汝等之功。"有诗为证:
妙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
且说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引一千步军攻城,咬儿惟康领军马出城冲杀。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四将,引步军都是勇力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兵人马那里能勾出城。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出去,急令楚明玉、曹名济开水门抢舡。此时宋江水军头领,已自先伏在舡中,见他水门开了,绞起闸板,放出战舡来。凌振得了消息,便放起号炮来。宋军战船两边厮迎将来,左边李俊、张横、张顺,右边阮家三兄弟,各使战舡,冲入番舡队里。楚明玉、曹名济急待要回舡,早被宋军都跳过舡来。五〖六〗个头领抢了水门,楚明玉、曹名济各自上岸逃生。水门上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厢炮,那炮直上半天里响。侍郎听得火炮连天,唬得魂不附体。李逵等众,直杀入城。侍郎和咬儿惟康见城门被夺,只得弃城,望北而走。未及三里,正撞着胜、林冲两将拦住去路,侍郎怎生奈何。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注:
:驿。
【居】:此处模糊,据百回本加。
V: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