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潘金月夜偷期 请p美_金瓶梅(明)陵笑笑生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八十二回 潘金月夜偷期 请p美

 

  「得S作r,  雨少人知,

  晚睇[栖枕,  剔舭胪螺x;

  思往事,艋昝裕 〗裣驳眯в陲w,

  倒o罚 拇穗p永不。」

  潘金奈鏖Tc孝堂在垦e得手之後,晒w人着甜海罩鸢兹胀岛S昏送。或倚着肩嘲笑,或K坐情。打揪停o忌。或有人跟前,不得,⑿氖成,搓在l海G在地下。你有髋c我,我有髋c你。一日四月天猓私鹕⒆约盒涞囊环姐y汗巾海乓还w玉色挑香袋海e面安息排草,玫瑰花瓣海⒁豢|,又着些松海幻嫣糇拧杆嚅L青」,一面是「人如花面」八字,封的停,要2幌虢辉龋齑虼把韧哆M去。後_,入房中,看封甚厚,打都是汗巾香袋骸2忌一,名寄生草:

  「⑴@帕,并香曩寄他。中下青,松阂愠欤I珠旱相思。夜深粽盏呐汗拢葚了夜深等茶{艹縻}架。」

  上他在荼{艹縻}架下,等候私哑凇kS即封了一柄金湘妃竹扇海一在上面答他,袖入花@取2幌朐履镎诮鹕房中坐着,恢∵M角,就叫:「可意人在家不在?」金是他音,恐怕月娘Q撒了,忙走出硐破鸷子,看是他,佯做[手海f:「我道是恚吭硎顷姐夫ご蠼恪4蠼在,和他往花@亭子摘花喝チ恕!惯@有月娘在房,就把物事暗暗D人袖了,他就出去了。月娘便:「姐夫碜錾觞N?」金道:「他ご蠼悖一厮@中去了。」以此月娘。不久月娘起身回後去了。金向袖中取出物事,拆,都是湘妃竹白扇阂话选I袭一青蒲,半溪流水。有水仙子一首樽C:

  「紫竹白甚逍,□青蒲巧成,金十分妙。妙人嚎坝弥谘滋焐侔扬L招。有人常常袖著,o人慢慢u。休教那俗人偷了!」

  D人一其,到于晚夕月上r,早把春梅、秋菊丫,打些酒他吃,在那炕屋睡。然後他便在房中,窗半ⅲ{T高帐按蹭衾枕,薰香澡牝,立木香棚下,5冉裢砀凹哑凇6颊f西大姐那日被月娘去後,王姑子宣卷去了。止有元宵涸谖菅e,菀雅c了他一方手帕,安付他着守房中:「我往你五娘那,我下棋去。等大姑娘恚憧旖形胰ァ!鼓窃Z了。檬郑砘@中。那花月影,⒉钛谟场W咴谳保橱悖芟拢h望着;D人摘去冠海胪蹼,上着藕衫,下着翠裙,凌波,哪鞠闩锵怼_@腿妮保橱悖芟峦怀觯p手把D人抱住。把D人了一跳,:「呸!小短命!猛可出恚了我一跳!早是我,你П⒕土T了!若是e人,你也恁大恚俊菇缘陌牒盒Φ溃骸冈缰Я四悖湾eЯ思t娘,也是]奈何!」于是相啾В诌M入房中。房中苫突驼谱T,卓上着酒。一面了角,K肩而坐酒。D人便:「你恚蠼阒恢俊菇溃骸复蠼汜徇宣卷去了。我安付下元宵海惺磉@叫我。只在下棋哩。」,g笑做一。酒多r,常言:流茶合,酒是色媒人。不竹穿心,桃花上,一嘴合嘤H,一腮P。罩了羯洗步唤印D人ПЫ啻Q着D人。D人唱六娘子:

  「入⑴Пг眩彦\被荷扉_。俏冤家的十分怪;猓⑴_E!E!操y了蹼{髟狄}髻和帷!BR>
  嗾蓟厍霸~一首:

  「梢庀嗤肚浚菀W的人孤眠。山盟海誓千遍,情上放著天,放著天。你又青春咱少年!」

  扇穗雨,只得元宵叫,:「大姑娘房中砹恕!惯@诺拇┮鲁鲩T去了。正是:

  「狂蜂浪蝶有r,  入梨花oぁ!BR>
  原砼私鹕那三巧希虚g供佛像,蛇稍堆放生香料。自此以後,情沾肺腑,意密如,o日不相鲆惶。一日,也是合有事。潘金早辰梳打扮,走巧嫌^音菩前恪2幌虢匙上情_旆块g,材香料,撞遇在一。D人且不悖巧o人,Пё庞H嘴砸舌。一叫五娘,一呼心肝性命,:「趁o人,咱在至肆T!」一面解退衣,就在一春凳上,肩,根半入,不倬I。有生名水仙子樽C:

  「w半夏石,可意榔招做女婿。浪根插入麻龋付∠阕笥屹耍舐榛ㄒ魂昏迷。白水浯卮叵拢t娘子心认玻旎善皮。」

  初]巧不成。正值煤茫环来好氛恚煤凶尤〔枞~看。手不迭,都吃了一。春梅恐怕羞了他,忙倒退回身子,走下胡梯。慌的敌∫虏坏D人正穿裙子,D人便叫春梅:「我的好姐姐,你上恚液湍阏f。」那春梅於是走上怼=鹕道:「我的好姐姐,你姐夫不是e人,我今教你知道了。俺情孚意合,拆散不!你千休θ苏f,只放在心!」春梅便:「好娘,那!奴伏侍娘啄辏M不知娘心腹,肯θ苏f!」D人道:「你若肯遮俺,趁你姐夫在,你也砗湍憬惴蛩凰曳叫拍恪D闳舨豢希皇遣豢z俺每了!」那春梅把羞的一一白,只得依他;卸下湘裙,解В鲈诘噬希着小夥菏苡谩S羞@等事!正是:

  「明珠深w皆or,  可奈檀郎得!」

  有鞋樽C:

  「假做女婿厚,往砗驼赡竿嵬担∪饲檠e包藏鬼胡油!明做号Y,暗下燕,他今有!」

  下A舜好罚茶出去了。潘金便春梅打成一家,小夥喊导s偷期,非止一日,只背着秋菊。D人偏春梅,衣服首,壅吲c之,樾母埂A鲁跻蝗眨鹕娘潘姥姥老病]了,有人碚f。窃履镔I一插卓、三牲、冥布,教金坐子,往外探始漓搿Hチ艘辉饣怼5酱稳眨际橇鲁跞眨鹕起淼脑纾谠履锓垦e坐着了半日出怼W咴诖d院子Ω拢绷四缒颉U闷鹑棺樱拙崮缒颉T砦鏖Tc死了,]人客硗乳f大dx,只是不。|孔。u起怼:雎有人在Ω窕湎拢绲哪蛩⑺⒌捻。悄悄向窗眼看,都不想是他。便道:「是那撒野,在溺尿?撩起衣服,看R窳巳棺恿耍 惯@D人忙上裙子,走到窗下道:「原砟阍谖菅e,咱起恚亢米栽冢〈蠼]在房?」溃骸冈卺徇r出恚∽蛞谷u睡。大娘後拉住我宣卷,他坐到那咱晚,些]把腰累〈疒〉了!今日白扒不起怼!菇鹕道:「牢成的,就牢成的,就休v哄我!昨日我不在家,你r在上房嚷宣卷恚垦诀哒f你昨日在孟三何菅e吃恚 菇溃骸冈缡谴蠼憧醋牛都在上房龋r在他屋去恚俊拐f着,小夥赫驹诳簧希涯窃弄的硬硬的,直的一l棍,隔窗眼舒怼D人一,笑的要不的,道:「怪牢拉的短命!猛可舒出你老子恚了我一跳!你趁早好好抽去,我好不好拿剌你一下子,教你忍痛哩!」Φ溃骸改憷先思疫@回河植淮他起恚愫么醮虬l他好,也是你一!」D人道:「好怪牢成久T的囚根子!」一面向腰摸出面青小恚旁诖羯希僮龉茨照。一面用朱唇吞裹吮咂他那,吮咂的小郎君,一犀灌,M腔春意融心。正是:

  「自有仁掠梢猓 @郯炎虾吹。」

  原D人做作如此,若有人看,只他照勾,不其事。其淫然通o廉耻!正砸在狒[,忽的有人走的步喉。D人忙摘下子,走一。惆涯窃抽回去。都不想是戆盒P走碚f:傅大郎前,姐夫吃哩。」溃骸附棠愀荡罄汕页宰牛沂犷^哩,就怼!戆夯厝チ恕D人便悄悄向f:「晚夕你休往那去了,在屋。我使春梅叫你,好歹等我,有和你。」溃骸钢依砻 D人,回房去了。嵯串,往中自做不。不一r,天色晚恚侨赵潞谛敲埽馐盅帷D人令春梅崴诜恐邢丛琛P藜糇慵祝采鲜帐棒勒恚s了蚊子,放下ぷ印P∽褥牧讼恪4好繁憬校骸改铮恢袢帐穷^伏?你不要些仙花染指甲?我替你ば怼!D人道:「你とァ!勾好返溃骸肝抑蓖沁大院子有,我去拔赘怼D锝糖锞は妈凭剩v下蒜。」D人附耳低言,悄悄分付春梅:「你就恐姓你姐夫晚夕恚液退f。」春梅去了。D人在房中,比及洗了香肌,修了足甲,也有好一回。只春梅拔了卓螟P仙花恚星锞v了半夜。D人又了他祖R酒吃,打他N下先睡了。D人艄庀氯玖耸复捍校畲好纺玫首臃旁谔炀龋着鲷◆勒砑{觥<s有更r分,但朱o,玉低,颗?女二星,隔在天河砂丁S趾雎一花香,c火。D人手拈扇,正伏枕而待。春梅把角掩。正是:

  「待月西拢 ∮L舭腴_;

  隔ㄓ樱 ∫墒怯袢怼!BR>
  原斫s定u木槿花樘,就知他砹恕D人花枝u影,知是他恚阍谠瓤人越K崎_恚K肩而坐。D人便:「你恚恐杏姓l?」溃骸复蠼憬袢]出怼N乙寻哺对涸诜垦e,有事先斫形摇!挂:「秋菊睡了?」D人道:「已睡熟了。」,相啾В司驮谠旱壬希嗌砺扼w,席枕交g,不倮`但:

  「情珊椭C,Фㄏ慵缒腮。手捻香乳似,奇哉!掀起好鞋,玉著郎眩嗨投∠憧诒汩_。倒雨,诙嗖牛鞒f早些恚 BR>
  雨,D人出五伤殂y子恚ff:「外你潘姥姥死了,棺材已是你爹在日了他。三日入r,你大娘教我去探砹恕C魅粘,你大娘不放我去你爹嵝⒃谏恚灰出。五摄y子交你,明日央你蚤去外,送送你潘姥姥,打E,看着下入土龋砑遥屯胰ヒ话恪!惯@皇纸恿算y子,:「不打,你分付,我质拢皇苋酥,必人之事!我明日早出,之事恚啬憷先思摇!拐f,恐大姐房,老早w恐腥チ恕!挂凰尥砭靶蓊}。到r就砑摇=鹕起恚诜恐惺犷^。砘卦,就外昭化寺,拿了芍岳蚧D人戴。D人:「棺材下了葬了?」溃骸肝夜芎问拢坎淮虬l他老人家金入了,我敢砘卦?剩了二闪咤X子,交付你妹子收了,度日。千恩,多多上覆你。」D人他娘入土,落下I怼1憬写好罚骸赴鸦航诒K龋床砼c你姐夫吃。」不一r,珊赫羲炙牡〔耍虬l粤瞬瑁斑去了。由是越小夥日日近。一日七月天猓D人早辰下他;「你今日休往那去,在房中等着。我往你房,和你耍耍。」恕2涣夏侨毡淮薇狙怂朋友,往外耍子。去了一日,吃的大醉砑遥乖诖采希退帕耍恢旄叩叵隆|S昏r分,金地到他房中。他挺在床上,行李阂差不的,推他推不醒,就知他在那吃了酒怼?肾鞴郑幌D人摸他袖子,t去一根金瓣簪怼I厦驸l着闪镒海骸附鹄振R嘶芳草地,玉侨俗硇踊ㄌ臁!褂烈豢矗椭敲嫌囚⒆印T跎湓谒渲校肯氡厮埠陀怯行┦孜玻蝗凰聂⒆樱绾嗡渥牛抗值溃骸高@短命,状卧谖颐嫔o情o!我若不留字号c他,只我]怼5任四句在壁上,使他知道。待我了,慢慢追他下落。」于是取在壁上了四句,曰:

  「步S睡未醒,  空谏衽挛纂;

  襄王自是o情,  辜朝朝暮暮情。」

  ,D人回房中去了。都鹨挥X,酒醒恚恐姓粕簦蛳肫鸾袢D人硐叶甲砹恕;仡^壁上了四句在上,墨新。念了一遍,就知他淼剑栈厝チ恕4蛄怂蜕祥T的月海G了!心中懊悔不已:「咱的起更r分,大姐、元宵憾荚卺徇未出怼N胰敉沁去,角又了!」走黹然ㄏu花枝樘,不面屿o。不免踩有太湖石,扒粉θァDD人他有酒,醉了挺,大恨w房,在心,就衣上床〈扌歪〉睡。不料半夜,他扒怼R院o人,想丫鬟都睡了,悄悄足,走到房首。掩,就挨身怼4伴f月色,照床上D人,自朝歪着。低叫可意人德,不Uf道:「你休怪我,今日崔大哥朋友邀了我往外五星原庄上,射箭耍子了一日,砑揖妥砹恕2恢愕剑胸你之,恕罪!恕罪!」那D人也不理他。他不理,慌了。一面跪在地下,了一遍,又重一遍。被D人家反手望上肓艘幌拢R道:「牢拉心短命!不悄悄的,丫!我知道你有人,把我不放到心!你今日端的那去恚俊菇溃骸肝冶颈淮薮蟾缋碎T外射箭去,灌醉了恚退帕耍∈д`你,你休牢遥∥铱匆你留在壁上,就知懒四悖 D人道:「怪v鬼牢拉的,e要嘴,我禁!你v的鬼,如泥A,我手确挪贿^你!今日便是崔本叫了你吃酒,醉了砑摇D阈渥友e根簪子,都是那的?」溃骸副臼悄侨栈@中拾的恚窭u扇樟恕!D人道:「你{入日}神v鬼,是那花@拾的?你再拾一根砦依u算!簪子是孟三耗锹橐D的上簪子,我千真真!上面着他名字,你哄我?嗔道前日我不在,他叫你房吃。原砟愫退八,我着,你不成!你不和他有首尾,他的簪子何到你手?原戆盐业氖拢纪嘎冻雠c他!怪道前日他了我笑,原碛心愕脑在!自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豆皮海退了!」于是急的神猓^之以哭道:「我襞c他有一字麻皂,的是|岳城隍,活不到三十q,生硗氪箴郫,害三五年病,要灰,要水不!」那D人是不信,道:「你才料,淼难捞凼模√你口炔缓Τ!」絮聒一回,夜深了,不免解卸衣衫,挨身上床倘下。那D人把身子扭,倒背着他,使性翰焕硭勺潘憬汩L,姐姐短,只是反手望上脒^去,的庖膊桓页鲆宦恚y了一夜,就不{入日}成〈毛皮〉。天明,恐怕丫起身,依越Χ^,往前道恐腥チ恕S凶矸w樽C:

  「我嘴h著他油{髟狄}髻,他背靠著胸肚皮。早送香腮左右偎,只在貉e吁猓∫灰购卧面皮。只著牙梳背!」

  看官:往後金把根簪子,了a砻嫌羌蘖死钛龋乐莞ァ=拿着根簪子做,玉鞘墙悖抵谐墒隆2幌胗呛逄樱聪萁为z之摹4耸卤磉^不。正是

  「三光有影遣,  事o根共自生。」

  竟後砣绾危衣下回分解:

 

 

第十回 家人见色生奸_海公案(清)李春芳编次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十回 家人见色生奸

 

  却说严二忽然一眼看见元春,如此美貌,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不觉神魂飞越,呆了半晌,遂把怒气全消,反怒为喜,便道:"贤母女请起,这不干你们的事,我自与这老狗算账!"仇氏道:"二先生,且息雷霆之怒,容我母女一言。拙夫为着钱粮催迫,不得已向二先生告贷,得蒙救援,已感激不浅。

  起初本想如限归还,孰料天不从人,偏偏这老者又患起病来,连豆腐也磨不得,半月来坐在家,睡在床的。百凡需费,典尽衣衫,这两天连吃的也没了。心中实在为着这项银子,只是有心无力,惊悚不安。故欲哀求恩宽一线,乞二先生再宽限一月,必当加利奉还的。"说罢又要跪将下去。(原夹注:奴才恃主权势,重利放债,逼勒凶恶。阅此,令人殊堪发指。)

  严二用手挥令起来,说道:"你的言语还带着三分道理。

  也罢,看在你母女面上,暂且宽缓,展限一月。只是此际他又病着,没银医治,做不得生意,哪里赚钱还我呢?自古道:'为人须到底。'也罢,我这里尚有几两散碎银子,只索兴与了你罢。可将来医治,早日做回生意,免得临时又要累你母女呢。"说毕,频以目看元春。

  元春被他看得慌了,低着头走进里面去了。仇氏却不敢受这项银子,呼之不应,又赶不上,只得权将银子收贮,告戒老儿切勿浪费了,又要费一番张罗。老儿看见如此光景,因念严二初时这般狠恶,如今却这般好意,真是令人猜摸不着。只是身子困乏得很,也管不得许多,走到床上睡下不表。

  再说仇氏对元春道:"这位严爷,甚屑古怪的气性,起先就如狼似虎一般,令人不敢犯颜。不知怎的,后来这样好说话,又把银子相助我们,真是令人不解。"元春道:"母亲,我看这严二蛇头鼠眼,大非善良之辈。且看他适间言语行为,可以知其大概矣。故意卖弄他的好处,特将些银子在你我面前卖好,却又把个天大的情分卖在我们身上,这却是歹意。其居心实不在十两银子呢!"仇氏道:"这也不要管他。只是欠他的还他就是,理他做什么!"

  不说仇氏母女猜疑,再说那严二见了元春,就满腔私欲,恨不得登时把元春抱在怀中,与她作乐。只碍着她的母亲、父亲在旁,不敢启言,故将计就计,竟把一个绝大的情分,卖在他们母女身上,故意将银买好。一路上思慕不已。

  及至回来,呆呆的在门房里坐,连饭也不要吃了,便走上床去。合眼便见这美人在前,把他的心猿意马,拴系不住。自思:"我于今有了个啖饭之处,幸而弄得如此大财,也算得人生一大快事,只是不曾娶过妻子。我若得这老儿的女儿为妻,也不枉了我严二这番经营了。只是我的年纪老了,他的女儿,我看她不上十六岁,怎肯嫁我?我看这也是虚想的了。"一回又想道:"我将重金为聘,谅张老头子这个穷鬼决不会不肯的。

  一百两不肯,我便加几倍,不怕他不肯。"再复又回思:"我混了大半世,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苦楚,才有今日。怎么为着一个女子,便把雪花白的银子轻易花去?到底是银子好。"那悭吝之心生了,就把爱美的念头抛下。谁知不一刻,那邪念复起,又想道:"有了银子,没有悦人的妻,也是枉然的,我好歹都要弄她到手,才得我心愿了。"却不舍得银子,便翻来覆去的,在床上思量妙策。忽然想起一条计策,说道:"是了,是了!"连忙爬起身来,将张老儿的借券取来,详细审视,看到那一十两这个"一"字,不觉拍掌笑道:"谁想我这个妻子,却在这'一'字上头呢!"拿起笔来,改了一个"五"字,便是五十两。笑道:"五十两加上十两利息,一个月便是六十两,若隔得三个月不去催他,这就可以难着他了。"

  主意已定,把借券收好,便上床去睡。从此竟将这一项事情暂时按下,以至美人的心事也权时收拾,专待他日用计。正是:放下一星火,能烧万仞山!

  暂将严二之事按下,又表那张老儿之病,心事略宽,渐渐的便觉愈了,惟是恐怕严二前来逼债。不想过了一月,亦不见他来,自己放心不下,故意前往严府中来。见严二此际却大不相同,不特不提及银子,而且加倍相敬,又请他吃饭饮酒。这老儿却尚未解其意,只道他行好发财的人物,不计较这些零星小债,千恩万谢的去了。

  回来对妻女说知,仇氏喜欢不过,说道:"这该是我们尚有几分采气,不致被逼,看来他也不上心这些银子的。如今且将铺子开张,做回生意,倘得有些利息,大家省俭了些,还他就是。"元春叹道:"母亲可谓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父亲一时之错误,借了他的银子,故彼得以此挟制于我。先日汹汹到门,动辄白眼相加,父亲虽有千言,而怒终莫解;及儿与母亲一出,向彼哀恳,而严二则双目注儿,不曾转睛,复又以眼角调情。儿非不知者,惟是既在矮檐之下,非低头莫过。故不得已立母之后,以冀能为父宽解。岂料奴才心胆早早现于形色,目视儿而言。临行又特以金帛弃掷娘侧,恣意卖弄,实怀不善之心也。故儿特早归房,诚亦杜渐防微之意。今彼不来索债,反而厚待于父,其意何为,母亲知否?"仇氏道:"你却有这一番议论。但我未审其实,你可为我详言之。"元春道:"母亲诚长者。父亲欠他的银子,两月未与他半丝之息,况当日也曾责备严词。今何前倨后恭,其意可想。儿实不欲言,今不得已为母亲言之。这严氏之反怨为德者,实为儿也。"(原夹注:小儿女一副聪明,早已窥破奸奴心胆。故元春独能不为严二所挟,此其预有明断。令读者如见一青年垂髫女郎活跃纸上,至令听者如闻其声。的是妙笔至文。)仇氏道:"你何由知之?"

  元春道:"娘勿多言,时至即见。"仇氏也不细究,只知终日帮着丈夫做活而已。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又早过了两月。张老儿此际也积得有些银子,只虑不敷十两之数,自思倘若二先生到来,我尽将所有付之,谅亦原情。不期再过两月,亦不闻严二讨债消息。

  张老儿只当他忘怀了,满心欢喜,只顾竭力营生。直过了七个月头,每见严二不来,心中安稳,此际已无一些萦念,安心乐意,只顾生意。

  忽一日,有媒婆李三妈来到。仇氏接入,问其来意。李三妈先自作了一番寒温之语,次言及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之事。

  仇氏道:"我家命中无儿,只有一女,今年已是一十五岁了,尚未婚配人家。倘奶奶不弃,俯为执柯,俾小女得个吃饭之处,终身安乐,亦感大德无既矣。"李三妈道:"你我也不是富贵人家,养下女儿,巴不得她立时长大,好打发她一条好路,顾盼爹娘。只'配婚'两字却说不得的。"仇氏道:"男女相匹,理之当然,怎说这话?"

  李三妈道:"大嫂,你有所不知,待我细说你听。但凡你我贫家,养了女儿,便晦气够的。无论做女儿在家的时节,一切疴痒皆关隐痛。及至稍长,则恐其食少身寒,又复百般调养。

  迨及笄之岁,一则愁无对头之亲,二则恐有失和之事,此为父母者,养了这一件赔钱货,吊胆提心,刻无宁息。迫至出嫁后,始得安然。可知养女之难,而出嫁之非易也。今见侄女年已及笄,却又生得一表才貌,谅不至他日为人下贱。故老身特为侄女终身而来的。"

  仇氏道:"很好,我正要央挽你,你却自来,岂不是天赐其便么?小女今年已长成一十五岁了,正要挽人说合亲事,今得妈妈至此,大合鄙意。倘不以小女为可厌,就烦略一吹嘘,俾他日有所归就,皆为妈妈所赐矣。"

  李三妈乘势说道:"目下就有一门最美的亲事。但只怕令爱福薄,不能消受耳!"(原夹注:说来真是媒婆声口,见于人情,今日信然。)仇氏道:"小女荆钗布裙,但得一饭足矣,又何敢过望?"李三妈道:"非也。女生外向,又道贫女望高嫁,亦料不定的。今有内城通政司严府掌权的原夹注:"掌权"二字甚新。严二先生,他要娶一房妻子,不拘聘金。我想严府如今正盛,这位二先生家资巨万,相与尽是官员,哪一个不与他来往?原夹注:正所谓相与尽富贵,信然哉!若是令爱归他家,就是神仙般快活呢!今早二先生特唤我去吩咐,立找一头亲事,年纪只要十五六岁的,才得合式。我想令爱人品既称双美,年纪又复合式,正合他意,故此特命老身来说。倘若大嫂合意,写纸年庚交与老身带去,是必撮得来的。"仇氏问道:"你说二先生,莫非就是通政司署中严爷的家人么?"李三妈道:"正是。怎么你也晓得!"仇氏道:"他曾与我老儿有些交手,故此认得。"李三妈道:"既是有相与的,最容易的了。到底大嫂之意若何?"

  仇氏道:"女儿虽则是我生的,然到底是她终身大事,不得不向她说知。妈妈请回,待老身今夜试过小女如何声口,明日回话就是。"李三妈道:"这个自然,只是那二先生性气迫得紧呢,大嫂今夜问了,明日我来听信就是。"仇氏应诺,李三妈便作别出门而去。

  不说李三妈去了,再说仇氏三脚两步,走到元春房中,便将李三妈的言语,对她备细说知。元春听了,不觉呆了,大叫一声:"罢了!"遂昏迷过去。正是:预知今日,悔不当初。

  毕竟元春气昏了过去,不知还能活否?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二回详灵签双方工索隐论医理一味乱吹牛_广陵潮(民国)李涵秋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八十二回详灵签双方工索隐论医理一味乱吹牛

 

  云麟和乔家运分别之后,心里很惦挂着淑仪的事,头也不掉,一直径回他自家公馆。那时淑仪早已去得好久了。他到了里面,见他母亲和柳氏在侧,不便向红珠询问一切,故意的对红珠说道:"我有一条手帕,昨晚放在衣袋内,今早出去忽然寻觅不着,不知可曾丢在家中没有?"红珠微会了意,当即答道:"你的手帕,我却不曾瞧见,既然衣袋内没有此物,一定还丢在家中什么地方,待我到房里去找找看。"说着站起身来便走。这当儿云麟也就跟随在后,跨入卧室,笑嘻嘻靠着窗子坐下道:"我这谎撒的何如?"红珠道:"诳是撒得好极了。但你托我的那件事,我虽向她说得口干舌燥,无如她始终置若罔闻。"遂一五一十将淑仪的话告诉了云麟一遍。

  云麟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登时脊背上如同浇了冷水一般,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先前那一团高兴,早不知不觉,送入东洋大海去了,闷恹恹的独自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红珠见他这样,又好笑,又可怜,忙劝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凡事总有个定数。譬如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原想把终身付托与你。及至知道你家中境况,娶我这一层,事实上万万不能做到,我也就打消了此念。后来我嫁给姓意的,格外不指望,今生同你再聚在一处,那晓得天老爷暗中会替人撮合,无巧不巧,偏偏就把姓意的死去,让你我破镜重圆。这姻缘固然是造化玉成,却也关于前生注定。至于你的仪妹妹,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能够和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她虽说文君早寡,难道还别抱琵琶,然而你既属意于她,只要她不死,我包管可以圆成其事。若因这时未能如愿,便尔废寝忘餐,和自家身子作践,我也阻挡不住,假使你有个三长两短,上无以对老母,下无以对姐姐,我呢还在其次。"

  云麟听着红珠说出这一大套话,赶即拗起身来笑道:"我又不曾说什么,到反惹你开了话箱,劈劈拍拍,编派我许多不是。罢罢罢,我就依你这办法好了。万一不依你,你心里不但老大不欢,怕的还要波兴醋海哩。"云麟话尚未毕,红珠望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为你想出多少法子来同她说,并不曾讨得你嘴里一句好话,还要说不能不依我。就像是我的事一样,岂不令人呕煞,好在你和她是姨姐妹,从小儿又常在一起的,什么话可以谈得,自今以后,你们的事,成也罢,不成也罢,与我毫没相干。"云麟见他话头不大对,连忙作了几个揖,向他陪罪道:"怪我不好,不该和你开玩笑,惹你生气。"

  红珠道:"你抚心口想想,究竟是你错呢还是我错?"云麟道:"不谈了。我们出去吃晚膳罢。"两人遂携手往前边而来。过了几日,云麟终放心不下,特地到他姨娘那里来看淑仪。刚巧走到伍家门首,忽见一乘大轿,从里面抬出,轿中坐的这人,约莫有四十来岁,两边留着八字胡须,衣服也很漂亮。轿后还跟着一个俊仆,手拎皮包,仿佛亲随模样。此时云麟心里,疑惑是什么贵客来拜,忙向那司阍的问道:"这轿中坐的是谁?"那司阍的答道:"云少爷不认得他么?他是城内医士俞大夫。"云麟道:"哎唷,他就是住在北门城根的俞大胆么?"那司阍的答道:"云少爷说得不错。"云麟道:"你家没有人害病,他到此做甚?"那司阍的道:"谁说没有人害病,我家小姐,已不好过几天了。"云麟忙不迭的问道:"小姐害的什么病呢?我们那边如何一点儿不晓得。"那司阍的道:"还是那咳嗽老毛病,目下旧疾复发,病势很重。"

  云麟听了病势很重这四字,那魂灵儿不由的打头顶上飞去,痴立如木偶一般,动也不动。还是那司阍的说道:"云少爷为什么站在这里发呆?何不进去看一看小姐的病呢?"这才把云麟提醒,先前两只腿跑得飞快,此刻进去,脚下好像有千斤重量,走也走不起来,那身子更巍颤颤的西晃东摇,比那打疟疾的还要抖得厉害。不特诸君莫明其中奥妙,就连我著书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云麟走上堂阶,伍晋芳迎着说道:"老侄来得正好。小女自打尊府回来,夜间便又咳嗽。其初还不打紧,近来一天很似一天,虽然请了多少名医,代他诊治,也不见效。适才所请的俞大夫,在那医界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有名人物,他所开的脉案,也与别人大同小异,不过药剂子下得太重,你代我斟酌看,可吃不吃?"

  云麟当即把药方看了一遍,总觉得不大妥当。忙答道:"我以为仪妹妹的病,非是药饵所能疗治,须要叫她把心地打开,祛除一切烦恼,自然而然,那病就会好起来。若任性拿药去淘漉她,她身体又瘦弱,如何禁当得起。况扬州的这些医生,越是有名,他的招牌底下冤鬼越发聚集得不少,然则照这说法,人皆不敢请教了。偏生他其门如市,忙碌异常。人即至愚,难道肯把自家的生命,当作儿戏。不过因为他有些名望,似乎比较那一班倒霉磕铳的高得许多。所以一个个才趋之若鹜。其实他一点真本领也没有,单靠那几句汤头,读得滚瓜烂熟,便出来为人诊病,遇着伤风头疼的还不打紧,到了疑难的症候,他且不曾见识过,那里会晓得是什么病原,甚至实当虚,寒当热,胡乱开出几味药,人家将他吃下去,虽不死,也去鬼门关不多远了。然而他架子还摆得很大,什么早门两块四呀,晚门三块六呀,特别四块八呀,普通一块二呀。常言说得好,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心里,完全与所说的大相反背。一天到晚,巴不得人家时时刻刻来请他,他的诊金,才可以多弄几个。病之好坏,他全不管,咳心术之险,比医生再险不过了。即以俞大夫而论,他在城里笑话子难道闹得还少,姨父把他请得来,岂不是要仪妹妹的性命吗!"

  晋芳道:"我何尝不明白,只因有人将他荐给我,我不承认,对于荐主面子上很难为情,好在他虽看,吃药不吃药,其权却不操之于他。总而言之,仪儿这条命,硬生生地送在瞎子嘴里。不然,嫁给老侄,那里会生出这岔枝儿来。"一面说,一面也洒了几点老泪。当下云麟反不好启口,停了半晌,才搭讪着说道:"姨父且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到是劝仪妹妹安心静养,比吃药强似几倍。"

  晋芳道:"我也是这种见解。但你姨娘和我闹的不得开交,他说我们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幸又青年守寡,现在病到这步田地,你不请医生代他看,难道坐视其死不成,终日价絮絮叨叨,哭闹不住,我被她吵得没法,只得顺着她的毛儿摸,耳根里才清静好些。"云麟道:"这也不怪姨娘着急,大凡做上人的,见着儿女有病,如同自己有病一般,恨不得立时便愈,何况姨娘素来欢喜仪妹妹,焉能不格外关心,此乃人情之常,无足深责。惟我来了好一会,并不曾看见姨娘,莫非在后边有甚事体?"晋芳道:"她么,大早已出去了。"云麟道:"大早到那里去呢?"

  晋芳道:"他们妇人家所做的事,谈起来真是发笑。你姨娘昨晚同我讲,说仪儿这病,既然吃药也没有功效,我想代他到灵土地庙那边,求一个仙方,给她吃吃看,或者托神灵保佑,吃下去竟有起色,亦未可知。其时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虽很不赞成,外面却不能反对,只得婉言说道:仙方果能把仪儿的病治好,我也感激不荆怕的那个灵土地,有其名而无其实罢。她不待我的话说完,没口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道:哎唷,这句话千万不能说呀。万一被他老人家听见,不但代仪儿加罪,而且连我们的阳寿,还要因此折掉。你不相信,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相信了。靠着那庙宇东边,有一家杂货铺子,他姓王,夫妻俩都有了几岁年纪,跟前仅剩了一个男孩,乳名禄官,这禄官今年也不过六七岁的光景,平时父母对于他非常钟爱,不料上月间忽然害了一场大病,许多医生,皆说他不救,后来还是向老人家面前,焚香祷告,才赐了一服丹方,服之竟霍然而愈。你看这事,可奇不奇?我道:管他奇也罢,不奇也罢,你去求求就是了。所以你姨娘今天大早,备了香烛,带着老妈往那里去了。停一会功夫,大约就可回转。"

  云麟道:"从前我也听人说,仓巷里有个灵土地,他生前叫做朱二癞子,姨父可知道这朱二癞子是谁呢?"晋芳道:"那朱二癞子是县里一个书吏,他虽然做了这行当,却不肯有敲诈行为,专喜欢济困扶危,修桥补路,公门里像他这样,千百中竟难得一人,他临死之时,自称去做仓巷的土地,因此全城轰动,个个信以为真。"他两人正在谈话的当儿,三姑娘已打从外边入内。云麟忙站起来喊道:"姨娘回来了。"三姑娘见是云麟,遂对他说道:"你可知道你仪妹妹病了么?"云麟道:"我到了这里才晓得,但不知姨娘求的仙方何如?"

  三姑娘道:"我大早便到那边去,总以为这时候还没有多人,谁料那些烧香的比我来得更早,天才微亮,他们就结队而来。也有问病求方的,也有酬神还愿的,神座前无多余地,竟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我其时只好坐在轿子里休息半天,等大家走了差不多,才进去虔诚默祷道:土地爷如若保佑我仪儿病好,我定然来重塑金身。随即又跪下去求了一条签,和仙方一个。签上却写明上上两个字,至于其中语句,老实说,我却不懂。"说毕,便向手帕内取出两个纸条,递给云麟。云麟接到手,刚欲和晋芳观看上面签句,忽地朱二小姐从里面走出来。晋芳倒吃了一吓,忙问道:"仪儿这时可好些么?"

  朱二小姐道:"她现在已睡着了,你们在这里看什么?"云麟当下也就招呼了一句道:"我们在这里看姨娘代仪妹妹所求的签。"朱二小姐道:"签上说的什么话,我也来帮同你们参详参详。"云麟道:"好极好极。"三人遂聚拢着看那签句,只见上面写着:"划尽闲愁静养心,此身何虑病魔侵。闭门一任春深浅,莫把朱朱白白寻。"又看那仙方上几味药,是川贝母三钱,陈皮三钱,陈佛手三钱,用河水煎服。云麟:"药到无甚关系,惟这签句里面,似乎含着什么隐语一般。上二句分明说仪妹妹这病可不药而愈,不过要把那些烦恼除掉罢了。下二句究竟如何解法呢?"

  朱二小姐道:"下二句一定是藏春天不宜出行,如出行看见那些花红柳绿,便要惹起无限伤感来。我解的可是不是?"晋芳道:"你们两个人一个详上二句,一个详下二句,解释的都很有理,到叫我游夏不能赞一辞了。"一面说,一面命人去配药。云麟这时候,还坐着不走,直等到淑仪将配的药吃下去,停了片刻才告别回家。然而他身子虽出了伍府大门,心里终记着那签上的话,恐怕不是吉兆。一头走,一头想,无意中几乎把对面一个人撞倒。幸亏那人闪让得快,不曾倾跌,毕竟吓了一跳。云麟生恐他发话,忙不迭的向他拱手道:"得罪得罪。"那人本来大怒,后因声音很熟。仔细一望,不禁转怒为喜道:"你不是云先生么?"

  云麟见他称自己为云先生,想必在那里会过,一时又记不清楚,只得说道:"小弟姓云,不知老兄尊姓?"他道:"云先生你不认得我了?我姓朱,和你还有点戚谊。"云麟听了这话,格外诧异,以为既是我的亲戚,我岂有不认得的道理。刚待往下问,他又接着说道:"我的表妹,就是先生的舅妇。"云麟这一听,才恍然大悟,笑问道:"你的尊讳,可是成谦两个字?"他道:"不错不错。"云麟道:"老兄现在那里得意?"他道:"我自从跟随舍表妹由沪回来,我仍然还是行我的医道。"云麟道:"小弟今天有事,不克陪老兄畅谈,改日再行趋谒罢。"他道:"好说好说。"

  大家遂分手而去。诸君阅书至此,又要疑惑在下撒谎了。何以呢云麟既曾与朱成谦会过,难道这会儿反认不得不成?岂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吗?然而我著书的因为要借重他出场,故意的遗下漏洞,请诸君指摘,才好把我下文许多事实写出来。闲言休叙。且说朱成谦先前虽在明似珠那里,见过云麟好几面,他其时境况,却甚艰窘,迥非现在衣服丽都可比。无怪云麟和他遇着,不能认得了。但他怎样就会得意,不阅下文,诸君如何能明白其中原委。原来成谦自受了似珠委托之后,赶回来代他布置一切,满意想多赚几文。讵料似珠行至半途,所有赀财,悉被冯大拐逃而去。他这时且自顾不暇,那成谦的欲望,不由而然的便成了镜花水月了。惟成谦既受了这场打击,非但日后无所依赖,即目前生活,亦且难以支持。可怜他到处奔波,不是今日找张三,就是明天寻李四。一言概括,无非借贷度日罢咧。偏生在这个当儿,遇着一位救星,对于他却大大的帮助。他得了这宗接济,才能够一洗贫寒。这救星是谁?虽上文未曾提及此人,然而在本回书中,到不能不标明其姓氏。此人姓朱名六奇,是成谦一个从堂兄弟。他为人到很机警,可惜不务正业,早年即飘泊江湖,死活存亡,杳无消息。此次忽挟重赀回里,来访成谦。成谦遇这意外遭逢,自然是喜从天降,当下六奇向他问道:"成哥,我和你多年不见,你为何穷困如斯?"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天老爷不肯把日子给我过,教我怎生说法呢。"遂将历年经过的各种情形,直言无隐。六奇道:"你这话说错了。如今是什么时代,不靠自家的本领去做事,一味的马马虎虎,随遇而安,恐怕就没有饭吃了哇。老实说,像你这样为人,当然在天演淘汰之列。并非我有意责备你,你试看今日世界上,那一班轰轰烈烈的,谁不是有点作为。即以我而言,凭着赤手空拳,能在外混十几个年头,不是自吹却也很不容易。然而我尚不敢自大,还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心谨慎,生恐得罪他人。何况你将来果想出头,只须将那些大人先生们,拍得舒服非常,不患没有事干。我还有一句话嘱咐你,凡遇着弄钱的机会,切切莫问良心,须知一问良心,那金钱便弄不到手。"

  成谦道:"老弟所言,深得处世秘诀,我当铭诸心版。不过目前之急,怎样救法呢?"六奇道:"好在我此次回来,薄有积蓄,你且先拿几十元去,添补些衣服,和每日需用的东西。"说着,遂从身边取出钞票若干张,递给成谦手内。成谦接了那一大搭钞票,如同见着好友一般,先前是苦脸愁眉,到此直心花怒放,忙笑对六奇道:"我尚不曾替你洗尘,却反生受你的厚馈,似乎于情理上不合。"六奇道:"自家手足,还用那些客套做甚?"成谦道:"既承老弟体贴,敢不从命。但是今天晚上,拟欲屈留小酌。我也不办什么筵席,只随意买点酒菜,不知老弟可肯赏脸不肯?"六奇道:"照这说法我不扰你,到像我和你生疏似的。罢罢罢,就在此扰你一顿,看你还有甚话讲。"成谦见六奇许可,也就笑着说道:"这样才好。"

  登时便叫人上街买了好些酒菜,到了夜晚,他两人开怀畅饮,直吃得酩酊大醉,六奇始行回寓。第二天清早,成谦才起,六奇那边,已着人送上二百块洋钱,给他好好度日。他得着这笔巨款,不由的感激涕零,除将那宿债偿还,又重行租了一所房屋,仍然行他的医道。说也奇怪,他先前悬壶于市,药箱里老鼠,如同跑马一般。这会儿泰运已交,每天到有好几家请他去诊病,论他的生意,比从前可算不坏了。谁知他又异想天开,觉得我既想人金钱,焉有不前去俯就之理。所以人家请他看过一次的,他也不等人家再请,第二天便跑上门来。甚至人家拒绝于他,他也毫不为耻。因此风声传开,同业都当作笑谈。然而他遇见医界中人,还正言令色说道:"我是一片济世心肠,不像你们装模做样。"哈哈,他这一番论调,到把那些同业的问得哑口无言。其实表面上虽正大光明,肚子里却尽是些蝇营狗苟。偏生他人缘很好,又有六奇代他在外揄扬,不到一年。营业早蒸蒸日上。他处了这般顺境,气派自兴往日不同。所以这天路遇云麟,云麟又何从认得他呢。现在且将成谦搁下,再说云麟回到家中,他母亲秦氏问道:"你今天在姨娘那里,想必有甚事体,不然何以这时才回。"

  云麟忙说道:"母亲有所不知,仪妹妹病了。"秦氏道:"哎唷,仪儿那天在我家,不是好好的回去么?如何她回去就有病?"云麟道:"病呢,到不妨事,谁保得住没有个年灾月晦,无如她这次病得很重,吃了许多先生的药,还是无效。"秦氏道:"先生既然看不好,何不叫你姨娘到那灵土地庙,求一条仙方给他吃呢?"云麟道:"这事还要母亲说么,姨娘适才已将仙方求回来,给仪妹妹吃下去了。不过在我眼光看来,仪妹妹的病,总怕不妙。"秦氏道:"她和你有甚冤仇,你枉口薄舌的咒她?"云麟道:"我咒他做甚?只因签条上那首诗,详来详去,都含着什么凶兆似的。"遂从头至尾念了一遍给大家听。其时柳氏在旁笑着说道:"我看你还是个极聪明的人,难道孟子上所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一句都不懂得么?"

  云麟道:"罢了罢了,我为仪妹妹的病,正急得要死。你反拿书来打趣我,你这人岂不是全无心肝吗!"红珠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深恐冲突起来,连忙丢了一个眼色给柳氏,然后向云麟说道:"我看你的仪妹妹,绝不像夭寿样子,包管过几天,她的病就会好。到是你须要常常去看望她。"云麟道:"原是的,好不好,就看那剂仙方了。"这一夜,云麟翻来覆去,总睡不着,眼巴巴的等着天亮,好容易那纱窗上面有了亮影,他便披了衣服,跳下床来。红珠这时到被他惊醒,随即问道:"天色尚早,你起来做什么?"云麟道:"我有我的事。"也不盥洗,便匆匆跑至外面,将珍儿喊起,叫她关好大门,一直径往伍府打探淑仪凶吉。

  那知到了伍家门首,大门尚关得铁桶一样。云麟忙用拳头擂了几下,内里有人问道是谁?云麟道:"是我。"那人听见是云麟的声音,不敢怠慢,赶紧出来开门,迎着说道:"云少爷为何来得这般早?我们家里人,一个个尚未起身。"云麟道:"我不放心你家小姐的病,特地过来问一问,究竟仙方吃下去,有点效验没有?"他道:"我也不懂什么效验不效验,但听见内里说,吃下去似乎比平时安静得许多,少爷可到里边去坐坐么?"云麟道:"我也不坐了,停一会儿再来看望你家小姐罢。"说毕掉头而去。其时正值初冬时分,人家起身得迟。到了八句钟,街面上尚是冷清清的。他一人独自走着想道:我此刻还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刚在这里盘算,忽然后面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他转身一望,不是别人,却是他的那个姐夫田福恩。随即问道:"你大早往那里去?"

  田福恩道:"我来找你的,却巧路遇,省我走这一趟了。"云麟道:"你找我甚事?"田福恩道:"我今早约一个人在教场静乐园去吃茶,请你代我做陪客。"云麟心里本不大愿意,他听见他说这话,赶忙说道:"我有事不能奉陪。"田福恩道:"不行不行,我是霸王请客。"说着便拉着他走。云麟知道和他没理讲,只得随他前往。那时茶馆里到没有什么人,他俩走进去,拣了一张桌子坐下,云麟便向田福恩问道:"你今天请的那一个?"田福恩道:"你试猜猜看。"云麟道:"奇极了。你请的,我如何猜得着。"田福恩笑说道:"弄个榧子你吃吃。我请的就是那个朱成谦。"云麟道:"你说的这个朱成谦,他不是行医么?你几时认识他的?"

  田福恩道:"我本来同他有一面,前天你姐姐身上不爽快,茶也不想吃,饭也不想吃,到把我吓一跳,赶忙请他去诊视,他说你姐姐不是病,是有了身孕,简直儿不用吃药。我听了他一番话,笑不可仰。遂封了诊金二百文送给他,他见了这二百文,放下脸说道:田大哥我和你的交情,难道二百文都不值么。我因他动了怒,也就说道:既这说法,恭敬不如从命了。然而过后想想,他吃的是这行饭,我却不能不酬谢他,今天特地请他来茶叙,就是这个原因。"

  田福恩说到高兴的时候,竖起一个大拇指,哈哈的笑道:"老弟老弟,我别的本领却没有,对于造人这一层,到是顶刮刮的拿手好戏呢。"他说这话不打紧,直把个云麟羞得面红耳赤,当即呼叱他道:"你休要胡说,我是不答应你的。"田福恩知道这话说的大意,连忙站起来,向云麟鞠了一躬道:"是我不是,下次若再如此,请你重重的打我几个嘴巴。"他俩正在闹着,不料朱成谦已走至身旁,笑问道:"你们二位在这里争论什么事呀?"云麟见成谦来到,不便往下再说,忙掩饰道:"没有什么事,不过他在这里闹玩话罢。成翁且请入座。"成谦当下谦逊了一会,也就坐下说道:"云先生昨天往甚么地方去,为何匆忙的那样?"云麟道:"因有事同人接洽,故不及陪成翁畅谈。适听舍亲说,成翁的医道,很高明,早晚当过来领教。"

  成谦道:"兄弟也不过借这行道做个幌子,混一碗饭吃罢。高明二字,那里配得上。虽说如此,但凡人家请我看,无论什么病,我都是用心切脉,审度病原,然后才肯下药,从不敢忽略一下。却喜人家吃下去,没有一个不药到病除,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要来请我。其实我只一个人,既不曾学着那孙悟空的分身法术儿,拔下毫毛,变成无数的朱成谦,去代人家看病,只好拣那极难治的症候,前往施治,其余没关紧要的,一概谢绝,饶着这样,由朝至晚,想一点闲功夫儿也没有,此刻到这里,还是却不过田大哥的情谊,兄弟略坐一坐,便要回去的。"云麟见他过于吹得利害,笑说道:"成翁从井救人,固然是一番好意,若每天像这样忙碌,岂不是和自家身体作践一般,在我看来,还宜节劳为是。"

  成谦道:"云先生说的话,我何尝不想到。无如那些人不肯放我过去,咳,怕的我一息尚存,此责不容脱卸嘘。"云麟道:"像成翁的为人,简直与耶酥无异,钦佩之极。"话还没完,那堂倌已端上两笼汤包来。田福恩道:"我们趁热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大家遂狼吞虎咽,一扫而荆成谦当时便要会钞,云麟道:"成翁有事请自便,这会钞一事,轮不到你。"成谦遂告辞而去,他走了之后,田福恩问道:"趾青究竟到那里去?"云麟道:"我有我的事,不能奉陪。"田福恩道:"有事也请自便。"随即会了钞,各自分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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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脸贼拐带幼童

 

  往年,京城中有幼童出外,尝被人拐带而去,寻之又无踪。后累累有之。人多见一僧,摩幼童之脸,则幼童随之而行。既而寻,已失之。故京城盛传谓之"摩脸贼"。时在京僧释人多,未察其孰是也。

  忽宓富人,止生一子,出外不返,四下跟寻甚急,各处出赏帖曰:"有收留得者,赏银二十两;报信者赏银一十两。"四出挂帖出赏,终莫得下落。

  住宓家小屋人班八,以淘街为生。一日,懒去掏街,往城外晦真庵闲游,转入后室,四旁周览。忽破水障中一小士露头来。班八认是宓家人,忙呼之曰:"家中四处寻你,何故在此?"宓子曰:"僧闭禁我在此,你快来救我!"班八看房门已锁,恐一人难带此子出,谓之曰:"你小心暂在此,我报你令尊知,即来取你矣。"飞跑而归,报宓老曰:"令郎受禁在晦真庵中,速去救之。"宓老即招五十馀人,前后到庵。班八引至庵后房中,打开门,认出宓子,又搜出十数童辈,即令众人捆住僧小山并同庵三人,都缚来状送到官。

  官先审问众童曰:"汝等如何被引入庵?"众童曰:"和尚以手摩我眼睛,便见两边背后都是猛虎毒蛇,将来咬人伤人,唯面前一条路清净好行,我辈只向前走,便到此庵,被和尚幽闭住。"又问曰:"和尚留汝等在庵干何事?"众童曰:"可恨这秃子,不拘日夜,将我等做苦春,极是疼痛。若不从,便将大杖挞打。众人怕他,只得从他所为。"又问曰:"先拐来的后必长大,都放在何处去?"众童曰:"有病者有长大者,和尚说放他回去,未知后都回家否。"官再审僧小山曰:"你拐来众童后,病的长的都放哪里去?"僧不敢应。再问同庵三人,都云:"毒死埋讫。"官闻言大怒,将小山打四十,同庵者各打二十,曰:"此罪不容于死。"令锁出衙门外,许失童之家君聚手殴,打得身无完肤,有割其阳塞于僧口者,半日而死。人莫不恨其淫而快其死。后将其庵焚之,拐带之祸遂息。

  按:好男风者,禽渎之行。此僧必有春意之方,非拐诸幼童,无以快其欲。又习得妖法,摩其眼睛则昏花见怪,故可诱引童男。其罪浮于天矣。积恶贯盈,众戮其身,言之羞口舌,书之污简牍,人谁不切齿之!世有负男子之躯者,其可袭此僧之恶行哉!

 

 

第七十八回 一局诗谜衙容骚客集 三椽老屋酒藉古人传_春明外史(民国)张恨水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八回 一局诗谜衙容骚客集 三椽老屋酒藉古人传

 

  这个时候,在下午两点钟,正是衙门里当值的时候。吴碧波的亲戚梁子诚,是一个老部员。除了上衙门,也没有别的事情,他是天天必到的。吴碧波要找他,到衙门来找,比到他家里去找,还要准些,所以毫不踌躇,一直找到部里来。到了他这一科,隔着玻璃窗户一看,只见俯在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戴着大框眼镜,拿着笔,文不加点的写下去,好象在拟什么稿子。仔细看时,并不是拟稿,是将一张报,叠了放在面前,对于报上一篇什么文字,在那里圈点。口里念着,头是摆着,好象很有趣。这邻近一张桌上,有两个人,对坐在那里谈话。一个笑道:"今天我得早些下衙门,东安市场有一个饭局。"又一个说道:"是谁请客?"那个道:"是同乡一个姓吴的,在刘省长那里当机要秘书。那回刘省长出京,他是再三要我走,可惜我没有跟了去,不然,现在也抖起来了。"这个道:"我这两天的口福也不坏,明天上午有一个饭局,后天下午是两个饭局。"他们说到这里,回头一看见吴碧波在窗外,便道:"子诚子诚,有人找你的来了。"梁子诚正伏在桌上打吨,听见有人叫他,连忙将头向上一抬。那枕着手的半边脸,睡得红红的,而且被衣服折印了两道直痕,嘴上的口水,直望下淋。他伸了一个懒腰,又哎呀了一声。那两个人都笑道:"好睡好睡。"梁子诚揉着眼睛,笑道:"科长呢,下衙门了吗?"一个人道:"今天总次长没来,他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又一个向窗外一摆头,笑道:"没有走,到对过打诗条子去了。"说这话时,吴碧波早已走了进来。梁子诚笑道:"你才来,我正等得不耐烦了。"吴碧波道:"这是怪话了。你办你的公,我来迟来早,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梁子诚道:"我要知道对过打诗条子,我早就过去赶热闹去了,还等你吗?"说到这里,和吴碧波丢了一个眼色说道:"晚上你到我家里去一趟罢。"吴碧波道:"那就更好,哪里打诗条子,你引我先看看去。"梁子诚道:"不大便罢,引了一个生人去,他们要见怪的。"吴碧波道:"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不是部里人,关起门来,都是一家。谁还瞒得了谁吗?"梁子诚道:"就怕科长在那里,他认得你,其余的人,倒是不要紧。"吴碧波道:"科长若在那里,我不停留,马上走开得了。"梁子诚也是急于要去看,就不再问,取了一根烟卷,燃着吸了,背着手,对吴碧波道:"走,我们瞧瞧去。"

  这对面屋子,和这边隔一个院子,也是一科,和这边的情形,正差不多。梁子诚口里抽着烟卷,背了手慢慢的走过来。到了这时,先隔着窗户,向里面看了一看,果然各人桌上,都干干净净,墨盒也盖上了,笔也插好了,不见放着一件公事纸,倒有一张桌上,两个人在那里下象棋,其余的人,便拥在西边犄角上。梁子诚、吴碧波一路走了进去,一直就奔西边桌上。果然七八个人,围住一张桌子。正位上坐着一个人,口里撒着一根假琥珀烟嘴,向上跷着,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静望着众人微笑。桌上有一个印着官署衔的信封,正中却用墨笔写了四个字,乃是"钩心斗角",信封敞着口,套了一叠字条,露着大半在外,乃是用部里公用信笺,裁开来的。面上那张字条,写着"风风雨雨落花时",一句诗,五六两个字,没有写出,画两个圈来替代,这句诗一边,写着暮春,落花,太平,劝农,嫩寒,一共十个字,是每两个字作一组,这就是让人猜的了。梁子诚一见,便笑道:"哟!今天学海兄的宝官,一定不弱。"文学海道:"凑凑趣罢了。子诚兄何妨也试一试?"梁子诚挨身向前,靠住桌子,口里便哼哼的吟道:"风风雨雨暮春时,风风雨雨落花时,好,落花时好。"说时,又摆了一摆头。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子,用手摸着胡子笑道:"不然吧?据我看,应该是太平时好,五风十雨为尧天舜日之时。风风雨雨,就是风吹得不大不小,雨下得不多不少,这岂不是太平之时?风风雨雨太平时,好,这很有涵蓄,我就押太平这两个字。"又有一个酒糟鼻子小胡子的人,笑道:"这样说来,劝农时更好了。风调雨顺,天时顺利,岂不是劝农之时吗?"先那个胡子点点头道:"学曾兄这一猜也很有理。"当时你一句我一句,就乱七八糟,乱评了一顿。吴碧波听了,觉得都不大对劲儿。这时,却有一个人笑着说道:"无论如何,风风雨雨嫩寒时是对的。不是这样,这诗的价值,也要减除一半了。"说着,在身上掏了一块现洋出来,啪的一声,向桌上一扔,却用两个指头,将洋钱按住,笑道:"我押定嫩寒两个字了。学海兄,你让我押这多的钱吗?"文学海道:"我们都是好玩,并不是赌钱,何必下那大的注于。吕端明兄,少押一点,留着慢慢的玩罢。"吕端明见文学海一定不让他下许多钱的注,便猜死了,这诗条子一定隐着嫩寒两个字。便道:"那就下一半的注罢。"文学海道:"大家都是三毛两毛的,目的都只在取乐,并几个钱,好买东西吃吃。惟有你这个人特别,偏要干大的。我现在可声明,只有一回,下不为例。"吕端明笑道:"别废话了,你开诗条子罢,我猜就是我中了。"说到这里,大家都已下了注。吕端明也是非下嫩寒两个字不可,多少钱,都不在乎,无非是现一现自己的手腕。文学海看各人的款子都押定了,便抽出诗条来,大家看诗,却是"落花"两个字。吕端明一团高兴,以为文学海心虚,见自己押中了,所以不让下那许多钱。谁知道他偏偏不是的呢,这也怪了。当时便问道:"学海兄,你既然看到我所猜的不对,为什么不让我押了,你好收钱呢?"文学海道:"我为人不图眼前便宜的。赢了你的钱,你还要押的,这个例就是由我而破了,我又何必呢?"吴碧波心里想道:"怎么都是些穷酸?很风雅的事,这样一闹,就无味了。"梁子诚却站在那里,不住的点头,口里说道:"我就猜这风风雨雨之下,应该是落花时。风风雨雨,不见落花之时,是什么之时呢?"说时,把脑袋画圈圈儿摇着,十分得意。在这个时候,文学海揭过去一个诗条,上面一张,乃是人与黄花瘦一秋。旁边注比,与,共,似,爱,五个字。这一下子,大家的议论又出来了,那个酒糟鼻子道:"这句诗是很熟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谁不知道。"梁子城道:"那是两句词,分作九个字,那样念好听。现在七个字并拢一处,用比字不妥当。"说时,比着两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却不住摇头念道:"人与黄花瘦一秋呀,人爱黄花瘦一秋呀。共字好,人共黄花瘦一秋罢。"说到这里,猛一抬头,笑道:"刘科长来了。"大家昂头一看,果然,见刘科长从外面进来。刘科长笑道:"你们下象棋打诗条子,我倒是不反对,不过你们要斯文些才好。这样议论纷坛,闹得里外皆知,却不大好。"大家听见科长说,望着他笑笑,科长也不说什么,在身上取出一只眼镜盒子,拿出一副大框眼镜,就向鼻梁上一架,于是坐在公事桌去,拿了一份报,映着阳光来看。吴碧波对梁子诚轻轻的说道:"倒是好好先生,大有无为而治之势。"梁子诚笑道:"实在也没有事可办,他不让科里的人,找一点事消遣,大家怎样坐得住呢?作官上衙门,无非是这么一回事。"吴碧波笑道:"国家造了这大一个衙门,又花了许多薪水,专门养活你们这班人,来消磨光阴吗?"梁子诚连连摇手,叫吴碧波不要说,免得大家听见了。

  吴碧波一回头时,见一群人后面,有一张小桌子,有一个人独坐在那里,比较沉静。心想这个人倒也是铁中铮铮的一个。但是他也执着笔,好像在写什么似的,不定也是在圈点报纸呢!因慢慢的绕到那人身后,看他写些什么。只见他面前铺着一张纸,正在那里一行一行的写着,文前面写了一个题目,乃是《花城一夕记》。后面随写了几行小题目,乃是《李红宝多病多愁》,《史香云有情有义》,《走花街笑逢王老骚》,《过柳城巧遇张小脚》,文下署名是"。冶红公子"。再看那正文是:

  星期六之夜,雨窗寂寞,甚觉无聊。乃电约双人、九二、长弓、口天诸君,

  作八埠之游。先王莲香部画到,访红宝校书,校书虽为北地胭脂,面似梨

  花,身如杨柳,莲步盈盈,纤腰楚楚,真个是多愁多病,令人魂消。月里嫦

  娥,不过如是。而校书九二之心头肉也。

  吴碧波看到这里,那人猛一抬头,见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便将稿子纸一翻,把字覆在桌上,将白纸朝着外。吴碧波也觉自己冒失一点,便掉过脸去,再看桌上打诗条子。一直看了半点钟,忽然想起何剑尘还等着回信,便别了梁子诚回去。梁子诚一直送出重门,轻轻的对他说道:"晚上我在家里候你得了。我还等着钱用,最好是快一点进行。"吴碧波道:"这又不是作买卖,可以想法子拉拢。这是国家奖励人民的事。"梁子城连连说道:"得了,得了,不要说官话罢。过两天,我请你吃小馆子,报答你这一番盛情,那还不成吗?"吴碧波道:"你既然请客,我就不用客气。是哪一天,请你说明,我也有个指望。"梁子诚笑道:"你真是厉害,一点也不饶人。就是明天下午罢,至于什么地点,由你和那位何先生商议好了,我们晚上再定,你以为如何?"吴碧波道:"天气热,我们上公园逛去,惟有那样吃,才能够痛快。"梁子诚点头道:"好!就是这样办,可是你也要把事情凑成功,才好意思去吃我的哩。"吴碧波一笑而去。

  到了杨杏园这里,何剑尘和他买了一大包蟹壳黄烧饼,在那里一面闲谈,一面喝茶吃着。吴碧波一看,就连挑了两个葱油椒盐的吃了。笑道:"这种烧饼,在上海的时候是很容易有得吃。北京城里,却很稀奇,只有南城八大胡同里,有两三处有得卖。我们住在东城的人,很不容易碰着了。"何剑尘道:"胡同里的江苏人多,他们是专做烧饼给江苏人吃的。他要到内城去,到哪里去找这种吃烧饼的知音?"杨杏园笑道:"不是我说句刻薄话,自从北京有了南班子以后,对于南北人情风俗,他0倒是沟通不少。"吴碧波道:"何以见得?就在这蟹壳黄烧饼上,能看出若干吗?"杨杏园笑道:"可不是!现在有许多北方人,吃了蟹壳黄之后,觉得酥薄香美,远在北方烧饼硬厚糊淡之上,于是也常常派人到胡同里买蟹壳黄吃,这岂不是一证?其他如拆烂污揩油种种名词,也是由胡同里传出的。南班子能沟通南北人情风俗,于是大可见了。"何剑尘道:"幸而我们都是南边人,若有北方人在此,南方人究竟以此事为荣呢,还以此事为辱呢?"杨杏园道:"这南方两个字,在北京说出来,太广阔了。他们对于各省的人分法,只有几:其一,东三省的人,都叫奉天人,三特区的人,叫口外人,山东叫老杆或叫山东儿,山西叫老西儿,陕西甘肃人,都不大理会。此外无论是那一省,都叫南边人,连河南江北都归入南边之列。这其间有一省有不漂亮的事,其余各省,远如云贵,近如豫皖,都要沾光,未免说不过去。所以人家说南边人怎样,我是不在意。"何剑尘道:"这样分法,固然是不对,但是南方人也未尝不承认。你看那江苏人挑担子卖南菜的,他是遇到大江以南的人的住宅,都要去撞一撞,他就是大南方主义。"吴碧波道:"我也知道他们那里有南货,全是稻香村贩来的。就靠他那一口苏腔,引起人家同乡之念来卖钱罢了。"何剑尘道:"说你们不肯信,有一个卖南菜,发了几万银子财哩?"吴碧波、杨杏园都不肯信。何剑尘道:"怎么没有?而且这个人的生意,还在做呢。这个人叫王阿六,是上海人,一个大字也不识。他不知道怎样到北京来了,无以为生,就挑了一担南货,到南边人家去卖。他走的人家,和别人不同。别人挑了南货是到大宅门里去卖,他挑了南货,却到南方姑娘小房子里去瞎闯。无论人家买不买,他总说了一顿闲话再走。因此这些老鸨和龟奴,他认识的实在不少,熟悉了,生意自然也不坏。后来他翻然改计,不干这生意,却花了一大笔运动费,在津沪海轮上,弄了一名茶房当着。靠着他在北京南班子里人眼熟,就常替他们向上海带东西。北京的南班子,和上海的长三堂子多是有关系的,东西带来带去,无非是班子堂子之间。日子一久,上海长三堂子,他又认识人不少了。这一来,南北跑的姑娘,没有人不知道王阿六,来往坐船,也非等王阿六这条船不可。甚至有些老鸨子不能亲送姑娘,简直就送王阿六多少钱,请他包接包送。连北京到天津这一段火车,王阿六都代为照应。因为这样子,他另请一个人替他茶房的职务,自己却北京上海两头跑,带贩烟土私货,带为姑娘解款项珍宝。总而言之一句话,京沪之间,窑子里的事,他无所不办,无往不弄钱。"杨杏园道:"我仿佛听见有个姓王的茶房,在北京盖了两幢房子,就是他吗?"何剑尘道:"对了,就是他。盖的两幢房子,也是离不了吃窑子,全是赁给窑子里的人住。据人说,他手上大概有两万多了。作一个茶房,能挣到两三万,我们衣冠楚楚之士,得不了他十分之一,说起来,岂不令人愧煞。"杨杏园道:"茶房挣两三万,你就觉得多吗?我听说,闵克玉家里有一个听差,家私快到十万了,那不让我们听了,要恨无地缝可钻吗?"吴碧波道:"你两个人说的,还不算奇。我倒知道一个最妙的财主。不知道你二位,有银行界的朋友没有?若是有,应该知道银行界里有一个甄厨子。"

  说话时,茶几上一大包蟹壳黄已经吃完,只剩一个椒盐的。杨杏园是坐着,吴碧波是站着,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伸手来拿这个烧饼。杨杏园坐得近,就先拿到了。因笑道:"我倒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名人,真是枉为新闻记者。你既知道,我很愿闻其详,这个烧饼,我就算是报酬罢。"说时就站了起来,把这个烧饼塞在吴碧波手上。吴碧波也就接着,笑道:"这要加点作料做一篇稿子,投到上海各报上去登,准可以弄个块儿八毛的稿费,还不止一个烧饼吃着的价值呢。"说着,用两个指头钳了烧饼吃着。杨杏园让他将烧饼吃完,笑道:"不管酬金多少,你既然无法退还,当然要给我们新闻了。"吴碧波笑道:"实在我说得高兴,你就不行贿赂,我也是要说的,你又何必多送一个烧饼给我吃呢!我这就告诉你罢。这个甄厨子,他向来是在大华银行包厨的。行里有上百行员,都是由他开上等伙食。他们可放着正餐饭不吃,每人又凑出十块钱,另办伙食吃。他们总裁的伙食,每席是十二块钱。总裁一高兴,也许不要现成的,另外开了菜单子去办。你想,要办的不必办,却又来办菜可以挣钱,这样双倍的进款,岂有不发财之理。而银行里的钱,都是现款,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有,甚至于菜还没办,钱还可以先支。此外有些阔人,慕甄厨子之名,家里办酒,以得甄厨子办的为有面子。"杨杏园道:"你先是郑而重之的说,这甄厨子有趣,现在说了一大串,一点也不趣。"吴碧波道:"先要不趣的,才有趣的,你慢慢听呀。这甄厨子是不好听,但是你见他本人,却看不出来。上年有个林总裁,就任还没有多久,一天,自己行里办公已毕,刚出门口,只见一辆光亮的大汽车,又快又稳,一点声音没有,便停在大门口。汽车门开了,走出一个大胖子,穿了一件哈喇呢袍子,罩着玄呢哔叽马褂,胸面前钮扣上,挂着一串金表链。头上戴着厚呢帽子,脸上架着玳瑁边大框眼镜,手上拿了一根很精的司的克。"吴碧波说时,在壁上取下一根笛子,当一根手杖拿着,走出客厅门去,一摆一摆的走进来。杨杏园笑道:"这为什么?这就是那阔人走路吗?"吴碧波且不答复这个问题,依然摇摇摆摆的走着,笑道:"林总裁一见他这种情形,以为是什么阔主顾到了,不免全副的精神望着他。那大胖子顶头碰到了林总裁,先要躲闪来不及,只得取下帽子,对他微微一鞠躬。林总裁正想回礼时,恰好他的听差,站在身边,因抢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这是甄厨子。'林总裁听了这话,立时把笑容收起,板着面孔,只望了他一望。到了次日,林总裁到行里来了,就和李副总裁说:'这还了得,我们行里的厨子,都要坐汽车跑来跑去,我们这应该坐什么车子呢?'这位李副总裁,名声不如林总裁,家私比他就大的多,很见过一些奢华的场面。因道:'那有什么法子呢?他有钱,他自然可以坐汽车。'林总裁道:'虽然这样说,他究竟是我们行里一个厨子。外面人看见他这样举止阔绰,岂不要疑心我们奢侈无度吗?'副总裁觉得他这话有理,就不好怎样再驳他,只笑一笑。这话被甄厨子听见了,吓得有半个月不敢坐汽车。这些行员,知道他得罪了总裁,故意和他找岔。甄厨子怕火上加油,把事真弄僵了,因此对于各项伙食,一例加厚,就是极普通的饭,间个三餐两餐的,就有红烧鱼翅或烤肥鸭。有一次我去找朋友,还扰了他一餐哩。"

  何剑尘道:"我听说银行界里的人,喜欢在观音寺吃福兴居。捧甄厨子倒没有听见过。"吴碧波道:"也不见大家喜欢吃福兴居。不过有一批小行员,专在那里聚会,聚会之后,贪一个逛窑子听戏都方便。好比传说教育部的人喜欢到穆桂英家去,其实也只有一小班人。"杨杏园道:"我也仿佛听见说,有一家穆桂英牛肉庄,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吴碧波道:"怎么着,穆桂英这个地方,你都没有去过?那你在北京二十年三十年,算白待了。"杨杏园道:"听这个招牌的名字,好象居停是异性,而且很漂亮。"何剑尘也笑道:"漂亮极了,现在虽然有几家新开的商店,用女店员来招待,究竟是小家碧玉出身的多。不能象穆小姐那样弱不胜衣,幽娴贞静。"杨杏园笑道:"你不用往下说,我全明白了。她那家馆子所以脍炙人口,原因就在于此,未必菜好吃。"吴碧波道:"那可有些冤枉了,她那里的菜,都是家传秘诀,穆小姐按着食谱,分别弄出来。"杨杏园道:"这穆小姐认得字吗?"何剑尘道:"怎样不认得字,还当小学教员呢。"杨杏园笑道:"此教育部部员所以光顾之由来乎?也可以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了。这样说来,那馆子里,一定陈设得很雅致的。"何剑尘道:"可不是!就是一层,地方小一点。"吴碧波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馆子不在大,有女主人则成。"杨杏园道:"我看二位,也是捧她的,何妨请我到那里去吃一餐。"何剑尘笑道:"我想你的目的,未必在于吃,恐怕是要看一看这位穆柯寨的女大王吧?"杨杏园道:"我不敢说是风雅。但是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我听到说有这样一个以异性为主干的馆子,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吴碧波笑着对何剑尘道:"他既这般高兴,我们何妨陪他去吃一餐。"何剑尘道:"好罢,马上就去。"

  杨杏园真也是好奇心重,说走就走。当时三个人坐了车一直就到穆桂英家来。下了车,杨杏园一抬头,只见是一个小小的窄门面,窗门洞开。门内一列土灶菜案子,油味煤气熏天。七八个人在那里搓面切菜,原来是一家纯粹的北方小馆子。杨杏园把一腔钦慕风雅的念头,早已减了一半。走进屋子去,首先便见几个伙计中间,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那位老太太,人不过三尺多高,倒有五尺来肥的腰围。额头前面,荒着大半边头发,后面打疙瘩似的,挽了一个髻。她虽上了年纪,却还是面大如盆,腮上两块肉,向上一拥,把一双单皮眼,挤成了一条缝。耳朵边下,又印着一搭黄疤。她身上穿一件深蓝布褂子,两只衫袖,卷得高高的,露出两只胳膊,有碗来粗细,一只手拿手巾在头上擦汗,一只手拿着铁勺。却不住的向头上揩汗。他们进去,正走她身后经过。她却回转脸来笑着欢迎道:"您来啦。"大家点了头,就进去了。走进去,是一个大敞座,人都坐满了。伙计一见是三位主顾,不愿让他走了,便道:"三位请上楼罢,楼上有雅座。"三人也是既来之,则安之,便一同登楼。上得楼来,原来是个灰房顶,倒也开阔凉爽。屋顶靠后有两个小屋子,一排列着,大概那就是雅座了。那里面都有人说话,已经也坐满了人,就不必进去。只有这屋顶平台上,摆了四张桌子,倒有一张桌子是空的。三人坐下,何剑尘笑道:"你看这儿怎样?不亚于真光开明的屋顶花园吧?"吴碧波也笑道:"你瞧见穆桂英没有?小鸟依人,多么美丽呀!"杨杏园笑道:"不就是那位老太太吗?你们也够冤我的了。女居停这一个哑谜,算我打破了。我再来尝尝这里的菜怎样?"何剑尘道:"这里的炒面片有名,我们一个人来半斤。此外便是炖牛肉,炒疙瘩,炒牛肉丝,酸辣汤。还有一个拌粉皮,不必要了,留作他们作敬菜。"伙计站在一边,也笑起来。说道:"这位先生,真是老主顾,全知道了。"吴碧波道:"不,你们这里还有一样,我喜欢的,就是酱牛肉。"伙计笑道:"是,切一盘尖子来下酒,很不错。"何剑尘道:"我们就是这样吃,你去办罢。"杨杏园道:"旧式馆子里敬菜的习气,实在不好。有一次在鲜鱼口吃烤鸭,伙计敬了一碗鸭杂样,我们另外给五毛钱小账,他还不以为多。"何剑尘道:"此非论于穆桂英。穆桂英敬菜是真敬,不算钱的。"杨杏园笑道:"照这样说,也许这是以广招徕之一道。人都是贪小便宜的,只要有点小便宜,花了大钱去赶,也是愿意的。譬如中央公园的门票,不过一二十子,只要一开放,准有人花五六十个字的车钱来白逛的,这不是一个例子吗?"大家一面闲谈,一面候菜。不料一候不来,再候不来,一直候过去一个钟头,伙计才端了一壶酒,一盘酱牛肉来。大家将酒喝完,将牛肉吃光,又继续的等着,还不见动静。杨杏园笑道:"这样的等法,恐怕不上馆子还不见得饿,一上了馆子,就一辈子也不会饱。"伙计听了,在一边笑道:"您四五点钟来就好了。这个时候,可是正上座哩。"何剑尘轻轻的说道:"你瞧,楼上楼下,这些个主顾,全凭女大王一双巧手去办,怎样不要等?"杨杏园道:"北京人吃馆于,真是有毅力,只要看中那家馆子,等座儿也行,等菜也行,非达到目的不可。而且只要中意,馆子还不论大小。这在南方,无论什么地方,都是不能有的。"三人又说了半个钟头的话,这才等到酒菜齐上。虽然吃得还有』白味,究竟等得过久,也就乐不敌苦了。

  杨杏园吃饱,便问道:"该谁会东,我可要走了。"吴碧波道:"你望有事,你就请罢。"杨杏园不耐烦再坐,真个走了。吴碧波道:"杏园为人,现在变了,事业心很重,不象从前那样逍遥自在了。"何剑尘道:"他哪是事业心重,他是因情场屡次失败,有些灰心了。"吴碧波笑道:"失败乃成功之母,也许将来结果十分圆满呢。"何剑尘道:"你这叫胡说了。别的事,失败了可以再来,情场失败了再来,是没有意思的。譬如一面镜子,把它来打破了,你虽想尽了法子,将它粘在一处,然而总留下一道裂痕了。"何剑尘又笑道:"我听说你有一位腻友,热度很高,大概将来是一面又平又滑,又圆又亮的镜子了。"吴碧波道:"你有什么根据造我这种谣言?"何剑尘道:"大概不至于假,我在电影院碰见过两回哩。"吴碧波笑道:"你大概是认错了人吧?"说到这里,你就说些闲话,把话扯了开去。何剑尘也是高兴,要话里套话,把他的话套出来。于是会了饭账,要吴碧波到家里去坐坐。吴碧波不知是计,而且有请褒扬的事要接洽。果然到何剑尘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