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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话说宝玉下学回来,见了贾母。贾母笑道:"好了,如今野马上了笼头了。去罢,见见你老爷,回来散散儿去罢。"宝玉答应着,去见贾政。贾政道:"这早晚就下了学了么?师父给你定了工课没有?"宝玉道:"定了。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文章。"贾政听了,点点头儿,因道:"去罢,还到老太太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顽。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你听见了?"宝玉连忙答应几个"是",退出来,忙忙又去见王夫人,又到贾母那边打了个照面儿。
赶着出来,恨不得一走就走到潇湘馆才好。刚进门口,便拍着手笑道:"我依旧回来了!"猛可里倒唬了黛玉一跳。紫鹃打起帘子,宝玉进来坐下。黛玉道:"我恍惚听见你念书去了。这么早就回来了?"宝玉道:"嗳呀,了不得!我今儿不是被老爷叫了念书去了么,心上倒像没有和你们见面的日子了。好容易熬了一天,这会子瞧见你们,竟如死而复生的一样,真真古人说'一日三秋,这话再不错的。"黛玉道:"你上头去过了没有?"宝玉道:"都去过了。"黛玉道:"别处呢?"宝玉道:"没有。"黛玉道:"你也该瞧瞧他们去。"宝玉道:"我这会子懒待动了,只和妹妹坐着说一会子话儿罢。老爷还叫早睡早起,只好明儿再瞧他们去了。"黛玉道:"你坐坐儿,可是正该歇歇儿去了。"宝玉道:"我那里是乏,只是闷得慌。这会子咱们坐着才把闷散了,你又催起我来。"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的头里。"紫鹃笑着答应,去拿茶叶,叫小丫头子沏茶。宝玉接着说道:"还提什么念书,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还要说代圣贤立言。好些的,不过拿些经书凑搭凑搭还罢了;更有一种可笑的,肚子里原没有什么,东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还自以为博奥。这那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目下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念书呢。"黛玉道:"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正说着,忽听外面两个人说话,却是秋纹和紫鹃。只听秋纹道:"袭人姐姐叫我老太太那里接去,谁知却在这里。"紫鹃道:"我们这里才沏了茶,索性让他喝了再去。"说着,二人一齐进来。宝玉和秋纹笑道:"我就过去,又劳动你来找。"秋纹未及答言,只见紫鹃道:"你快喝了茶去罢,人家都想了一天了。"秋纹啐道:"呸,好混帐丫头!"说的大家都笑了。宝玉起身才辞了出来。黛玉送到屋门口儿,紫鹃在台阶下站着,宝玉出去,才回房里来。
却说宝玉回到怡红院中,进了屋子,只见袭人从里间迎出来,便问:"回来了么?"秋纹应道:"二爷早来了,在林姑娘那边来着。"宝玉道:"今日有事没有?"袭人道:"事却没有。方才太太叫鸳鸯姐姐来吩咐我们:如今老爷发狠叫你念书,如有丫鬟们再敢和你顽笑,都要照着晴雯司棋的例办。我想,伏侍你一场,赚了这些言语,也没什么趣儿。"说着,便伤起心来。宝玉忙道:"好姐姐,你放心。我只好生念书,太太再不说你们了。我今儿晚上还要看书,明日师父叫我讲书呢。我要使唤,横竖有麝月秋纹呢,你歇歇去罢。"袭人道:"你要真肯念书,我们伏侍你也是欢喜的。"宝玉听了,赶忙吃了晚饭,就叫点灯,把念过的"四书"翻出来。只是从何处看起?翻了一本,看去章章里头似乎明白,细按起来,却不很明白。看着小注,又看讲章,闹到梆子下来了,自己想道:"我在诗词上觉得很容易,在这个上头竟没头脑。"便坐着呆呆的呆想。袭人道:"歇歇罢,做工夫也不在这一时的。"宝玉嘴里只管胡乱答应。麝月袭人才伏侍他睡下,两个才也睡了。及至睡醒一觉,听得宝玉炕上还是翻来复去。袭人道:"你还醒着呢么?你倒别混想了,养养神明儿好念书。"宝玉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睡不着。你来给我揭去一层被。"袭人道:"天气不热,别揭罢。"宝玉道:"我心里烦躁的很。"自把被窝褪下来。袭人忙爬起来按住,把手去他头上一摸,觉得微微有些发烧。袭人道:"你别动了,有些发烧了。"宝玉道:"可不是。"袭人道:"这是怎么说呢!"宝玉道:"不怕,是我心烦的原故。你别吵嚷,省得老爷知道了,必说我装病逃学,不然怎么病的这样巧。明儿好了,原到学里去就完事了。"袭人也觉得可怜,说道:"我靠着你睡罢。"便和宝玉捶了一回脊梁,不知不觉大家都睡着了。
直到红日高升,方才起来。宝玉道:"不好了,晚了!"急忙梳洗毕,问了安,就往学里来了。代儒已经变着脸,说:"怪不得你老爷生气,说你没出息。第二天你就懒惰,这是什么时候才来!"宝玉把昨儿发烧的话说了一遍,方过去了,原旧念书。到了下晚,代儒道:"宝玉,有一章书你来讲讲。"宝玉过来一看,却是"后生可畏"章。宝玉心上说:"这还好,幸亏不是'学''庸'。"问道:"怎么讲呢?"代儒道:"你把节旨句子细细儿讲来。"宝玉把这章先朗朗的念了一遍,说:"这章书是圣人劝勉后生,教他及时努力,不要弄到"说到这里,抬头向代儒一瞧。代儒觉得了,笑了一笑道:"你只管说,讲书是没有什么避忌的。《礼记》上说'临文不讳',只管说,'不要弄到'什么?"宝玉道:"不要弄到老大无成。先将'可畏'二字激发后生的志气,后把'不足畏'二字警惕后生的将来。"说罢,看着代儒。代儒道:"也还罢了。串讲呢?"宝玉道:"圣人说,人生少时,心思才力,样样聪明能干,实在是可怕的。那里料得定他后来的日子不像我的今日。若是悠悠忽忽到了四十岁,又到五十岁,既不能够发达,这种人虽是他后生时像个有用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一辈子就没有人怕他了。"代儒笑道:"你方才节旨讲的倒清楚,只是句子里有些孩子气。'无闻'二字不是不能发达做官的话。'闻'是实在自己能够明理见道,就不做官也是有'闻'了。不然,古圣贤有遁世不见知的,岂不是不做官的人,难道也是'无闻'么?'不足畏'是使人料得定,方与'焉知'的'知'字对针,不是'怕'的字眼。要从这里看出,方能入细。你懂得不懂得?"宝玉道:"懂得了。"代儒道:"还有一章,你也讲一讲。"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给宝玉。宝玉看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宝玉觉得这一章却有些刺心,便陪笑道:"这句话没有什么讲头。"代儒道:"胡说!譬如场中出了这个题目,也说没有做头么?"宝玉不得已,讲道:"是圣人看见人不肯好德,见了色便好的了不得。殊不想德是性中本有的东西,人偏都不肯好他。至于那个色呢,虽也是从先天中带来,无人不好的。但是德乃天理,色是人欲,人那里肯把天理好的像人欲似的。孔子虽是叹息的话,又是望人回转来的意思。并且见得人就有好德的好得终是浮浅,直要像色一样的好起来,那才是真好呢。"代儒道:"这也讲的罢了。我有句话问你:你既懂得圣人的话,为什么正犯着这两件病?我虽不在家中,你们老爷也不曾告诉我,其实你的毛病我却尽知的。做一个人,怎么不望长进?你这会儿正是'后生可畏'的时候,'有闻''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我如今限你一个月,把念过的旧书全要理清,再念一个月文章。以后我要出题目叫你作文章了。如若懈怠,我是断乎不依的。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好生记着我的话。"宝玉答应了,也只得天天按着功课干去。不提。
且说宝玉上学之后,怡红院中甚觉清净闲暇。袭人倒可做些活计,拿着针线要绣个槟榔包儿,想着如今宝玉有了工课,丫头们可也没有饥荒了。早要如此,晴雯何至弄到没有结果?兔死狐悲,不觉滴下泪来。忽又想到自己终身本不是宝玉的正配,原是偏房。宝玉的为人,却还拿得住,只怕娶了一个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后身。素来看着贾母王夫人光景及凤姐儿往往露出话来,自然是黛玉无疑了。那黛玉就是个多心人。想到此际,脸红心热,拿着针不知戳到那里去了,便把活计放下,走到黛玉处去探探他的口气。
黛玉正在那里看书,见是袭人,欠身让坐。袭人也连忙迎上来问:"姑娘这几天身子可大好了?"黛玉道:"那里能够,不过略硬朗些。你在家里做什么呢?"袭人道:"如今宝二爷上了学,房中一点事儿没有,因此来瞧瞧姑娘,说说话儿。"说着,紫鹃拿茶来。袭人忙站起来道:"妹妹坐着罢。"因又笑道:"我前儿听见秋纹说,妹妹背地里说我们什么来着。"紫鹃也笑道:"姐姐信他的话!我说宝二爷上了学,宝姑娘又隔断了,连香菱也不过来,自然是闷的。"袭人道:"你还提香菱呢,这才苦呢,撞着这位太岁奶奶,难为他怎么过!"把手伸着两个指头道:"说起来,比他还利害,连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黛玉接着道:"他也够受了,尤二姑娘怎么死了。"袭人道:"可不是。想来都是一个人,不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样毒?外面名声也不好听。"黛玉从不闻袭人背地里说人,今听此话有因,便说道:"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袭人道:"做了旁边人,心里先怯了,那里倒敢去欺负人呢。"
说着,只见一个婆子在院里问道:"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么?"那位姐姐在这里呢?"雪雁出来一看,模模糊糊认得是薛姨妈那边的人,便问道:"作什么?"婆子道:"我们姑娘打发来给这里林姑娘送东西的。"雪雁道:"略等等儿。"雪雁进来回了黛玉,黛玉便叫领他进来。那婆子进来请了安,且不说送什么,只是觑着眼瞧黛玉,看的黛玉脸上倒不好意思起来,因问道:"宝姑娘叫你来送什么?"婆子方笑着回道:"我们姑娘叫给姑娘送了一瓶儿蜜饯荔枝来。"回头又瞧见袭人,便问道:"这位姑娘不是宝二爷屋里的花姑娘么?"袭人笑道:"妈妈怎么认得我?"婆子笑道:"我们只在太太屋里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门,所以姑娘们都不大认得。姑娘们碰着到我们那边去,我们都模糊记得。"说着,将一个瓶儿递给雪雁,又回头看看黛玉,因笑着向袭人道:"怨不得我们太太说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袭人见他说话造次,连忙岔道:"妈妈,你乏了,坐坐吃茶罢。"那婆子笑嘻嘻的道:"我们那里忙呢,都张罗琴姑娘的事呢。姑娘还有两瓶荔枝,叫给宝二爷送去。"说着,颤颤巍巍告辞出去。黛玉虽恼这婆子方才冒撞,但因是宝钗使来的,也不好怎么样他。等他出了屋门,才说一声道:"给你们姑娘道费心。"那老婆子还只管嘴里咕咕哝哝的说:"这样好模样儿,除了宝玉,什么人擎受的起。"黛玉只装没听见。袭人笑道:"怎么人到了老来,就是混说白道的,叫人听着又生气,又好笑。"一时雪雁拿过瓶子来与黛玉看。黛玉道:"我懒待吃,拿了搁起去罢。"又说了一回话,袭人才去了。
一时晚妆将卸,黛玉进了套间,猛抬头看见了荔枝瓶,不禁想起日间老婆子的一番混话,甚是刺心。当此黄昏人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上不牢,年纪又大了。看宝玉的光景,心里虽没别人,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见有半点意思。深恨父母在时,何不早定了这头婚姻。又转念一想道:"倘若父母在时,别处定了婚姻,怎能够似宝玉这般人才心地,不如此时尚有可图。"心内一上一下,辗转缠绵,竟像辘轳一般。叹了一回气,掉了几点泪,无情无绪,和衣倒下。
不知不觉,只见小丫头走来说道:"外面雨村贾老爷请姑娘。"黛玉道:"我虽跟他读过书,却不比男学生,要见我作什么?况且他和舅舅往来,从未提起,我也不便见的。"因叫小丫头:"回复'身上有病不能出来',与我请安道谢就是了。"小丫头道:"只怕要与姑娘道喜,南京还有人来接。"说着,又见凤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都来笑道:"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黛玉慌道:"你们说什么话?"凤姐道:"你还装什么呆。你难道不知道林姑爷升了湖北的粮道,娶了一位继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着你撂在这里,不成事体,因托了贾雨村作媒,将你许了你继母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着人到这里来接你回去。大约一到家中就要过去的,都是你继母作主。怕的是道儿上没有照应,还叫你琏二哥哥送去。"说得黛玉一身冷汗。黛玉又恍惚父亲果在那里做官的样子,心上急着硬说道:"没有的事,都是凤姐姐混闹。"只见邢夫人向王夫人使个眼色儿,"他还不信呢,咱们走罢。"黛玉含着泪道:"二位舅母坐坐去。"众人不言语,都冷笑而去。黛玉此时心中干急,又说不出来,哽哽咽咽。恍惚又是和贾母在一处的似的,心中想道:"此事惟求老太太,或还可救。"于是两腿跪下去,抱着贾母的腰说道:"老太太救我!我南边是死也不去的!况且有了继母,又不是我的亲娘。我是情愿跟着老太太一块儿的。"但见老太太呆着脸儿笑道:"这个不干我事。"黛玉哭道:"老太太,这是什么事呢。"老太太道:"续弦也好,倒多一副妆奁。"黛玉哭道:"我若在老太太跟前,决不使这里分外的闲钱,只求老太太救我。"贾母道:"不中用了。做了女人,终是要出嫁的,你孩子家,不知道,在此地终非了局。"黛玉道:"我在这里情愿自己做个奴婢过活,自做自吃,也是愿意。只求老太太作主。"老太太总不言语。黛玉抱着贾母的腰哭道:"老太太,你向来最是慈悲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紧急的时候怎么全不管!不要说我是你的外孙女儿,是隔了一层了,我的娘是你的亲生女儿,看我娘分上,也该护庇些。"说着,撞在怀里痛哭,听见贾母道:"鸳鸯,你来送姑娘出去歇歇。我倒被他闹乏了。"黛玉情知不是路了,求去无用,不如寻个自尽,站起来往外就走。深痛自己没有亲娘,便是外祖母与舅母姊妹们,平时何等待的好,可见都是假的。又一想:"今日怎么独不见宝玉?或见一面,看他还有法儿?"便见宝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说:"妹妹大喜呀。"黛玉听了这一句话,越发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宝玉紧紧拉住说:"好,宝玉,我今日才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宝玉道:"我怎么无情无义?你既有了人家儿,咱们各自干各自的了。"黛玉越听越气,越没了主意,只得拉着宝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谁去?"宝玉道:"你要不去,就在这里住着。你原是许了我的,所以你才到我们这里来。我待你是怎么样的,你也想想。"黛玉恍惚又像果曾许过宝玉的,心内忽又转悲作喜,问宝玉道:"我是死活打定主意的了。你到底叫我去不去?"宝玉道:"我说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话,你就瞧瞧我的心。"说着,就拿着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上一划,只见鲜血直流。黛玉吓得魂飞魄散,忙用手握着宝玉的心窝,哭道:"你怎么做出这个事来,你先来杀了我罢!"宝玉道:"不怕,我拿我的心给你瞧。"还把手在划开的地方儿乱抓。黛玉又颤又哭,又怕人撞破,抱住宝玉痛哭。宝玉道:"不好了,我的心没有了,活不得了。"说着,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黛玉拼命放声大哭。只听见紫鹃叫道:"姑娘,姑娘,怎么魇住了?快醒醒儿脱了衣服睡罢。"黛玉一翻身,却原来是一场恶梦。
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乱跳,枕头上已经湿透,肩背身心,但觉冰冷。想了一回,"父亲死得久了,与宝玉尚未放定,这是从那里说起?"又想梦中光景,无倚无靠,再真把宝玉死了,那可怎么样好!一时痛定思痛,神魂俱乱。又哭了一回,遍身微微的出了一点儿汗,挣起来,把外罩大袄脱了,叫紫鹃盖好了被窝,又躺下去。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只听得外面淅淅飒飒,又像风声,又像雨声。又停了一会子,又听得远远的吆呼声儿,却是紫鹃已在那里睡着,鼻息出入之声。自己挣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寒毛直竖,便又躺下。正要朦胧睡去,听得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儿的声儿,啾啾唧唧,叫个不住。那窗上的纸,隔着屉子,渐渐的透进清光来。
黛玉此时已醒得双眸炯炯,一回儿咳嗽起来,连紫鹃都咳嗽醒了。紫鹃道:"姑娘,你还没睡着么?又咳嗽起来了,想是着了风了。这会儿窗户纸发清了,也待好亮起来了。歇歇儿罢,养养神,别尽着想长想短的了。"黛玉道:"我何尝不要睡,只是睡不着。你睡你的罢。"说了又嗽起来。紫鹃见黛玉这般光景,心中也自伤感,睡不着了。听见黛玉又嗽,连忙起来,捧着痰盒。这时天已亮了。黛玉道:"你不睡了么?"紫鹃笑道:"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呢。"黛玉道:"既这样,你就把痰盒儿换了罢。"紫鹃答应着,忙出来换了一个痰盒儿,将手里的这个盒儿放在桌上,开了套间门出来,仍旧带上门,放下撒花软帘,出来叫醒雪雁。开了屋门去倒那盒子时,只见满盒子痰,痰中好些血星,唬了紫鹃一跳,不觉失声道:"嗳哟,这还了得!"黛玉里面接着问是什么,紫鹃自知失言,连忙改说道:"手里一滑,几乎撂了痰盒子。"黛玉道:"不是盒子里的痰有了什么?"紫鹃道:"没有什么。"说着这句话时,心中一酸,那眼泪直流下来,声儿早已岔了。黛玉因为喉间有些甜腥,早自疑惑,方才听见紫鹃在外边诧异,这会子又听见紫鹃说话声音带着悲惨的光景,心中觉了八九分,便叫紫鹃:"进来罢,外头看凉着。"紫鹃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更比头里凄惨,竟是鼻中酸楚之音。黛玉听了,凉了半截。看紫鹃推门进来时,尚拿手帕拭眼。黛玉道:"大清早起,好好的为什么哭?"紫鹃勉强笑道:"谁哭来,早起起来眼睛里有些不舒服。姑娘今夜大概比往常醒的时候更大罢,我听见咳嗽了大半夜。"黛玉道:"可不是,越要睡,越睡不着。"紫鹃道:"姑娘身上不大好,依我说,还得自己开解着些。身子是根本,俗语说的,'留得青山在,依旧有柴烧。'况这里自老太太、太太起,那个不疼姑娘。"只这一句话,又勾起黛玉的梦来。觉得心头一撞,眼中一黑,神色俱变,紫鹃连忙端着痰盒,雪雁捶着脊梁,半日才吐出一口痰来。痰中一缕紫血,簌簌乱跳。紫鹃雪雁脸都唬黄了。两个旁边守着,黛玉便昏昏躺下。紫鹃看着不好,连忙努嘴叫雪雁叫人去。
雪雁才出屋门,只见翠缕翠墨两个人笑嘻嘻的走来。翠缕便道:"林姑娘怎么这早晚还不出门?我们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讲究四姑娘画的那张园子景儿呢。"雪雁连忙摆手儿,翠缕翠墨二人倒都吓了一跳,说:"这是什么原故?"雪雁将方才的事,一一告诉他二人。二人都吐了吐舌头儿说:"这可不是顽的!你们怎么不告诉老太太去?这还了得!你们怎么这么糊涂。"雪雁道:"我这里才要去,你们就来了。"正说着,只听紫鹃叫道:"谁在外头说话?姑娘问呢。"三个人连忙一齐进来。翠缕翠墨见黛玉盖着被躺在床上,见了他二人便说道:"谁告诉你们了?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翠墨道:"我们姑娘和云姑娘才都在四姑娘屋里讲究四姑娘画的那张园子图儿,叫我们来请姑娘来,不知姑娘身上又欠安了。"黛玉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觉得身子略软些,躺躺儿就起来了。你们回去告诉三姑娘和云姑娘,饭后若无事,倒是请他们来这里坐坐罢。宝二爷没到你们那边去?"二人答道:"没有。"翠墨又道:"宝二爷这两天上了学了,老爷天天要查功课,那里还能像从前那么乱跑呢。"黛玉听了,默然不言。二人又略站了一回,都悄悄的退出来了。
且说探春湘云正在惜春那边论评惜春所画大观园图,说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这个太疏,那个太密。大家又议着题诗,着人去请黛玉商议。正说着,忽见翠缕翠墨二人回来,神色匆忙。湘云便先问道:"林姑娘怎么不来?"翠缕道:"林姑娘昨日夜里又犯了病了,咳嗽了一夜。我们听见雪雁说,吐了一盒子痰血。"探春听了诧异道:"这话真么?"翠缕道:"怎么不真。"翠墨道:"我们刚才进去去瞧了瞧,颜色不成颜色,说话儿的气力儿都微了。"湘云道:"不好的这么着,怎么还能说话呢。"探春道:"怎么你这么糊涂,不能说话不是已经"说到这里却咽住了。惜春道:"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人,我看他总有些瞧不破,一点半点儿都要认起真来。天下事那里有多少真的呢。"探春道:"既这么着,咱们都过去看看。倘若病的利害,咱们好过去告诉大嫂子回老太太,传大夫进来瞧瞧,也得个主意。"湘云道:"正是这样。"惜春道:"姐姐们先去,我回来再过去。"
于是探春湘云扶了小丫头,都到潇湘馆来。进入房中,黛玉见他二人,不免又伤心起来。因又转念想起梦中,连老太太尚且如此,何况他们。况且我不请他们,他们还不来呢。心里虽是如此,脸上却碍不过去,只得勉强令紫鹃扶起,口中让坐。探春湘云都坐在床沿上,一头一个。看了黛玉这般光景,也自伤感。探春便道:"姐姐怎么身上又不舒服了?"黛玉道:"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身子软得很。"紫鹃在黛玉身后偷偷的用手指那痰盒儿。湘云到底年轻,性情又兼直爽,伸手便把痰盒拿起来看。不看则已,看了唬的惊疑不止,说:"这是姐姐吐的?这还了得!"初时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没细看,此时见湘云这么说,回头看时,自己早已灰了一半。探春见湘云冒失,连忙解说道:"这不过是肺火上炎,带出一半点来,也是常事。偏是云丫头,不拘什么,就这样蝎蝎螫螫的!"湘云红了脸,自悔失言。探春见黛玉精神短少,似有烦倦之意,连忙起身说道:"姐姐静静的养养神罢,我们回来再瞧你。"黛玉道:"累你二位惦着。"探春又嘱咐紫鹃好生留神伏侍姑娘,紫鹃答应着。探春才要走,只听外面一个人嚷起来。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 元神道
却八戒跳下山,ぷ乓l小路,依路前行,有五六近,忽二女怪,在那井上打水。他怎得是晒w女怪?他上戴一一尺二三寸高的篾髟狄髻,甚不r。呆子走近前叫"妖怪"。那怪言大怒,扇嘶ハ嗾h道:"和v校∥又不他相,平r又]有得嘴T,他怎叫我做妖怪!"那怪懒耍起E水的杠子,劈就打。呆子手o兵器,遮架不得,被他屏紫拢曜蓬^跑上山淼溃骸案绨。厝チT!妖怪矗 毙姓叩溃骸霸觞N矗俊卑私涞溃骸吧桨佳Y晒w女妖精在井上打水,我只叫了他一,就被他打了我三四杠子!"行者道:"你叫他做什的?"八戒道:"我叫他做妖怪。"行者笑道:"打得少。"八戒道:"你照!都打了,少哩!"行者道:"'厝崽煜氯サ茫寸步移'。他是此地之怪,我是碇阋簧矶际鞘郑惨卮妗D憔腿ソ兴鲅郑淮蚰悖蛭遥咳⒍Y先。"八戒道:"一不缘茫 毙姓叩溃骸澳阕杂自谏街巳耍缘糜幽军N?"八戒道:"不知,是什木?"行者道:"一邮钅荆邮翘茨尽钅拘愿裆踯,巧匠取恚蝙m象,或刻如恚b金立粉,嵌玉花,人愣Y拜,受了多少o量之福。那檀木性格硬,油房取了去,做柞撒,使箍箍了,又使往下打,只因,所以受此苦楚。"八戒道:"哥啊,你好海缗c我也好,却不受他打了。"行者道:"你去他端的。"八戒道:"去他得我了。"行者道:"你化了去。"八戒道:"哥啊,且如我了,却怎?"行者道:"你了去,到他跟前,行海此啻竽昙o,若我差不多,叫他姑蝗舯任老些海兴奶奶。"八戒笑道:"可是蹭蹬!般的田地,得是什!"行者道:"不是,要套他的哩。若是他拿了父,就好下手;若不是他,却不了我e干事?"八戒道:"得有理,等我再去。"
好呆子,把撒在腰,下山凹,u身一,做黑胖和uu[[走近怪前,深深唱大喏道:"奶奶,僧稽首了。"那晒w喜道:"和春茫w喏海Q道一骸!道:"老,那淼模俊卑私涞溃骸澳茄Y淼摹!庇:"那去的?"又道:"那去的。"又:"你叫做什名字?"又答道:"我叫做什名字。"那怪笑道:"和帽愫茫皇]v,h口骸!卑私涞溃骸澳棠蹋打水怎的?"那怪道:"和悴恢馈N壹依戏蛉私褚寡Yz了一唐僧在洞龋艽叶粗兴桓Q,差我晒w泶舜蜻@交媾的好水,安排素果素菜的筵席,唐僧肆耍黹g要成哩。"那呆子得此言,急抽身跑上山叫:"沙和炷⑿欣恚分了!"沙僧道:"二哥,又分怎的?"八戒道:"分了便你去流沙河巳耍胰ジ呃锨f探,哥哥去花果山,白w大海成。父已在妖精洞瘸捎H哩!我都各安生理去也!"行者道:"呆子又胡了!"八戒道:"你的鹤雍h!才那晒wE水的妖精,安排素筵席唐僧肆顺捎H哩!"行者道:"那妖精把父困在洞,父眼巴巴的望我去救,你却在此釉!"八戒道:"怎救?"行者道:"你晒w孔篷R,挑着跟着那晒w女怪,做引子,引到那前,一下手。"真呆子只得行。行者的俗拍晒郑u入深山,有一二十近,忽然不。八戒道:"父是日鬼拿去了!"行者道:"你好眼力!怎就看出他本相恚俊卑私涞溃骸澳晒w怪,正E着水走,忽然不,却不是日鬼?"行者道:"想是洞去了,等我去看。"
好大,急火眼金睛,漫山看,果然不屿o,只那陡崖前,有一座玲剔透花、堆五采、三四簇的牌恰Kc八戒沙僧近前看,上有六大字,"陷空山o底洞"。行者道:"兄弟呀,妖精把架子支在,不知向那哩。"沙僧:"不,不!好生ぃ 倍嫁D身看r,牌窍律侥_下有一K大石,有十余方A;正中有缸口大的一洞海赖霉饬锪锏摹0私涞溃骸案绨。@就是妖精出入洞也。"行者看了道:"怪哉!我老O自保唐僧,不得你晒w,妖精也拿了些,却不佣锤0私洌阆认氯ピ,看有多少\深,我好去救父。"八戒u道:",!我老身子夯夯的,若塌了t下去,不知二三年可得到底哩!"行者道:"就有多深?"八戒道:"你看!"大伏在洞上,仔往下看,咦!深啊!周阌腥儆嘌Y,回道:"兄弟,果然深得!"八戒道:"你便回去。父救不得耶!"行者道:"你那!莫生卸枰猓萜鸬』男模⑿欣钚拢疡R拴在牌侵希闶贯,沙僧使杖,r住洞,我去打打。若父果在面,我㈣F棒把妖精难Y打出,跑至口,你晒w却在外面踝 _@是夂稀4蛩谰`,才救得父。"二人遵命。
行者却⑸硪豢v,跳入洞中,足下云生道,身瑞庾o千印2欢r,到于深之,那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又有花草果木。行者喜道:"好去啊!想老O出世,天水洞,也是洞天福地!"正看r,又有一座二滴水的牵FF都是松竹,扔性S多房危窒氲溃骸按吮厥茄淖√了,我且到那去打打。且住!若是般去啊,他得我了,且化了去。"u身捻,就做海p的在巧下。只那怪高坐在草亭龋悄樱仍谒闪盅Y救他,寺拿他,便是不同,越打扮得y了--
云髻似堆,身着花比甲。一鹕半折,十指如同春。
FF粉面若盆,朱一似烟一6硕苏廊俗耍卵Y嫦娥喜恰。
今朝拿住取僧,便要g释黹健BR>
行者且不言,他甚。少r,破烟遥沧巫蔚慕械溃骸靶〉,快排素筵席怼N遗c唐僧哥哥肆顺捎H。"行者暗笑道:"真有!我只道八戒作耍子y哩!等我且去ぃ父在那。不知他的心性如何。假若被他摩弄恿税。羲谶@也。"u展翅到看,那|廊下上明下暗的格子面,坐着唐僧哩。行者一撞破格子眼,在唐僧光上丁着,叫:"父。"三得音,叫道:"徒弟,救我命啊!"行者道:"父不剑∧茄才朋圩,你肆顺捎H哩。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你和蟠愠钤醯模俊遍L老言,苎狼旋X道:"徒弟,我自出了安,到山缟街悖幌蛭恚枪wr辰尤?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柿耍揖蜕回,打在那山背后,永世不得翻身!"行者笑道:"莫誓,姓嫘耐魈烊〗,老O闳チT。"三道:"淼穆海彝ㄍ恕!毙姓叩溃骸澳h你忘了。他洞,不比走碜叱鋈サ模谴蛏项^往下。如今救了你,要打底下往上。若是造化高,着洞口海统鋈チ耍蝗羰窃旎停不着,有⒌娜兆恿恕!比iM眼垂I道:"似此,怎生是好?"行者道:"]事,]事!那妖精整治酒你耍]奈何,也怂荤;只要斟得急些海迤鹨还w喜花恚任易作焦栝虫海w在酒泡之下,他把我一口紫露侨ィ揖湍砥扑男母危嗨姆胃滥茄悴诺妹身出去。"三道:"徒弟等,只是不人子。"行者道:"只管行起善恚忝菀印Q害人之物,你惜他怎的!"三道:"也,也!你只是要跟着我。"正是那O大定唐三,取僧全靠美猴王。
他徒晒w,商量未定,早是那妖精安排停,走近|廊外,了,叫:"老。"唐僧不敢答S纸幸宦,又不敢答K桓掖吆我猓肯胱趴陂_神馍ⅲ邮欠巧H从忠l心合胱牛羲雷翰婚_口,怕他心狠,刻就害了性命。正是那退呻y心口,三思忍耐口心,正自狐疑,那怪又叫一"老。"唐僧]奈何,宦道:"樱小!蹦情L老鲞@一句言恚媸侨饴淝Ы铩H硕颊h唐僧是真心的和魈彀蒹求,怎女妖精答?不知此r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分出于o奈,是外有所答,其o所欲。妖精老艘宦,他推,把唐僧搀起恚退职け常活^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B,情,知三一腔子溃⌒姓甙抵行Φ溃骸拔父被他般哄,只怕一r有摹!闭恰BR>
真僧魔苦遇赏蓿宙虫可。淡淡翠眉分柳,盈盈丹衬桃花。
微露,云髻高婶W。含笑痔,香麝M袈裟。
妖精挽着三,行近草亭道:"老,我了一酒,和你酌酌。"唐僧道:"樱僧自不用。"妖精道:"我知你不巳,因洞中水不Q,特命山上取交媾的Q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唐僧跟他去看,果然那--
盈下,;M庭中,香金猊。[列着黑油锯桌,朱漆篾。锯桌上,有诱湫撸惑z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臁⑸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眼、山L、骸⑹磷印⒑摇€y杏、金桔、香橙,果子山有。蔬菜更r新:豆腐、面筋、木耳、、蘑菇、香蕈、山、精。石花菜、花菜,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镟皮茄子做,剔冬瓜方旦名。煨糖拌着,白醋才搿=匪K辛辣般般美,淡和色色平。
那妖精露尖尖之玉指,捧晃晃之金,M斟美酒,唐僧,口叫道:"老哥哥妙人,一交g酒骸!比i羞答答的接了酒,望空驳欤闹邪底5溃骸白o天、五方揭、四功曹:弟子玄奘,自|土,蒙世音菩差遣列位神暗中保,拜雷音求,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逼成,⑦@一酒我恕4司乒撬鼐疲茏用肆耍得成功;若是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回之苦!"O大,他却得巧,在耳根后,若象一耳螅h,惟三,e人不。他知父平日好似咸炎龅乃鼐疲怂荤。那父]奈何肆耍⒕M斟一,回妖怪,果然斟起有一喜花骸P姓咦作焦栝虫海p的入喜花之下。那妖精接在手,且不耍寻悍抛。c唐僧拜了砂荩谘Y汕忧樱了拙淝樵。却才H,那花阂焉ⅲ吐冻龀怼Q舱J不得是行者的,只以虫海眯≈柑羝穑乱。行者事不,料入他腹,u做老。真是:
玉爪金睛翮,雄姿猛辉啤Q仆靡他昏,千山河r遁。迎逐雀,砀哔N天。老拳硬最耍谜IR霄嫌近。
起恚玉爪,一掀翻桌席,把些素果素菜、碟家火,皆扌卒碎,撇却唐僧,⒊鋈ァ;5醚哪皆裂,唐僧的骨肉通酥。妖精鹁ぞぃё√粕溃骸伴L老哥哥,此物是那淼模俊比i道:"僧不知。"妖精道:"我了多心,安排素你耍耍,却不知扁毛畜生,哪茄Y恚盐业募一鸫蛩椋 毙\小妖道:"夫人,打碎家火可,⑿┧仄范散在地,了怎用?"三分明缘檬切姓吲,他那敢。那妖精道:"小的,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故降此物。你⑺榧一鹗俺鋈ィ戆才判┚齐龋痪腥素,我指天媒,指地作,然后再唐僧成。"依然把老送在|廊坐下不。
却行者出去,了本相,到于洞口,叫:"。"八戒笑道:"沙僧,哥哥砹恕!彼巳鲩_兵器。行者跳出,八戒上前扯住道:"可有妖精?可有父?"行者道:"有,有,有!"八戒道:"父在受罪哩?着是捆着?要是要?"行者道:"事倒]有,只是安排素,要他干那事哩。"八戒道:"你造化,你造化!你肆伺阌H酒砹耍 毙姓叩溃骸按糇影。父的性命也保,耸颤N陪酒!"八戒道:"你怎的就砹耍俊毙姓甙岩唐僧施化的上事了一遍,道:"兄弟,再休胡思y想。父已在此,老O一去,一定救他出怼!头砣胙Y面,做海≡陂T巧下之,只得妖怪夂艉舻模谕ぷ由戏愿溃骸靶〉,不素,拿。借┨斓媒,找c他成。"行者暗笑道:"妖精全]一些毫u!天白日的,把和P在家[选G也灰Γ壤O再去看看。"碌囊宦,在|廊之下,那父坐在,[滴滴腮I淌。
行者⑦M去,丁在他上,又叫:"父。"老得音,跳起苎篮薜溃骸扳┽。e人大,是身包;你的大,就是包身!你弄化神通,打破家火,能缀危◆a得那妖精H了,那不分素安排,定要我交媾,此事怎了!"行者暗中陪笑道:"父莫怪,有救你。"唐僧道:"那救得我?"行者道:"我才一翅起去r,他后有花@。你哄他往@去耍子,我救了你。"唐僧道:"@怎泳龋俊毙姓叩溃骸澳闩c他到@,走到桃溥,就莫走了。等我上桃枝,作桃子。你要斯樱t的赫怼<t的是我,他必然也要摘一,你把的定要他。他若一口肆耍胰丛谒茄Y,等我v破他的皮袋,扯嗨母文c,弄死他,你就身了。"三道:"你若有手段,就他便了,只要在他肚怎?"行者道:"父,你不知趣。他洞,若好出入,便可他;只出入不便,曲道行,若就邮郑@一子,老老小小,我都扯住,却怎了?是般 扌卒手干,大家才得干Q。"三信,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缘茫缘茫∥以谀泐^上。"
徒商量定了,三才欠起身恚p手扶着那格子叫道:"樱印!蹦茄,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三道:"樱页隽碎L安,一路西恚o日不山,o日不水。昨在海寺投宿,偶得L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邮⑶椋M府,只得坐了一日,又心神不爽。你彝茄Y略散散心,耍耍喝N?"那妖精十分g喜道:"妙人哥哥倒有些趣,我和你去花@耍耍。"叫:"小的,拿匙黹_了@,打呗健!毙\妖都跑去啊_@妖精了格子,搀出唐僧。你看那多小妖,都是油粉面,娜娉婷,簇簇恚c唐僧缴匣@而去。好和∷谶@o他故,仓凶∶@,若不是打的心朝去。第二酒色凡夫也取不得。一行都到了花@之外,那妖精俏低叫道:"妙人哥哥,耍耍,真可散心。"唐僧他窒嗖螅@龋E看,其好去。但那--
回曲剑苔;窈窕。暗箔。微初樱p展蜀蔷c;雨才В傻蔚温冻霰∮褓|。日灼杏,如M子晒霓裳;月映芭蕉,似太真u羽扇。粉λ拿妫f株盍庶S鹂;周M院海棠粉蝶。更看那凝香、蛾、解酲、相思,泳碛常旌上,控;又那酸亭、披素亭、眉亭、四雨亭、V,扁上,字B篆。看那浴池、洗池、吩鲁亍㈠t池,萍藻耀金;又有墨花、箱、适趣、慕云,玉浮。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落石、川石,栽着虎蒲。|西,有木假山、翠紊健[山、玉芝山,采P尾竹。荼艹縻架、薇架,近着秋千架,如ち_K砂赝ぁ⑿烈耐ぃψ拍鞠阃ぃ此票坛抢C幕。芍冢档玻熘熳献萧a;夜合,茉,qq年年生趁摹d镐傅温蹲虾Γ爱堪描,占t拂桑,宜宜。景致,休苑蓬;芳菲,不狄S魏紫。若到三春草,@中只少玉花。
老拍枪郑劫p花@,看不的奇葩卉。行了多亭,真是u入佳境。忽E,到了桃淞诌,行者把父上一掐,那老就知。行者在桃渲荷希u身一,作桃海得可邸iL老ρ溃骸樱氵@苑然ㄏ悖︻^果熟。苑然ㄏ阈I采,枝果熟。怎桃渖瞎屿i不一,何也?"妖精笑道:"天o,日月不明;地o,草木不生;人o,不分男女。桃渖瞎樱蜿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背o日者生,故:此之道理也。"三道:"又附蹋僧不知。"u向前伸手摘了桃。妖精也去摘了一桃。三躬身⒓t桃奉妖怪道:"樱凵诉@桃,拿的砦恕!毖婀wQ了,且暗喜道:"好和。」枪w真人!一日夫妻未做,却就有般恩垡病!蹦茄蚕gg的,把唐僧敬。唐僧把桃拿砭耍茄蚕嗯悖鸭t桃口便堋⒅烀,露牙,未曾下口,原O行者十分性急,一跟,翻入他埠碇拢降蕉歉怪小Qεθi道:"老啊,果子利害。怎不容芷疲L下去了?"三道:"樱麻_@的果子耍匀サ每炝恕!毖溃骸拔丛鲁龊俗樱瓦ハ氯チ恕!比i道:"右饷狼榧眩酥酰圆患巴潞耍拖氯チ恕!毙姓咴谒茄Y,土吮鞠啵新:"父,不要他答嘴,老O已得了手也!"三道:"徒弟方便着些。"妖精道:"你和那哩?"三道:"和我徒弟O悟空哩。"妖精道:"O悟空在那?"三道:"在你肚哩,却才说哪枪w桃子不是?"妖精慌了道:"了,了!猴在我肚,我是死也!O行者!你千方百的在我肚怎的?"行者在恨道:"也不怎的!只是肆四愕牧~肝肺,三毛七孔心;五都淘Q,弄做梆子精!"妖精,唬得魂魄散,鹁ぞさ模烟粕ё〉溃骸伴L老啊!我只道--
夙世前赤,水相和梢狻2涣哮x今拆散,何期又西|!
蛩q成事,R沉嘉铡W乓庖鼋裼e,何年你再相逢!
行者在他肚r,只怕老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拳跳,支架子,理四平,缀醢压w皮袋v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m埃,半晌家不敢言。行者不言,想是死了,却把手略松一松,他又回恚校骸靶〉!在那?"原砟切┬⊙赃M@恚魅酥ぃ疾辉谝惶,各自去采花草,任意心耍子,那妖精唐僧晒w自在情骸:雎得叫,却才都跑恚忠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哼哼的爬不樱B忙搀起,谝惶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道:"不是,不是!你莫要,我肚已有了人也!快把和统鋈ィ粑倚悦 蹦切┬⊙婀w都砜E。行者在肚叫道:"那敢E!要便是你自家我父出去,出到外,我你命!"那怪精]奈何,只是惜命之心,急昶恚烟粕吃谏砩希ч_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道:"老夫人,往那去?"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下金!把P送出去,等我eひ还w毫T!"
好妖精,一云光,直到洞口。又得叮叮,兵刃y,三道:"徒弟,外面兵器哩。"行者道:"是八戒揉哩,你叫他一。"三便叫:"八戒!"八戒道:"沙和父出硪玻 倍顺搁_杖,妖精把唐僧出。咦!正是:心猿敌肮郑聊舅鹃T接僧。竟不知那妖精性命如何,且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总批:夫西门庆吃药而死,完武大公案也。李娇儿盗财归院,完瓶儿、子虚公案也。此回道国拐财,完苗青公案也。来保欺主,完蕙莲、来旺公案也。一部剥剥杂杂大书,看他勾消帐簿,却清清白白,一丝不苟。
点染胡秀去,总欲结王六儿一案, 以为道国拐财之由,而必自苗青处来,乃又结苗员外之死也。文章又非死板论杀者。王六儿与西门私,却在胡秀口中,杭州地面结,大奇!
来保清敬济上马头,请表子,又早为敬济后文伏脉。
翟亲家乃如此结煞,而乔亲家又绝不音问,人情如画。
来保妻弟刘仓,妙绝。与李铭一样,盖言留藏。夫有留藏之物,何所不有,况妻弟哉?】
诗曰:
燕入非傍舍,鸥归只故池。
断桥无复板,卧柳自生枝。
遂有山阳作,多惭鲍叔知。
素交零落尽,白首泪双垂。
话说韩道国与来保,自从拿着西门庆四千两银子,江南买货物,到于扬州,抓寻苗青家内宿歇。苗青见了西门庆手札,想他活命之恩,尽力趋奉。又讨了一个女子,名唤楚云,【夹批:一场春梦,幻出巫云,此西门雨云不尽之孽也。】养在家里,要送与西门庆,以报其恩。韩道国与来保两个且不置货,成日寻花问柳,饮酒宿妇。只到初冬天气,景物萧瑟,不胜旅思。方才将银往各处买布匹,装在扬州苗青家安下,待货物买完起身。先是韩道国请个表子,是扬州旧院王玉枝儿,来保便请了林彩虹妹子小红。一日,请扬州盐客王海峰和苗青游宝应湖,【夹批:是此等人游者。】游了一日,归到院中。又值玉枝儿鸨子生日,这韩道国又邀请众人,摆酒与鸨子王一妈做生日。使后生胡秀,请客商汪东桥与钱晴川两个,白不见到。不一时,汪东桥与钱晴川就同王海峰来了。【夹批:写数人如画,以衬下道国不堪。】至日落时分,胡秀才来,被韩道国带酒骂了两句,说:"这厮不知在那里l酒,l到这咱才来,口里喷出来的酒气。客人到先来了这半日,你不知那里来,我到明日定和你算帐。"那胡秀把眼斜瞅着他,走到下边,口里喃喃呐呐,说:"你骂我,你家老婆在家里仰扇着挣,你在这里合蓬着丢!宅里老爹包着你家老婆,的不值了,才交你领本钱出来做买卖。你在这里快活,你老婆不知怎么受苦哩!得人不化白出你来,你落得为人就勾了。"【夹批:着此一段者,所以结住苗青。使道国拐财而去,不好再往扬州拐骗楚云也。笔墨周旋之至,岂闲文哉。】对玉枝儿鸨子只顾说。鸨子便拉出他院子里,说:"胡官人,你醉了,你往房里睡去罢。"那胡秀大吆大喝,白不肯进房。不料韩道国正陪众客商在席上吃酒,听见胡秀口内放屁辣臊,心中大怒,走出来踢了他两脚,骂道:"贼野囚奴,我有了五分银子,雇你一日,怕寻不出人来!"即时赶他去。那胡秀那里肯出门,在院子内声叫起来,说道:"你如何赶我?我没坏了管帐事!你倒养老婆,倒赶我,看我到家说不说!"被来保劝住韩道国,一手扯他过一边,说道:"你这狗骨头,原来这等酒硬!"那胡秀道:"叔叔,你老人家休管他。我吃甚么酒来,我和他做一做。"被来保推他往屋里挺觉去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来保打发胡秀房里睡去不题。韩道国恐怕众客商耻笑,【夹批:所以一去不复来。后虽败露,终归临清,不往扬州也。则又为爱姐下线,岂闲文哉?】和来保席上觥筹交错,递酒哄笑。林彩虹、小红姊妹二人并王玉枝儿三个唱的,弹唱歌舞,花攒锦簇,行令猜枚,吃至三更方散。次日,韩道国要打胡秀,胡秀说:"小的通不晓一字。"【夹批:既下一波,便且结住。】道国被苗青做好做歹劝住了。
话休饶舌。有日货物置完,打包装载上船。不想苗青讨了送西门庆的那女子楚云,忽生起病来,动身不得。【夹批:所为梦也随手便结。】苗青说:"等他病好了,我再差人送了来罢。"只打点了些人事礼物,抄写书帐,打发二人并胡秀起身。王玉枝并林彩虹姊妹,少不的置酒马头,作别饯行。从正月初十日起身,一路无词。一日到临清闸上,这韩道国正在船头站立,忽见街坊严四郎,【夹批:严者,言也。】从上流坐船而来,往临清接官去。看见韩道国,举手说:"韩西桥,你家老爹从正月间没了。"说毕,船行得快,就过去了。【夹批:不然来保必同闻矣。】这韩道国听了此言,遂安心在怀,瞒着来保不说。不想那时河南、山东大旱,赤地千里,田蚕荒芜不收,棉花布价一时踊贵,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处乡贩都打着银两远接,在临清一带马头迎着客货而买。韩道国便与来保商议:"船上布货约四千余两,见今加三利息,不如且卖一半,又便宜钞关纳税,就到家发卖也不过如此。遇行市不卖,诚为可惜。"来保道:"伙计所言虽是,诚恐卖了,一时到家,惹当家的见怪,如之奈何?"韩道国便说:"老爹见怪,都在我身上。"来保强不过他,就在马头上,发卖了一千两布货。韩道国说:"双桥,你和胡秀在船上等着纳税,我打旱路同小郎王汉,打着这一千两银子,先去报老爹知道。"来保道:"你到家,好歹讨老爹一封书来,下与钞关钱老爹,少纳税钱,先放船行。"韩道国应诺。同小郎王汉装成驮垛,往清河县家中来。
有日进城,在瓮城南门里,日色渐落,忽撞遇着坟的张安,推着车辆酒米食盐,【夹批:是新坟景象。】正出南门。看见韩道国,便叫:"韩大叔,你来家了。"韩道国看见他带着孝,问其故,张安说:"老爹死了,明日三月初九日断七。大娘交我拿此酒米食盒往坟上去,明日与老爹烧纸。"这韩道国听了,说:"可伤,可伤!果然路上行人口似碑,话不虚传。"打头口径进城中。到了十字街上,心中算计:"且住。【夹批:善恶分界。】有心要往西门庆家去,况今他已死了,天色又晚,不如且归家停宿一宵,和浑家商议了,明日再去不迟。"于是和王汉打着头口,径到狮子街家中。二人下了头口,打发赶脚人回去,叫开门,王汉搬行李驮垛进入堂中,径到狮子街家中。二人下了头口,打发赶脚人回去,叫开门,王汉搬行李驮垛进入堂中。老婆一面迎接入门,拜了佛祖。王六儿替他脱衣坐下,丫头点茶吃。韩道国先告诉往回一路之事,道:"我在路上撞遇严四哥与张安,才知老爹死了。好好的,怎的就死了?"王六儿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谁人保得无常!"韩道国一面把驮垛打开,取出他江南置的许多衣裳细软等物,并那一千两银子,一封一封都放在炕上。老婆打开看,都是白光光雪花银两,便问:"这是那里的?"韩道国说:"我在路上闻了信,就先卖了这一千两银子来了。"又取出两包梯己银子一百两,因问老婆:"我去后,家中他也看顾你不曾?"王六儿道:"他在时倒也罢了,【夹批:输心之言。】如今你这银子还送与他家去?"韩道国道:"正是要和你商议,咱留下些,把一半与他如何?"老婆道:"呸,你这傻奴才料,这遭再休要傻了。【夹批:前番不傻待如何?】如今他已是死了,这里无人,咱和他有甚瓜葛?不急你送与他一半,交他招暗道儿,问你下落。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这一千两,咱雇了头口,拐了上东京,投奔咱孩儿那里。愁咱亲家太师爷府中,安放不下你我! 韩道国道:"丢下这房子,急切打发不出去,怎了?"【夹批:一千两现物,尚舍不得此一房,人情如此。】老婆道:"你看没才料!何不叫将第二个来【夹批:直透一百回。此处连捣鬼兄弟亦有用处,真令人哭杀兄弟矣。】,留几两银子与他,就叫他看守便了。等西门庆家人来寻你,保说东京咱孩儿叫了两口去了。莫不他七个头八个胆,敢往太师府中寻咱们去?【夹批:西门官人常以老爷处吓人矣。】就寻去,你我也不怕他。"韩道国道:"争奈我受大官人好处,怎好变心的?没天理了!"【夹批:恶人何尝不解此,然此句乃跌入月娘待人之失也。】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到没饭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么。【夹批:西门如生,当亦无辞。】想着他孝堂里,我到好意备了一张插桌三牲,往他家烧纸。他家大老婆那不贤良的淫妇,半日不出来,在屋里骂的我好讪的。我出又出不来,坐又坐不住,落后他第三个老婆出来陪我坐,我不去坐,就坐轿子来家了,想着他这个情儿,我也该使他这几两银子。"【夹批:此处却入月娘之失。见西门虽愚,使月娘能柔顺以按物,或尚可挽回。即此一事,已知月娘无礼,无才,一味随意骄人。西门死不数日,而千金之失由于一气,月娘不肖为何如?此所以道国拐财必入月娘,而售色拐财,又为西门因果,月娘罪案也。】一席话,说得韩道国不言语了。夫妻二人,晚夕计议已定。到次日五更,叫将他兄弟韩二来,如此这般,叫他看守房子,又把与他一二十两银子盘缠。那二捣鬼千肯万肯,【夹批:有何不肯?】说:"哥嫂只顾去,等我打发他。"这韩道国就把王汉小郎并两个丫头,也跟他带上东京去。雇了二十辆车,把箱笼细软之物都装在车上。投天明出西门,径上东京去了。【夹批:自苗青处来,想是算明前帐而去,可叹,可叹!】正是:
撞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这里韩道国夫妇东京去了不题。单表吴月娘次日带孝哥儿,同孟玉楼、潘金莲、西门大姐、奶子如意儿、女婿陈敬济,往坟上与西门庆烧纸。张安就告诉月娘,昨日撞见韩大叔来家一节,月娘道:"他来了,怎的不到我家来?只怕他今日来。"在坟上刚烧了纸,坐了没多回,老早就起身来家。使陈敬济往他家,"叫韩伙计去,问他船到那里了?"初时叫着不闻人言,次则韩二出来,说:"俺侄女儿东京叫了哥嫂去了,船不知在那里。"【夹批:以东京吓之,报应如此。】让陈敬济回月娘。月娘不放心,使敬济骑头口往河下寻船。【夹批:思其夫之言迟矣,月娘如死,何以对西门?】去了一日,到临清马头船上,寻着来保船只。来保问:"韩伙计先打了一千两银子家去了。"敬济道:"谁见他来?张安看见他进城,次日坟上来家,大娘使我问他去,他两口子夺家连银子都拐的上东京去了。如今爹死了,断七过了,大娘不放心,使我来找寻船只。"这来保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天杀,原来连我也瞒了,嗔道路上定要卖这一千两银子,干净要起毛心。正是人面咫尺,心隔千里。"这来保见西门庆已死,也安心要和他一路。把敬济小伙儿引诱在马头上各唱店中、歌楼上饮酒,【夹批:敬济不经事,只如此带出。】请表子顽耍。暗暗船上搬了八百两货物,卸在店家房内,封记了。一日钞关上纳了税,放船过来,在新河口起脚装车,往清河县城里来,家中东厢房卸下。
自从西门庆死了,狮子街丝绵铺已关了。对门段铺,甘伙计、崔本卖了银两都交付明白,各辞归房去了。【夹批:去了二个。】房子也卖了,止有门首解当、生药铺,敬济与傅伙坟开着。
原来这来保妻惠祥,有个五岁儿子,名僧宝儿。韩道国老婆王六儿有个侄女儿四岁,二人割衿做了亲家。家中月娘通不知道。这来保交卸了货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韩道国身上,说他先卖了二千两银子来家。【夹批:又轻送下一千,月娘一骂之失为何如?作者之罪月娘,真无处不形其恶。】那月娘再三使他上东京,问韩道国银子下落。被他一顿话说:"咱早休去!一个太师老爷府中,谁人敢到?没的招事惹非。得他不来寻你,咱家念佛。到没的招惹虱子头上挠!"月娘道:"翟亲家也亏咱家替他保亲,莫不看些分上儿。"来保道:"他家女儿见在他家得时,他敢只护他娘老子,莫不护咱不成?【夹批:当日出妻献子之心,至此冰冷,西门虽死,月娘实与其谋,此时自问当何如?】此话只好在家对我说罢了,外人知道,传出去到不好了。只当丢这几两银子罢,更休题了。"月娘听了无法,也只得罢了。又交他会买头,发卖布货。他会了主儿来,月娘交陈敬济兑银讲价钱,主儿都不服,拿银出去了。【夹批:敬济不经事,又如此点出。】来保硬说:"姐夫,你不知买卖甘苦。俺在江湖上走的多,晓得行情,宁可卖了悔,休要悔了卖。这货来家得此价钱就勾了。你十分把弓儿拽满,迸了主儿,显的不会做生意。我不是托大说话,你年少不知事体。我莫不胳膊儿往外撇?不如卖吊了,是一场事。"那敬济听了,使性儿不管了。【夹批:不经事又如此。】他也不等月娘来分付,匹手夺过算盘,邀回主儿来。把银子兑了二千余两,一件件交付与敬济经手,交进月娘收了,推货出门。月娘与了他二三十两银子房中盘缠,他便故意儿昂昂大意不收,【夹批:一路叙起强横,直令人为千古有国有家者,孤儿寡妇,放声一哭。高天茫茫,何处消此恨事?】说道:"你老人家还收了。死了爹,你老人家死水儿,自家盘缠,又与俺们做甚?你收了去,我决不要。"一日晚夕,外边吃的醉醉儿,走进月娘房中,搭伏着护炕,说念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子儿,不害孤另么?"月娘一声儿没言语。【夹批:此处方知蕙莲承宠,必用惠祥怒署之妙。】
一日,东京翟管家寄书来,知道西门庆死了,【夹批:与致赙遥映。】听见韩道国说,他家中有四个弹唱出色女子,该多少价钱,说了去,兑银子来,要载到京中答应老太太。月娘见书,慌了手脚,叫将来保来计议,与他去好,不与他去好。来保进入房中,也不叫娘,只说:"你娘子人家不知事,【夹批:曹阿瞒不是过也。作者特为千古有国有家者痛哭。】不与他去,就惹下祸了。这个都是过世老头儿惹的,【夹批:吾不知作者有何忠愤,摹此恨事如画。】恰似卖富一般,但摆酒请人,就叫家乐出去,有个不传出去的?何况韩伙计女儿又在府中答应老太太,有个不说的?我前日怎么说来,今果然有此勾当钻出来。你不与他,他裁派府县,差人坐名儿来要,不怕你不双手儿奉与他,还是迟了。难说四个都与他,不如今日胡乱打发两个与他,还做面皮。"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楼房中兰香,与金莲房中春梅,都不好打发。绣春又要看哥儿,不出门。因问他房中玉箫与迎春,情愿要去。【夹批:所为妻儿赵迎春,各自寻头奔者,非乎?】以此就差来保,雇车辆装载两个女子,往东京太师府中来。不料来保这厮,在路上把这两个女子都奸了。【夹批:来保之恶如此。总是十成写其恶,以与来旺解嘲,又为孤儿寡妇刻骨动头写"冷"字也。】有日到东京,会见韩道国夫妇,把前后事都说了。韩道国谢来保道:"若不是亲戚看顾我,在家阻住,我虽然不怕他,也未免多一番唇舌。"翟谦看见迎春、玉箫两个都生的好模样儿,一个会筝,一个会弦子,都不上十七八岁,进入府中伏侍老太太,赏出两锭元宝来。【夹批:何不分也一分赙仪来?可叹。】这来保还克了一锭,到家只拿出一锭元宝来与月娘,还将言语恐吓月娘说:"若不是我去,还不得他这锭元宝拿家来。你还不知,韩伙计两口儿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贵,独自住着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家以老爹呼之,他家女儿韩爱姐,日逐上去答应老太太,寸步不离,要一奉十,拣口儿吃用,换套穿衣。如今又会写,又会算,福至心灵,出落得好长大身材,姿容美貌。前日出来见我,打扮得如琼林玉树一般,百伶百俐,一口一声叫我保叔。如今咱家这两个家乐到那里,还在他手里讨针线哩。"【夹批:世情固有如此。】说毕,月娘还甚是知感他不尽。【夹批:一语使孤儿寡妇泪已盈把矣。】打发他酒馔吃了,与他银子又不受,拿了一匹段子与他妻惠祥做衣服穿,不在话下。
这来保一日同他妻弟刘仓,【夹批:留藏。】往临清马头上,将封寄店内布货,尽行卖了八百两银子,暗卖下一所房子,就在刘仓右边门首,就开杂货铺儿。他便日逐随倚祀会茶。他老婆惠祥,要便对月娘说,假推往娘家去。到房子里,从新换了头面衣服,珠子箍儿,插金戴银,【夹批:"从新"二字大是苦事。】往王六儿娘家王母猪家扳亲家,行人情,坐轿看他家女儿去来。到房子里,依旧换了惨淡衣裳,才往西门庆家中来,只瞒过月娘一人不知。来保这厮,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不是月娘为人正大,也被他说念的心邪,上了道儿。又有一般小厮媳妇,在月娘根前,说他媳妇子在外与王母猪作亲家,插金戴银,行三坐五。潘金莲也对月娘说了几次,月娘不信。
惠祥听了此言,在厨房中骂大骂小。【夹批:方知怒詈文字之妙。】来保便装胖字蠢,自己夸奖,说众人:"你每只好在家里说炕头子上嘴罢了!相我水皮子上,顾瞻将家中这许多银子货物来家。【夹批:自是苗青一流。】若不是我,都吃韩伙计老年箝嘴,拐了往东京去。只呀的一声,干丢在水里也不响。【夹批:回思松下吃茶,苗青当亦可以无恨来保。】如今还不道俺每一个'是',说俺转了主子的钱了,架俺一篇是非。正是割股的也不知,烯香的也不知。自古信人调,丢了瓢。"媳妇子惠祥【夹批:提明惠祥,愈知前怒詈一回之妙,千里伏线矣。】便骂:"贼嚼舌根的淫妇!说俺两口子转的钱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亲。老道出门,问我姊那里借的几件子首饰衣裳,【夹批:比惠莲说借物何如?】就说是俺落的主子银子治的!要挤撮俺两口子出门,也不打紧。等俺每出去,料莫天也不着饿水鸦儿吃草。【夹批:此日因自气势,人情如此。】我洗净着眼儿,看你这些淫妇奴才,在西门庆家里住牢着!"月娘见他骂大骂小,寻由头儿和人嚷,闹上吊;汉子又两番三次,无人处在根前无礼,心里也气得没入脚处,只得交他两口子搬离了家门。这来保就大剌剌和他舅子开起个布铺来,发卖各色细布,【夹批:不知伙计为谁?伙计娘子又何如来往耶?】日逐会亲友,行人情,【夹批:不知可到房檐底下开门家去也。】不在话下。正是:
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