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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捐秋扇闺房惊恶梦度春风旅馆殉佳期
且说云麟和伍升走到伍宅门首,只见自从大门口起,直至内室,均用素纸糊着。小顺子、小稳子等均穿着白布长衫,在门房侍候,见云麟进来,小稳子就飞奔的报进去说:"云少爷来了。"忽听里面哭声振天动地,只见晋芳含着一包眼泪,站在中堂。云麟就向他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说:"老太太的事出的怎么快,我们相离不远,竟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晋芳哭着道:"哪里说起,连我都是前晚才知道的。"原来伍卜老太太,自从上海回到扬州,就逼着晋芳,把一间小花厅打扫出来,作为佛堂,说我自从到了你们伍家,也没有安闲过日子,以前是因为你们年纪尚轻,诸事要我操心,现在你已成人长大,媳妇等也是和和睦睦的,可以不用我操心了。我也趁此时机,念念佛,修修来世。我也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们也不要来打扰我。自此就终日在佛堂念佛,所以本书中已经有几十回书,不见她的面了。这天晋芳出去,在街上看见有上海新到的水蜜桃,就买了些回来,其味甚美。淑仪就亲手剥了一个,送到祖母面前说:"这桃子甜蜜蜜的,很是可口,请祖母尝尝,如吃得好,孙女儿再去剥来。"
卜老太太心里欢喜说:"我的儿,难得你孝敬我。"说着拿起来就吃,果然觉得异常可口,把一个桃子就吃完了。淑仪出去之后,他老人家自己也太不留意,又喝了一杯凉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觉着胸口有凉凉的一块,积储着不肯消化,夜饭就不吃了。三姑娘等都去问候,老太太说我觉得并没甚么大病,不过多吃点食物,或是有的,至明天当可好了,你们也不用侍候我,都去睡罢。"
三姑娘因看老太太精神极好,也自放心,就退了出去。那知到了夜里,就觉腹痛异常,接连起来泻了五六次,精神就不济了。第二天就上了床。三姑娘知道,忙来看视,只见老太太眼睛闭着哼哼不住,忙告诉晋芳,这天就请了扬州著名的医生魏伯成来,晋芳陪着到老太太床前诊视许久,三姑娘等亦在套房内窥侍。魏伯成觉着脉象虚浮,是个不治之症,当着病人面前,就说老太太是有宏福的,这病只要服几剂药会好的,到是静养着要紧。一面向伍晋芳道:"晋翁我们外面再说罢。"
晋芳就陪着出来,三姑娘等听了医生这样说法,自然放心。那知魏伯成到了外面,就对晋芳说老太太的病,怕不得好,是个年老气体衰弱,精虚力竭之症,虽有良医,难治此症。且现在脉象已危,神明已绝,只在早晚之间,宜预先办理后事,免得临时仓卒。不肯再开药方,辞别而去。晋芳听了医生的话,忧急万分,一面告诉了三姑娘和淑仪。嘱他们小心防范,一面赶紧另请医生。哪知这魏伯成原是和晋芳最要好的朋友,方肯将病情实实在在和盘说出。此外请来的医生,大都开个药方,敷愆了事。后来还请了三个医生,共同开方,吃了一剂,不但不见效验,并且觉得格外沉重。就这一天伍宅中已经闹得六神无主,内中朱二小姐尤其着急。第一因为近来晋芳性情与前大不相同,和她已经像个脱离关系。有老太太在,究竟还有干女儿的名义,仰承垂爱。老太太一死,家中的人都因为她先前太刻,有点瞧她不起了。第二因为先前晋芳信任朱二小姐,家中各事,归她管理,所有银钱,亦归她掌管。无如在湖北时已经私下闹了许多亏空,到了扬州,和县公署里的太太们打的火热,也就暗中耗费的不少,从前靠着伍晋芳宠爱,不曾查过她的账目。到了近来,也时时有点疑心,不过未曾发觉。如今老太太的事出来,那种现款,必定先要提取应用,如何尚瞒得过去,故虽也在老太太身边侍候,心里总觉突突地跳个不住,到了三更时候,看起情形已是不好,大家就忙乱着替老太太净身,更换衣服。
老太太到了此时,自己也知道要归去了,勉强提起精神,喊晋芳走近床边,老太太说:"你总算是好的,到了这些年纪,也没有违拗过我。现在我也放心得下了。"又瞧着三姑娘道:"我的媳妇,你是忠厚人,从前吃亏了半生,现在难得晋芳回头过来,你后半世也可以享点福了。我知道你已有身孕,能彀添得一男,祖宗香火有着,我虽死也安心。只是苦了我的仪儿。从前依你父母作主,给了麟儿,就完全了,哪里会闹出这许多风波。如今是青年守志,寡鹄孤鸾,我这恨那天这算命的与你何仇,故意造出许多言语,破坏这重婚姻,但是都是我过于迷信,遂致如此。仪儿仪儿,这都是你做祖母的不是,我到临死之期,已悔悟了,你要原谅我才是。"说到这里,气已经接不上来。淑仪已哭得和泪人儿相似。三姑娘忙上前说:"老太太且静养着罢。"
只见老太太又瞧着朱二小姐,究竟朱二小姐机灵,以为老太太或有什么特别话语吩咐,忙走近床前,这时老太太的声息,已经低下去了,就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儿,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头的人,多容易吃苦的,你须牢记着罢。"
朱二小姐听了这几句话,像是刀戳了她的心一般,当时又不敢哭泣,只得点头答应,再看看那声息,渐渐弱了,眼也渐渐的合上了,只剩了喉咙里一口痰,还在那里抽上抽下的不住,顷刻之间,又听痰声嘟一响,声息俱无。晋芳忙上前去一摸,方知气已绝了。于是大家举起哀来。别人犹可,只有那朱二小姐,慷慨身世,深惧将来,这副眼泪,直似银河倒泻,直哭得死去活来。她本来身体娇怯怯的,又因晋芳和三姑娘重新好起,已成了肝疾,今夕这一哭,就引动她的旧病,不觉眼前一黑,口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红血来,就玉容倒颓,昏晕过去了。晋芳此时,到也不忍漠视,就和三姑娘等七手八脚,扶她回房。但是伍晋芳自从那天和朱二小姐口角,又听了稳子的话,一竟就在三姑娘房里住宿,已经有好几个月。朱二小姐如何对付,并未提及。我知读者必疑心我从中有一个大大漏洞,其实著书的人,究竟只有一支笔,不能写着两面事。前时既掉头去记载乔家的那回事,现在乘伍老太太归天之后,天尚未明,这个空当,就掉转笔来,记他一记,也算补个漏洞。
却说朱二小姐自从那天和晋芳口角之后,以为这种平常语言,断不会发生问题,只要我略略施点挟制手段,不怕他不仍旧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万不想到半空中会撞出小稳子的一翻言语,竟如火上加了油进去似的。晋芳思前想后,实在觉着朱二小姐的尖利可怕,愈显得三姑娘的忠厚可敬,又想到小翠子含冤而死,格外可怜。以上种种怨恨,都集于她一人身上。晋芳又是一个呆子脾气。相信了他,可以捧至九天。恨着了他,就恨不得堕之九渊。所以自从进了三姑娘房门之后,连日总在这边,不曾再进朱二小姐的房。那朱二小姐这天晚上,不见晋芳进来,心中着实不快,忙着小善子到三姑娘那边打听。谁知去得已迟,他们老实不客气,双双已经入梦。朱二小姐这一气就非同小可,说我就有千般不是,也有一日的好,今天因为几句说话,就和我使起性来。我早知如此,悔不该。正说到此,那泪珠儿已经滚下来,湿透衣衿了。读者诸君须知,女子之哭,可分为数种。有的因悲伤而哭。有的因冤抑而哭,有的因愤激而哭。那愤激而哭的,内中必含有一种怨毒的性质。以为我今日虽不能胜你,静待机缘,当图报复。那朱二小姐的哭,就是这愤激一类。所以哭得愈沉痛,那报复之心,愈激烈。到了第二天,仍旧装着无事,出来见了晋芳,晋芳并不和她说话。到是朱二小姐对着他嗤的一笑,笑得三姑娘倒有点讪讪起来。朱二小姐笑道:"我今天要替姊姊道喜了。这人到也是大呆,我先前几次三番劝他到姊姊这边来,他总是不依,昨日居然到姊姊这边去,想已是回过头来,我愿姊姊成双到老罢。"
三姑娘知她奚落,也不和她答话。晋芳乘此时机,也便踱到外面去了。接连过了好几天,在先前几天,朱二小姐还想挽回已经失去的爱情,所以在大家说话的时候,故意和他兜搭。后来见晋芳终是淡淡的,懒待和她说话,她就更外懊丧,就要想实行她的计划了。但是娇花虽好,全凭绿叶扶持。独木不成林,自是古今公例。朱二小姐虽怀着浑身计划,没有一个人帮她的忙,也就不能施行她的策略。反不如从前在湖北时,内有小善子,外有林雨生,里应外合,就轻轻的送了小翠子的性命。如今身边虽还有一个小善子,究竟跳不了这一出独脚戏。仔细想了半天,只得仗着淑仪,或者能彀托她做个调人。却巧有一天淑仪到她房里,她就含着一泡泪眼对她说道:"仪小姐,我至今才佩服你是个真正贤淑的好小姐。但是你尚有父母在堂,富相公的遭遇,谁不怜惜。现在似我这孤零零的人儿,除我自身之外,还有何人可靠呢?"说着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淑仪见了,也觉不忍,就劝慰她道:"父亲近来果然和姨娘生分了些,但这也是气头上的事,姨娘也要请暂时容忍一下,等到父亲回心转意,那时姨娘也不至寂寞了。"
朱二小姐又低低地说道:"从前的事,我固有些不是,到了今日我也觉悟,不过自己要想忏悔,已来不及了。如今只有仗着仪小姐在父亲面前分解分解。"淑仪道:"女儿自当遵命。况家庭之间,有了不和睦的事,就是一个不幸。姨娘今天不吩咐,女儿也要劝解的。不过如今正在激烈的时候,也只可待时而动了。"朱二小姐道:"那就要仰仗仪小姐了。"这一席话谈过之后,淑仪果然俟晋芳快活的时候,进过好几次言。无如晋芳只是不理。这一天合当有事,她姨侄女儿明似珠,巧巧的来了。朱二小姐从前本来看不起似珠,自从回了扬州,似珠曾向柳克堂敲过一宗竹杠,朱二小姐也曾预闻其事,得着了点好处,因此就结合起来,认为知己。然似珠却因外面事忙,不常到伍府。这天来了,朱二小姐心中暗喜说:"这人到可以做我一个帮手,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闹他一场,看晋芳怎样下得去。"
因此似珠这一次来,朱二小姐加倍殷勤,接待的十分周到。似珠到了,和三姑娘、淑仪等谈了一回,就到朱二小姐房内,二人就畅谈起来,竟将近来晋芳待她情形,详详细细告诉了她,说得似珠妙目圆睁,银牙错裂,说:"姨母你既受这样委曲,为什么不早点打发人来告诉我呢?我看他们男子,对于女人,原不过当作一种玩物罢咧,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情,他们高兴,就和你开开玩笑,不高兴就蹩转脚和别个女人寻开心去了。难得姨母好性儿,能彀忍耐得住,换了我明似珠,却不能这样使他们安稳。不是在姨母面前说句夸口的话,不要说他曾经做过了芝麻大的一个知县官儿,哪里能彀降服住我。就是那堂堂现在的都督,也要任他随我指挥。今天姨母的事,我不知道便罢,我知道了,姨母受人委曲,就和我受委曲一样,就着小善子去喊那姓伍的来,我和他评评理看。如若真说不过去,我们尚有离婚的办法呢。放着姨娘年纪尚轻,离了此地,难道怕嫁不得别人么!"
朱二小姐忙握着她的嘴说:"阿呀,小姐,怎么你和爆烈似的说了这一大套。这样事情,我本来还怕什么,你须知隔墙有耳,我们没有动手,先给他们知道了去,这又何苦来呢。"似珠低声道:"照姨娘的主意,打算怎样办呢?"当时二人就唧唧哝哝,商量了好半天。只听得朱二小姐说:"你讲先去告他一状,究竟拿什么措辞呢?怕的他不比那柳克堂,外面交游不广,可以欺负得的。"似珠道:"这真是姨娘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他娶你的时候,照着现在法律,就是一个重婚罪。你只须告他一个略诱良女,任情侮辱,这张状子,一径进去,他必定就要来来亲投降麾下,不然还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呢。"说得朱二小姐嗤的一笑说:"姑娘,你真好计较,不愧是个女将军了。但是我虽识得几个字,这状子笔墨,却另有一副手段,不是轻易下得笔的,托谁去做才妥呢?"似珠笑道:"不妨姨娘见怪,我近来却新认得了一个人,名叫许道权,他是极有能为,并且和县里亦有往来,只要我回去和他一说,必有个良好计划,姨娘就再听我的信罢。" 朱二小姐也十分相信,说:"那么这事我就专托你了。"
似珠自然没口子答应。又坐了许久,就起身告辞去了。这里朱二小姐自从明似珠去后,心里终觉不安。想到晋芳今日这种情形,当年我在湖北林雨生设计拿富玉鸾的时候,我只要和他里应外合起来,富玉鸾既不能逃走,伍晋芳也要入了牢笼。那时我年尚轻,就是走一步,亦甚容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不做呢?忽的又想到和晋芳当日的情分,待她也实在不薄,自从去了小翠子之后,那一件不如心如愿,我还暗地和雨生做起首尾来,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实在对他不住,就是小翠子和我,本来没有什么仇恨,只是有点气不过,所以一进门,就磨折了许多时候。他在湖北还劝晋芳来接我们,如果小翠子不出这个乱子,到了现在,我们三个人也是和和气气,不至于闹得这样生分起来。咳,这真是害人反害自己了。倘若似珠回去,果然替我在县衙门里告下状来,那县里太太,又是很熟悉的,闹了出来,面子上怎样下得去呢。想到这里,不竟大懊悔起来。总之这个时候,真所谓良心与是非交战,尚不知谁胜谁败。不禁就恹恹的睡在床上,连晚饭也不曾吃得。到了晚上,只有一盏孤灯,照着凄凄只影,虽有小善子多方解说,哪里能除去她的愁烦。闷了好久,方才朦笼睡去,恍恍惚惚,像身在湖北。这天晋芳在过江局子里未回,她一个人坐在房里,小翠子走来,朱二小姐心里气她不过似的,也不去理她。小翠子道:"姊姊我们是别了好久了,姊姊的才貌,可称双绝,那人对待姊姊,也算情深义重,所以姊姊这许多年,气也使彀了,光也争足了,在眼前看起来,哪一个不羡慕你呢。但是我要劝姊姊一句话,须知花不常好,月不常圆,风篷逞足了,绳子就断,弓太扯满了,弦线要绝。姊姊若不趁早从退步着想,恐将来结局,也要和我这苦命人不相上下呢。"
朱二小姐听了苦命人三个字,不觉心里一寒,忽然想起小翠子已经死过的人,今日来寻我,大约是来索命呢。正要问她,只见小翠子已经飘飘忽忽的走出去了。朱二小姐就一惊而醒,原来是南柯一梦。加以一盏灯光,缩小颜色,变成绿的的,随风欲灭,像似小翠子还站在她面前一样,愈加恐慌,一片芳心,突突的跳个不住,忙叫起小善子来,说是要倒点茶吃。小善子正在好睡,被朱二小姐一叫,已惊醒了,勉强走起床来,拖了鞋子,到茶炉子边,倒了一盏茶,送到朱二小姐面前,朱二小姐懒懒的起来,喝了一口,觉得冰凉的,要想诉说小善子几句,想起方才的事,就倒咽了一口冷气,细想小翠子所说的句句都有至理。说到结局,正与现在晋芳待他的情形相同。就低声叹息道:"玉玉,你的结局,难道果真和小翠子一样么?"
心里想着一面就拿了茶盅,呆呆的出神。小善子叫道:"娘,夜深了,喝了茶请仍旧睡罢。"朱二小姐才被他提醒说:"小善子,你瞧瞧自鸣钟是什么时候了?"小善子走过去一看,偏偏钟停了,只得走到窗前,拉起帘帏。向天上望去,忽然大声叫着:"不好了,娘快起来罢。"朱二小姐本来正在心虚,听见小善子没头没脑的一喊,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要想起来,那两只小脚儿,已不听她分说,两条腿只是栗栗的战个不住,还是从窗帏里望出去,满天通红,才知道外面失了火,慢慢的抖着走下床来,开门出去。见晋芳等都站在庭中,卜老太太厄的战巍巍地拄着拐杖,嘴里不住的念佛,听见晋芳喊着伍升外面去问,是什么地方失火,伍升说:"我刚才要来请示,外面人都说是南河下,云府上不知要紧不要紧。"晋芳忙说:"既是这样,你就赶紧到云府去瞧一瞧。若是他们有搬动的地方,你也替他们帮帮忙。"
伍升连忙答应着几个是,就飞奔着出去了。原来这天失火的,正是南河下,离云麟家不远的一家旅馆里。当伍升走到南河下的时候,见各区水龙上的救火员,已经挤满了一街,好容易挨得进去,只见云府大门,关得紧紧的。伍升敲了好久,才有人来开了进去,只见云麟等一家人都呆立在天井内,仰着头呆望。那红珠胆子更小,抖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伍升说:"我的太太少爷,你们还这么安静,大门关得紧紧的,我看这边离火场很近呢。"
云麟道:"你看外面的情形怎样?我先前看来,还不十分要紧,恐怕有种坏人趁火打劫,所以把大门关上。且看看情形再说。现在我正没主意,你来得到好,你看这情形,我们家里的东西要不要搬动呢?"伍升道:"我们老爷听见说南河下失火,所以命我来照料的。起先我看这火势正旺,心里也是着急,等到了府上相近,已经看见有许多洋龙到了,正在灌水,火势似乎渐渐的衰下去,现在恐怕不甚妨碍了。"秦氏道:"难得你们老爷关切,我们正在为难,倘若要搬动起来,哪里来的人手呢。"伍升道:"太太请放心,现在天上的红光,不是已经减了好些吗。"秦氏等都抬起头来望着,果见红光渐渐地退了下去,想火已烧完快了。那外面的人声,还是鼎沸似的,直等了两个多钟头,方才平静,大家也就放了心。伍升便告辞回去。云麟略睡了一回,醒来已经红日东升了,忙忙起来,踱出门去,就听人说火场里烧死人了,这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现在还没有人认得他呢。云麟也就踱将过去,见颓垣断壁里面,零零落落的瓦砾场内,还有一缕一缕的青烟,向上直冒。地下湿淋淋的几难插足。又走了几步,见着的人打了一个大围子,里面遮着几片芦席,横着两个尸首,焦头烂额,好不怕人。大家还笑着说:"这两个人大概先前是个水里鸳鸯,如今却变成了两个火里罪人哩。"
云麟听了,甚为不解,仔细一看,见断墙上尚有文明旅馆四字,方知这是扬州最著名的野鸳鸯待合所,但是这俩究竟是谁呢?好好一个人,就是要学风流,也要拣个地方,像这种龌龊旅馆,居然也有人来图快活,末了还演了一出火神戏,真正自作孽哩。正在一人呆呆的痴想,忽的背后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云大哥,你好自在,我们许久不见了,尊嫂好吗?"云麟转身一看,不是别个,原来就是鲍橘人。云麟因他上一次几乎折散了他们的姻缘,待理不理地说:"鲍大哥,果然许久不见,你几时到这里的?"橘人道:"我已来了好久了,我原不住在此地,今日之来,原是为着内人的一件事。"云麟道:"为的尊夫人么?尊夫人和这里有什么瓜葛呢?"橘人道:"说来话长。闻得云大哥府上离此不远,我拟到尊府一行,一则过来拜望,二则藉此可以谈谈。"云麟心欲推却,却觉碍于情面,只得邀他到家,坐下之后,橘人开口便说:"云大哥,你可知道这火场里遭难的人是谁?"云麟道:"我却到了那边,不过望了一望,就走来了,虽听见人说起,但是不知主名,莫非鲍兄和他们到有什么关系么?"
橘人道:"果然被你猜着,如若没有关系,我到不来了。不瞒云兄说,兄弟的作事,向来是很旷达的,对于男女的嫌疑,本来不甚关心。况民国以来,男女平权,在社会上交际起来,男子往往逊于女子,所以说到内子,她的交际自由,老哥是知道的。哪知不知不觉的竟会和人发生关系。近来到了扬州,她的性情还是不改。我曾说过几次,她也从来不曾理过。那知到了临头,终究演成恶果。云大哥,你道死的是谁,一个就是内人,一个就是和你作过对头的许道权。"云麟听了,惊得跳起来道:"原来尊夫人在此遭了大劫,老哥伉俪甚笃,何以为情呢?"
橘人笑道:"原来老哥还是这等情痴,在兄弟看起来,却与老哥不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主权,就有一个人的主张。这种主张在旧社会的时代,有一种公共压制性压住,所以无人反抗,现在这种樊篱已经破了,他虽则和我发生过夫妇的关系,但不过起于一时情感,此外则我仍旧是我,她也仍旧是她。她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今日之来,原不过来看一看真假,既然知道,我就可以不管了,现放着有地方在,自然有人收埋,难不成我还破费着有用的金钱,去收殓那无意识的尸骸吗!哈哈,我又不呆,我为什么去管他人死后的事呢!"
云麟听了他这一番不新不旧的一派荒唐说话,心里觉得好笑,说:"有其妇,乃有其夫。这一对到可称为难夫难妇了。"但是嘴里不好直说,只得答道:"这是老兄达观,兄弟万万不及。不过这许道权为什么又同尊夫人打起交道来呢?"鲍橘人听了,脸儿一红,想了一回说:"像道权这种人,我们还说他怎的,这样大的年纪,见了女色,还是和苍蝇见血似的,只须看从前,一听见了如夫人的名字,他就想吃天鹅肉,再三来央求兄弟从中撮合。但是兄弟知道这人,已为云大哥的禁脔,那里肯来说。后来又来央求内人,我曾再三劝止,哪知内人不知深浅,只向如夫人露了一句口风,竟招了她的白眼,这真是女人的见识呢。"云麟听了这话,觉着很不入耳,便也一笑说:"这种故典,我们可以不谈罢。"
橘人说:"诚然诚然,我来的时候也久了,过一天再见罢。现在我住在二巷内第三家,云大哥如不见弃,我们终究是多年的弟兄,请你常常枉顾我,虽则内人已故,尚有小妾在家,烧点菜倒也是扬州风味,颇可口的。"云麟正恨得被他绊住,忙说道:"既是这样,兄弟过一天再来奉候罢。"就送了鲍橘人出去。云麟被他缠了半日,走走到红珠房内,见她正坐在窗前,缝着一件小夹袄儿,笑道:"好呀,儿子还没有落地,要想做娘哩。"
红珠瞪了他一眼说:"亏你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怎地不通。譬如玉凤儿的衣服,姊姊没有空闲,不许我替她代做么?难道必定要娘才做小人衣服么?"说得云麟笑起来说:"我一句话,引出你许多话来,真不愧伶俐女儿哩。我特会进来报告你一件事,你可听得火场上烧死了两个人吗?"红珠道:"我也刚才听得黄大妈说的,说是烧死了一男一女,真正可怜,母亲还替他们念了好几卷往生咒,说是可以超度他们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哩。"
云麟道:"这话慢说。你可知道死的两个是谁呢?"红珠笑道:"我也不曾出门,如何会认识这两人。"云麟叹道:"这两个人都是你的旧相识哩。"红珠嗔着道:"你也该说个明白,甚么新相识呀旧相识呀的。"云麟道:"一个人因果循环报应,真个不爽,天道可是有的。这两个人生在世上,可算坏人,临死之时,果遭了惨劫。一个就是和你要好的女诗人紫罗女士。"红珠惊道:"她么,怎样也住在这里,烧进在内?还有一个呢?"云麟道:"曾经和我做过情敌的许道权。"红珠笑道:"原来这一对宝货,但不知怎样会死在一起,真奇怪极了。"云麟道:"死的地方,是个旅馆,又是个台基,两个人合拢来,有什么好事。但竟遭此劫,恐怕他们做梦还想不到呢。"红珠道:"这也可谓生有地死有方了。"
吃了午饭,云麟想着昨天姨丈曾着伍升来问,今家中无事,应该去告慰一番,遂穿好衣服,和红珠说了,又到母亲面前讲了一回话,才出门来,叫了一辆车子,到伍家去。到了里面,晋芳有事出去了。三姑娘、淑仪均坐在中堂,陪着一个女客谈话。但见女客衣饰虽不华丽,而面貌却甚冶艳。云麟不知是谁,不敢进去。还是那女客站起身来招呼着说:"原来是云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说毕满面堆下笑容。三姑娘也说:"麟儿进来,这位明小姐,你是见过的。"
云麟方始恍然,慢慢的踱进去,忙向淑仪道:"妹妹近来身体可好?"淑仪站起身来问了姨娘的好,并问嫂嫂、红珠姊姊,想必身体康剑"云麟也回答了好,只见淑仪面色黄黄的,觉着较前消瘦更甚,便说:"妹妹怎样又病起来?脸上格外清减了。"淑仪道:"我也不能算是生病了。在起初的时候,请个医生吃两剂药,尚觉有点效验。到了现在,吃药也是这样,不吃药也是这样,但觉着一天到晚,总是懒洋洋的,不知有病,也不知没有病,所以我可以说得是没有病了。"
云麟道:"妹妹的病,总是因为心经不畅,还望妹妹诸事看开一点,有时外面出去散散心。譬如我家里,自从我们那个。"说着就伸了两个指头,"到了扬州,妹妹只来过一次,何妨常去走走。又如明小姐她是很旷达的人,能够时常请来谈谈,开怀一点,那病自然渐渐的好了。"似珠道:"云先生的话果然不错,但是仪妹妹是个拘谨的人,叫人有何方法可以进言呢?"
淑仪道:"我也不是拘谨,不过在我看起来,我的一身,如大海中飘着一叶浮萍,又眼看着世事沧桑,不十年间,时局变迁,我们不谈,只是我们几个相识的姊姊妹妹里面,年纪长的长了,出阁的出阁了,在从前何等亲密,临了终归一散,这样看来,做人有何乐趣呢?我但愿能稍迟天年,奉侍祖母及父母西归之后,那时生也好,死也好,我也不计较了。"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三姑娘听了,也觉得惨然,说:"好孩子,你一年到头,都是含着一泡眼泪过日子。说起话来,惨凄凄的,不但你自己伤心,连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
云麟道:"姨娘也不必伤心,到是仪妹妹的病,总要自己修养才好。"明似珠道:"刚才仪妹妹说先前何等亲密,末了终归一散。这两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今天可以齐举出一个例来,昨天晚上不是南河下火起吗?"三姑娘忙向云麟道:"我到忘了,昨天的火离你们家里不远,母亲想是受惊了。你姨父命伍升来了,巴巴的等着回来,说道没事,我才放了心。"云麟忙道:"多谢姨娘,我们幸亏没事。"明似珠笑道:"你们府上没事,那边旅馆里却有事了。"云麟道:"原来明小姐也知道这事,不知可有什么新闻,报告我们哩。"明似珠道:"云先生,你不要做假,死的两个人,并死的原因,还和你现在这位姨太太有大大的关系哩。"云麟道:"不错,我早晨无意中,碰见了一个叫做鲍橘人的,说死的一个是他的夫人紫萝女士,一个是许道权。我只知这两个人,在她未嫁我以前,曾出来生了许多阻力。后来因为发生了炸弹的嫌疑,才算罢休。但是他死的原因,为什么又关着我们,到要乞道其详哩。"
明似珠道:"原来你尚只知其一哩。你可知你们只位姨太太,未入门之前,许道权托鲍橘人做媒,他们夫妇就做成圈套,只说是姨太太的身价,骗去了五百块钱,乘许道权入狱的时候逃回泰州去了。后来许道权保释,知道扬州是站不住了,到了上海,那知这鲍橘人,在泰州不多时候,所有骗去的钱,已经用完,也到了上海。偏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许道权。那时他就跟鲍橘人要赔偿五百块钱,不然就要在新衙门控告他欺诈取财的罪。橘人没法,回家后就和他夫人商量,用了一个美人计。那许道权爱色心重,就上了他的道儿。不但旧债赖去不还,而且两人在上海吃着用着,都是许道权供给他们。后来许道权回到扬州,他们又在上海游荡许多时候。前晚才到扬州,就登门去拜望许道权,自然要他破钞些金钱。许道权自然应允,但有个条件,须要和他夫人重温旧梦。橘人只知要钱,那管什么名誉,自然满口答应。许道权安置他们在二巷内,但是许道权不好进去,就约紫萝女士到这文明旅馆,偏偏这天夜里,祝融下降,偏收了他们这对老鸳鸯,作为部下驱遣的神将。"
云麟笑道:"明小姐说得如此详尽,真是能道人所不能道。但不知这新闻从何处得来?"明似珠道:"我和许道权也是熟人,昨天去的时候,正见许道权和他们办交涉,所以得知详细。"原来似珠正和许道权商量朱二小姐的事,许道权满口应承帮忙,哪知连夜出了乱子,所以今天来见朱二小姐,叫他另想别法。朱二小姐自昨天做了一梦,不愿再和晋芳为难,反劝了似珠一番。似珠出来看望淑仪,所以这段新闻,竟被云麟探得十分详细。此外又谈了许多闲话,明似珠先去,云麟亦告别回家。刚踏进门,看门的就递上一个字柬儿。云麟见了,皱着眉头说:"何苦又来找我。"不知此柬,来自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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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⒍【萍业暄┒殒/span>
「花不褙家地, 月照山河到明,
世只有人心歹, 事教天人;
家豪富, 伶俐明s受,
年月日r定, 碛擅挥扇恕!BR>
年三阂街x家大酒巧弦了金,晒w又]搭上前情,往後]三日不和他相;蛞蝗战R中有事不去,金就使三荷约奈锸拢情斫兴ァR淮位蛭邋X,或一伞R葬崛臻g供其柴米,其房,w到R中,便。任道士他何吃酒恚拷徽f:「在米和夥筹三解辛苦怼!顾兄金宗明又替他遮掩,晚夕和他一弄那勾,是不必。朝砟和讶蔚朗磕液D中的本也抵出大半,花了不知。一日,也是合有事。酒家店的⒍忻鼗ⅰK府周守涓杏H俚男【俗印R辉隈R上娼店,倚凌弱,放私c巢中各娼使,加三利。有一不,vQ文⒗鞅荆霞永J染菩矗瞬桓胰撬>褪谴蚍垲^的班,欺酒客的袖。因顷R任道士的徒弟,白小P,在三家大酒巧希逊垲^金喊甲×恕3缘睦憷惚,提著碗泶笮∪^,走碇x家窍拢:「金在那?」慌的三郎忙道:「⒍澹巧希诙w貉e便是。」⒍K步上怼=c金在貉e面,晒w酒,做一快活。只把房,外子大熘1⒍话咽殖断潞子,大叫:「金撼恚 拐的强阂膊桓页觯@⒍媚_把跺,金褐坏贸硐嘁,:「⒍迨澹泻握f?」⒍R道:「淫D,你少我三月房,s躲在就不去了!」金笑嘻嘻道:「二叔叔你家去,我使就送房怼!贡⒍囊蝗蛄死掀乓唤唬杨^在沿下磕破,血流M地。道:「淫D,等甚送恚胰缃窬鸵 箍匆谘e面,走向前把桌子只一掀,碟捍虻梅鬯椤D墙愕溃骸赴⒀剑∧闶巧觞N人?走砣鲆埃 ⒍R道:「我{入日}你道士秫秫娘!」手襁^恚丛诘叵拢嗄_踢o怠D巧铣跃频娜丝粗剂⒈了。店主人三郎初r⒍砹耍桓胰撬4吾嵋打得人不像模樱斫裾f道:「⒍澹憷先思蚁⑴K缘媚憷先思掖竺`言_撞,休要和他一般。看小人人薄面,他去!」⒍茄e依模力把蛄税l昏章第十一。叫⒌胤奖<祝l子,粉都拴在一墩。分付:「天明早解到老府去!」原硎希U系胤剑膊侗I,兼管河道。了蔚朗R中,尚不知;只他晚夕米中上宿未回。s次日,地方保甲,巡河快手,押解⒔,回上,清晨,早到府前伺候,先手本晒w管事佟⒗畎部纯矗f是⒍宓胤叫[一起,晏公R道士一名D金。牢都他要,道:「俺是d上有痰模话嗍穗S你;正景晌还苁碌模愕共豢奢p了他!」溃骸干磉倒,有都被夜晚⒍蛭r,被人掏摸的去了!身上衣服都扯碎了,那得恚恐褂蓄^上一根簪海蜗砼c二位管事的?」牢子著那根簪子,走佟⒗畎踩绱诉@般:「他一翰出恚古c了根簪海是的。」俚溃骸改憬兴暗任他。」牢不一r,推硭礁肮蛳拢:「你是任道士第坠w徒弟?」溃骸傅谌w徒弟。」又:「你今年多大年?」溃骸肛ニq了。」俚溃骸改氵@等年少,只在R中做道士,W典。你在外宿娼酒喧嚷?你把俺老府衙,甚些小衙,不了恚窟@根簪子打水不,要他做甚!」掠他去。分付牢子:「等住回老升d,把他放在一起,眼看狗男女道士,就是佞的!只你白要四方施主?休你楣偈拢憔沓跃聘跋Х胶菇嚎欤〉有r,著加力拶打P!」又把金叫上去。家王八跟著,上下打了三四摄y子。僬f:「你S娼,不趁熟。不趁些衣樯]甚大事。看老喜怒不同;看溃皇且赊僮樱蝗粝g,只恁放出硪膊恢埂!古赃那牢子:「你再把我一子,等若拶你,待我你晒w大指!」李安分付:「你h些伺候,老⒋纬d。」不一r,只面板,守渖d,蛇掾牢森列,甚是整!但:
「壁,紫卓.d燔缌_,四下垂翡翠。勘官守正,戒石上刻卸四行;人闹廉,鹿角旁插令旗擅妗\牢沈重,僚掾威x。檀蠊魇谑铝㈦A前,段d旁d放。然一路臣。果是M堂神道!」
r]巧不成。也是五日劫冤家聚鼍合著。春梅在府中,娜q八月,已生了哥盒⊙龋穹桨q光景。貌如冠玉,唇若T。守湎菜葡现洌^如or之。未状竽棠滔率溃渚桶汛好哉隽朔蛉耍妥≈彘g正房。了晒w娘抱奶哥海幻裉茫幻T;小丫鬟伏侍,一名敬浠ǎ名咎m花。又有晒w身得唱的姐海际q,一名海棠,一名月桂,都在春梅房中侍奉。那O二娘房中,止使著一丫鬟,名竞苫海辉谠下。比的小衙龋灰阎斜膺耍。遇著守渖d,在旁看。日守渖d坐下,放了告牌出去,各地方解人怼n^一起正叫上㈡D金喝ァJ淇戳顺睿忠嫔f道:「你P是道士,不守那清,如何宿娼酒,_我地方?行止有!左右下去打二十棍,追了度牒俗。那娼D氏,拶一拶,敲五十敲,令w院差。」蛇牢向前,待扯翻去衣服,用索起,起棍恚蛇招呼打r,可要作怪,俦е⊙龋d前月台上站立看。那小衙瓤匆走泶蚪蜒er不住,渲А倏峙率淇匆,走恚喟l大器起恚笨薜结徇春梅根前。春梅:「他怎的哭?」俦阏f:「老d上放事,打那晏公R道士,姓,他就渲АP〉淖呦恚涂蘖恕!惯@春梅是姓的,不免移步,款蹙湘裙,走到屏後面,探。d下打的那人,音模樱购盟脐姐夫一般。「他因何出家做了道士?」又叫他:「此人姓甚名?」俚溃骸高@道士共钌夏曦ニq,俗名叫!勾好钒档溃骸刚撬耍 挂幻媸伲骸刚下你老怼!惯@守d上打u打到十棍,一拶著娼的。忽後夫人有,分付牢子,把棍且住休打。一面走下d恚好氛f道:「你打的那道士是我姑表兄弟,看奴面上,了他!」守涞溃骸阜蛉瞬辉缯f,我已打了他十棍,怎生奈何?」一面出矸指独巫樱骸付寂c我放了。」娼的便w院去了。守淝那氖伲骸附心堑朗炕怼G倚萑ィ了你奶奶,他相。」春梅待使僬他到後堂相,忽然想起一件事恚谥胁谎裕劝档溃骸肛嗳パ矍隘,安上心肉;眼前不去,心肉如何安得上?」于是分付伲骸改闱医心侨巳ブ任衣俳兴!苟入阂膊辉罚@蛄耸鳎鲭x了守涓奔黻坦R。不想任道士人碚f:「你那徒弟宗美在大酒巧习降泥金海橇司萍业曜鼗⒍虻贸羲溃B老婆都拴了解到守涓e去了。行止有,便差牢你去,追度牒官!」任道士了,一者年老的著了怕,二砩眢w胖大,因打囊龋]了|西,著了口重猓闹刑导ド恚璧乖诘亍1徒弟慌忙向前扶救,⑨t者砉嘞滤去,通不省人事。到半夜,韬馍硗觯⊥瞿炅q。第二日淼剑筮人:「你敢R去?你父因槟悖绱诉@般得了口重猓蛞谷乃懒耍 惯@了,的忙忙似始抑奔比缏┚W之!突厍搴涌h城中怼U牵BR>
「鹿相y辨, 蝶化周未可知!」
分深^,s把春梅一酱羲鋈恍纳舷肫鹨患恚使出恚探胰チT。走w房中,摘了冠海了服,倒在床上,一面行氡唬疼叫酒怼U的合宅大小都慌了。下房O二娘道:「大奶奶行好好的,怎的砭筒缓闷恚俊勾好氛f:「你每且去,休管我。」落後守渫d恚他倘在床上叫一番也慌了。扯着他手道:「你心怎的恚俊挂膊谎哉Z。又:「那惹著你恚俊挂膊蛔雎。守涞溃骸覆何掖蛄四阈值埽阈傈N?」亦不稹_@守o奈何,自出外,麻犯起佟⒗畎砹耍骸改隳晒w,早知他是你奶奶兄弟,如何不早ξ艺f?s教我打了他十下,惹的你奶奶心中不自在起恚∥以棠懔粝滤你奶奶相。你如何又放他去了?你P每s分裕 僬f:「小的曾奶奶恚棠陶f且教他去看。小的放他去了。」一面走入房中,哭啼哀告春梅:「望乞奶奶在前方便一言,不然,要小的每哩!」春梅A星眼,剔起蛾眉,叫守溥M前:「我自心中不好,干他甚事?那P他不守本分,在外做道士,且崇他些r,等我慢慢招他!」守淅u不麻犯佟⒗畎擦恕J湟他只v荆质僬下官砜绰稣f:「老夫人染了六j七情之病,著了重庠谛摹!褂⑺恚植怀裕挤爬淞恕Q绢^每都不敢向前。⑹砜粗运,只呷了一口,就不吃了。守涑鋈チ耍笱诀咴鹿恚骸刚奶奶吃。」被春梅砥ツ只一,道:「浪奴才,你只苦水砉辔以醯模∥叶亲友e有甚!」教他跪在面前。O二娘走道:「月桂怎的?奶奶教他跪著。」海棠道:「奶奶因他奶奶吃恚∧棠陶f我肚子有甚?砉辔遥拷趟蛑!O二娘道:「奶奶你委的今一日]曾吃甚,月桂他不缘谩D棠绦荽蛩次颐嫔希他遭!」分付海棠:「你往N下熬些粥恚c你奶奶吃口骸!勾好酚谑前言鹿鸱牌怼D呛L淖叩N下,用心用意熬了一小粳小米獾闹海怂牡〔海卯T菏⒅笱揽海岷婧到房中。春梅倘在床上,面朝睡,又不敢叫。直待他番身,方他:「有粥涸诖耍奶奶吃粥。」春梅把眼合著,不言。海棠又叫道:「粥日亮泠了,奶奶起沓灾唷!O二娘在旁道:「大奶奶,你半日]吃甚。阌X好些,且起沓孕┕w,有柱晷 鼓谴好芬弧词拧德底影瞧恚棠套恚≈嘣谑郑贿攘艘豢冢叵轮灰煌疲缡遣辉鸭一锎蛩椋荒套影醋×恕>痛筮汉绕恚O二娘:「你平白叫我起沓灾啵憧促\奴才熬的好粥!我又不坐月子,熬照面砼c我吃怎?」分付奶子金T:「你我把奴才上,把他四嘴巴!」下真把海棠打了四嘴巴。O二娘便道:「奶奶你不吃粥,s吃些甚海s不著你?」春梅道:「你教我吃,我心r著吃不下去。」良久,叫小丫鬟花恚指兜溃骸肝倚认胄╇u尖撼浴D闳N房龋χD奴才,教他洗手做碗好尖号c我吃口骸=趟嘤兄┧崴瘢龅乃崴崂崩钡奈页浴!O二娘便:「奶奶分付他,教雪娥做去。你心下想吃的,就是。」花不敢怠慢,走到N下ρ┒鹫f:「奶奶教你做尖煨┳觯戎粤ǎ 乖磉@尖请r脯翅的尖海榍械淖龀_@雪娥一面洗手剔甲,旋宰了呻b小,退刷乾Q,剔翅尖,用快刀碎切成,加上椒料 花芫荽酸笋油之,揭成清J⒘僧T海眉t漆海狎v花到房中。春梅粝驴戳耍攘艘豢冢纸写罅R起恚骸改δ且D奴才去,做的甚【训行┥跷叮磕只教我吃,平白教我惹猓 够诺奶m花生怕打,忙走到N下,ρ┒鹫f:「奶奶嫌貌涣R哩!」雪娥一翰谎哉Z,忍馔搪,男伦,又做了一碗。多加了些椒料,香教花到房怼4好酚窒舆y了,起碚盏叵轮灰,早是花躲得快,些了一身。道:「你δ桥耪f去,他不庾雠c我吃!遭做的不好,教他分粤ǎ 惯@雪娥,千不合不合,悄悄了一句:「姐姐r般大了,就抖鹑恚 共幌胩m花回到房,告春梅了。春梅不便,了此言,登r柳眉剔,星眼A,咬碎牙,通了面,大叫:「我⒛且D奴才恚 鬼臾使了娘丫鬟三四,登r把雪娥拉到房中。春梅夂莺莸模皇殖蹲∷^,把上冠子跺了,道:「淫D奴才!你怎的r般大?不是你西c家抬的我般大!我⒛矸涛遥悴猓〗棠阕隹谧皇蔷褪强喽∽欲y!你倒χ绢^我r恁般大起恚慷髀洌∥乙愫斡茫俊挂幻嬲⑹恚骸裱┒鸪鋈ィ天井跪著!前叫佟⒗畎玻褪去衣裳,打三十大棍!」蛇家人起明晃晃艋\,倮畎哺檀蠊魉藕颉D茄┒鹬皇遣豢厦衣裳。守淇峙饬怂诟安桓已哉Z。O二娘在旁再三竦溃骸鸽S大奶奶分付打他多少,免褪他小衣!不χ氯嗣去他衣裳,他面上不好看的!只望奶奶高抬手,委的他的不是了!」春梅不肯,定要去他衣服打,道:「那r我,我把孩子先摔⒘耍∪会嵛乙惨l子吊死就是了!留著他便是了!」于是也不打了,一撞倒在地,就直挺挺的昏迷,不省人事。守湔的忙扶起道:「你打,]的庵悖 巩下可z,把O雪娥拖番在地,褪去衣服,打了三十大棍,打的皮肉。一面使小牢子半夜叫⒀ι恚r罄身出去。春梅把薛嫂航性诒车胤指叮骸肝抑灰摄y子,⑦@淫D奴才,好歹我在娼!你多少,我不管你。你若在e,我打出恚恍菀我!」那薛嫂旱溃骸肝铱磕茄e日子?s不依你!」夜了雪娥砑摇D茄┒鸨星校薜教烀鳌Qι┍竦溃骸改阈菘蘖恕R彩悄愕幕猓┘易苍谝惶!老你到了,只恨你他有些仇恨,折挫你,那老也做不得主海∫他有孩子,也依他。正景下O二娘,不他追郑砍Q裕骸腹彰椎棺隽}官」,不的了!你休饪蕖!寡┒鹗I薛嫂:「只望早晚すw好,我去自有吃!」薛嫂道:「他千分付,只教我把你送在娼。我吼B女,也要天理!等我替你すw畏颡妻,或嫁小本人家,活得你硪玻 鼓茄┒鹎Ф魅f福,了薛嫂。了扇眨灰住一店走恚校骸秆,你壁猩跄镒樱吭醯目薜谋校俊寡ι┍愕溃骸碜!拐f道:「便是位娘子。他是大人家出淼摹R蚝痛竽镒雍喜恢虬l出恚谖疫@嫁人。情愿すw畏颡妻,免得惹猓 道:「我那下著一山|花客人,姓潘,排行第五,年三十七q。总花果,常在老身家安下。前日他家有老母有病,七十多q;死了家半年光景,]人扶侍。再三和我,替他保事,Ko相巧的。我看恚@位娘子年到相,嫁他做娘子!」薛嫂道:「不你老人家,位娘子大人出身,不拘粗都做的。指女工,灶,自不必,又做的好=窭u三十五q。本家只要三十摄y子,倒好保他。」道:「有箱]有?」薛嫂道:「止是他身衣服簪之,Ko箱。」道:「既是如此,老身回去δ侨苏f,教他自家砜匆豢础!拐f,吃茶坐回去了。晚夕δ侨苏f了。次日以後,果然那人硐嗫础R豢匆了雪娥,好模海晷。豢饩瓦了二十五桑硗馀c薛嫂一擅饺隋X。薛嫂也]兢,就读算y子,了文硐^去。次日就上起身。薛嫂叫人改Q了文读税摄y子,交到府中春梅收了,只娼去了。那人娶雪娥到家,止了一夜。到第二日五更r分,了,作e上了,到清去了。此是六月天猓兆娱L。到上,日西r分。到于酒家店,那有百十房子,都下著各方淼鸟阶有性烘降摹_@雪娥一入一簦腴g房子面,打著土炕,炕上坐著五六十q的婆子,有十七八老丫,打著揸,抹著粉唇,穿著一弄很衣服,在炕上弄琨琶。雪娥看,只叫得苦!知道那h子潘五是水客,他碜龇垲^,起了他名航杏骸_@小妮子名窘海咳P撼鋈ィ巧辖涌凸┏鲞@道路I生。潘五,不短,把雪娥先打了一,睡了扇眨慌c他赏腼吃。教他菲W唱;W不执颉4虻蒙砬嗉t遍了,引上道海脚c他好衣穿,打扮,前站立,倚笑,眉目嘲人。正是:
「堪入r人眼, 不胭脂丹青!」
有樽C:
「途o奔更o投, 南去北硇荼阈荩BR>
一夜彩何散, 綦S明月到青恰!BR>
雪娥在酒家店,也是天假其便。一日,俦皇洳钋玻酉沦I资泣D。酒家店坐地虎⒍匆他姐夫恚B忙打呔乔Q,在上等貉e安排酒グ,各r新果品,好酒活,僮谏厦骘酒,酒博士保汉Y酒,近前跪下:「二叔,下叫那坠w唱的上磉f酒?」⒍指叮骸附型跫依辖海w家海思医骸⒂核墓w,上矸棠姑夫。」酒博士保Z下恰2欢r,只得胡梯畔笑海话核墓w唱的老,打扮得如花似朵,都穿著衣裳,上的恚乱幻婊ㄖφ酗Q,эh,拜了四拜,立在旁。倜捅眼看,戎幸粉,可霎作怪:「到相老宅小奶奶打出N下做的那雪娥娘子,他如何做道路在?」那雪娥亦眉眼咭是伲疾蛔雎。俦⒍骸改枪w粉是家的?」⒍溃骸覆徊m姐夫,他是潘五屋玉骸⒔海@是王老姐。一是骸!俚溃骸竿趵辖何椅艺J的。潘家玉何矣行┭凼臁!挂蚪兴埃那他:「你莫不是老宅雪姑娘?怎生到于此?」那雪娥他,便簇地尚I下,便道:「一言!」如此般,具一遍:「被薛嫂x,把我了二十五摄y子,在供筵唱,接客迎人!」倨轿粢他生的好,是研摹_@雪娥席前@窬啤晒w得入港,雪娥和金翰幻琵琶恚斯w海c傧戮疲K金:
「前生想著少久下他相思V型狙s不住同心АUf著教我IM腮,沓钏坪!Hf誓千盟,到今何在?不良才,怎生消磨了我多r恩郏 BR>
下唱,彼此穿Q,倚翠偎。吃得酒r,常言:「世粉歌蔷疲l槿闶虏幻裕 惯@倬桶蜒┒哿恕晒w晚夕留在貉e,就一睡了。雪娥枕月,耳畔山盟,和力桓,如似水,百般述。次日起恚嵯戳祟^面,⒍衷绨才啪起P上恚c他姐夫扶。大大碗,饕食一。收起行,口,米,伴跟,出了雪娥三摄y子。分付⒍骸负蒙搭他,休教人欺!」自此以後,俚砗酉拢驮诰萍业昱c雪娥相M嶙碜呷ィ吭屡c潘五摄y子,就包住了他,不接人。那⒍皂ヒD他姐夫g喜,房也不他要了。各窠刮刷恚俪霭X,包定雪娥柴米怼S性樽C:
「料年意椋 ∝淫倚莅研钠郏BR>
不と巳俗匀。 ∩幻匀巳俗悦浴!BR>
竟未知後砣绾危衣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陈敬济被陷严州府 吴月娘大闹授官厅
【张批:敬济已为雪娥唆打,固云芰荷憔悴矣,乃犹可支持残茎,至此则又入严州。夫严州者,严霜也。今此一人,雪上加箱,不全根披剥,将安在哉
?幸有徐 救命。夫者,风也。徐风者,言虽有雪上之霜,幸而凤威不急,犹可踉跄支吾于徐风之下。有一日张胜巡风,则风利如刀,刀利如风。方是入骨之朔风,吾不知败荷叶之残茎烂盖,吹向
何方去也。
卖去玉簪,买一满堂。夫满堂者,红也。此与杏花自是一色,当相安无疑矣。
铁指甲杨二郎,枯柳枝也,粜风卖雨、夫柳枝,当严冬之时,其穿破烂之芰茎,何难之有?一旦因风吹雨则潦倒,败荷叶何能当哉?
李遇严霜,亦当少挫,故李通判父子至严州均受辱。但必写至衙内宁死不离玉楼,则所以报玉楼者至矣。谁谓守志待时者之不得美报也哉?】
诗曰:猛虎冯其威,往往遭急缚。
雷吼徒暴哮,枝撑已在脚。
忽看皮寝处,无复晴闪烁。
人有甚于斯,尽以劝元恶。
话说李衙内打了玉簪儿一顿,即时叫陶妈妈来领出,卖了八两银子,另买了个十八岁使女,名唤满堂儿上灶,【张夹批:盖云"满堂僧不厌,一个欲人多"是也。】不在话下。
却表陈敬济,自从西门大姐来家,交还了许多床帐妆奁,箱笼家伙,【张夹批:此处一为铺张许多东西,见月娘实贪敬济许多东西,至此方吐也。又为瓶儿一痛。】三日一场嚷,五日一场闹,问他娘张氏要本钱做买卖。他母舅张团练,来问他母亲借了五十两银子,复谋管事。被他吃醉了,往张舅门上骂嚷。【绣像夹批:真畜生。】他张舅受气不过,另问别处借了银子,干成管事,还把银子交还交来。【张夹批:故云荷尽,已无擎雨盖。然则团练奈何不去?】他母亲张氏,着了一场重气,染病在身,日逐卧床不起,终日服药,请医调治。吃他逆殴不过,只得兑出三百两银子与他,叫陈定在家门首,打开两间房子开布铺,做买卖。敬济便逐日结交朋友陆三郎、杨大郎狐朋狗党,【张夹批:比十兄弟何如?】在铺中弹琵琶,抹骨牌,打双陆,吃半夜酒,看看把本钱弄下去了。陈定对张氏说他每日饮酒花费。张氏听信陈定言语,便不肯托他。敬济反说陈定染布去,克落了钱,把陈定两口儿撵出来外边居住,却搭了杨大郎做伙计。这杨大郎名唤杨光彦,绰号为铁指甲,专一粜风卖雨,架谎凿空。【绣像夹批:好生意。】他许人话,如捉影捕风,骗人财,似探囊取物。【张夹批:比伯爵更甚。】这敬济问娘又要出二百两银子来添上,共凑了五百两银子,信着他往临清贩布去。
这杨大郎到家收拾行李,跟着敬济从家中起身,前往临清马头上寻缺货去。【张夹批:一路总写敬济呆处,较西门远甚,方可严州作地。】到了临清,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马头去处,商贾往来之所,车辆辐凑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这敬济终是年小后生,被这杨大郎领着游娼楼,登酒店,货物到贩得不多。因走在一娼楼,见了一个粉头,名唤冯金宝,【张夹批:好缺货。】生的风流俏丽,色艺双全。问青春多少,鸨子说:"姐儿是老身亲生之女,止是他一人挣钱养活。今年青春才交二九一十八岁。"敬济一见,心目荡然,与了鸨子五两银子房金,一连和他歇了几夜。杨大郎见他爱这粉头,留连不舍,在旁花言说念,就要娶他家去。鸨子开口要银一百二十两,讲到一百两上,兑了银子,娶了来家。一路上用轿抬着,杨大郎和敬济都骑马,押着货物车走,一路扬鞭走马,那样欢喜。正是:多情燕子楼,马道空回首。
载得武陵春,陪作鸾凰友。
张氏见敬济货到贩得不多,把本钱到娶了一个唱的来家,又着了口重气,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张夹批:比金莲骂潘姥姥何如?所以此书必以孝化也。】【绣像夹批:即此死有余辜。】这敬济不免买棺装殓,念经做七,停放了一七光景,发送出门,祖茔合葬。他母舅张团练看他娘面上,亦不和他一般见识。【张夹批:省笔,亦是补笔。】【绣像夹批:毕竟前辈厚道。】这敬济坟上覆墓回来,把他娘正房三间,中间供养灵位,那两间收拾与冯金宝住,大姐到住着耳房。又替冯金宝买了丫头重喜儿伏侍。门前杨大郎开着铺子,家里大酒大肉买与唱的吃。每日只和唱的睡,把大姐丢着不去揪采。
一日,打听孟玉楼嫁了李知县儿子李衙内,带过许多东西去。【张夹批:又为骂张四舅时一哭。】三年任满,李知县升在浙江严州府做了通判,领凭起身,打水路赴任去了。这陈敬济因想起昔日在花园中拾了孟玉楼那根簪子,就要把这根簪子做个证儿,赶上严州去。【张夹批:一簪之针线,其妙如此。】只说玉楼先与他有了奸,与了他这根簪子,不合又带了许多东西,嫁了李衙内,都是昔日杨戬寄放金银箱笼,应没官之物。"那李通判一个文官,多大汤水!听见这个利害口声,不怕不叫他儿子双手把老婆奉与我。我那时娶将来家,与冯金宝做一对儿,落得好受用。"【张夹批:不必定要六房,还是知足。】正是:计就月中擒月兔,谋成日里捉金乌。敬济不来到好,此一来,正是:失晓人家逢五道,溟泠饿鬼撞钟馗。【张夹批:二语有人用之久矣,连上计就二句用之,真成一哭。】有诗为证:赶到严州访玉人,人心难忖似石沉。
侯门一旦深似海,从此萧郎落陷坑。
一日,陈敬济打点他娘箱中,寻出一千两金银,留下一百两与冯金宝家中盘缠,把陈定复叫进来看家,并门前铺子发卖零碎布匹。他与杨大郎又带了家人陈安,押着九百两银子,从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贩了半船丝绵绸绢,来到清江浦马头上,湾泊住了船只,投在个店主人陈二店内。交陈二杀鸡取酒,与杨大郎共饮。饮酒中间,和杨大郎说:"伙计,你暂且看守船上货物,【张夹批:亦是热结文中余意。盖西门结而不以为真;敬济不结而不以为假,西门之受骗故较敬济少可。】【绣像夹批:亏他放心。】在二郎店内略住数日。等我和陈安拿些人事礼物,往浙江严州府,看看家姐【绣像眉批:冯金宝百金耳。尽船中所有可得九冯金宝,乃弃而求一无踪影之玉楼,大失算矣。】嫁在府中。多不上五日,少只三日就来。"杨大郎道:"哥去只顾去。兄弟情愿店中等候。哥到日,一同起身。"这陈敬济千不合万不合和陈安【张夹批:和陈安更妙。】身边带了些银两、人事礼物,有日取路径到严州府。【张夹批:"有日"二字内大郎已去远矣。】
进入城内,投在寺中安下。打听李通判到任一个月,家小船只才到三日。这陈敬济不敢怠慢,买了四盘礼物,四匹丝尺头,陈安押着。他便拣选衣帽齐整,眉目光鲜,径到府衙前,与门吏作揖道:"烦报一声,说我是通判老爹衙内新娶娘子的亲,孟二舅来探望。"【张夹批:方知前请二舅用敬济陪坐之妙。】这门吏听了,不敢怠慢,随即禀报进去。衙内正在书房中看书,听见是妇人兄弟,令左右先把礼物抬进来,一面忙整衣冠,道:"有请。"把陈敬济请入府衙厅上叙礼,分宾主坐下,说道:"前日做亲之时,怎的不会二舅?"敬济道:"在下因在川广贩货,一年方回。不知家姐嫁与府上,有失亲近。今日敬备薄礼,来看看家姐。"李衙内道:"一向不知,失礼,恕罪,恕罪。"须臾,茶汤已罢,衙内令左右:"把礼贴并礼物取进去,对你娘说,二舅来了。"孟玉楼正在房中坐的,只听小门子进来,报说:"孟二舅来了。"玉楼道:"再有那个舅舅,莫不是我二哥孟锐来家了,千山万水来看我?"只见伴当拿进礼物和贴儿来,上面写着:"眷生孟锐",就知是他兄弟,一面道:"有请。"令兰香收拾后堂干净。
玉楼装点打扮,俟候出见。只见衙内让直来,玉楼在帘内观看,可霎作怪,不是他兄弟,却是陈姐夫。"他来做甚么?等我出去,见他怎的说话?常言,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乡中水。虽然不是我兄弟,也是我女婿人家。"一面整妆出来拜见。那敬济说道:"一向不知姐姐嫁在这里,没曾看得"才说得这句,不想门子来请衙内,外边有客来了。这衙内分付玉楼款待二舅,就出去待客去了。玉楼见敬济磕下头去,连忙还礼,说道:"姐夫免礼,那阵风儿刮你到此?"叙毕礼数,上坐,叫兰香看茶出来。吃了茶,彼此叙了些家常话儿,玉楼因问:"大姐好么?"
敬济就把从前西门庆家中出来,并讨箱笼的一节话告诉玉楼。【张夹批:借诈月娘之情,以挟玉楼,所以下文不敢当面声言也。】玉楼又把清明节上坟,在永福寺遇见春梅,在金莲坟上烧纸的话告诉他。又说:"我那时在家中,也常劝你大娘,疼女儿就疼女婿,亲姐夫,不曾养活了外人。他听信小人言语,把姐夫打发出来。落后姐夫讨箱子,我就不知道。"敬济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与六姐相交,谁人不知?【张夹批:借金莲以动玉楼,文字逼清,一丝不乱。】【绣像眉批:借金莲为挑拨之端,亦妙。】生生吃他听奴才言语,把他打发出去,才吃武松杀了。他若在家,那武松有七个头八个胆,敢往你家来杀他?我这仇恨,结的有海来深。六姐死在阴司里,也不饶他。"玉楼道:"姐夫也罢,丢开手的事,自古冤仇只可解,不可结。"
说话中间,丫鬟放下桌儿,摆下酒来,杯盘肴品,堆满春台。玉楼斟上一杯酒,双手递与敬济说:"姐夫远路风尘,无可破费,且请一杯儿水酒。"这敬济用手接了,唱了喏,也斟一杯回奉妇人,叙礼坐下,因见妇人"姐夫长,姐夫短"叫他,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淫妇怎的不认犯,只叫我姐夫?等我慢慢的探他。"【张夹批:呆乃至此。】当下酒过三巡,肴添五道,无人在跟前,先丢几句邪言说入去,道:"我兄弟思想姐姐,如渴思浆,如热思凉,【绣像眉批:未同而言,殊无赧色,真良心丧尽矣。】想当初在丈人家,怎的在一处下棋抹牌,同坐双双,似背盖一般。谁承望今日各自分散,你东我西。"玉楼笑道:"姐夫好说。自古清者清而浑者浑,久而自见。"【张夹批:玉楼之言不恶而严,较月娘粗鄙远甚。】这敬济笑嘻嘻向袖中取出一包双人儿的香茶,递与妇人,说:"姐姐,你若有情,可怜见兄弟,吃我这个香茶儿。"说着,就连忙跪下。那妇人登时一点红从耳畔起,把脸飞红了,一手把香茶包儿掠在地下,说道:"好不识人敬重!奴好意递酒与你吃,到戏弄我起来。"就撇了酒席往房里去了。
敬济见他不理,一面拾起香茶来,就发话道:"我好意来看你,你到变了卦儿。你敢说你嫁了通判儿子好汉子,不采我了。你当初在西门庆家做第三个小老婆,没曾和我两个有首尾?"因向袖中取出旧时那根金头银簪子,拿在手内说:"这个是谁人的?你既不和我有奸,这根簪儿怎落在我手里?上面还刻着玉楼名字。你和大老婆串同了,把我家寄放的八箱子金银细软、玉带宝石东西,都是当朝杨戬寄放应没官之物,都带来嫁了汉子。我教你不要慌,到八字八(金夏)儿上和你答话!"玉楼见他发话,拿的簪子委是他头上戴的金头莲瓣簪儿:"昔日在花园中不见,怎的落在这短命手里?"恐怕嚷的家下人知道,须臾变作笑吟吟脸儿,【张夹批:惟此一变,直如夜叉现形,钟馗出像,千古妇人,同此一付脸皮,一付技俩也。】走将出来,【绣像眉批:玉楼转关亦快,然而忽恼忽喜,其伪易知,只好哄敬济小孩子。】一把手拉敬济,说道:"好阻夫,奴斗你耍子,如何就恼起来。"因观看左右无人,悄悄说:"你既有心,奴亦有意。"两个不由分说,搂着就亲嘴。这陈敬济把舌头似蛇吐信子一般,就舒到他口里交他咂,说道:"你叫我声亲亲的丈夫,才算你有我之心。"【张夹批:呆乃至此,写得活现。】妇人道:"且禁声,只怕有人听见。"敬济悄悄向他说:"我如今治了半船货,在清江浦等候。你若肯下顾时,如此这般,到晚夕假扮门子,私走出来,跟我上船家去,成其夫妇,有何不可?他一个文职官,怕是非,莫不敢来抓寻你不成?"【绣像眉批:敬济可谓小儿强作能事。】妇人道:"既然如此,也罢。"约会下:"你今晚在府墙后等着,奴有一包金银细软,打墙上系过去,与你接了,然后奴才扮做门子,打门里出来,跟你上船去罢。"看官听说,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墙高万丈;红粉无情,总然共坐隔千山。【绣像眉批:观此则见倚强卖俏私逃者,不是厌物,则是笑具,明矣。】当时孟玉楼若嫁得个痴蠢之人,不如敬济,敬济便下得这个锹镢着;如今嫁这李衙内,有前程,又且人物风流,青春年少,【张夹批:敬济固自以为潘安子建矣,后生大都如此。】恩情美满,他又勾你做甚?休说平日又无连手。【绣像夹批:道尽。】这个郎君也是合当倒运,就吐实话,泄机与他,倒吃婆娘哄赚了。正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
当下二人会下话,这敬济吃了几杯酒,告辞回去。李衙内连忙送出府门,陈安跟随而去。衙内便问妇人:"你兄弟住那里下处?我明日回拜他去,送些嗄程与他。"妇人便说:"那里是我兄弟,他是西门庆家女婿,如此这般,来勾搭要拐我出去。奴已约下他,今晚三更在后墙相等。咱不如将计就计,把他当贼拿下,除其后患如何?"【张夹批:必拿敬济,盖为寄放诸物之言有以中之也,观其言"后患"二字可知。】【绣像夹批:玉楼亦恶。】衙内道:"叵耐这厮无端,自古无毒不丈夫,不是我去寻他,他自来送死。"一面走出外边,叫过左右伴当,心腹快手,如此这般预备去了。
这陈敬济不知机变,至半夜三更,果然带领家人陈安,来府衙后墙下,以咳嗽为号,只听墙内玉楼声音,打墙上掠过一条索子去,那边系过一大包银子。原来是库内拿的二百两赃罚银子。【张夹批:衙门库中取银,通判不知,通判亦恶得无罪?】这敬济才待教陈安拿着走,忽听一阵梆子响,黑影里闪出四五条汉,叫声:"有贼了!"登时把敬济连陈安都绑了,禀知李通判,分付:"都且押送牢里去,明日问理。"
原来严州府正堂知府姓徐,名唤徐ィ/span>【张夹批:虽是朔风,犹是冬天晴和之风,故残芰得少留也。】系陕西临洮府人氏,庚戌进士,极是个清廉刚正之人。【张夹批:写风如画。】次早升堂,左右排两行官吏,这李通判上去,画了公座,库子呈禀贼情事,带陈敬济上去,说:"昨夜至一更时分,有先不知名今知名贼人二名:陈敬济、陈安,锹开库门锁钥,偷出赃银二百两,越墙而过,致被捉获,来见老爷。"徐知府喝令:"带上来!"把陈敬济并陈安揪采驱拥至当厅跪下。知府见敬济年少清俊,【张夹批:画出一不知事之狂且。】便问:"这厮是那里人氏?因何来我这府衙公廨,夜晚做贼,偷盗官库赃银,有何理说?"【绣像眉批:杨旒脑叩扔铮静坏毖裕赐远只觯换鲆蚜偕恚酥毖砸云砻猓从植桓已裕怂缴倌晖砸病!俊拘逑窦信好餮邸!/span>那陈敬济只顾磕头声冤。徐知府道:"你做贼如何声冤?"李通判在旁欠身便道:"老先生不必问他,眼见得赃证明白,何不回刑起来。"徐知府即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板。"李通判道:"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不然,这贼便要展转。"当下两边皂隶,把敬济、陈安拖番,大板打将下来。这陈敬济口内只骂:"谁知淫妇孟三儿陷我至此,冤哉!苦哉!"【张夹批:卿自陷耳,玉姐与尔何仇?】这徐知府终是黄堂出身官人,听见这一声,必有缘故,【绣像夹批:聪耳。】才打到十板上,喝令:"住了,且收下监去,明日再问。"李通判道:"老先生不该发落他,常言'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从容他一夜不打紧,就翻异口词。"徐知府道:"无妨,吾自有主意。"当下狱卒把敬济、陈安押送监中去讫。
这徐知府心中有些疑忌,即唤左右心腹近前,如此这般,下监中探听敬济所犯来历,即便回报。【绣像夹批:细心。】这干事人假扮作犯人,和敬济晚间在一(木匣)上睡,问其所以:"我看哥哥青春年少,不是做贼的,今日落在此,打屈官司。"敬济便说:"一言难尽,小人本是清河县西门庆女婿,这李通判儿子新娶的妇人孟氏,是俺丈人的小,旧与我有奸的。今带过我家老爷杨戬寄放十箱金银宝玩之物来他家,我来此间问他索讨,反被他如此这般欺负,【张夹批:何不堂上说出?活画一狂且身分。】把我当贼拿了。苦打成招,不得见其天日,是好苦也!"这人听了,走来退厅告报徐知府。知府道:"如何?我说这人声冤叫孟氏,必有缘故。"【绣像眉批:听讼人耳要聪,目要明,心要细,不可只在形迹上求之。徐知府可谓善听讼矣。】
到次日升堂,官吏两旁侍立。【张夹批:明为李通判一衬,方为打衙内身分。】这徐知府把陈敬济、陈安提上来,摘了口词,取了张无事的供状,喝令释放。李通判在旁不知,还再三说:"老先生,这厮贼情既的,不可放他。"反被徐知府对佐贰官尽力数说了李通判一顿,说:"我居本府正官,与朝廷干事,不该与你家官报私仇,诬陷平人作贼。你家儿子娶了他丈人西门庆妾孟氏,带了许多东西,应没官赃物,金银箱笼来。他是西门庆女婿,径来索讨前物,你如何假捏贼情,拿他入罪,教我替你家出力?做官养儿养女,也要长大,若是如此,公道何堪?"【张夹批:必得如此,方激得李公一怒。】当厅把李通判数说的满面羞惭,垂首丧气而不敢言。【绣像眉批:李通判此时真难为官。】陈敬济与陈安便释放出去了。良久,徐知府退堂。
这李通判回到本宅,心中十分焦燥。便对夫人大嚷大叫道:"养的好不肖子,今日吃徐知府当堂对众同僚官吏,尽力数落了我一顿,可不气杀我也!"夫人慌了,便道:"甚么事?"李通判即把儿子叫到跟前,喝令左右:"拿大板子来,气杀我也!"说道:"你拿得好贼,他是西门庆女婿。因这妇人带了许多妆奁、金银箱笼来,他口口声声称是当朝逆犯杨戬寄放应没官之物,来问你要。说你假盗出库中官银,当贼情拿他。我通一字不知,反被正堂徐知府对众数说了我这一顿。此是我头一日官未做,你照顾我的。我要你这不肖子何用?"即令左右雨点般大板子打将下来。可怜打得这李衙内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夫人见打得不像模样,在旁哭泣劝解。
孟玉楼立在后厅角门首,掩泪潜听。当下打了三十大板,李通判分付左右:"押着衙内,即时与我把妇人打发出门,令他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节。"那李衙内心中怎生舍得离异,只顾在父母跟前啼哭哀告:"宁把儿子打死爹爹跟前,并舍不的妇人。"【张夹批:写玉楼得所托矣。】李通判把衙内用铁索墩锁在后堂,不放出去,只要囚禁死他。夫人哭道:"相公,你做官一场,年纪五十余岁,也只落得这点骨血。不争为这妇人,你囚死他,往后你年老休官,【绣像夹批:四字更醒。】倚靠何人?"【张夹批:回照西门,又回照磨镜一回。】【绣像眉批:数语使人一个做官念头灰冷。】李通判道:"不然,他在这里,须带累我受人气。"夫人道:"你不容他在此,打发他两口儿回原籍真定府家去便了。"【绣像夹批:处分甚妥。】通判依听夫人之言,放了衙内,限三日就起身,打点车辆,同妇人归枣强县里攻书去了。【张夹批:至此方结玉楼。夫玉楼直结入真定枣强之李家,是真以天理之淡,定为百年之重任者矣。是即所为仁也,所为孝也,作者自命以此。】
却表陈敬济与陈安出离严州府,到寺中取了行李,径往清江浦陈二店中来寻杨大郎。陈二说:"他三日前,说你有信来说不得来,他收拾了货船,起身往家中去了。"【绣像眉批: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可为年少妄言之戒】这敬济未信,还向河下去寻船只,扑了个空。说道:"这天杀的,如何不等我来就起身去了!"【绣像眉批:敬济非不伶俐乖巧,到此时犹说此呆语,似乎人情世故一毫不知,可见此段伶俐乖巧,正是呆处。】况新打监中出来,身边盘缠已无,和陈安不免搭在人船上,把衣衫解当,讨吃归家,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随行找寻杨大郎,并无踪迹。那时正值秋暮天气,树木凋零,金风摇落,甚是凄凉。有诗八句,单道这秋天行人最苦:栖栖芰荷枯,【张夹批:说出敬济之名。】叶叶梧桐坠。
蛩鸣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细雨湿青林,霜重寒天气。【张旁批:所谓严州。】
不见路行人,怎晓秋滋味。
有日敬济到家。陈定正在门首,看见敬济来家,衣衫褴褛,面貌黧黑,唬了一跳。接到家中,问货船到于何处。敬济气得半日不言,把严州府遭官司一节说了:"多亏正堂徐知府放了我,不然性命难保。【张夹批:与西门亏金莲时一样。】【绣像眉批:人有受钱代杖,而以钱转付杖者,得以杖轻为恩,正与敬济感徐知府同一可笑。】今被杨大郎这天杀的,把我货物不知拐的往那里去了。"先使陈定往他家探听,他家说还不曾来家。敬济又亲去问了一遭,并没下落,心中着慌,走入房中。那冯金宝又和西门大姐首南面北,自从敬济出门,两个合气,直到如今。大姐便说:"冯金宝拿着银子钱,转与他鸨子去了。他家保儿成日来,瞒藏背掖,打酒买肉,在屋里吃。家中要的没有,睡到晌午,诸事儿不买,只熬俺们。"【张夹批:曾几何时,西门之女已冻馁矣。】冯金宝又说:"大姐成日模草不拈,竖草不动,偷米换烧饼吃。又把煮的腌肉偷在房里,和丫头元宵儿同吃。"这陈敬济就信了,反骂大姐:【绣像夹批:编得可笑。】"贼不是才料淫妇,你害馋痨谗痞了,【张夹批:是雌饭吃之言回报。】偷米出去换烧饼吃,又和丫头打伙儿偷肉吃。"
把元宵儿打了一顿,把大姐踢了几脚。这大姐急了,赶着冯金宝儿撞头,骂道:"好养汉的淫妇!你偷盗的东西与鸨子不值了,到学舌与汉子,说我偷米偷肉,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了,【张夹批:又是金莲、月娘。】教汉子踢我。我和你这淫妇兑换了罢,要这命做甚么!"这敬济道:"好淫妇,你换兑他,你还不值他几个脚指头儿哩。"也是合当有事,于是一把手采过大姐头发来,用拳撞脚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血,半日苏醒过来。这敬济便归唱的房里睡去了。由着大姐在下边房里呜呜咽咽,只顾哭泣。【绣像眉批:大姐此时何不骂敬济雌饭吃?敬济禽兽畜生不必言,大姐死亦有因。】元宵儿便在外间睡着了。可怜大姐到半夜,用一条索子悬梁自缢身死,亡年二十四岁。
到次日早辰,元宵起来,推里间不开。上房敬济和冯金宝还在被窝里,使他丫头重喜儿来叫大姐,要取木盆洗坐脚,只顾推不开。敬济还骂:"贼淫妇,如何还睡?这咱晚不起来!我这一跺开门进去,把淫妇鬓毛都拔净了。"【张夹批:取死之道如此。】重喜儿打窗眼内望里张看,说道:"他起来了,且在房里打秋千耍子儿哩。"又说:"他提偶戏耍子儿哩。"只见元宵瞧了半日,叫道:"爹,不好了,俺娘吊在床顶上吊死了。"这小郎才慌了,和唱的齐起来,跺开房门,向前解卸下来,灌救了半日,那得口气儿来。不知多咱时分,呜呼哀哉死了。正是:不知真性归何处,疑在行云秋水中。
陈定听见大姐死了,恐怕连累,先走去报知月娘。【张夹批:人情如此。】【绣像夹批:好活便管家。】月娘听见大姐吊死了,敬济娶唱的在家,正是冰厚三尺,不是一日之寒,率领家人小厮、丫鬟媳妇七八口,往他家来。见了大姐尸首吊的直挺挺的,哭喊起来,将敬济拿住,揪采乱打,浑身锥了眼儿也不计数。【张夹批:总是市井恶套,写来逼真。】【绣像眉批:何不再脱裤子露出阳来?】唱的冯金宝躲在床底下,采出来,也打了个臭死。把门窗户壁都打得七零八落,房中床帐妆奁都还搬的去了。【张眉批:月娘到底不放空,直是饿蝇嗜血。】归家请将吴大舅、二舅来商议。【张夹批:凡是必大舅、二舅商议,一写人情,二写月娘通日俱是吴氏当家也。】大舅说:"姐姐,你趁此时咱家人死了不到官,到明日他过不得日子,还来缠要箱笼。【绣像夹批:老成之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如到官处断开了,庶杜绝后患。"月娘道:"哥见得是。"一面写了状子。
次日,月娘亲自出官,来到本县授官厅下,递上状去。原来新任知县姓霍,名大立,湖广黄冈县人氏,举人出身,为人鲠直。听见系人命重事,即升厅受状。见状上写着:告状人吴氏,年三十四岁,系已故千户西门庆妻。状告为恶婿欺凌孤孀,听信娼妇
,熬打逼死女命,乞怜究治,以存残喘事。比有女婿陈敬济,遭官事投来氏家,潜
住数年。平日吃酒行凶,不守本分,打出吊入。氏惧法逐离出门。岂期敬济怀恨,
在家将氏女西门氏,时常熬打,一向含忍。不料伊又娶临清娼妇冯金宝来家,夺氏
女正房居住,听信唆调,将女百般痛辱熬打,又采去头发,浑身踢伤,受忍不过,
比及将死,于本年八月廿三日三更时分,方才将女上吊缢死。切思敬济,恃逞凶顽
,欺氏孤寡,声言还要持刀杀害等语,【绣像夹批:后责令杜绝,在此看出。】情理难容。乞赐行拘到案,严究女死根由,
尽法如律。庶凶顽知警,良善得以安生,而死者不为含冤矣。为此具状上告本县青
天老爷施行。
这霍知县在公座上看了状子,又见吴月娘身穿缟素,腰系孝裙,系五品职官之妻,生的容貌端庄,仪容闲雅。【张夹批:将月娘一描,总是丑绝西门,又为当日提刑所一照也。】欠身起来,说道:"那吴氏起来,据我看,你也是个命官娘子,这状上情理,我都知了。你请回去,今后只令一家人在此伺候就是了。我就出牌去拿他。"那吴月娘连忙拜谢了知县,出来坐轿子回家,委付来昭厅下伺候。须臾批了呈状,委两个公人,一面白牌,行拘敬济、娼妇冯金宝,并两邻保甲,正身赴官听审。
这敬济正在家里乱丧事,听见月娘告下状来,县中差公人发牌来拿他,唬的魂飞天外,魄丧九霄。那冯金宝已被打得浑身疼痛,睡在床上。听见人拿他,唬的魂也不知有无。陈敬济没高低使钱,【张夹批:是不知事狂且身分。】打发公人吃了酒饭,一条绳子连唱的都拴到县里。左邻范纲,右邻孙纪,保甲王宽。霍知县听见拿了人来,即时升厅。来昭跪在上首,陈敬济、冯金宝一行人跪在阶下。知县看了状子,便叫敬济上去说:"你这厮可恶!因何听信娼妇,打死西门氏,方令上吊,有何理说?"敬济磕头告道:"望乞青天老爷察情,小的怎敢打死他。因为搭伙计在外,被人坑陷了资本,着了气来家,问他要饭吃。他不曾做下饭,委被小的踢了两脚。他到半夜自缢身死了。"知县喝道:"你既娶下娼妇,如何又问他要饭吃?尤说不通。吴氏状上说你打死他女儿,方才上吊,你还不招认!"敬济说:"吴氏与小的有仇,故此诬陷小的,望老爷察情。"知县大怒,说:"他女儿见死了,还推赖那个?"喝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大板。提冯金宝上来,拶了一拶,敲一百敲。令公人带下收监。次日,委典史臧不息带领吏书、保甲、邻人等,前至敬济家,抬出尸首,当场检验。身上俱有青伤,脖项间亦有绳痕,生前委因敬济踢打伤重,受忍不过,自缢身死。【绣像夹批:公道。】取供具结,回报县中。【张夹批:比宋仁所告之伤何如?】知县大怒,又打了敬济十板。金宝褪衣,也是十板。问陈敬济夫殴妻至死者绞罪,冯金宝递决一百,发回本司院当差。
这陈敬济慌了,监中写出贴子,对陈定说,把布铺中本钱,连大姐头面,共凑了一百两银子,暗暗送与知县。知县一夜把招卷改了,【绣像夹批:辛君。】止问了个逼令身死,系杂犯,准徒五年,运灰赎罪。吴月娘再三跪门哀告。【张夹批:何不叫保甲,改适提刑所来,可叹可叹!】知县把月娘叫上去,说道:"娘子,你女儿项上已有绳痕,如何问他殴杀条律?人情莫非忒偏向么?你怕他后边缠扰你,我这里替你取了他杜绝文书,令他再不许上你门就是了。"【张夹批:是作者要使敬济与西氏割绝,下好放手写敬济与春梅也。】【绣像夹批:看破月娘之靖(情)。】一面把陈敬济提到跟前,分付道:"我今日饶你一死,务要改过自新,不许再去吴氏家缠扰。再犯到我案下,决然不饶。即便把西门氏买棺装殓,发送葬埋来回话,我这里好申文书往上司去。"这敬济得了个饶,交纳了赎罪银子,归到家中,抬尸入棺,停放一七,念经送葬,埋城外。前后坐了半个月监,使了许多银两,唱的冯金宝也去了,家中所有都干净了,房儿也典了,刚刮剌出个命儿来,再也不敢声言丈母了。正是:祸福无门人自招,须知乐极有悲来。有诗为证:风波平地起萧墙,义重恩深不可忘。
水溢蓝桥应有会,三星权且作参商。
【文禹门云:九十回以后,笔墨生疏,-语言颠倒,颇有町议处,岂江淹才尽乎?或行百里者半九十耳。陈敬济原是一愚夫,亦有愚不至此者。盂玉楼是何如人?所嫁又是:何如人?纵不能深知,亦何能持一簪前往,便可与之通奸,便可拐出同走,并可讹出许多财物。穷极无赖之人,或作此非非之想,然亦不敢冒冒然,径做此举。况此刻敬济,千金在手,又有冯金宝,正在新鲜之时,在家即起此念,到严州任意行之,全无悔悟。窃恐无此情理,不过为杨大郎拐逃地步耳。何必作此迂折,登堂矣,入室矣,见玉楼矣。而玉楼之言谈举止,全不像从前之玉楼。迨至变脸出簪,玉楼又是一付面孔,便至相搂相抱,亲嘴吃舌头。批者何不云羞杀玉楼,丑绝玉楼乎?既事后可以告诉衙内,何不此刻告诉衙内,立刻将敬济逐出,岂不正大光明乎?
乃设此拙计,即当年收拾来旺儿故志,独不虑敬济有口能,说乎?怪敬济在清河堂上,满口谎言,在严州堂上,全无一语,是又何也?必使徐知府暗中探明,又将通奸骗财坐实,不痛不痒了案。致使老父受辱发怒,老母忍痛耽忧,玉楼抱不白之冤,衙内挨不肖之打,岂作有意丑诋玉楼乎
?既令其得安身立命之地,归枣强便归枣强耳,何必多此一番丑事乎?吾欲起批书者而问之。
敬济回家,妻妾诟谇,大姐姐之死,却在意中。西门庆有甚好女儿,其死也,亦有自取之道焉。月娘往闹,不但山东风气如此。予走遍数省,无不皆然,而安徽殆尤甚焉。目录云:《大闹授官厅》。故作瘦词,有何意味?按月娘连此两书大闹矣。夫闹其所不当闹,是为胡闹,闹所当闹,不得谓之闹也。
况泰山之事,若非大闹,恐将如潘金莲葡萄架下之大闹矣。告官伸理,亦是正辨。先定绞罪,旋改徒罪,终归免罪,银子只一百两,便如此得力,何骂霍知县一至于此也。
此皆信笔直书,不复瞻前顾后,似非以上淫情秽语,写得细腻风光。无怪阅者,咸喜看前半部,而不愿看后半部,然则此书实导淫之书也,作者不能无罪焉。我之探臆而出,随处叫破,正是要人细看下半部,以挽回一、二。盖此书既不能烧尽,板不劈尽,有触目警心数语,亦可以唤醒几个聪明人,故不惮如此之谆谆也。阅者谅之。】
第九十一回 宋公明兵渡黄河 卢俊义赚城黑夜
话说戴宗,石秀见那汉像个公人打扮,又见他慌慌张张。戴宗问道:"端的是甚么公干?"那汉放下颐,抹抹嘴,对戴宗道:"河北田虎作乱,你也知道么?"【余评: 田虎等出,又置宋江心腹一病。】戴宗道:"俺每也知一二。"那汉道:"田虎那,侵州夺县,官兵不能抵敌。近日打破盖州,早晚便要攻打卫州,城中百姓,日夜惊恐,城外居民,四散的逃窜。因此本府差俺到省院,投告急公文的。"说罢,便起身,背了包里,托着伞棒,急急算还酒钱,出门叹口气道:"真个是官差不自繇,俺们的老小,都在城中。皇天,只愿早早发救兵便好!"拽开步,望京城赶去了。
戴宗,石秀得了这个消息,也算还酒钱,离了酒店,回到营中,见宋先锋报知此事。宋江与吴用商议道:"我等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奏闻天子,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吴用道:"此事须得宿太尉保奏方可。"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
次日,宋江穿了公服,引十数骑入城,直至太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知道,忙教请进。宋江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光降?"宋江道:"上告恩相,宋某听得河北田虎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盖州,早晚来打卫州。宋江等人马久闲,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尽忠报国。望恩相保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等如此忠义,肯替国家出力,宿某当一力保奏。"宋江谢道:"宋江等屡蒙太尉厚恩,虽铭心镂骨,不能补报。"宿太尉又令置酒相待。至晚,宋江回营,与众头领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省院官正奏河北田虎造反,占据五府五十六县,改年建号,自霸称王。目今打破陵州,怀州震 邻,申文告急。"天子大惊,向百官文武问道:"卿等谁与寡人出力,剿灭此寇?"只见班部丛中闪出宿太尉,执简当胸,俯伏启奏道:"臣闻田虎斩木揭竿之势,今已燎原,非猛将雄兵,难以剿灭。今有破辽得胜宋先锋,屯兵城外,乞陛下降敕,遣这枝军马前去征剿,必成大功。"天子大喜,即令省院官奉旨出城,宣取宋江、卢俊义,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拜舞己毕,玉音道:"联知卿等英雄忠义,今敕卿等征讨河北,卿等勿辞劳苦。早奏凯歌而回,联当优擢。"宋江、卢俊义叩头奏道:"臣等蒙圣恩委任,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子龙颜欣悦,降敕封宋江为平北正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各赐御酒、金带、锦袍、金甲、彩缎。其余正偏将佐,各赐缎匹银两。待奏荡平,论功升赏,加封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限定日期,出师起行。宋江、卢俊义再拜谢恩,领旨辞朝,上马回营,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田虎。
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缎匹银两,分l诸将,给散三军头目。宋江与吴用计议,着令水军头领,整顿战船先进,自汴河人黄河,至原武县界,等候大军到来,接济渡河。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马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准备出师。
且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田虎乘机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初时掳掠些财物,后来侵州夺县,官兵不敢当其锋。
说话的,田虎不过一个猎户,为何就这般猖獗?看官听着:却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都是老弱虚冒。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上下相蒙,牢不可破。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袁眉:切中时弊。】当时也有几个军官引了些兵马,前去追剿田虎,那里敢上前?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甚至杀良冒功。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所以被他占去了五州五十六县。那五州一是威胜,即今时沁州;二是汾阳,即今时汾州;三是昭德,即今时潞安;四是晋宁,即今时平阳;五是盖州,即今时泽州。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田虎就汾阳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兵精将猛,山川险峻。目今分兵两路,前来侵犯。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当有宿太尉亲来送行,赵安抚遵旨,至营前赏劳三军。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兵分三队而进,令五虎八骠骑为前部。
五虎将五员: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双鞭将呼延灼;双枪将董平。
八骠骑八员: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
令十六彪将为后队。小彪将十六员:"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 、"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圣水将军"单廷 、"神火将"魏定国、"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 。
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及其余将佐,马步头领,统领中军。当日三声号炮,金鼓乐器齐鸣,离了陈桥驿,望东北进发。
宋江号令严明,行伍整肃,所过地方,秋毫无犯,是不必说。兵至原武县界,县官出郊迎接,前部哨报本军头领舡只,已在河滨等候渡河。宋江传令李俊等领水兵六百,分为两哨,分哨左右;再拘聚些当地船只,装载马匹车仗。宋江等大兵,次第渡过黄河北岸,便令李俊等统领战船,前至卫州卫河齐取。
宋江兵马前部,行至卫州屯扎。当有卫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田虎贼兵浩大,不可轻敌。泽州是田虎手下伪枢密钮文忠镇守,差部下张翔,王吉,领兵一万,来攻本州所属辉县,沈安,秦升,领兵一万,来攻怀州属县武涉。求先锋速行解救则个!"宋江听罢,回营与吴用商议,发兵前去救应吴用道:"陵川乃盖州之要地,不若竟领兵去打陵川,则两县之围自解。"当下卢俊义道:"小弟不才,愿领兵去取陵川。"宋江大喜,拨卢俊义马军一万,步兵五百。马军头领,乃是花荣 、秦明、董平、索超、黄信、孙立、杨志、史进、朱仝、穆弘。步军头领,乃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鲁智深、武松、刘唐、杨雄、石秀。
次日,卢俊义领兵去了。宋江在帐中,再与吴用计议进兵良策。吴用道:"贼兵久骄,卢先锋此去,必然成功。只有一件,三晋山川险峻,须得两个头领做细作,先去打探山川形势,方可进兵。"道犹未了,只见帐前走过燕青禀道:"军师不消费心,山川形势,已有在此。"当下燕青取出一轴手卷,展放桌上。【袁眉:绝好照应。】宋江与吴用从头仔细观看,却是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凡何处可以屯札,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杀,细细的都写在上面。
吴用惊问道:"此图何处得来?"燕青对宋江道:"前日破辽班师,回至双林镇,所遇那个姓许双名贯忠的,他邀小弟到家,临别时,将此图相赠。他说是几笔丑画,弟回到营中闲坐,偶取来展看,知是三晋之图。"宋江道:"你前日回来,正值收拾朝见,忙忙地不曾问得备细。我看此人,也是个好汉,你平日也常对我说他的好处,他如今何所作为?"燕青道:"贯忠博学多才,也好武艺,有肝胆,其余小伎,琴弈丹青,件件都省的。因他不愿出仕,山居幽僻。"【余评:慨然献图,非宋江不能致人之诚也。】及相叙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吴用道:"诚天下有心人也。"宋江,吴用嗟叹称赞不已。
且说卢俊义领了兵马,先令黄信、孙立,领三千兵去陵川城东五里外埋伏,史进、杨志领三千军去陵川城西五里外埋伏。"今夜五鼓,衔枚摘铃,悄地各去。明日我等进兵,敌人若无准备,我兵已得城池,只看南门旗号,众头领领了军马,徐徐进城。倘敌人有准备,放炮为号,两路一齐杀出接应。"四将领计去了。卢俊义次早五更造饭,平明军马直逼陵川城下。兵分三队,一带儿摆开,摇旗擂鼓搦战。
守城军慌的飞去报知守将董澄及偏将沈骥,耿恭。那董澄是钮文忠部下先锋,身长九尺,膂力过人,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当下听的报宋朝调遣梁山泊兵马,已城下札营,要来打城。董澄急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耿恭谏道:"某闻宋江这夥英雄,不可轻敌,只宜坚守;差人去盖州求取救兵到来,内外来攻,方能取胜。"董澄大怒道:"讵耐那小觑俺这里,怎敢就来攻城!彼远来必疲,待俺出去,教他片甲不回!"耿恭苦谏不听。董澄道:"既如此,留下一千军马与你城中守护。你去城楼坐着,看俺杀那。"急披挂提刀,同沈骥领兵出城迎敌。
城门开处,放下吊桥,二三千兵马,拥过吊桥。宋军阵里,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只听得鼙鼓,陵川阵中捧出一员将来。怎生打扮:
戴一顶点金束发浑铁盔,顶上撒斗来大小红缨。披一副摆连环琐子铁甲,穿一领绣云霞团花战袍,着一双斜皮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红诊钉就叠胜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银色卷毛马,手使一口泼风刀。
董澄立马横刀,大叫道:"水泊草寇,到此送死!"朱仝纵马喝道:"天兵到此,早早下马受缚,免污刀斧!"两军呐喊。朱仝,董澄抢到垓心,两马相交,两器并举。二将不过十余合,朱仝拨马望东便走,董澄赶来。东队里花荣挺接住杀,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吊桥长沈骥见董澄不能取胜,轮起出白点钢,拍马向前助战。花荣见两个夹攻,拨马望东便走。董澄,沈骥紧紧赶来,花荣回马再战。
耿恭在城头上,看见董澄、沈骥赶去,恐怕有失,正欲鸣鼓收兵,宋军队里忽冲出一彪军来,李逵、鲁智深、鲍旭,项充等十数个头领,飞也似抢过吊桥来,北兵怎当得这样凶猛,不能拦当。耿恭急叫闭门,说时迟,那时快,鲁智深 、李逵早已抢入城来。守门军一齐向前,被智深大叫一声,一禅杖打翻了两个,李逵轮斧,劈倒五六个,鲍旭等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散军士。耿恭见头势不好,急滚下来,望北要走,被步军赶上活捉了。
董澄、沈骥正花荣,听的吊桥边喊起,急回马赶去。花荣不去追赶,就了事环带住钢,拈弓取箭,觑定董澄,望董澄后心,飕的一箭;董澄两脚蹬空,扑通的倒撞下马来。卢俊义等招动军马,掩杀过来。沈骥被董平一枪戳死;陵川兵马,杀死大半;其余的四散逃窜去了。众将领兵,一齐进城。"黑旋风"李逵,兀是火剌剌的只顾砍杀,卢俊义连叫:"兄弟,不要杀害百姓。"李逵方肯住手。
卢俊义教军士快于南门竖立认军旗号,好教两路伏兵知道;再分拨军士各门把守。少顷,黄信,孙立,史进,杨志,两路伏兵,一齐都到。花荣献董澄首级,董平献沈骥首级,鲍旭等活捉得耿恭,并部下几个头目解来。卢先锋都教解了绑缚,扶耿恭于客位,分宾主而坐。耿恭拜谢道:"被擒之将,反蒙厚礼相待。"俊义扶起道:"将军不出城迎敌,良有深意,岂董澄辈可比。宋先锋招贤纳士,将军若肯归顺天朝,宋先锋必行保奏重用。"耿恭叩头谢道:"既蒙不杀之恩,愿为麾下小卒。"卢俊义大喜,再用好言抚慰了这几个头目,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备办酒食,犒劳军士,置酒管待耿恭及众将。
卢俊义问耿恭盖州城中兵将多寡。耿恭道:"盖州有钮枢密重兵镇守,阳城,沈水,俱在盖州之西;惟高平县去此只六十里远近,城池傍着韩王山,守将张礼、赵能,部下有二万军马。"卢先锋听罢,举向耿恭道:"将军满饮此,只今夜卢某便要将军去干一件功劳,万勿推却。"耿恭道:"蒙先锋如此厚恩,耿恭敢不尽心!"俊义喜道:"将军既肯去,卢某拨几个兄弟,并将军部下头目,依着卢某如此如此,即刻就烦起身。"又唤过那新降的六七个头目,各赏酒食银两,功成另行重赏。当下酒罢,卢俊义传令李逵 、鲍旭等七个步兵头领,并一百名步兵,穿换了陵川军卒的衣甲旗号;又令史进、杨志,领五百马军,衔枚摘铃,远远地随在耿恭兵后;却令花荣等众将,在城镇守,自己领三千兵,随后接应。
分拨已定,耿恭等领计出城,日色已晚,行至高平城南门外,已是黄昏时候。星光之下,望城上旗帜森密,听城中更鼓严明。耿恭到城下高叫道:"我是陵川守将耿恭,只为董沈二将,不肯听我说话,开门轻敌,以此失陷。我急领了这百余人,开北门从小路潜走至此,快放我进城则个!"守城军士,把火照认了,急去报知张礼,赵能。那张礼,赵能亲上城楼,军士打着数把火炬,前后照耀。张礼向下对耿恭道:"虽是自家人马,也要看个明白。"望下仔细辨认,真个是陵川耿恭,领着百余军卒,号衣旗帜,无半点差错。城上军人,多有认得头目的,便指道:"这个是孙如虎。"又道:"这个是李擒龙。"张礼笑道:"放他进来!"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又令三四十个军士,把住吊桥两边,方放耿恭进城。
后面这那军人,一拥抢进道:"快进去!快进去!后面追赶来了。"也不顾甚么耿将军。把门军士喝道:"这是甚么去处?这般乱窜!"正在那里争让,只见韩王山嘴边火起,飞出一彪军马来,二将当先,大喊"贼将休走!"那耿恭的军卒内,已浑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刘唐、杨雄、石秀这七个大虫在内。当时各掣出兵器,发声喊,百余人一齐发作,抢进城来。城中措手不及,那里关得城门迭。城门内外军士,早被他每砍翻数十个,夺了城门。张礼叫苦不迭,急挺下城,来寻耿恭,正撞着石秀。了三五合,张礼无心恋战,拖便走,被李逵赶上,卡察的一斧,剁为两段。再说韩王山嘴边那彪军,飞到城边,一拥而入,正是史进 、杨志,分头赶杀北兵。赵能被乱兵所杀;高平军士,杀死大半;把张礼老小,尽行诛戮。城中百姓,在睡梦里惊醒,号哭振天。须臾,卢先锋领兵也到了,下令守把各门,教十数个军士,分头高叫,不得杀害百姓。天明,出榜安民,赏赐军士,差人飞报宋先锋知道。
为何卢俊义攻破两座城池,恁般容易?恁般神速?却因田虎部下纵横,久无敌手,轻视官军,却不知宋江等众将如此英雄。卢俊义得了这个窍,出其不意,连破二城,所以吴用说卢先锋此去一定成功。
话休絮烦。且说宋江军马屯札卫州城。宋先锋正在帐中议事,忽报卢先锋差人飞报捷音,并乞宋先锋再议进兵之策。宋江大喜,对吴用道:"卢先锋一日连克二城,贼已丧胆。"正说间,又有两路哨军报道:"辉县,武涉两处围城兵马,闻陵川失守,都解围去了。"宋江对吴用道:"军师神算,古今罕有!"欲拔寨西行,与卢先锋合兵一处,计议进兵。吴用道:"卫州左孟门,右太行,南滨大河,西压上党,地当冲要。倘贼人知大兵西去,从昭德提兵南下,我兵东西不能相顾,将如之何?"宋江道:"军师之言最当!"便令关胜,呼延灼,公孙胜,领五千军马,镇守卫州,再令水军头领,李俊 、二张、三阮、二童,统领水军船只,泊聚卫河与城内,相为犄角。分拨已定,诸将领命去了。
宋江众将,统领大兵,即日拔寨起行。于路无话。来到高平,卢俊义等出城迎接。宋江道:"兄弟每连克二城,功劳不小,功绩簿上,都一一纪录。"卢俊义领新降将耿恭参见。宋江道:"将军弃邪归正,与宋某等同替国家出力,朝廷自当重用。"耿恭拜谢侍立。宋江以人马乘多,不便入城,就于城外扎寨。即日与吴用,卢俊义商议,如今当去打那个州郡。吴用道:"盖州山高涧深,道路险阻,今已克了两个属县,其势已孤。当先取盖州,以分敌势,然后分兵两路夹,威胜可破也。"宋江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传令柴进同李应去守陵川,替回花荣等六将前来听用,史进同穆弘守高平。柴进等四人遵令去了。当下有"没羽箭"张清禀道:"小将两日感冒风寒,欲于高平暂住,调摄痊可,赴营听用。"宋江便教"神医"安道全,同张清往高平疗治。
次日,花荣等已到,宋江令花荣、秦明、索超、孙立,领兵五千为先锋;董平、杨志、朱仝、史进、穆弘、韩滔、彭舾,领兵一万为左翼;黄信、林冲、宣赞、郝思文 、欧鹏、邓飞,领兵一万为右翼;徐宁、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李忠为后队;宋江、卢俊义等其余将佐,统领大兵为中军。这五路雄兵,杀奔盖州来,却似龙离大海,虎出深林。正是
人人要建封侯绩,个个思成荡寇功。
毕竟宋江兵马如何攻打盖州,且听下回分解。
【袁评: 卢先锋取高平,势如摧枯拉朽,虽得降将耿恭之力,其所折服耿恭以得成功者,亦是智谋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