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列传二十三|正史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三


马郁,其先范阳人。郁少警悟,有俊才智数,言辩纵横,下笔成文。乾宁末, 为府刀笔小吏。李匡威为王镕所杀,镕书报其弟匡俦。匡俦遣使于镕,问谋乱本末, 幕客为书,多不如旨。郁时直记室,即起草,为之条列事状,云可疑者十,词理俊 赡,以此知名。尝聘王镕于镇州,官妓有转转者,美丽善歌舞,因宴席,郁累挑之。 幕客张泽亦以文章名,谓郁曰:"子能座上成赋,可以此妓奉酬。"郁抽笔操纸, 即时成赋,拥妓而去。郁在武皇幕,累官至检校司空、秘书监。武皇与庄宗礼遇俱 厚,岁时给赐优异。监军张承业,本朝旧人,权贵任事,人士胁肩低首候之。郁以 滑稽侮狎,其往如归,有时直造卧内。每宾僚宴集,承业出珍果陈列于前,食之必 尽。承业私戒主膳者曰:"他日马监至,唯以乾藕子置前而已。"郁至,窥其不可 啖;异日,靴中出一铁楇,碎而食之。承业大笑曰:"为公设异馔,勿败余食案。" 其俊率如此。

郁在庄宗幕,寄寓他土,年老思乡,每对庄宗欷歔,言家在范阳,乞骸归国, 以葬旧山。庄宗谓之曰:"自卿去国已来,同舍孰在?守光尚不能容父,能容卿乎! 孤不惜卿行,但卿不得死尔。"郁既无归路,衷怀呜悒,竟卒于太原。

司空颋,贝州人。唐僖宗时,举进士不中,属天子播迁,三辅大乱,乃还乡里。 罗绍威为节度副大使,颋以所业干之,幕客公乘亿为延誉,罗宏信署为府参军,辟 馆驿巡官。张彦之乱,命判官王正言草奏,正言素不能文,不能下笔,彦怒诟曰: "钝汉乃辱我!"推之下榻。问孰可草奏者,有言颋,罗王时书记,乃驰骑召之。 颋挥笔成文,诋斥梁君臣,彦甚喜,为判官。及张彦复胁贺德伦降于唐,德伦遣颋 先奉状太原。《北梦琐言》载其状词云:屈原哀郢,本非怨望之人;乐毅归燕,且 异倾邪之行。庄宗仍以颋为判官,后以颋权军府事。颋有侄在梁,遣家奴以书召之, 都虞候张裕擒其家奴,以谓通于梁,遂见杀。《通鉴》:晋王责颋曰:"自吾得魏 博,庶事悉以委公,公何得见欺如是,独不可先相示耶!"揖令归第,是日族诛于 军门。

曹廷隐,魏州人也,为本州典谒虞候。贺德伦使西迎庄宗于晋阳,庄宗既得鄴 城,擢为马步都虞候,以其称职,自是迁拜日隆。天成初,除齐州防御使。下车严 整,颇有清白之誉。时有孔目吏范弼者,为人刚愎,视廷隐蔑如也。弼监军廪,鬻 空乏以取赀;又私货官盐,廷隐按之,遂奏其事。弼家人诉于执政,并下御史府劾 之。弼虽伏法,廷隐以所奏不实,并流永州,续敕赐自尽,时人冤之。

萧希甫,宋州人也。少举进士,为梁开封尹袁象先书记。象先为青州节度使, 以希甫为巡官,希甫不乐。乃弃其母妻,变姓名,亡之镇州,自称青州掌书记,进 谒王镕。镕以希甫为参军,尤不乐,居岁余,又亡之易州,削发为僧,居百丈山。 庄宗将建国,置百官,李绍宏荐为魏州推官。同光初,有诏定内宴仪,问希甫枢密 使得坐否,希甫以为不可。枢密使张居翰闻之怒,谓希甫曰:"老夫历事三朝天子, 见内宴数百,子本田舍兒,安知宫禁事!"希甫不能对。初,庄宗欲以希甫知制诰, 宰相豆卢革等附居翰,共排斥之,以为驾部郎中。希甫失志,尤怏怏。庄宗灭梁室, 遣希甫宣慰青、齐,希甫始知其母已死,妻袁氏亦改嫁。希甫乃发哀服丧,居于魏 州。人有引汉李陵书以讥之曰:"老母终堂,生妻去室。"天成初,欲召为谏议, 豆卢革、韦说沮之。明宗卒以希甫为谏议大夫,复为匦函使。其后革、说为安重诲 所恶,希甫希旨,诬奏革纵田客杀人,而说与邻人争井,井有宝货。有司推勘井中, 惟破釜而已,革、说卒皆贬死。希甫拜左散骑常侍,躁进尤甚,引告变人李筠夜扣 内门,通变书云:"修堤兵士,欲取郊天日举火为叛。"安重诲不信之。斩告变者, 军人诉屈,请希甫啖之。既而诏曰:"左散骑常侍、集贤殿学士判院事萧希甫,身 处班行,职非警察,辄引凶狂之辈,上陈诬骫之词,逼近郊禋,扇摇军众。李筠既 当诛戮,希甫宁免谪迁,可贬岚州司户参军,仍驰驿发遣。"长兴中,卒于贬所。

子士明,仕周,终于邑宰。

药纵之,太原人,少为儒。明宗刺代州,署为军事衙推。从明宗镇邢州,为掌 书记,历天平、宣武两镇节度副使。明宗镇常山,被病不从。及即位,纵之见于洛 邑,安重诲怒其观望,久无所授。明宗曰:"德胜用兵时,纵之饥寒相伴,不离我 左右。今有天下,何人不富贵,何为独弃纵之!"浃旬,授磁州刺史。岁余,自户 部侍郎迁吏部侍郎,铨总之法,惘然莫知。长兴初,为曹州刺史。清泰元年九月, 以疾受代而卒。

贾馥,故镇州节度使王镕判官也。家聚书三千卷,手自刊校。张文礼杀王镕, 时庄宗未即尊位,文礼遣馥至鄴都劝进,因留鄴下,栖迟邮舍。庄宗即位,授鸿胪 少卿。后以鸿胪卿致仕,复归镇州,结茅于别墅,自课兒孙耕牧为事。馥初累为镇、 冀属邑令,所莅有能政,性恬澹,与物无竞,乃镇州士人之秀者也。

马缟,少嗜学儒,以明经及第,登拔萃之科。仕梁,为太常修撰,累历尚书郎, 参知礼院事,迁太常少卿。梁代诸王纳嫔,公主下嫁,皆于宫殿门庭行揖让之礼, 缟以为非礼,上疏止之,物议以为然。案:以下有阙文。长兴四年,为户部侍郎。 缟时年已八十,及为国子祭酒,八十余矣,形气不衰。于事多遗忘,言元稹不应进 士,以父元鲁山名进故也,多如此类。又上疏:"古者无嫂叔服,文皇创意,以兄 弟之亲,不宜无服,乃议服小功。今令文省服制条为兄弟之妻大功,不知何人议改, 而置于令文。"诸博士驳云:"律令,国之大经。马缟知礼院时,不曾论定,今遽 上疏驳令式,罪人也。"

罗贯,不知何许人。进士及第,累历台省官,自礼部员外郎为河南令。贯为人 强直,正身奉法,不避权豪。时宦官伶人用事,凡请托于贯者,其书盈阁,一无所 报,皆以示郭崇韬,因奏其事,由是左右每言贯之失。先是,梁时张全义专制京畿, 河南、洛阳僚佐,皆由其门下,事全义如厮仆。及贯授命,持本朝事体,奉全义稍 慢,部民为府司庇护者,必奏正之。全义怒,因令女使告刘皇后从容白于庄宗,宦 官又言其短,庄宗深怒之。会庄宗幸寿安山陵,道路泥泞,庄宗访其主者,宦官曰; "属河南县。"促令召贯至,奏曰:"臣初不奉命,请诘禀命者。"帝曰:"卿之 所部,反问他人,何也?"命下府狱,府吏榜笞,促令伏款。翌日,传诏杀之。郭 崇韬奏曰:"贯别无赃状,桥道不修,法未当死。"庄宗怒曰:"母后灵驾将发, 天子车舆往来,桥道不修,是谁之过也?"崇韬奏曰:"贯纵有死罪,俟款状上奏, 所司议谳,以朝典行之,死当未晚。今以万乘之尊,怒一县令,俾天下人言陛下使 法不公矣!"庄宗曰:"既卿所爱,任卿裁决。"因投袂入宫。崇韬从而论列,庄 宗自阖殿门,不得入。即令伏法,曝尸于府门,冤痛之声,闻于远迩。

淳于晏,案:以下有阙文。以明经登第,自霍彦威为小校,晏寄食于门下。彦 威尝因兵败,独脱其身,左右莫有从者,惟晏杖剑从之,徒步草莽,自是彦威高其 义,相得甚欢。及历数镇,皆为从事,军府之事,至于私门,事无巨细,皆取决于 晏;虽为幕宾,有若家宰。尔后公侯门客,往往效之,时谓之"效淳"。故彦威所 至称治,由晏之力也。

张格,字承之,故宰相浚之子也。浚为梁祖所忌,潜遣人害于长水。格易姓名, 流转入蜀。《旧唐书·张浚传》:永宁县吏叶彦者,张氏待之素厚,告格曰:"相 公之祸不可免,郎君宜自为计。"浚曰:"留则并命,去或可免,冀存后嗣。"格 拜辞而去,叶彦率义士三十人送渡汉江而旋。格由荆江上峡入蜀。王建僭号,以格 为宰相。格所生母,当浚之遇害,潜匿于民间,落发为尼,流浪于函、洛。王建闻 之,潜使人迎之入蜀,赐紫,加号慈福大师。及建卒,蜀人以格为山陵使,格有难 色。未几得罪,出为茂州刺史,伪制责词云:"送往辞命,不忠也;丧母匿丧,非 孝也。"王衍嗣伪位后数年,复用为宰相。同光末,蜀平,格至洛阳,《旧唐书》: 任圜携格还洛,格感叶彦之惠,访之,身已殁,厚恤其家。又考张浚第三子仕吴, 改名李俨,见《九国志》。授太子宾客。任圜爱其才,奏为三司副使,寻卒于位。 格有文章,明吏事,时颇称之。

许寂,字闲闲。祖秘,名闻会稽。寂少有山水之好,泛览经史,穷三式,尤明 《易》象。《太平广记》云:寂学《易》于晋征徵。久栖四明山,不干时誉。昭宗 闻其名,征赴阙,召对于内殿。会昭宗方与伶人调品筚篥,事讫,方命坐赐果,问 《易》义。既退,寂谓人曰:"君淫在声,不在政矣。寂闻君人者,将昭德塞违, 以临照百官,百官或象之。今不厌贱事,自求其工,君道替矣。"寻请还山,寓居 于江陵,以茹芝绝粒,自适其性。天祐末,节度使赵匡凝昆季深礼遇之,师授保养 之道。唐末,除谏官,不起,汉南谓之徵君。梁攻襄阳,匡凝兄弟弃镇奔蜀,寂偕 行。岁余,蜀主王建待以师礼,位至蜀相。同光末,平蜀,与王衍俱从于东,授工 部尚书致仕,卜居于洛。时寂已年高,精彩犹健,冲漠寡言,时蜀语云"可怪可怪", 人莫知其际。清泰三年六月卒,时年八十余。子孙位至省郎。

同光时,以方术著者,又有僧诚惠。诚惠初于五台山出家,能修戒律,称通皮、 骨、肉三命,人初归向,声名渐远,四方供馈,不远千里而至者众矣。自云能役使 毒龙,可致风雨,其徒号曰降龙大师。京师旱,庄宗迎至洛下,亲拜之,六宫参礼, 士庶瞻仰,谓朝夕可致甘泽。祷祝数旬,略无征应。或谓官以祈雨无验,将加焚燎, 诚惠惧而遁去。及卒,赐号法雨大师,塔曰"慈云之塔。"

周元豹者,本燕人,世为从事。元豹少为僧,其师有知人之鉴,从游十年余, 苦辛无惮,师知其可教,遂以袁、许之术授之。大略状人形貌,比诸龟鱼禽兽,目 视臆断,咸造其理。及还乡,遂归俗。初,卢程寄褐游燕,与同志二人谒焉。元豹 谓乡人张殷衮曰:"适二君子,明年花发,俱为故人。惟彼道士,他年甚贵。"至 来岁,二子果卒。又二十年,卢程登庸于鄴下。元豹归晋阳,张承业信重之,言事 数中。承业俾明宗易衣列于诸校之下,以他人诈之,而元豹指明宗于末缀言曰: "骨法非内衙太保欤!"咸伏其异。或问明宗之福寿,惟云末后为镇州节度使,时 明宗为内衙都校,才兼州牧而已。昭懿皇后夏氏方侍巾栉,偶忤旨,大为明宗槚楚。 元豹见之曰:"此人有籓侯夫人之位,当生贵子。"明宗赫怒因解,后其言果验。 太原判官司马揆谒元豹,谓揆曰:"公五日之中,奉使万里,未见回期。"揆数日 后,因酒酣,为衣领扼之而卒。庄宗署元豹北京巡官。明宗即位之明年,一日,谓 侍臣曰:"方士周元豹,昔曾言朕诸事有征,可诏北京津置赴阙。"赵凤奏曰: "袁、许之事,元豹所长者,以陛下贵不可言,今既验矣,余无可问。若诏赴阙下, 则奔竞之徒,争问吉凶,恐近于妖惑。"乃止。令以金帛厚赐之,授光禄卿致仕。 寻卒于太原,年八十余。


分类:正史 书名:旧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等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四|正史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四


张承业,字继元,本姓康,同州人。咸通中,内常侍张泰畜为假子。光启中, 主郃阳军事,赐紫,入为内供奉。武皇之讨王行瑜,承业累奉使渭北,因留监武皇 军事,贼平,改酒坊使。三年,昭宗将幸太原,以承业与武皇善,用除为河东监军, 密令迎驾。既而昭宗幸华州,就加左监门卫将军。驾在凤翔,承业屡请出师晋、绛, 以为岐人掎角。崔魏公之诛宦官也,武皇伪戮罪人首级以奉诏,匿承业于斛律寺, 昭宗遇弑,乃复请为监军。

夹城之役,遣承业求援于凤翔。时河中阻绝,自离石渡河,春冰方泮,凌澌奔 蹙,舣舟不得渡,因祷河神。是夜,梦神人谓曰:"子但渡,流冰无患。"既寤, 津吏报曰:"河冰合矣。"凌晨,蹑冰而济,旋踵冰解。使还,武皇病笃,启手之 夕,召承业属之曰:"吾兒孤弱,群臣纵横,后事公善筹之。"承业奉遗顾,爰立 嗣王,平内难,策略居多。既终易月之制,即请出师救潞,破贼夹城。庄宗深感其 意,兄事之,亲幸承业私第,升堂拜母,赐遗优厚。时庄宗初行墨制,凡除拜之命, 皆成于卢汝弼之手。汝弼既自为户部侍郎,乃请与承业改官及开国邑,承业拒而不 受。其后,但称本朝旧官而已。

天祐中,幽州刘守光败,其府掾冯道归太原,承业辟为本院巡官。承业重其文 章履行,甚见待遇。时有周元豹者,善人伦鉴,与道不合,谓承业曰:"冯生无前 程,公不可过用。"管书记卢质闻之曰:"我曾见杜黄裳司空写真图,道之状貌酷 类焉,将来必副大用,元豹之言,不足信也。"承业荐为霸府从事焉。

柏乡之役,王师既逼汴营,周德威虑其奔冲,坚请退舍。庄宗怒其懦,不听, 垂帐而寝,诸将不敢言事,咸诣监军请白。承业遽至牙门,褰帐而入,抚庄宗曰: "此非王安寝时,周德威老将,洞识兵势,姑务万全,言不可忽。"庄宗蹶然而兴 曰:"予方思之。"其夕,收军保鄗邑。德威讨刘守光,令承业往视贼势,因请庄 宗自行,果成大捷。承业感武皇厚遇,自庄宗在魏州垂十年,太原军国政事,一委 承业;而积聚庾帑,收兵市马,招怀流散,劝课农桑,成是霸基者,承业之忠力也。

时贞简太后,韩德妃、伊淑妃、诸宅王之贵,洎王之介弟在晋阳宫,或不以其 道干于承业,悉不听,逾法禁者必惩,由是贵戚敛手,民俗丕变。或有中伤承业于 庄宗者,言专弄威柄,广纳赂遗。庄宗岁时还晋阳宫省太后,须钱蒱博、给伶官, 尝置酒于泉府,庄宗酣饮,命兴圣宫使李继岌为承业起舞,既竟,承业出宝带币马 奉之。庄宗指钱积谓承业曰:"和哥无钱使,七哥与此一积,宝马非殊惠也。"承 业谢曰:"郎君哥劳,承业自出己俸钱。此钱是大王库物,准拟支赡三军,不敢以 公物为私礼也。"庄宗不悦,使酒侵承业。承业曰:"臣老敕使。非为子孙之谋, 惜钱为大王基业,王若自要散施,何妨老夫,不过财尽兵散,一事无成。"案: 《通鉴》作王自取用之,何问仆为!庄宗怒,顾元行钦曰:"取剑来!"承业引庄 宗衣,泣而言曰:"仆荷先王遗顾,誓为本朝诛汴贼,为王惜库物,斩承业首,死 亦无愧于先王,今日请死!"阎宝解承业手,令退。承业诟宝曰:"党硃温逆贼, 未尝有一言效忠,而敢依阿谄附。"挥拳踣之。太后闻庄宗酒失,急召入。庄宗性 至孝,闻太后召,叩头谢阿业曰:"吾杯酒之间,忤于七哥,太后必怪吾。七哥为 痛饮两卮分谤,可乎?"庄宗连饮四钟,劝承业,竟不饮。庄宗归宫,太后使人谓 承业曰:"小兒忤特进,已笞矣,可归第。"翌日,太后与庄宗俱幸其第,慰劳之。 自是私谒几绝。

十四年,承制授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固辞不受。是时,卢质 在庄宗幕下,嗜酒轻傲,尝呼庄宗诸弟为豚犬,庄宗深衔之。承业虑质被祸,因乘 间谓庄宗曰:"卢质多行无礼,臣请为大王杀之,可乎?"庄宗曰:"予方招礼贤 士,以开霸业,七哥何言之过也!"承业因耸立而言曰:"大王若能如此,何忧不 得天下!"其后卢质虽成纵诞,庄宗终能容之,盖承业为之藻藉也。

十八年,庄宗受诸道劝进,将纂帝位。承业以为晋王三代有功于国,先人怒硃 氏弑逆,将复旧邦,雠既未平,不宜轻受推戴。方疾作,肩舆之鄴宫,见庄宗曰: "王父子血战三十余年,盖言报国仇雠,复唐宗社。今元凶未灭,民赋已殚,而遽 先大号,蠹耗财力,臣以为不可一也。臣自咸通已来,伏事宫掖,每见国家册命大 礼,仪仗法物,百司庶务,经年草定,临事犹有不可。王若化家为国,新立庙朝, 不可乖于制度。制礼作乐,未见其人,臣以为不可二也。举事量力而行,不可信于 游谭也。"《通鉴考异》引秦再思《洛中记异》云:承业谏帝曰:"大王何不待诛 克梁孽,更平吴、蜀,俾天下一家,且先求唐氏子孙立之,后更以天下让有功者, 何人辄敢当之!让一月即一月牢,让一年即一年牢。设使高祖再生,太宗复出,又 胡为哉!今大王一旦自立,顿失从前仗义征伐之旨,人情怠矣。老夫是阉官,不爱 大王官职富贵,直以受先王付属之重,欲为大王立万年之基尔。"庄宗曰:"奈诸 将何?"承业知庄宗不从,因号泣而言之。十九年十一月二日,以疾卒于晋阳之第, 时年七十七。贞简太后闻丧,遽至其第尽哀,为之行服,如兒侄礼。同光初,赠左 武卫上将军,谥曰贞宪。《五代史阙文》:庄宗将即位于魏州,承业自太原至,谓 庄宗曰:"吾王世奉唐家,最为忠孝,自贞观以来,王室有难,未尝不从。所以老 奴三十余年为吾王捃拾财赋、召补军马者,誓灭逆贼硃温,复本朝宗社耳。今河朔 甫定,硃氏尚存,吾王遽即大位,可乎?"云云。庄宗曰:"奈诸将意何!"承业 知不可谏止,乃恸哭曰:"诸侯血战者,本为李家,今吾王自取之,误老奴矣!" 即归太原,不食而死。臣谨按:《庄宗实录》叙承业谏即位事甚详,惟"吾王自取" 之言不书,史官讳之也。

张居翰,字德卿。咸通初,掖庭令张从玫养之为子,以廕入仕。中和三年,自 容管监军判官入为学士院判官,迁枢密承旨、内府令,赐绯。昭宗在华下,超授内 常侍,出监幽州军事,秩满诏归,节度使刘仁恭表留之。天复中,诏诛宦官,仁恭 绐奏杀之,匿于大安山之北溪。天祐三年,汴人攻沧州,仁恭求援于武皇,乃遣居 翰与书记马郁等率兵助武皇同攻潞州,武皇因留之不遣。李嗣昭节制昭义,以居翰 监其军,以燕军三千为部下。俄而汴将李思安筑夹城以围潞州,居翰与嗣昭登城保 守,以至解围。自是嗣昭每出征,令居翰知留后事。同光元年夏四月,召为枢密使, 加特进,与郭崇韬对掌机务。十月,庄宗将渡河,留居翰与李绍宏同守魏州。庄宗 入汴,加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依前充枢密使。同光时,宦官干政,邦家之务 皆出于郭崇韬。居翰自以羁旅乘时,擢居重地,每于宣授,不敢有所是非,承颜免 过而已,以此脱季年之祸。四年三月,伪蜀王衍既降,诏迁其族于洛阳。行及秦川, 时关东已乱,庄宗虑衍为变,遣中官向延嗣驰骑赍诏杀之。诏云:"王衍一行,并 宜杀戮。"其诏已经印画,时居翰在密地,覆视其诏,即就殿柱揩云"行"字,改 书"家"字。及衍就戮于秦川驿,止族其近属而已,其伪官及从行者尚千余人,皆 免其枉滥,居翰之力也。明宗入洛,居翰谒见于至德宫,待罪雪涕,乞归田里,诏 许之,乃辞归长安。仍以其子延贵为西京职事,以供侍养。天成三年四月,以疾卒 于长安,时年七十一。居翰性和而静,谙悉旧事。在潞州累年,每春课人育蔬种树, 敦本惠农,有仁者之心焉。

马绍宏,阉官也。初与孟知祥同为中门使,及周德威薨,庄宗兼领幽州,令绍 宏权知州事。即位之初,郭崇韬勋望高,旧在绍宏之下,时征潞州监军张居翰与崇 韬并为枢密使,绍宏失望,乃以为宣徽使。绍宏以己合当枢密任,常郁郁侧目于崇 韬。崇韬知其慊也,乃置内勾之目,令天下钱谷薄书,悉委裁遣。既而州郡供报, 辄滋烦费,议者以为十羊九牧,深所不可,内勾之目,人以为是妖言。案:下有阙 文。据《通鉴》,李嗣源为谣言所属,危殆者数四,赖宣徽使李绍宏左右营护,以 是得全。天成元年二月己丑朔,以宣徽南院使李绍宏为枢密使。

孟汉琼,本镇州王镕之小竖也。明宗镇常山,得侍左右。明宗即位,自诸司使 累迁宣徽南院使。汉琼性通黠,善交构。初见秦王权重,及挟王淑妃势,倾心事之; 及硃、冯用事,又与之缔结。秦王领兵至天津桥,时汉琼与硃、冯及康义诚方会议 于内庭,谋犹未决,汉琼独出死力,先入殿门,奏于明宗,语在《秦王传》。汉琼 即自介马以召禁军。秦王既诛,翼日,令汉琼驰骑召闵帝于鄴。《通鉴》:遣汉琼 征从厚,且权知天雄军府事。闵帝嗣位,尤恃恩宠,期月之内,累加开府仪同三司、 骠骑大将军。西军既叛,闵帝急召汉琼,欲令先入于鄴,汉琼藏匿不行。潞王行及 陕州,乃悉召诸妓妾诀别,欲手刃之,众知其心,率皆藏窜。初,潞王失守于河中, 勒归于清化里第。时王淑妃恆令汉琼传教旨于潞王,王善待之,故汉琼自谓潞王于 己有恩。至是,乃单骑至渑池谒见潞王,因自恸哭,欲有所陈。潞王曰:"诸事不 言可知。"汉琼即自预从臣之列,寻戮于路左。

史臣曰:承业感武皇之大惠,佐庄宗之中兴,既义且忠,何以阶也。夫如是, 则晋之勃貂,秦之景监,去之远矣。居翰改一字于诏书,救千人之滥死,可不谓之 仁人矣乎!如绍宏之争权,汉琼之构祸,乃宦者之常态也,又何足以道哉!


分类:正史 书名:旧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等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六|正史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六


康延孝,塞北部落人也。初隶太原,因得罪,亡命于汴梁。开平、乾化中,自 队长积劳至部校。梁末帝时,频立军功。同光元年八月,段凝率众五万营于王村, 时延孝为右先锋指挥使,率百骑来奔。庄宗得之,喜,解御衣金带以赐之。翌日, 赐田宅于鄴,以为捧日军使兼南面招讨指挥使、检校司空,守博州刺史。庄宗屏人 问梁兵机,延孝备陈利害,语在《庄宗纪》中。庄宗平汴,延孝颇有力焉,以功授 检校太保、郑州防御使,赐姓,名绍琛。明年,郊礼毕,授保义军节度使。

三年,讨蜀,以延孝为西南行营马步军先锋、排阵斩斫等使。延孝性骁健,徇 利奋不顾身。以前锋下凤州,收固镇,降兴州,败王衍军于三泉,所俘蜀军皆谕而 释之,自是昼夜兼行。王衍自利州奔归成都,断吉柏津浮梁,以绝诸军。延孝复造 浮梁以渡,进收绵州,王衍复断绵江浮梁而去。水深无舟楫可渡,延孝谓招抚使李 严曰:"吾悬军深入,利在急兵。乘王衍破胆之时,人心离沮,但得百骑过鹿头关, 彼即迎降不暇。如俟修缮津梁,便留数日,若王衍坚闭近关,折吾兵势,傥延旬浃, 则胜负莫可知也,宜促骑渡江。"因与李严乘马浮江,于是得济者仅千人,步军溺 死者亦千余人。延孝既济,长驱通鹿头,进据汉州。居三日,部下后军方至。伪蜀 六军使王宗弼令人持牛酒币马归款。旬日,两川平定,延孝止汉州以俟继岌。平蜀 之功,延孝居最。

时邠州节度使董璋为行营右厢马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为行营左厢马步使,以 军礼当事延孝。郭崇韬以私爱董璋,及西川平定之后,崇韬每有兵机,必召璋参决, 延孝不平。时延孝军于城西,毛璋军于城东,董璋军于城中。闰十二月,延孝因酒 酣谓董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仆蔌相从,反首鼠于侍中之门,谋相倾陷,吾 为都将,公乃裨校,力能斩首。"璋惶恐,谢之而退。酒罢,璋诉于郭崇韬,崇韬 阴衔之,乃署董璋为东川节度使,落军职。延孝怒,谓毛璋曰:"吾冒白刃,犯险 阻,平定两川,董璋何功,遽有其地!"二人因谒见崇韬,曰:"东川重地,宜择 良帅,工部任尚书有文武才干,甚洽众心,请表为东川帅。"崇韬怒曰:"绍琛反 耶?敢违吾节度!"延孝等惶恐而退。未几,崇韬为继岌所害,二人因责董璋曰: "公复首鼠何门?"璋俯首祈哀而已。

四年正月甲申,大军发成都,继岌令延孝以一万二千人为后军。二月癸巳,中 军次武连,中使诏至,谕以西平王硃友谦有罪伏诛,命继岌杀其子遂州节度使令德, 延孝大惊。俄而董璋率兵之遂州,遇延孝不谒,延孝怒,谓诸校曰:"南平梁汴, 西定巴邛,画策之谋,始于郭公,而汗马之劳,力摧强敌,即吾也。若以背伪归国, 犄角而成霸业,即西平王之功第一。西平与郭公皆以无罪赤族,归朝之后,次当及 我矣!"丙申,延孝次剑州。时延孝部下皆鄜、延、河中旧将,焦武等知西平王被 祸,兼诛令德,号哭军门,诉于延孝曰:"西平无罪,二百口伏诛,河中旧将,无 不从坐,某等必死矣!"时魏王继岌到泥溪,延孝报继岌云:"河中兵士号哭,欲 为乱。"丁酉,延孝至剑州,遂拥众回,自称西川节度、三川制置等使,以檄招谕 蜀人,三日间,众及五万。己亥,继岌至利州。是夜,守吉柏津使密告魏王曰: "得绍琛文字,令断吉柏浮梁。"继岌惧,乃令梁汉颙以兵控吉柏津。延孝已拥众 急趋西川,继岌遣人驰书谕之。夜半,令监军使李廷安召任圜,因署为副招讨使。 令圜率兵七千骑,与都指挥使梁汉颙、监军李廷安讨之。辛丑,先令都将何建崇击 剑门,下之。甲寅,圜以大军至汉州,延孝来逆战,圜令董璋以东川懦卒当其锋, 伏精兵于其后,延孝击退东川之兵,急追之,遇伏兵起,延孝败,驰入汉州,闭壁 不出。西川孟知祥以兵二万,与圜合势攻之。《九国志·李延厚传》:康延孝入汉 州,知祥遣延厚率兵二千会李仁罕讨之,将行,誓士卒曰:"今出师不三旬必破贼, 乃立功图赏之日也。士卒忠奋者立东厢,衰疾者立西厢,无自苦也。"得请行者七 百人,逐延孝西寨,斩首百余级,竟拔其城。汉州四面树竹木为栅。

三月乙丑,圜阵于金雁桥,即率诸军鼓噪而进,四面纵火,风焰亘空。延孝危 急,引骑出战,遇阵于金雁桥,又败之,以十数骑奔绵州;何建崇追及,擒之,任 圜命载以槛车。时孟知祥与任圜、董璋置酒高会,因引令延孝槛车至会。知祥问曰; "明公顷自梁朝脱身归命,才平汴水,节制陕郊,近领前锋,克平剑外,归朝之后, 授爵册勋,巨镇尊官,谁与为竞!奈何躁愤,自毁功庸,入此槛车,还为邓艾,深 可痛惜,谁肯愍之!"知祥因手自注杯以饮之。延孝曰:"自知富贵难消,官职已 足。然郭崇韬佐命元勋,辅成大业,不动干戈,收获两川,自古殊功,但恐不及, 一旦何罪,阖门被诛;延孝之徒,何保首领。以此思虑,不敢归朝,天道相违,一 旦至此,亦其命也,夫复何言!"及圜班师,行次凤翔,中使向延嗣赍诏至,遂诛 之。部下怀其首级,瘗于昭应县民陈晖地。天成初,其子发之携去。

硃守殷,小字会兒。庄宗就学,以厮养之役给事左右。及庄宗即位,为长直军 使,虽列戎行,不闻战攻。每构人之短长,中于庄宗,渐以心腹受委。河上对垒, 稍迁蕃汉马步都虞候。守殷守德胜寨,为梁将王彦章所攻,守殷无备,遂陷南寨。 庄宗闻之曰:"驽才大误予事!"因撤北寨,往固杨刘。明宗在郓州,密请以覆军 之罪罪之,庄宗私于腹心,忍而不问。同光二年,为振武节度使,不之任,仍兼领 蕃汉马步军。京城初定,内外警巡,恃凭主恩,蔑视勋旧,与景进互相表里,又强 作宿德之态,言语迟缓,自谓沉厚。及郭从谦犯兴教门,步军始乱,中使急召骑士, 守殷按甲不进,庄宗独领宦官斫射,屡退,而骑军终不至。庄宗既崩,守殷拥众方 在北邙,憩于茂林之下。迨闻凶问,乃入内,选嫔御及珍宝以归,恣军士劫掠京都, 翌日方定,率诸校迎明宗于东郊。天成初,授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加侍中,移 汴州节度使。车驾将巡幸,外议喧然,初以为平吴,又云制置东诸侯。守殷乃生云 梦之疑,遂杀都校马彦超、副使宋敬。《欧阳史》:守殷将叛,召都指挥使马彦超 与计事,彦超不从,守殷杀之。明宗怜彦超之死,以其子承祚为洺州长史。守殷驱 市人闭壁以叛,明宗途次京水,闻之,亲统禁军,倍程直抵其垒,长围夹攻,缒城 甚众。守殷力屈,尽杀其族,引颈令左右尽其命。王师入城,索其党,尽诛之。诏 鞭守殷尸,枭首悬于都市,满七日,传送洛阳。

杨立者,潞州之小校。初事李嗣昭及李继韬,皆畜养甚厚。继韬被诛,愤愤失 志。同光二年四月,有诏以潞兵三万人戍涿州,将发,其众谋曰:"我辈事故使二 十年,衣食丰足,未尝边塞征行,苟于边上差跌,白骨何归?不如据城自固,事成 则富贵耳。"因聚徒百余辈,攻子城东门,城中大扰。副使李继珂及监军张机祚出 奔。立自称留后,率军民上表请旄节。庄宗怒,命明宗与李绍真攻讨,一月拔之, 生擒立及其同恶十余人,送于阙下,皆磔于市。潞州城峻而隍深,攻立辄敢据之, 庄宗因兹诏诸道撤防城之备焉。

窦廷琬者,世为青州牙将,梁祖擢置左右。同光初,为复州游奕使,奸盗屏迹, 历贝州刺史。未几,请制置庆州盐池,逐年出绢十万匹,米十万斛,遂以廷琬为庆 州防御使。俾制置之,由是严刑峻法,屡挠边人。课利不集,诏移任于金州。廷琬 据庆州叛,诏邠州节度使李敬周率兵讨平之,夷其族。

张虔钊,辽州人也。《九国志》云:虔钊,辽州榆社人。父简,唐检校尚书左 仆射。初为太原牙校,以武勇闻于流辈,武皇、庄宗之世,累补左右突骑军使。 《九国志》:庄宗尝以偏师取镇阳,命虔钊率骑为先锋,屡挫贼锐,遂陷其城。明 宗素闻虔钊有将帅才,及即位,擢为护驾亲军都指挥使,领春州刺史。天成中,与 诸将围王都于中山,大败契丹于嘉山之下,及定州平,以功授沧州节度使。《北梦 琐言》:虔钊镇沧州日,因亢旱民饥,发廪赈之,方上闻,帝甚嘉奖。他日秋成, 倍斗征敛,朝论鄙之。移镇徐州。长兴中,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兼西面马步军都部署。 及末帝起于凤翔,闵帝诏令虔钊帅部兵会王师于岐下。洎西师俱变,虔钊愤惋,退 归兴元,因与洋州节度使孙汉韶俱送款于蜀。孟知祥待之尤厚,伪授本镇节度使, 俾知祥坐获山南之地,由虔钊之故也。《北梦琐言》:入蜀,取人产业,黩货无厌, 蜀民怨之。孟昶嗣伪位,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晋开运末,蜀人闻契丹入洛,令 虔钊率众数万,将寇秦、雍。俄闻汉高祖已定中原,虔钊无功而退。《九国志》云: 历左右匡圣马步军都指挥使,出为昭武军节度使。及汉祖即位,乃移镇梁州,以观 朝廷之变。会晋昌军节度使赵匡赞、凤翔节度使侯益俱谋归蜀,遂以虔钊为北面行 营招讨使,应接经营。俄而赵匡赞、侯益请昶出师,掠定三秦,因命虔钊与韩保贞 等总师五万出散关,雄武军节度使何重建出陇右,奉銮肃卫都虞候李廷珪出子午谷, 会于雍州。廷珪始出子午谷,闻匡赞为王景崇所逼,弃城自拔东去,遂先退师。时 虔钊、福诚、保贞师次陈仓,谋不相叶,而侯益闻匡赞已去,廷珪班师,亦诚款中 变,闭垒不出。司天监赵廷枢累以云气不利为讽,保贞乃与福诚率所部取陇州道, 会重建归蜀,虔钊留宝鸡,以势孤不可深入,遂班师。行至兴州,感愤而卒。

杨彦温,汴州人,本梁朝之小校也。庄宗朝,累迁裨将。天成中,为河中副指 挥使,及末帝镇河中,尤善待之,因奏为衙内都指挥使。长兴元年四月,乘末帝阅 马于黄龙庄,据城谋叛。末帝遣人诘之曰:"吾善待汝,何苦为叛?"彦温报曰: "某非敢负恩,缘奉枢密院宣头,令某拒命,请相公但归朝廷。"数日,诏末帝归 朝。明宗疑其诈,不欲兴兵,授彦温绛州刺史。安重诲坚请出师,即命西京留守索 自通、侍卫步军指挥使药彦稠等帅兵攻之。五日而拔,自闭门及败,凡十三日。初, 彦稠出师,明宗戒之曰:"与朕生致彦温,吾将自讯之。"及收城,斩首传送,明 宗深怒彦稠等。时议者以当时四海恬然,五兵载戢,蒲非边郡,近在国门,而彦温 安敢狂悖。皆以为安重诲方弄国权,尤忌末帝之名,故巧作窥图,究莫能倾陷也。 彦温愚昧,为人所嗾,故灭其族焉。

史臣曰:《春秋传》云:"夫不令之臣,天下之所恶也。"故不复较其优劣焉。 唯虔钊因避地以偷生,彦温乃为人之所嗾,比诸叛臣,亦可矜也。


分类:正史 书名:旧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等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五|正史

《旧五代史》列传二十五


毛璋,本沧州小校。梁将戴思远帅沧州,时庄宗已定魏博,思远势蹙,弃州遁 去,璋据城归庄宗,《玉堂闲话》:戴思远任浮阳日,有部曲毛璋,为性轻悍。尝 与数十卒追捕盗贼,还宿于逆旅,毛枕剑而寝。夜分,其剑忽大吼,跃出鞘外,从 卒闻者愕然惊异,毛亦神之。乃持剑祝曰:"某若异日有此山河,尔当更鸣跃,否 则已。"毛复寝,未熟,剑吼跃如初,毛深自负。其后戴离镇,毛请留,戴从之。 未几,毛以州归命于唐庄宗,庄宗以毛为其州刺史,后竟帅沧海。历贝州、辽州刺 史。璋性凶悖,有胆略,从征河上,屡有战功。梁平,授沧州节度使。王师讨蜀, 以璋为行营右厢马军都指挥使;蜀平,璋功居多。明年,萧墙祸起,继岌自西川至 渭南,部下散亡,其川货妓乐,为璋所掠。明宗嗣位,录平蜀功,授邠州节度使。

璋既家富于财,有蜀之妓乐,骄僭自大,动多不法,招致部下,缮理兵仗。朝 廷移授昭义节度使,璋谋欲不奉诏,判官边蔚密言规责,乃僶勉承命。洎至潞州, 狂妄不悛,每拥川妓于山亭院,服赭黄,纵酒,令为王衍在蜀之戏。事闻于朝,征 为金吾上将军。其年秋,东川节度使董璋上言:"毛璋男廷赟赍父书往西川,虑有 阴事。"因追廷赟及同行人赵延祚,与璋俱下御史台狱。廷赟乃璋之假侄,称有叔 在蜀,欲往省之,亦无私书,诏停任,令归私第。初,延祚在狱,多言璋阴事,璋 许重赂,以塞其口。及免,延祚征其赂,璋拒而不与,以至延祚诣台诉璋翻覆,复 下御史台讯鞫。中丞吕梦奇以璋前蒙昭雪,今延祚以责赂之故,复加织罗,故稍佑 璋。及款状上闻,或云梦奇受璋赂,所以狱不尽情,执之,移于军巡。璋具状曾许 延祚赂未与,又云曾借马与梦奇,别无行赂之事。朝廷惩其宿恶,长流儒州,赐死 于路。

聂屿,鄴中人。少为僧,渐学吟咏。郑珏之知贡举也,与乡人赵都俱赴乡荐, 都纳贿于珏,人报翌日登第,屿闻不捷,诟来人以吓之,珏惧,俾俱成名。渐为拾 遗,依郭崇韬为镇州书记。明宗时,为起居舍人。双眸若悬,性气乖僻,人多忌之。 天成初,除鄴都留守判官,与赵敬怡、吕梦奇不足。又改河东节度,及至,常鄙其 土风,薄其人士。或达于重诲,会敬怡入为枢密使,与梦奇同构杀之。屿早依郭氏 门庭,致身硃紫,名登两史,浙江使回,生涯巨万。至河东日,郭氏次子之妇,孀 居于家,屿丧偶未久,复忍而纳币,人皆罪之。明宗在籓邸时,素闻其丑声。天成 中,与温韬等同诏赐死。

温韬,华原人。少为盗,据华原,事李茂贞,名彦韬,后降于梁,更名昭图。 为耀州节度,唐诸陵在境者悉发之,取所藏金宝:而昭陵最固,悉藏前世图书,钟、 王纸墨,笔迹如新。案:以下有阙文。移许州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尉、平章事。 韬素善赵岩,每依附之。庄宗入汴,岩恃韬与己素厚,遂奔许州。韬延之于第,斩 首传送阙下。同光初,韬来朝,郭崇韬曰:"此劫陵贼,罪不可赦。"韬纳赂刘后, 赐姓,名绍冲,遽遣还镇。明宗即位,流于德州,俄赐死。

长子延浚,清泰中为泥水关使;次延招,为父牙帐都校;次延表,邓州指挥使; 咸聚居许下。晋天福初,闻张从宾作乱于河阳,咸往依之。从宾虑其难制,悉斩于 帐下。

段凝,开封人也。本名明远,少颖悟,多智数。初为渑池簿,脱荷衣以事梁祖, 梁祖渐器之。开平三年十月,自东头供奉官授右威卫大将军,充左军巡使兼水北巡 检使。凝妹为梁祖美人,故稍委心腹。四年五月,授怀州刺史。乾化元年十二月, 梁祖北征回,过郡,凝贡献加等,梁祖大悦。梁祖复北,凝迎奉进贡,有加于前。 梁祖次相州,刺史李思安迎奉疏怠,梁祖怒,贬思安。制云:"怀州刺史段明远, 少年治郡,庶事惟公,两度只奉行銮,数程宿食本界,动无遗阙,举必周丰,盖能 罄竭于家财,务在显酬夫明奖。观明远之忠勤若此,见思安之悖慢何如!"其见赏 如此。其后,迁郑州刺史,监大军于河上。梁末帝以戴思远为北面招讨使。行师不 利,用王彦章代之,受任之翌日,取德胜之南城,军声大振。张汉伦等推功于凝, 凝掎摭彦章之失以间之。《通鉴》:彦章弃邹家口,复趋杨刘。游奕将李绍兴败梁 游兵于清邱县南,段凝以为唐兵已自上流渡,惊骇失色,面数彦章,尤其深入。梁 末帝怒,罢彦章兵权。凝纳赂于赵、张二族,求为招讨使,敬翔、李振极言不可, 竟不能止。凝以众五万营于高陵津,裨将康延孝叛归庄宗,延孝具陈梁军虚实,庄 宗遂决长驱之计。未几,庄宗入汴,凝自滑率兵而南,前锋杜晏球至封丘,解甲听 命。翼日,凝率大军乞降于汴郊,庄宗释之,复以凝为滑州兵马留后,赐姓,名绍 钦。有顷,正授节度,改兗州节度使。凝初见庄宗,因伶人景进通货于宫掖。凝天 性奸佞,巧言饰智,善候人意。其年,契丹寇幽州,命宣徽使李绍宏监护诸军,以 御契丹,凝与董璋戍瓦桥关。凝巧事绍宏,尝乘间奏凝盖世奇才,可以大任,屡请 以兵柄委之。郭崇韬曰:"凝亡国败军之将,奸谄难状,不要信也。"凝在籓镇, 私用库物数万计,有司促偿,中旨贳其负。同光三年四月,移授邓州节度使。四年 二月,赵在礼据鄴城,李绍宏请用凝为大将,庄宗许之,令具方略条奏。凝所请偏 裨皆取其己党,庄宗疑之,乃止。明宗至洛阳,霍彦威怒其前事,与温韬同收下狱, 诏释之,放归田里。明年,窜于辽州,竟与温韬同制赐死。

孔谦,《通鉴》作魏州人。庄宗同光初,为租庸副使。谦本州之干吏,上自天 祐十二年,帝平定魏博,会计皆委制置。谦能曲事权要,效其才力,帝委以泉货之 务,设法箕敛,七八年间,军储获济。及帝即位于鄴城,谦已当为租庸使。物议以 谦虽有经营济赡之劳,然人地尚卑,不欲骤总重任。枢密使郭崇韬举魏博观察判官 张宪为租庸使,以谦为副,谦悒然不乐者久之。

帝既平梁汴,谦径自魏州驰之行在,因谓崇韬曰:"魏都重地,须大臣弹压, 以谦筹之,非张宪不可。"崇韬以为忠告,即奏宪为鄴都副留守,乃命宰臣豆卢革 专判租庸。谦弥失望,乃寻革过失。时革以手书便省库钱数十万,谦以手书示崇韬, 亦辞避。帝问:"当委何人为可?"崇韬曰:"孔谦虽久掌货泉,然物议未当居大 任,以臣所见,当委张宪为便。"帝促征之。宪性精辨,为趋时者所忌,人不祐之。 谦乘间诉于豆卢革曰:"租庸钱谷,悉在眼前,委一小吏可办。鄴都本根之地,不 可轻付于人。兴唐尹王正言无裨益之才,徒有独行,诏书既征张宪,复以何人为代?" 豆卢革言于崇韬,崇韬曰:"鄴都分司列职,皆主上旧人,委王正言何虑不办?" 革曰:"俱是失也,设不获已,以正言掌租庸,取书于大臣,或可办矣;若付之方 面,必败人事。"谦以正言非德非勋,懦而易制,曰:"此议为便。"然非己志。 寻掎正言之失,泣诉于崇韬,厚赂阉伶,以求进用,人知奸谄,沮之,乃上章请退。 帝怒其规避,将置于法,乐人景进于帝前解喻而止。王正言风病恍惚,不能综三司 事,景进屡言于帝,乃以正言守礼部尚书,以谦为租庸使。谦以国用不足,奏: "诸道判官员数过多,请只置节度、观察、判官、书记、支使、推官各一员。留守 置判官各一员。三京府置判官、推官,余并罢俸钱。"又奏:"百官俸钱虽多,折 支非实,请减半数,皆支实钱。"并从之。未几,半年俸复从虚折。案:以下原阙。 《北梦琐言》:明宗即位,诛租庸使孔谦等。孔谦者,魏州孔目。庄宗图霸,以供 馈兵食,谦有力焉。既为租庸使,曲事嬖幸,夺宰相权,专以聚敛为意,剥削为端。 以犯众怒,伏诛。

李鄴,魏州人也。幼事杨师厚,及庄宗入魏,渐转裨将,历数郡刺史,后迁亳 州。为政贪秽,有奴为人持金以赂鄴,奴隐其金,鄴杀之。其家上诉,因讦其阴事, 诏贬郴州司户参军,又贬崖州长流百姓,所在赐自尽。

史臣曰:《易》云:"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又曰:"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如毛璋之俦,可谓积恶而灭其身矣,况温韬之发陵寝,段凝之败国家,罪不容诛, 死犹差晚。余皆琐琐,何足议焉。


分类:正史 书名:旧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等
《旧五代史》高祖纪一|正史

《旧五代史》高祖纪一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姓石氏,讳敬瑭,太原人也。本卫大夫碏、汉丞相 奋之后,汉衰,关辅乱,子孙流泛西裔,故有居甘州者焉。四代祖璟,以唐元和中 与沙陀军都督硃耶氏自灵武入附,宪宗嘉之,隶为河东阴山府裨校,以边功累官至 朔州刺史。天福二年,追尊为孝安皇帝,庙号靖祖,陵曰义陵。祖妣秦氏,追谥为 孝安元皇后。三代祖郴,早薨,赠左散骑常侍,追尊为孝简皇帝,庙号肃祖,陵曰 惠陵。祖妣安氏,追谥孝简恭皇后。皇祖讳翌,任振武防御使,赠尚书右仆射,追 尊孝平皇帝,庙号睿祖,陵曰康陵。祖妣米氏,追谥孝平献皇后。皇考讳绍雍,番 字臬捩鸡,善骑射,有经远大略,事后唐武皇及庄宗,累立战功,与周德威相亚, 历平、洺二州刺史,薨于任,赠太傅,追尊为孝元皇帝,庙号宪祖,陵曰昌陵。皇 妣何氏,追谥孝元懿皇后。

帝即孝元之第二子也,以唐景福元年二月二十八日生于太原汾阳里,时有白气 充庭,人甚异焉。及长,性沈淡,寡言笑,读兵法,重李牧、周亚夫行事。唐明宗 为代州刺史,每深心器之,因妻以爱女。唐庄宗闻其善射,擢居左右,明宗请隶大 军,从之。后明宗从庄宗征行,命帝领亲骑,号"三讨军",倚以心腹。

天祐十二年,庄宗并有河北之地,开府于鄴,梁遣上将刘鄩以兵五万营于莘。 十三年二月,鄩引兵突至清平,薄于城下。庄宗至自甘陵,兵未阵,多为鄩所掩。 帝领十余骑,横槊深入,东西驰突,无敢当者,卒全部伍而还。庄宗壮之,拊其背 曰:"将门出将,言不谬尔。"因颁以器帛,复亲为啖酥,当时以为异恩,由是知 名。明年,鄩兵阵于莘之西北,明宗从庄宗酣战。久之,尘埃四合,帝与明宗俱陷 阵内,帝挺身跃剑,反复转斗,行数十里,逐鄩于故元城之东。是日,鄩军杀伤过 半。

十五年,唐军拔杨刘镇,梁将贺瑰设伏于无石山,明宗为瑰所迫,帝为后殿, 破梁军五百余骑,按辔而还。十二月,庄宗与梁军大战于胡柳陂,众号十万。总管 周德威将左军,杂以燕人,前锋不利,德威死之。庄宗率步众五千,固守高陵以避 敌之锐。明宗独完右广,伏于土山之下,顾谓帝曰:"梁人首获其利,旌旗甚整, 何计可以挫之?"帝曰:"腊后寒如此,出手堕指,彼多步众,易进难退,莫若啜 Я饮水,徐而困之。且超乘徒行,其势不等,一击而破,期在必胜。"明宗曰: "是吾心也。"会日暮,梁军列于平野,五六万人为一方阵,麾游骑以迫唐军,帝 曰:"敌将遁矣!"乃请明宗令士整胄,宽而罗之,命左射军三百人鸣矢驰转,渐 束其势,以数千骑合之。迨夜,旌旗皆靡,而一角先溃,三面踵之,其牙竿相击, 若火爆之声,横尸积甲,不可胜计。由是梁人势削,庄宗进营德胜渡。

十八年十月,又从明宗战梁人于德胜渡,败其将戴思远,杀二万余人。十九年, 战胡卢套,唐军稍却,帝睹其敌锐,拔剑辟道,肩护明宗而退,敌人望之,无敢袭 者。

二十年十月,从明宗观梁人之杨村寨,部曲皆不擐甲,俄而敌出不意,以兵掩 明宗,刃将及背,帝挟战戟而进,一击而凶酋落马者数辈,明宗遂解其难。是岁, 庄宗即位于鄴,改元同光,遣明宗越河,悬军深入以取郓。郓人始不之觉,帝以五 十骑从明宗涉济,突东门而入。郓兵来拒,帝中刃,翼明宗,罗兵通衢,嶷然不动。 会后骑继至,遂拔中城以据之。既而平汴水,灭梁室,致庄宗一统,集明宗大勋, 帝与唐末帝功居最,庄宗朝官未显者,以帝不好矜伐故也,唯明宗心知之。

同光四年二月,赵在礼据鄴为乱,朝廷遣元行钦招之不下,群议纷然,以为非 明宗不可,庄宗乃以明宗为统帅。时帝从行,至魏,诸军有变,叩马请明宗帝河北。 明宗受霍彦威劝,将自诉于天子,遂佯诺。诸军亦恐事不果,而散者甚众,明宗所 全者,唯常山一军而已。西次魏县,帝密言于明宗曰:"犹豫者兵家大忌,必若求 诉,宜决其行。某愿率三百骑先趋汴水,以探虎口,如遂其志,请大军速进。夷门 者,天下之要害也,据之可以自雪。安有上将与三军言变,他日有平手乎!危在顷 刻,不宜恬然。"明宗至相州,遂分骁骑三百付之,遣帝由黎阳济河,自汴西门而 入,因据其城。及明宗入汴,庄宗亲统师亦至城之西北五里,登高叹曰:"吾不济 矣!"由此庄宗从兵大溃,来归明宗。明宗寻遣帝令率兵为前锋,趋汜水关。俄而 庄宗遇内难而崩。

是月,明宗入洛,嘉帝之功,自总管府都校署陕府兵马留后。明宗即位,改元 天成,五月,加帝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充陕州保义军节度使,岁未期而军民之政 大治焉。二年二月,加检校太傅兼六军诸卫副使,进封开国伯,增食邑四百户。是 月,帝赴阙,以倅六军诸卫事故也。八月,加食邑八百户,实封一百户,旌为政之 效也。十月,明宗幸汴,以帝为御营使。车驾次京水,飞报汴州节度使硃守殷叛, 明宗命帝董亲军倍道星行,信宿及浚城,一战而拔之。寻以帝为宣武军节度使、侍 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兼六军诸卫副使,进封开国公,加食邑五百户,赐耀忠匡定 保节功臣。四月,车驾还洛,制加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兴唐尹、鄴都留 守、天雄军节度使。五月丁未,加驸马都尉。

长兴元年二月,明宗南郊礼毕,加检校太尉,增食邑五百户,寻诏归任。时鄴 都繁富为天下之冠,而土俗犷悍,民多争讼,帝令投函府门,一一览之,及逾年, 盈积几案,滞于狱者甚众,时论以此减之。九月,东川董璋叛,朝廷命帝为东川行 营都招讨使,兼知东川行府事。十月,至自魏博,董众西征。二年春,以川路险艰, 粮运不继,诏班师。四月,复兼六军诸卫副使。六月,改河阳节度使,仍兼兵柄。

是时,秦王从荣奏:"伏见北面频奏报,契丹族移帐近塞,吐浑、突厥已侵边 地,戍兵虽多,未有统帅,早宜命大将一人,以安云、朔。"明宗曰:"卿等商量。" 从荣与诸大臣奏曰:"将校之中,唯石敬瑭、康义诚二人可行。"帝素不欲为禁军 之副,即奏曰:"臣愿北行。"明宗曰:"卿为吾行,事无不济。"及受诏,不落 六军副使,帝复迁延辞避。十一月乙酉,明宗复谓侍臣曰:"云州奏,契丹自幽州 移帐,言就放牧,终冬不退,其患深矣。"枢密使范延光奏曰:"已议石敬瑭与康 义诚北行,然其定夺,即在宸旨。"帝奏曰:"臣虽不才,争敢避事,但进退惟命。" 明宗曰:"卿为吾行,甚叶众议。"由是遂定。丁亥,加兼侍中、太原尹、北京留 守、河东节度使,兼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蕃汉马步军总管,改赐竭忠匡运 宁国功臣。翌日,宴于中兴殿,帝捧觞上寿,因奏曰:"臣虽微怯,惟边事敢不尽 其忠力,但臣远违玉阶,无以时申补报。"帝因再拜告辞,明宗泣下沾衿。左右怪 其过伤,果与帝因此为诀,不复相见矣。十二月,明宗晏驾,帝闻之,长恸若丧考 妣。应顺元年正月,闵帝即位,加中书令,及增食邑。

帝性简俭,未尝以声色滋味辄自燕乐,每公退,必召幕客论民间利害及刑政得 失,明而难犯,事多亲决。有店妇与军士讼,云"曝粟于门,为马所食"。而军士 恳诉,无以自明。帝谓鞫吏曰:"两讼未分,何以为断?可杀马刳肠而视其粟,有 则军士诛,无则妇人死。"遂杀马,马肠无粟,因戮其妇人。境内肃然,莫敢以欺 事言者。三月,移镇常山。所历方镇,以孝治为急,见民间父母在昆弟分索者,必 绳而杀之。勤于吏事,廷无滞讼。常山属邑曰九门,有人鬻地与异居兄,议价不定, 乃移于他人。他人须兄立券,兄固抑之,因诉于令。令以弟兄俱不义,送府。帝监 之曰:"人之不义,由牧长新至,教化所未能及,吾甚愧焉。若以至理言之,兄利 良田,弟求善价,顺之则是,沮之则非,其兄不义之甚也,宜重笞焉。市田以高价 者取之。"上下服其明。

及岐阳兵乱,推潞王为天子,闵帝急诏帝赴阙,欲以社稷为托。闵帝自洛阳出 奔于卫,相遇于途,遂与闵帝回入卫州。时闵帝左右将不利于帝,帝觉之,因擒其 从骑百余人。闵帝知事不济,与帝长恸而别,帝遣刺史王宏贽安置闵帝于公舍而去, 寻为潞王所害,帝后长以此愧心焉。

清泰元年五月,复授太原节度使、北京留守,充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 蕃汉马步总管。二年夏,帝屯军于忻州,朝廷遣使送夏衣,传诏抚谕,后军人遽呼 万岁者数四,帝惧,斩挟马将李晖以下三十余人以徇,乃止。

三年五月,移授郓州节度使,进封赵国公,仍改扶天启运中正功臣。寻降诏促 帝赴任。帝心疑之,乃召僚佐议曰:"孤再受太原之日,主上面宣云:'与卿北门, 一生无议除改。'今忽降此命,莫是以去年忻州乱兵见迫,过相猜乎?又今年千春 节,公主入觐,当辞时,谓公主曰:'尔归心甚急,欲与石郎反耶?'此疑我之状 固且明矣。今天子用后族,委邪臣,沈湎荒惑,万机停壅,失刑失赏,不亡何待! 吾自应顺中少主出奔之日,睹人情大去,不能扶危持颠,愤愤于方寸者三年矣。今 我无异志,朝廷自启祸机,不可安然死于道路。况太原险固之地,积粟甚多,若且 宽我,我当奉之。必若加兵,我则外告邻方,北构强敌,兴亡之数,皎皎在天。今 欲发表称疾,以俟其意,诸公以为何如?"《玉堂闲话》:晋祖在并部,尝从容谓 宾佐云:"近因昼寝,忽梦若顷年在洛京时,与天子连镳于路,过旧第,天子请某 入其第,某逊让者数四,不得已即促辔而入,至事下马,升自阼阶,西向而坐, 天子已驰车去矣。其梦如此。"群僚莫敢有所答。是年冬,果有鼎革之事。盖晋祖 怀不轨之志久矣,故托梦以惑众也。掌书记桑维翰、都押衙刘知远赞成密计,遂拒 末帝之命。朝廷以帝不奉诏,降旨削夺官爵,即诏晋州刺史、北面副招讨使张敬达 领兵围帝于晋阳。帝寻命桑维翰诣诸道求援,契丹遣人复书诺之,约以中秋赴义。 《辽史太宗纪》云:七月丙申,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其主所讨,遣赵莹求救,时 赵德钧亦遣使至,河东复遣桑维翰来告急,遂许兴师。八月庚午,自将以援敬瑭。 六月,北面招收指挥使安重荣以部曲数千人入城。七月,代州屯将安元信率一军, 与西北面先锋指挥使安审信引五百骑俱至。八月,怀州彰圣军使张万迪等各率千余 骑来降。是月,外众攻我甚急,帝亲当矢石,人心虽固,廪食渐困。

九月辛丑,契丹主率众自雁门而南,旌骑不绝五十里余。《辽史》:九月丁酉, 入雁门。戊戌,次忻州。己亥,次太原。先使人报帝云:"吾欲今日便破贼,可乎?" 帝使人驰告曰:"皇帝赴难,比要成功,贼势至厚,可明旦稳审议战,未为晚也。" 使未达,契丹已与南军骑将高行周、符彦卿等合战。时张敬达、杨光远列阵西山下, 士未及成伍,而行周、彦卿为伏兵所断,舍军而退,敬达等步兵大败,死者万人。 是夜,帝出北门见契丹主,契丹主执帝手曰:"恨会面之晚。"因论父子之义。 《辽史》:敬瑭率官属来见,帝执手抚慰之。《契丹国志》云:敬瑭见契丹帝,问 曰:"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遽与唐大战而胜,何也?"帝曰:"始我谓唐必断雁 门诸路,伏兵险要,不可得进。使人侦视皆无之,是以长驱而深入。我气方锐,乘 此击之,是以胜之。"敬瑭叹服。明日,帝与契丹围敬达营寨,南军不复出矣。帝 与契丹本无结好,自末帝见迫之后,遣腹心何福,以刀错为信,一言亲赴其难,迅 若流电,信天意耶!己酉,唐末帝率亲军步骑三万出次河桥。辛亥,末帝诏枢密使 赵延寿分众二万为北面招讨使,又诏魏博节度使范延光统本军二万人屯辽州。十月, 幽州节度使赵德钧领所部万余人自上党吴兒谷合延寿兵屯团柏谷,与敬达寨相去百 里,弥月竟不能相通。《辽史》:初围晋安,分遣精兵守其要害,以绝援兵之路。 赵延寿等皆逗留不进。

十一月,契丹主会帝于营中,曰:"我三千里赴义,事须必成。观尔体貌恢廓, 识量深远,真国主也。天命有属,时不可失。欲徇蕃汉群议,册尔为天子。"帝饰 让久之。既而诸军劝请相继,乃命筑坛于晋阳城南,册帝为大晋皇帝,契丹主解衣 冠授焉。《辽史太宗纪》:十一年冬十月甲子,封敬瑭为晋王。十一月丁酉,册敬 瑭为大晋皇帝。文曰:

维天显九年,岁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契丹皇帝若曰:於戏! 元气肇开,树之以君;天命不恆,人辅惟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乱而汉图昌, 人事天心,古今靡异。

咨尔子晋王,神钟睿哲,天赞英雄,叶梦日以储祥,应澄河而启运。迨事数帝, 历试诸艰。武略文经,乃由天纵;忠规孝节,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 明宗之享国也,与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孙顺承,患难相济。丹书未泯,白日 难欺,顾予纂承,匪敢失坠。尔惟近戚,实系本枝,所以余视尔若子,尔待予犹父 也。

朕昨以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剪骨肉,离 间忠良,听任矫谀,威虐黎献,华夷震悚,内外崩离,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 众旅,来逼严城,虽并吞之志甚坚,而幽显之情何负,达予闻听,深激愤惊。乃命 兴师,为尔除患,亲提万旅,远殄群凶,但赴急难,罔辞艰险。果见神祇助顺,卿 士协谋,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虽以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将期 税驾金河,班师玉塞。

矧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 可以久虚,拯溺救焚,当在此日。尔有庇民之德,格于上下;尔有戡难之勋,光于 区宇;尔有无私之行,通乎神明;尔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丕绩。 天之历数在尔躬,是用命尔,当践皇极。仍以尔自兹并土,首建义旗,宜以国号曰 晋。朕永与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于戏!补百王之阙礼,行兹盛典;成千载之 大义,遂我初心。尔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执厥中。亦惟无疆之休, 其诫之哉!

礼毕,帝鼓吹道从而归。

始梁开国之岁,即前唐天祐四年也,潞州行营使李思安奏:"壶关县庶穰乡乡 人伐树,树倒自分两片,内有六字如左书,云'天十四载石进'。"梁祖令藏于武 库,然莫详其义。至帝即位,识者曰:"'天'字取'四'字中两画加之于旁,则 '丙'字也;'四'字去中之两画,加'十'字,则'申'字也。"帝即位之年乃 丙申也。又,《易》云:"晋者,进也。"国号大晋,皆符契焉。又,帝即位之前 一年,岁在乙未,鄴西有栅曰李固,清、淇合流在其侧。栅有桥,桥下大鼠与蛇斗, 斗及日之申,蛇不胜而死。行人观者数百,识者志之。后唐末帝果灭于申。又,末 帝,真定常山人也,有先人旧庐,其侧有古佛刹,刹有石像,忽摇动不已,人皆异 之。及重围晋阳,帝遣心腹何福轻骑求援北蕃,蕃主自将诸部赴之。不以缯帛,不 以珠金,若响应声。谓福曰:"吾已兆于梦,皆上帝命我,非我意也。"《契丹国 志》引《纪异录》云:契丹主德光常昼寝,梦一神人花冠美姿容,辎井甚盛,忽 自天而下,衣白衣,佩金带,执钅骨钅朵,有异人十二随其后,内一黑兔入德光怀 而失之。神人语德光曰:"石郎使人唤汝,汝须去。"觉告其母,母忽之,不以为 异。后复梦,即前神人也,衣冠仪貌,俨然如故,曰:"石郎已使人来唤汝。"既 觉而惊,复以告母。母曰:"可命筮。"乃召巫筮,言:"太祖从西楼来,言中国 将立天王,要尔为助,尔须去。"未浃旬,唐石敬瑭反于河东,为后唐张敬达所败, 亟遣赵莹持表重赂,许割燕云,求兵为援,契丹主曰:"我非为石郎兴师,乃奉天 帝敕使也。"时援兵未至,伪将张敬达引军逼城设栅,栅将成,忽有大风暴雨,栅 无以立。后筑长城,城就,又为水潦所坏,城终不能合。晋阳有北宫,宫城之上有 祠曰毗沙门天王,帝曾焚修默而祷之。经数日,城西北闉正受敌处,军候报称,夜 来有一人长丈余,介金执殳,行于城上,久方不见。帝心异之。又,牙城有僧坊曰 崇福,坊之庑下西北隅有泥神,神之首忽一日有烟生,其腾郁如曲突之状。坊僧奔 赴,以为人火所延,及俯而视之,无所有焉。事寻达帝,帝召僧之腊高者问焉,僧 曰:"贫道见庄宗将得天下,曾有此烟。观此喷涌,甚于当时,兆可知矣。"自此, 日旁多有五色云气,如莲芰之状。帝召占者视之,谓曰:"此验应谁?"占者曰: "见处为瑞,更应何人!"又,帝每诘旦使慰抚守陴者,率以为常。忽一夕已暝, 城上有号令之声,声不绝者三。帝使人问之,将吏云:"从上传来者。"皆知神助。 时城中复有数家井泉,暴溢不止。及蕃军大至,合势破之,末帝之众,似拉朽焉。 斯天运使然,非人力也。

是日,帝言于契丹主,愿以雁门已北及幽州之地为寿,仍约岁输帛三十万,契 丹主许之。


分类:正史 书名:旧五代史 作者:薛居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