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29 【宋纪十一】|正史

《资治通鉴》卷129 【宋纪十一】


起屠维大渊献,尽阏逢执徐,凡六年。

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三年(己亥,公元四五九年)

春,正月,己巳朔,兗州兵与魏皮豹子战于高平,兗州兵不利。

己丑,以骠骑将军柳元景为尚作令,右仆射刘遵考为领军将军。

己酉,魏河南公伊馛卒。

三月,乙卯,以扬州六郡为王畿,更以东扬州为扬州,徙治会稽,犹以星变故 也。

三月,庚寅,以义兴太守垣阆为兗州刺史。阆,遵之子也。

夏,四月,乙巳,魏主立其弟子推为京兆王。

竟陵王诞知上意忌之,亦潜为之备;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粮治仗。诞记 室参军江智渊知诞有异志,请假先还建康,上以为中书侍郎。智渊,夷之弟子也, 少有操行。沈怀文每称之曰:"人所应有尽有,人所应无尽无者, 其唯江智渊乎!"

是时,道路皆云诞反。会吴郡民刘成上书称:"息道龙昔事诞,见诞在石头城 修乘舆法物,习唱警跸。道龙忧惧,私与伴侣言之,诞杀道龙。"又豫章民陈谈之 上书称:"弟咏之在诞左右,见诞疏陛下年纪姓讳,往巫郑师怜 家祝诅,咏之密以启闻,诞诬讠永之乘酒骂詈,杀之。"上乃令有司奏诞罪恶,请 收付廷尉治罪。乙卯,诏贬诞爵为侯,遣之国。诏书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 史垣阆,使以之镇为名。与给事中戴明宝袭诞。

阆至广陵,诞未悟也。明宝夜报诞典签蒋成,使明晨开门为内应。成以告府舍 人许宗之,宗之入告诞;诞惊起,呼左右及素所畜养数百人执蒋成,勒兵自卫。天 将晓,明宝与阆帅精兵数百人猝至,而门不开;诞已列兵登陴, 自在门上斩蒋成,赦作徒、系囚,开门击阆,杀之,明宝从间道逃还。诏内外纂严。 以始兴公沈庆之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将兵讨诞。甲子,上 亲总禁兵顿宣武堂。

司州刺史刘季之,诞故将也,素与都督宗悫有隙,闻诞反,恐为悫所害,委官, 间道自归朝廷。至盱眙,盱眙太守郑瑗疑季之与诞同谋,邀杀之。

沈庆之至欧阳,诞遣庆之宗人沈道愍赍书说庆之,饷以玉环刀。庆之遣道愍返, 数以罪恶。诞焚郭邑,驱居民悉使入城,闭门自守,分遣书檄,邀结远近,时山阳 内史梁旷,家在广陵,诞执其妻子,遣使邀旷,旷斩使拒之; 诞怒,灭其家。

诞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谗言,遂令无名小人来相掩袭;不任枉酷,即 加诛翦。雀鼠贪生,仰违诏敕。今亲勒部曲,镇扞徐、兗。先经何福,同生皇家? 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锋奋戈,万没岂顾;荡定之期,冀在 旦夕。"又曰:"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缄!"上大怒,凡诞左右、腹心、同籍、 期亲在建康者并诛之,死者以千数,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内出奔者。

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来此!"庆之曰:"朝廷 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耳。"

上虑诞奔魏,使庆之断其走路。庆之移营白土,去城十八里,又进军新亭。豫 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并帅众来会;兗州刺史沈僧明,庆之兄子也,亦遣兵 助庆之。先是诞诳其众,云"宗悫助我";悫至,绕城曜马呼曰: "我,宗悫也!"

诞见众军大集,欲弃城北走,留中兵参军申灵赐守广陵,自将步骑数百人,亲 信并自随,声云出战,邪趋海陵道。庆之遣龙骧将军武念追之。诞行十馀里,众皆 不欲去,互请诞还城。诞曰:"我还易耳,卿能为我尽力乎?" 众皆许诺,诞乃复还,筑坛歃血以誓众,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刘琨之为中兵 参军;琨之,遵考之子也,辞曰:"忠孝不得并。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诞囚 之十馀日,终不受,乃杀之。

右卫将军垣护之、虎贲中郎将殷孝祖等击魏还,至广陵,上并使受庆之节度。 庆之进营,逼广陵城。诞饷庆之食,提挈者百馀人,出自北门;庆之不开视,悉焚 之。诞于城上授函表,请庆之为送,庆之曰:"我受诏讨贼,不 得为汝送表。汝必欲归死朝廷,自应开门遣使,吾为汝护送。"

东扬州刺史颜竣遭母忧,送丧还都,上恩待犹厚,竣时对亲旧有怨言,或语及 朝廷得失。会王僧达得罪,疑竣谮之;将死,具陈竣前后怨望诽谤之语。上乃使御 史中丞庾微之劾奏,免竣官。竣愈惧,上启陈谢,且请生命;上 益怒,诏答曰:"卿讪讦怨愤,已孤本望;乃复过烦思虑,惧不自全,岂为下事上 诚节之至邪!"及竟陵王诞反,上遂诬竣与诞通谋,五月,收竣付廷尉,先折其足, 然后赐死。妻子徙交州,至宫亭湖,复沉其男口。

六月,戊申,魏主如阴山。

上命沈庆之为三烽于桑里,若克外城,举一烽,克内城,举两烽,擒刘诞,举 三烽;玺书督趣,前后相继。庆之焚其东门,塞堑,造攻道,立行楼、土山并诸攻 具,值久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奏免庆之官,诏勿 问,以激之。自四月至于秋七月,雨止,城犹未拔。上怒,命太史择日,将自济江 讨诞;太宰义恭固谏。乃止。

诞初闭城拒使者,记室参军山阴贺弼固谏,诞怒,抽刀向之,乃止。诞遣兵出 战,屡败,将佐多逾城出降。或劝弼宜早出,弼曰:"公举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 从;荷公厚恩,又义无违背,唯当以死明心耳!"乃饮药自杀。 参军何康之等谋开门纳官军,不果,斩关出降。诞为高楼,置康之母于其上,暴露 之,不与食;母呼康之,数日而死。诞以中军长济阳范义为左司马。义母妻子皆在 城内,或谓义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义曰:"吾,人吏 也;子不可以弃母,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为也。"

沈庆之帅众攻城,身先士卒,亲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胜而进,又克小 城。诞闻兵入,走趋后园,队主沈胤之等追及之,击伤诞,坠水,引出,斩之。诞 母、妻皆自杀。

上闻广陵平,出宣阳门,敕左右皆呼万岁。侍中蔡兴宗陪辇,上顾曰:"卿何 独不呼?"兴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岂得皆称万岁!"上不悦。

诏贬诞姓留氏,广陵城中士民,无大小悉命杀之。沈庆之请自五尺以下全之, 其馀男子皆死,女子以为军赏;犹杀三千馀口。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 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 上聚其首于石头南岸为京观,侍中沈怀文谏,不听。初,诞自知将败,使黄门吕昙 济与左右素所信者将世子景粹匿于民间,谓曰:"事若不济,思相全脱;如其不免, 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宝赍送。既出门,并散走;唯昙济不去, 携负景粹十馀日,捕得,斩之。

临川内史羊璿坐与诞素善,下狱死。

擢梁旷为后将军,赠刘琨之给事黄门侍郎。

蔡兴宗奉旨慰劳广陵。兴宗与范义素善,收敛其尸,送丧归豫章。上谓曰: "卿何敢故触王宪?"兴宗抗言对曰:"陛下自杀贼,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 上有惭色。

宗越治军严,善为营陈。每数万人止顿,越自骑马前行,使军人随其后,马止 营合,未尝参差。

辛未,大赦。

丙子,以丹阳尹刘秀之为尚书右仆射。

丙戌,以南兗州刺史沈庆之为司空,刺史如故。

八月,庚戌,魏主如云中;壬戌,还平城。

九月,壬辰,筑上林苑于玄武湖北。

初,晋人筑南郊坛于巳位,尚书右丞徐爰以为非礼。诏徙于牛头山西,直宫城 之午位。及废帝即位,以旧地为吉,复还故处。帝又命尚书左丞荀万秋造五路,依 金根车,加羽葆盖。

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四年(庚子,公元四六零年)

春,正月,甲子朔,魏大赦,改元和平。

乙亥,上耕籍田,大赦。

己卯,诏祀郊庙,初乘玉路。

庚寅,立皇子子勋为晋安王,子房为寻阳王,子顼为历阳王,子鸾为襄阳王。

魏散骑侍郎冯阐来聘。

二月,魏卫将军乐安王良讨河西叛胡。

三月,魏人寇北阴平,硃提太守杨归子击破之。

甲申,皇后亲桑于西郊,皇太后观礼。

夏,四月,魏太后常氏殂。五月,癸丑,魏葬昭太后于鸣鸡山。

丙戌,尚书左仆射褚湛之卒。

吐谷浑王拾寅两受宋、魏爵命,居止出入,拟于王者,魏人忿之。定阳侯曹安 表:"拾寅今保白兰,若分军出其左右,必走保南山,不过十日,人畜乏食,可一 举而定。"六月,甲午,魏遣征西大将军阳平王新成等督统万、 高平诸军出南道,南郡公中山李惠等督凉州诸军出北道,以击吐谷浑。

魏崔浩之诛也,史官遂废,至是复置。

河西叛胡诣长安首罪,魏遣使者安慰之。

秋,七月,遣使如魏。

甲戌,开府仪同三司何尚之卒。

壬午,魏主如河西。

魏军至西平,吐谷浑王拾寅走保南山。九月,魏军济河追之,会疾疫,引还, 获杂畜二十馀万。

庚午,魏主还平城。

丁亥,徒襄阳王子鸾为新安王。

十月,庚寅,诏沈庆之讨缘江蛮。

前庐陵内史周郎,言事切直,上衔之。使有司奏郎居母丧不如礼,传送宁州, 于道杀之。朗之行也,侍中蔡兴宗方在直,请与朗别;坐白衣领职。

十一月,魏散骑侍郎卢度世等来聘。

是岁,上征青、冀二州刺史颜师伯为侍中。师伯以谄佞被亲任,群臣莫及,多 纳货贿,家累千金。上尝与之樗蒲,上掷得雉,自谓必胜;师伯次掷,得卢,上失 色。师伯遽敛子曰:"几作卢!"是日,师伯一输百万。

柔然攻高昌,杀沮渠安周,灭沮渠氏,以阚伯周为高昌王。高昌称王自此始。

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五年(辛丑,公元四六一年)

春,正月,戊午朔,朝贺。雪落太宰义恭衣,有六出,义恭奏以为瑞,上悦。 义恭以上猜暴,惧不自容,每卑辞逊色,曲意祗奉;由是终上之世,得免于祸。

二月,辛卯,魏主如中山;丙午,至鄴,遂如信都。

三月,遣使如魏。

魏主发并、肆州民五千人治河西猎道;辛巳,还平城。

夏,四月,癸巳,更以西阳王子尚为豫章王。

庚子,诏经始明堂,直作大殿于丙、己之地,制如太庙,唯十有二间为异。

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年十七,司马新野庾深之行府事。休茂性急,欲自专处 决,深之及主帅每禁之,常怀忿恨。左右张伯超有宠,多罪恶,主帅屡责之。伯超 惧,说休茂曰:"主帅密疏官过失,欲以启闻,如此恐无好。"。 休茂曰:"为之奈何?"伯超曰:"唯有杀行事及主帅,举兵自卫。此去都数千里, 纵大事不成,不失入虏中为王。"休茂从之。

丙午夜,休茂与伯超等帅夹毂队,杀典签杨庆于城中,出金城,杀深之及典签 戴双;征集兵众,建牙驰檄,使佐吏上己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黄钺。 侍读博士荀诜谏,休茂杀之。伯超专任军政,生杀在己,休茂左 右曹万期挺身斫休茂,不克而死。

休茂出城行营,咨议参军沈畅之等帅众闭门拒之。休茂驰还,不得入。义成太 守薛继考为休茂尽力攻城,克之,斩畅之及同谋数十人。其日,参军尹玄庆复起兵 攻休茂,生擒,斩之,母、妻皆自杀,同党伏诛。城中扰乱,莫 相统摄。中兵参军刘恭之,秀之之弟也,众共推行府州事。继考以兵胁恭之,使作 启事,言"继考立义",自乘驿还都;上以为北中郎咨议参军,赐爵冠军侯;事寻 泄,伏诛。以玄庆为射声校尉。

上自即位以来,抑黜诸弟;既克广陵,欲更峻其科。沈怀文曰:"汉明不使其 子比光武之子,前史以为美谈。陛下既明管、蔡之诛,愿崇唐、卫之寄。"及襄阳 平,太宰义恭探知上旨,复上表请裁抑诸王,不使任边州,及悉 输器甲,禁绝宾客;沈怀文固谏,以为不可,乃止。

上畋游无度,尝出,夜还,敕开门。侍中谢庄居守,以棨信或虚,执不奉旨, 须墨敕乃开。上后因燕饮,从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对曰:"臣闻王者祭祀、 畋游,出入有节。今陛下晨往宵归,臣恐不逞之徒,妄生矫诈。 是以伏须神笔,乃敢开门耳。"

魏大旱,诏:"州郡境内,神无大小,悉洒扫致祷;俟丰登,各以其秩祭之。" 于是群祀之废者皆复其旧。

秋,七月,戊寅,魏主立其弟小新成为济阳王,加征东大将军,镇平原;天赐 为汝阴王,加征南大将军,镇虎牢;万寿为乐浪王,加征北大将军,镇和龙;洛侯 为广平王。

壬午,魏主巡山北;八月,丁丑,还平城。

戊子,立皇子子仁为永嘉王,子真为始安王。

九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沈庆之固让司空,柳元景固让开府仪同三司;诏许之,仍命庆之朝会位次司空, 俸禄依三司,元景在从公之上。

庆之目不知书,家素富,产业累万金,童奴千计;再献钱千万,谷万斛。先有 四宅,又有园舍在娄湖;庆之一夕携子孙及中表亲戚徙居娄湖,以四宅输官。庆之 多蓄妓妾,优游无事,尽意欢娱,非朝贺不出门;车马率素,从 者不过三五人,遇之者不知其三公也。

甲戌,移南豫州治于湖。丁丑,以浔阳王子房为南豫州刺史。

闰月,戊子,皇太子妃何氏卒,谥曰献妃。

壬寅,更以历阳王子顼为临海王。

冬,十月,甲寅,以南徐州刺史刘延孙为尚书左仆射,右仆射刘秀之为雍州刺 史。

乙卯,以新安王子鸾为南徐州刺史。子鸾母殷淑仪,宠倾后宫,子鸾爱冠诸子, 凡为上所眄遇者,莫不入子鸾之府。及为南徐州,割吴郡以属之。

初,巴陵王休若为北徐州刺史,以山阴令张岱为咨议参军,行府、州、国事。 后临海王子顼为广州,豫章王子尚为扬州,晋安王子勋为南兗州,岱历为三府咨议、 三王行事,与典签、主帅共事,事举而情不相失。或谓岱曰: "主王既幼,执事多门,而每能缉和公私,云何致此?"岱曰:"古人言:'一心 可以事百君。'我为政端平,待物以礼,悔吝之事,无由而及;明暗短长,更是才 用之多少耳。"及子鸾为南徐州,复以岱为别驾、行事。岱,永 之弟也。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明根,雅之从祖弟也。

魏广平王洛侯卒。

十二月,壬申,以领军将军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甲戌,制民户岁输布四匹。

是岁,诏士族杂婚者皆补将吏。士族多避役逃亡,乃严为之制,捕得即斩之, 往往奔窜湖山为盗贼。沈怀文谏,不听。

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六年(壬寅,公元四六二年)

春,正月,癸未,魏乐浪王万寿卒。

辛卯,上初祀五帝于明堂,大赦。

丁未,策秀、孝于中堂。扬州秀才顾法对策曰:"源清则流洁,神圣则刑全。 躬化易于上风,体训速于草偃。"上览之,恶其谅也,投策于地。

二月,乙卯,复百官禄。

三月,庚寅,立皇子子元为邵陵王。

初,侍中沈怀文,数以直谏忤旨。怀文素与颜竣、周朗善,上谓怀文曰:"竣 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怀文嘿然。侍中王彧,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 文与相酬和。颜师伯以白上,上益不悦。上尝出射雉,风雨骤至。 怀文与王彧、江智渊约相与谏。会召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非圣躬所宜冒。" 彧曰:"怀文所启,宜从。"智渊未及言,上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颜竣邪,何以 恒知人事!"又曰:"颜竣小子,恨不先鞭其面!"每上燕 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好戏调,上谓故欲异己。谢 庄尝戒怀文曰:"卿每与人异,亦何可久!"怀文曰:"吾少来如此,岂可一朝而 变!非欲异物,性所得耳。"上乃出怀文为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 领广陵太守。

怀文诣建康朝正,事毕遣还,以女病求申期,至是犹未发,为有司所纠,免官, 禁锢十年。怀文卖宅,欲还东,上闻之,大怒,收付廷尉,丁未,赐怀文死。怀文 三子澹、渊、冲,行哭为怀文请命,见者伤之。柳元景欲救怀 文,言于上曰:"沈怀文三子,涂炭不可见;愿陛下速正其罪。"上竟杀之。

夏,四月,淑仪殷氏卒。追拜贵妃,谥曰宣。上痛悼不已,精神为之罔罔,颇 废政事。

五月,壬寅,太宰义恭解领司徒。

六月,辛酉,东昌文穆公刘延孙卒。

庚午,魏主如阴山。

魏石楼胡贺略孙反,长安镇将陆真讨平之。魏主命真城长蛇镇。氐豪仇傉檀反, 真讨平之,卒城而还。

秋,七月,壬寅,魏主如河西。

乙未,立皇子子云为晋陵王;是日卒,谥曰孝。

初,晋庾冰议使沙门敬王者,桓玄复述其议,并不果行。至是,上使有司奏曰: "儒、法枝派,名、墨条分,至于崇亲严上,厥猷靡爽。唯浮图为教,反经提传, 拘文蔽道,在末尔扇。夫佛以谦卑自牧,忠虔为道,宁有屈膝 四辈而简礼二亲,稽颡耆腊而直体万乘者哉!臣等参议,以为沙门接见,比当尽虔; 礼敬之容,依其本俗。"九月,戊寅,制沙门致敬人主。及废帝即位,复旧。

乙未,以尚书右仆射刘遵考为左仆射,丹阳尹王僧朗为右仆射。僧朗,彧之父 也。

冬,十月,壬申,葬宣贵妃于龙山。凿冈通道数十里,民不堪役,死亡甚众; 自江南葬埋之盛,未之有也。又为之别立庙。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

辛巳,加尚书令柳元景司空。壬寅,魏主还平城。

南徐州从事史范阳祖冲之上言,何承天《元嘉历》疏舛犹多,更造新历,以为: "旧法,冬至日有定处,未盈百载,辄差二度;今令冬至日度,岁岁微差,将来久 用,无烦屡改。又,子为辰首,位在正北,虚为北方列宿之中; 今历,上元日度,发自虚一。又,日辰之号,甲子为先;今历,上元岁在甲子。又, 承天法,日、月、五星各自有元;今法,交会、迟疾悉以上元岁首为始。"上令善 历者难之,不能屈。会上晏驾,不果施行。

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七年(癸卯,公元四六三年)

春,正月,丁亥,以尚书右仆射王僧朗为太常,卫将军颜师伯为尚书仆射。

上每因宴集,好使群臣自相嘲讦以为乐。吏部郎江智渊素恬雅,渐不会旨。尝 使智渊以王僧郎戏其子彧。智渊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戏!"上怒曰:"江僧安痴 人,痴人自相惜。"僧安,智渊之父也。智渊伏席流涕,由此恩 宠大衰。又议殷遗妃谥曰怀,上以为不尽美,甚衔之。它日,与群臣乘马至贵妃墓, 举鞭指墓前石柱,谓智渊曰:"此上不容有'怀'字!"智渊益惧,竟以忧卒。

己丑,以尚书令柳元景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二月,甲寅,上南巡豫、南兗二州;丁卯,校猎于乌江;壬戌,大赦;甲子, 如瓜步山;壬申,还建康。

夏,四月,甲子,诏:"自非将军战陈,并不得专杀;其罪应重辟者,皆先上 须报;违犯者以杀人论。"

五月,丙子,诏曰:"自今刺史、守宰,动民兴军,皆须手诏施行;唯边隅外 警及奸衅内发,变起仓猝者,不从此例。"

戊辰,以左民尚书蔡兴宗、左卫将军袁粲为吏部尚书。粲,淑之兄子也。

上好狎侮群臣,自太宰义恭以下,不免秽辱。常呼金紫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 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颜师伯为齴;其馀短、长、肥、瘦,皆有称目。黄门侍郎宗灵 秀体肥,拜起不便,每至集会,多所赐与,欲其瞻谢倾踣,以 为欢笑。又宠一昆仑奴,令以杖击群臣,尚书令柳元景以下皆不能免。唯惮蔡兴宗 方严,不敢侵媟。颜师伯谓仪曹郎王耽之曰:"蔡尚书常免昵戏,去人实远。"耽 之曰:"蔡豫章昔在相府,亦以方严不狎。武帝宴私之日,未尝 相召。蔡尚书今日可谓能负荷矣。"

壬寅,魏主如阴山。

六月,戊辰,以秦郡太守刘德愿为豫州刺史。德愿,怀慎之子也。上既葬殷贵 妃,数与群臣至其墓,谓德愿曰:"卿哭贵妃,悲者当厚赏。"德愿应声恸哭,抚 膺擗踊,涕泗交流。上甚悦,故用豫州刺史以赏之。上又令医术 人羊志哭贵妃,志亦呜咽极悲。他日有问志者曰:"卿那得此副急泪?"志曰: "我尔日自哭亡妾耳。"

上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省读书奏,能七行俱下,又善骑射, 而奢欲无度。自晋氏渡江以来,宫室草创,朝宴所临,东、西二堂而已。晋孝武末, 始作清暑殿。宋兴,无所增改。上始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 嬖妾幸臣,赏赐倾府藏。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 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顗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上不答,独曰: "田舍公得此,已为过矣。"顗,淑之兄子也。

秋,八月,乙丑,立皇子子孟为淮南王,子产为临贺王。

丙寅,魏主畋于河西;九月,辛巳,还平城。

庚寅,以新安王子鸾兼司徒。

丙申,立皇子子嗣为东平王。

冬,十月,癸亥,以东海王祎为司空。

己巳,上校猎姑孰。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明根奉使三返,上以其长者,礼之有加。

十一月,癸巳,上习水军于梁山。

十二月,丙午,如历阳。

甲寅,大赦。

己未,太宰义恭加尚书令。

癸亥,上还建康。

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八年(甲辰,公元四六四年)

春,正月,丁亥,魏主立其弟云为任城王。

戊子,以徐州刺史新安王子鸾领司徒。

夏,闰五月,壬寅,太宰义恭领太尉。

上末年尤贪财利,刺史、二千石罢还,必限使献奉,又以蒲戏取之,要令罄尽 乃止。终日酣饮,少有醒时,常凭几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肃然整容,无复酒态。 由是内外畏之,莫敢弛惰。庚申,上殂于玉烛殿。遗诏:"太宰 义恭解尚书令,加中书监;以骠骑将军、南兗州刺史柳元景领尚书令,入居城内。 事无巨细,悉关二公,大事与始兴公沈庆之参决;若有军旅,悉委庆之;尚书中事, 委仆射颜师伯;外临所统,委领军将军王玄谟。"是日,太子 即皇帝位,年十六。大赦。吏部尚书蔡兴宗亲奉玺绶,太子受之,傲惰无戚容。兴 宗出,告人曰:"昔鲁昭不戚,叔孙知其不终。家国之祸,其在此乎!"

甲子,诏复以太宰义恭录尚书事,柳元景加开府仪同三司,领丹阳尹,解南兗 州。

六月,丁亥,魏主如阴山。

秋,七月,己亥,以晋安王子勋为江州刺史。

柔然处罗可汗卒,子予成立,号曰受罗部真可汗,改元永康。部真帅众侵魏; 辛丑,魏北镇游军击破之。

壬寅,魏主如河西。高车五部相聚祭天,众至数万。魏主亲往临视之,高车大 喜。

丙午,葬孝武皇帝于景宁陵,庙号世祖。

庚戌,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乙卯,罢南北二驰道,及孝建以来所改制度,还依元嘉。尚书蔡兴宗于都座慨 然谓颜师伯曰:"先帝虽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终。三年无改,古典所贵。今殡宫 始撤,山陵未远,而凡诸制度兴造,不论是非,一皆刊削,虽复 禅代,亦不至尔。天下有识,当以此窥人。"

太宰义恭素畏戴法兴、巢尚之等,虽受遗辅政,而此身避事,由师伯不从。是 政归近习。法兴等专制朝权,威德近远,诏敕皆出其手;尚书事无大小,咸取决焉, 义恭与颜师伯但守空名而已。

蔡兴宗自以职管铨衡,每至上朝,辄为义恭陈登贤进士之意,又箴规得失,博 论朝政。义恭性恇挠,阿顺法兴,恒虑失旨,闻兴宗言,辄战惧无答,兴宗每奏选 事,法兴、尚之等辄点定国回换,仅有在者。兴宗于朝堂谓义恭、 师伯曰:"主上谅暗,不亲万机;而选举密事,多被删改,复非公笔,亦不知是何 天子意!"数与义恭等争选事,往复论执。义恭、法兴皆恶之。左迁兴宗新昌太守; 既而以其人望,复留之建康。

丙辰,追立何妃曰献皇后。

乙丑,新安王子鸾解领司徒。戴法兴等恶王玄谟刚严,八月,丁卯,以玄谟为 南徐州刺史。

王太后疾笃,使呼废帝。帝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 "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己丑,太后殂。

九月,辛丑,魏主还平城。癸卯,以尚书左仆射刘遵考为特进、右光禄大夫。

乙卯,葬文穆皇后于景宁陵。

冬,十二月,壬辰,以王畿诸郡为扬州,以扬州为东扬州。癸巳,以豫章王子 尚为司徒、扬州刺史。

是岁,青州移治东阳。

宋之境内,凡有州二十二,郡二百七十四,县千二百九十九,户九十四万有奇。

东方诸郡连岁旱,饥,米一升钱数百,建康亦至百馀钱,饿死者什六七。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13|正史

《资治通鉴》卷013 【汉纪五】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 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 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疌血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 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 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 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 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太后怨赵 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 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使大谒者张释 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硃虚侯,令入宿 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 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 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 "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遂废帝,幽杀 之。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 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高皇后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硃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怒,去, 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以故召赵 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其群臣或 窃馈,辄捕论之。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 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今卿言太后王 之,吕氏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 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 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硃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太 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太后曰: "可。"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章曰:"深耕穊 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 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 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硃虚侯,虽 大臣皆依硃虚侯,刘氏为益强。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尝燕居深念, 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 念?"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 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奈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 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 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 结?"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 报亦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 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之,愿守代边。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 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卜之,云 "赵王如意为祟"。太后遂病掖伤。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 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又封中 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太后诫 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 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 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硃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 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硃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 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 平弗听。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 "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 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 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 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请 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齐王 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 適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 益具车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 举兵诛之。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灌婴至荥阳,谋曰:"诸 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还兵 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硃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 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 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 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郦商老病,其 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 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 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 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 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 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 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嬃 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 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 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 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 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 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 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硃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硃 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吕产 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 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硃虚侯曰:"急入宫卫 帝!"硃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 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 吏厕中。硃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硃虚侯。硃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硃 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驰入北军 报太尉。太尉起,拜贺硃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 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 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硃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 王,令罢兵。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 "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 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 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 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 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 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 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 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 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 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 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 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 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 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 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 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 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 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 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 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占 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 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代 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 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昌还报。代王 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 间。"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 "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 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有数人不肯去 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 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 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 足下何为者而入?"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 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 中。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 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 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 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 逆,大臣相与共诛之。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 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 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 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 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 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吴 王,兄也;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 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 岁,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 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启 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 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 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 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 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 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 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 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 令四方毋求来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 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 "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曰:"陛下即问决狱,责 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 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 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 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 "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 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 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谢病, 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岁馀,高后崩,即罢 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 称制与中国侔。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 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 弃外,奉北籓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 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 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 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 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 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 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 '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 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 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 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于是下令国 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 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 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义 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 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 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 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 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 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 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 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 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 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馀。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 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 民,罢卫将军。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 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执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 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 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 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 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 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计其功德, 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 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 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媮合苟容, 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 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 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 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陛 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臣闻山东吏布诏 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 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 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 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夫 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 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 未尝不称善。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 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 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 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 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 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 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 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 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 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 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 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 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 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 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 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 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硃虚侯章为 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 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 之贤良!其除之!"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 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泽薨。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31 【宋纪十三】|正史

《资治通鉴》卷131 【宋纪十三】


柔兆敦牂,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下 泰始二年(丙午,公元四六六年)

春,正月,己丑朔,魏大赦,改元天安。

癸巳,征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为抚军将军,以巴陵王休若代之。

甲午,中外戒严。以司徒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讨诸军事,车骑将军、江州刺史王 玄谟副之。休仁军于南州,以沈攸之为寻阳太守,将兵屯虎槛。时玄谟未发,前锋 凡十军,络绎继至。每夜各立姓号,不相禀受。攸之谓诸将曰: "今众军姓号不同,若有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乱,取败之道也。请就一军 取号。"众咸从之。

邓琬称说符瑞,诈称受路太后玺书,帅将佐上尊于晋安王子勋。乙未,子勋即 皇帝位于寻阳,改元义嘉。以安陆王子绥为司徒、扬州刺史;寻阳王子房、临海王 子顼并加开府仪同三司;以邓琬为尚书右仆射,张悦为吏部尚书, 袁顗加尚书左仆射;自馀将佐及诸州郡,除官进爵号各有差。

丙申,以征虏司马申令孙为徐州刺史。令孙,坦之子也。置司州于义阳,以义 阳内史庞孟虬为司州刺史。

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皆举兵应寻阳。上征兵于青州刺史沈文 秀,文秀遣其将平原刘弥之等将兵赴建康。会薛安都遣使邀文秀,文秀更令弥之等 应安都。济阴太守申阐据睢陵应建康,安都遣其从子直阁将军索 儿、太原太守清河傅灵越等攻之。阐,令孙之弟也。安都婿裴祖隆守下邳,刘弥之 至下邳,更以所领应建康,袭击祖隆。祖隆兵败,与征北参军垣崇祖奔彭城。崇祖, 护之之从子也。弥之族人北海太守怀恭、从子善明皆举兵以应 弥之,薛索儿闻之,释睢陵,引兵击弥之。弥之战败,走保北海。申令孙进据淮阳, 请降于索儿。庞孟虬亦不受命,举兵应寻阳。

帝召寻阳王长史行会稽郡事孔觊为太子詹事,以平西司马庾业代之;又遣都水 使者孔璪入东慰劳。璪说凯以"建康虚弱,不如拥五郡以应袁、邓。"觊遂发兵, 驰檄奉寻阳。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 晋陵太守袁标皆据郡应之。上又以庾业代延熙为义兴,业至长塘湖,即与延熙合。

益州刺史萧惠开,闻晋安王子勋举兵,集将佐谓之曰:"湘东,太祖之昭;晋 安,世祖之穆;其于当璧,并无不可。但景和虽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 次犹多。吾荷世祖之眷,当推奉九江。"乃遣巴郡太守费欣寿将 五千人东下。于是湘州行事何慧文、广州刺史袁昙远、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阳太守 程天祚皆附于子勋。元怙,元景之从兄也。

是岁,四方贡计皆归寻阳,朝廷所保,唯丹阳、淮南等数郡,其间诸县或应子 勋。东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惧。上集群臣以谋成败。蔡兴宗曰:"今普天同叛,人 有异志。宜镇之以静,至信待人。叛者亲戚布在宫省,若绳之以 法,则士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义。物情既定,人有战心,六军精勇,器甲犀利, 以待不习之兵,其势相万耳。愿陛下勿忧。"上善之。

建武司马刘顺说豫州刺史殷琰使应寻阳,琰以家在建康,未许。右卫将军柳光 世自省内出奔彭城,过寿阳,言建康必不能守。琰信之,且素无部曲,为土豪前右 军参军杜叔宝等所制,不得已而从之。琰以叔宝为长史,内外军 事,皆叔宝专之。上谓蔡兴宗曰:"诸处未平,殷琰已复同逆;顷日人情云何?事 当济不?"兴宗曰:"逆之与顺,臣无以辨。今商旅断绝,米甚丰贱,四方云合, 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荡可必。但臣之所忧,更在事后,犹 羊公言:'既平之后,方当劳圣虑耳。'"上曰:"诚如卿言。"上知琰附寻阳非 本意,乃更厚抚其家以招之。

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周矜起兵于悬瓠以应建康。袁顗诱矜司马汝南常珍奇执矜, 斩之,以珍奇代为太守。

上使冗从仆射垣荣祖还徐州说薛安都,安都曰:"今京都无百里地,不论攻围 取胜,自可拍手笑杀;且我不欲负孝武。"荣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馀殃,今虽 天下雷同,正是速死,无能为也。"安都不从,因留荣祖使为将。 荣祖,崇祖之从父兄也。

兗州刺史殷孝祖之甥司法参军颍川葛僧韶,请殷孝祖入朝,上遣之。时薛索儿 屯据津迳,僧韶间行得至,说孝祖曰:"景和凶狂,开辟未有;朝野危极,假命漏 刻。主上夷山翦暴,更造天地,国乱朝危,宜立长君。而群迷相 煽,构造无端,贪利幼弱,竞怀希望。使天道助逆,群凶事申,则主幼时艰,权柄 不一,兵难互起,岂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济主勇,还奉朝廷,非 唯匡主静乱,乃可以垂名竹帛。"孝祖具问朝廷消息,僧韶随方 酬譬,并陈兵甲精强,主上欲委以前驱之任。孝祖即日委妻子于瑕丘,帅文武二千 人,随僧韶还建康。时四方皆附寻阳,朝廷唯保丹阳一郡;而永世令孔景宣复叛, 义兴兵垂至延陵,内外忧危,咸欲奔散。孝祖忽至,众力不少, 并伧楚壮士,人情大安。甲辰,进孝祖号抚军将军,假节、督前锋诸军事,遣向虎 槛,宠赉甚厚。

初,上遣东平毕众敬诣兗州募人,至彭城,薛安都以利害说之,矫上命以众敬 行兗州事,众敬从之。殷孝祖使司马刘文石守瑕丘,众敬引兵击杀之。安都素与孝 祖有隙,使众敬杀孝祖诸子。州境皆附之,唯东平太守申纂据无 盐,不从。纂,钟之曾孙也。

丙午,上亲总兵,出顿中堂。辛亥,以山阳王休祐为豫州刺史,督辅国将军彭 城刘勔、宁朔将军广陵吕安国等诸军西讨殷琰。巴陵王休若督建威将军吴兴沈怀明、 尚书张永、辅国将军萧道成等诸军东讨孔凯。时将士多东方人, 父兄子弟皆已附凯。上因送军,普加宣示曰:"朕方务德简刑,使父子兄弟罪不相 及,助顺同逆者,一以所从为断。卿等当深达此怀,勿以亲戚为虑也。"众于是大 悦。凡叛者亲党在建康者,皆使居职如故。

壬子,路太后殂。

孔觊遣其孙昙瓘等军于晋陵九里,部陈甚盛。沈怀明至奔牛,所令寡弱,乃筑 垒自固。张永至曲阿,未知怀明安否;百姓惊扰,永退还延陵,就巴陵王休若,诸 将帅咸劝休若退保破冈。其日,大寒,风雪甚猛,塘埭决坏,众 无固心。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斩!"众小定,乃筑垒息甲。寻得怀明书,贼定 未进,军主刘亮又至,兵力转盛,人情乃安。亮,怀慎之从孙也。

殿中御史吴喜以主书事世祖,稍迁至河东太守。至是,请得精兵三百,致死于 东。上假喜建武将军,简羽林勇士配之。议者以"喜刀笔主者,未尝为将,不可遣。" 中书舍人巢尚之曰:"喜昔随沈庆之,屡经军旅,性既勇决, 又习战陈;若能任之,必有成绩。诸人纷纭,皆是不别才耳。"乃遣之。喜先时数 奉使东吴,性宽厚,所至人并怀之。百姓闻吴河东来,皆望风降散,故喜所至克捷。

永世人徐崇之攻孔景宣,斩之,喜版崇之领县事。喜至国山,遇东军,进击, 大破之。自国山进屯吴城,刘延熙遣其将杨玄等拒战。喜兵力甚弱,玄等众盛。喜 奋击,斩之,进逼义兴。延熙栅断长桥,保郡自守,喜筑垒与之 相持。

庾业于长塘湖口夹岸筑城,有众七千人,与延熙遥相应接。沈怀明、张永与晋 陵军相持,久不决。外监硃幼举司徒参军督护任农夫骁果有胆力,上以四百人配之, 使助东讨。农夫自延陵出长塘,农夫驰往攻之,力战,大破之, 庾业弃城走义兴。农夫收其船仗,进向义兴,助吴喜。二月,己未朔,喜渡水攻郡 城,分兵击诸垒,登高指麾,若令四面俱进者。义兴人大惧,诸垒皆溃。延熙赴水 死,遂克义兴。

魏丞相太原王乙浑专制朝权,多所诛杀。安远将军贾秀掌吏曹事,浑屡言于秀, 为其妻求称公主,秀曰:"公主岂庶姓所宜称!秀宁取死今日,不可取笑后世!" 浑怒,骂曰:"老奴官,悭!"会侍中拓跋丕告浑谋反,庚申, 冯太后收浑,诛之。秀,彝之子;丕,烈帝之玄孙也。太后临朝称制,引中书令高 允、中书侍郎渔阳高闾及贾秀共参大政。

沈怀明、张永、萧道成等军于九里西,与东军相持。东军闻义兴败,皆震恐。 上遣积射将军济阳江方兴、御史王道隆至晋陵视东军形势。孔凯将孙昙扞、程扞宗 等列五城,互相连带。扞宗城犹未固,王道隆与诸将谋曰:"扞 宗城既未立,可以藉手,上副圣旨,下成众气。"辛酉,道隆帅所领急攻,拔之, 斩扞宗首。永等因乘胜进击昙瓘等,壬戌,昙瓘等兵败,与袁村俱弃城走,遂克晋 陵。

吴喜军至义乡。孔璪屯吴兴南亭,太守王昙生诣璪计事;闻台军已近,璪大惧, 堕床,曰:"悬赏所购,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将为人擒!"遂与昙生奔钱唐。喜 入吴兴,任农夫引兵向吴郡,顾琛弃郡奔会稽。上以四郡既平, 乃留吴喜使统沈怀明等诸将东击会稽,召张永等北击彭城,江方兴等南击寻阳。

以吏部尚书蔡兴宗为左仆射,侍中褚渊为吏部尚书。

丁卯,吴喜至钱唐,孔璪、王昙生奔浙东。喜遣强弩将军任农夫等引兵向黄山 浦;东军据岸结寨,农夫等击破之。喜自柳浦渡,取西陵,击斩庚业。会稽人大惧, 将士多奔亡,孔凯不能制。戊寅,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凯逃 奔嵴山;车骑从事中郎张绥封府库以待吴喜。己卯,王晏入城,杀绥,执寻阳王子 房于别署。纵兵大掠,府库皆空;获孔璪,杀之。庚辰,嵴山民缚孔凯送晏,晏谓 之曰:"此事孔璪所为,无预卿事,可作首辞,当相为申上。" 凯曰:"江东处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辈行意耳。"晏乃斩之。顾琛、 王昙生、袁标等诣吴喜归罪,喜皆宥之。东军主凡七十六人,于陈斩十七人,其馀 皆原宥。

薛索儿攻申阐,久不下;使申令孙入睢陵说阐,阐出降,索儿并令孙杀之。

山阳王休祐在历阳,辅国将军刘勔进军小岘。殷琰所署南汝阴太守裴季之以合 肥来降。

邓琬性鄙暗贪吝,既执大权,父子卖官鬻爵,使婢仆出市道贩卖;酣歌博弈, 日夜不休;大自矜遇,宾客到门,历旬不得前;内事悉委褚灵嗣等三人,群小横恣, 竞为威福。于是士民仇怨,内外离心。

琬遣孙冲帅龙骧将军薛常宝、陈绍宗、焦度等兵一万为前锋,据赭圻。冲之于 道与晋安王子勋书曰:"舟楫已办,器械亦整,三军踊跃,人争效命;便欲沿流挂 帆,直取白下。愿速遣陶亮众军兼行相接,分据新亭、南州,则 一麾定矣。"子勋加冲左卫将军;以陶亮变右卫将军,统郢、荆、湘、梁、雍五州 兵合二万人,一时俱下。陶亮本无干略,闻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进, 屯军鹊洲。

殷孝祖负其诚节,陵轹诸将,台军有父子兄弟在南者,孝祖悉欲推治。由是人 情乖离,莫乐为用。宁朔将军沈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众并赖之。孝祖每战, 常以鼓盖自随,军中人相谓:"殷统军可谓死将矣!今与贼交 锋,而以羽仪自标显,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毙,得乎?"三月,庚寅,众军 水陆并进,攻赭圻;陶亮等引兵救之,孝祖于陈为流矢所中,死。军主范潜帅五百 人降于亮。人情震骇,并谓沈攸之宜代孝祖为统。

时建安王休仁屯虎槛,遣宁朔将军江方兴、龙骧将军襄阳刘灵遗各将三千人赴 赭圻。攸之以为孝祖既死,亮等有乘胜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则示之以弱。方兴各 位相亚,必不为己下;军政不壹,致败之由也。乃帅诸军主诣方 兴曰:"今四方并反,国家所保,无复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为朝廷所委赖,锋镝 裁交,舆尸而反,文武丧气,朝野危心。事之济否,唯在时旦一战;战若不捷,则 大事去矣。诘朝之事,诸人或谓吾应统之,自卜懦薄,干略不如 卿。今辄相推为统,但当相与戮力耳。"方兴甚悦,许诺。攸之既出,诸军主并尤 之,攸之曰:"吾本以济国活家,岂计此之升降!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 济艰难,岂可自措同异也!"孙冲之谓陶亮曰:"孝祖枭将,一 战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须复战,便当直取京都。"亮不从。

辛卯,方兴帅诸军进战,建安王休仁又遣军主郭季之、步兵校尉杜幼文、屯骑 校尉垣恭祖、龙骧将军济地顿生京兆段佛荣等三万人往会战,自寅及午,大破之, 追奔至姥山而还。幼文,骥之子也。

孙冲子于湖、白口筑二城,军主竟陵张兴世攻拔之。

壬辰,诏以沈攸之为辅国将军、假节,代殷孝祖督前锋诸军事。

陶亮闻湖、白二城不守,大惧,急召孙冲之还鹊尾,留薛常宝等守赭圻;先于 姥山及诸冈分立营寨,亦悉散还,共保浓湖。

时军旅大起,国用不足,募民上钱谷者,赐荒县、荒郡,或五品至三品散官有 差。

军中食少,建安王休仁抚循将士,均其丰俭,吊死问伤,身亲隐恤;故十万之 众,莫有离心。

邓琬遣其豫州刺史刘胡帅众三万、铁骑二千,东屯鹊尾,并旧兵凡十馀万。胡, 宿将,勇健多权略,屡有战功,将士畏之。司徒中兵参军冠军蔡那,子弟在襄阳, 胡每战,悬之城外;那进战不顾。吴喜既定三吴,帅所领五千 人,并运资实,至于赭圻。

薛索儿将马步万馀人自睢陵渡淮,进逼青、冀二州刺史张永营。丙申,诏南徐 州刺史桂阳王休范统北讨诸军事,进据广陵;又诏萧道成将兵救永。

戊戌,寻阳王子房至建康,上宥之,贬爵为松滋侯。

庚子,魏以陕西王源贺为太尉。

上遣宁朔将军刘怀珍帅龙骧将军王敬则等步骑五千,助刘勔讨寿阳,斩庐江太 守刘道蔚。怀珍,善明之从子也。

中书舍人戴明宝启上,遣军主竟陵黄回募兵击斩寻阳所署马头太守王广元。

前奉朝请寿阳郑黑,起兵于淮上以应建康,东扞殷琰,西拒常珍奇;乙巳,以 黑为司州刺史。

殷琰将刘顺、柳伦、皇甫道烈、庞天生等马步八千人东据宛唐;刘勔帅众军并 进,去顺数里立营。时琰所遣诸军,并受顺节度,而以皇甫道烈土豪,柳伦台之所 遣,顺本卑微,唯不使经督二军。勔始至,堑垒未立;顺欲击之, 道烈,伦不同,顺不能独进,乃止。勔营既立,不可复攻,因相持守。

壬子,断新钱,专用古钱。

沈攸之帅诸军围赭圻。薛常宝等粮尽,告刘胡求救;胡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 腹,阳覆船,顺风流下以饷之。沈攸之疑其有异,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丙 辰,刘胡帅步卒一万,夜,斫山开道,以布囊运米饷赭圻。平旦, 至城下,犹隔小堑,未能入。沈攸之帅诸军邀之,殊死战,胡众大败,舍粮弃甲, 缘山走,斩获甚众。胡被疮,仅得还营。常宝等惶惧,夏,四月,辛酉,开城突围, 走还胡军。攸之拔赭圻城,斩其宁朔将军沈怀宝等,纳降数千 人。陈绍宗单舸奔鹊尾。建安王休仁自虎槛进屯赭圻。

刘胡等兵犹盛。上欲绥慰人情,遣吏部尚书褚渊至虎槛,选用将士。时以军功 除官者众,版不能供,始用黄纸。

邓琬以晋安王子勋之命,征袁顗下寻阳,顗悉雍州之众驰下。琬以黄门侍郎刘 道宪行荆州事。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上庸太守柳世隆乘虚袭襄阳,不克。世隆, 元景之弟子也。

散骑侍郎明僧暠为青州刺史。平原、乐安二郡太守王玄默据琅邪,清河、广川 二郡太守王玄邈据盘阳城,高阳、勃海二郡太守刘乘民据临济城,并起兵以应建康。 玄邈,玄谟之从弟;乘民,弥之之从子也。沈文秀遣军主解彦 士攻北海,拔之,杀刘弥之。乘民从弟伯宗,合帅乡党,复取北海,因引兵向青州 所治东阳城。文秀拒之,伯宗战死。僧暠、玄默、玄邈、乘民合兵攻东阳城,每战, 辄为文秀所破,离而复合,如此者十馀,卒不能克。

杜淑宝谓台军住历阳,不能遽进;及刘勔等至,上下震恐。刘顺等始行,唯赍 一月粮,既与勔久相持,粮尽。叔宝发车千五百乘,载米饷顺,自将五千精兵送之。 吕安国闻之,言于刘勔曰:"顺精甲八千,而我众不能居半。 相持既久,强弱势殊,更复推迁,则无以自立。所赖者,彼粮行竭,我食有馀耳。 若使叔宝米至,非唯难可复图,我亦不能持久。今唯有间道袭其米车,出彼不意, 若能制之,当不战走矣。"勔以为然,以疲弱守营,简精兵千人 配安国及龙骧将军黄回,使从间道出顺后,于横塘抄之。

安国始行,赍二日熟食;食尽,叔宝不至,将士欲还,安国曰:"卿等旦已一 食。今晚米车不容不至;若其不至,夜去不晚。"叔宝果至,以米车为函箱陈,叔 宝于外为游军。幢主杨促怀将五百人居前,安国、回等击斩之, 及其士卒皆尽。叔宝至,回欲乘胜击之,安国曰:"彼将自走,不假复击。"退三 十里,止宿。夜遣骑参候,叔宝果弃米车走。安国复夜往烧米车,驱牛二千馀头而 还。

五月,丁亥朔,夜,刘顺众溃,顺走淮西就常珍奇。于是刘勔鼓行,进向寿阳。 叔宝敛居民及散卒,婴城自守;勔与诸军分营城外。

山阳王休祐与殷琰书,为陈利害,上又遣御史王道隆赍诏宥琰罪。勔与琰书, 并以琰兄瑗子邈书与之。琰与叔宝等皆有降意,而众心不壹,复婴城固守。

弋阳西山蛮田益之起兵应建康,诏以益之为辅国将军。督弋阳西山事。壬辰, 以辅国将军沈攸之为雍州刺史。丁未,以尚书左仆射王景文为中军将军。庚戌,以 宁朔将军刘乘民为冀州刺史。

甲寅,葬昭太后修宁陵。

张永、萧道成等与薛索儿战,大破之,索儿退保石梁;食尽而溃,走向乐平, 为申令孙子孝叔所斩。薛安都子道智走向合肥,诣裴季之降。傅灵越走至淮西,武 卫将军沛郡王广之生获之,送诣勔。勔诘其叛逆,灵越曰:"九 州唱义,岂独在我!薛公不能专任智勇,委付子侄,此其所以败也。人生归于一死, 实无面求活。"送诣建康。上欲赦之,灵越辞终不改,乃杀之。

邓琬以刘胡与沈攸之等相持,久不决,乃加袁顗督征讨诸军事。六月,甲戌, 顗帅楼船千艘,战士二万,来入鹊尾。顗本无将略,性又怯桡,在军中未尝戎服, 语不及战陈,唯赋诗谈义而已,不复抚接诸将;刘胡每论事,酬 对甚简。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齿恚恨。胡以南运米未至,军士匮乏,就顗借襄阳 之资,顗不许,曰:"都下两宅未成,方应经理。"又信往来之言,云"建康米贵, 斗至数百",以为将不攻自溃,拥甲以待之。

田益之帅蛮众万馀人围义阳,邓琬使司州刺史庞孟虬帅精兵五千救之,益之不 战溃去。

安成太守刘袭,始安内史王识之,建安内史赵道生,并举郡来降。袭,道怜之 孙也。

萧道成世子赜为南康赣令,邓琬遣使收系之。门客兰陵桓康担赜妻裴氏及其子 长懋、子良逃于山中,与赜族人萧欣祖等结客得百馀人,攻郡,破狱出赜。南康相 沈肃之帅将吏追赜,赜与战,擒之。赜自号宁朔将军,据郡起兵, 与刘袭等相应。琬以中护军殷孚为豫章太守,督上流五郡以防袭等。

衡阳内史王应之起兵应建康,袭击湘州行事何慧文于长沙。应之与慧文舍军身 战,斫慧文八创,慧文斫应之断足。杀之。

始兴人刘嗣祖等据郡起兵应建康,广州刺史袁昙远遣其将李万周等讨之。嗣祖 诳万周云"寻阳已平"。万周还袭番禺,擒昙远,斩之。上以万周行广州事。

初,武都王杨元和治白水,微弱不能自立,弃国奔魏。元和从弟僧嗣复自立, 屯葭芦。费欣寿至巴东,巴东人任叔儿据白帝,自号辅国将军,击欣寿,斩之,叔 儿遂阻守三峡。萧惠开复遣治中程法度将兵三千出梁州,杨僧嗣 帅群氐断其道,间使以闻。秋,七月,丁酉,以僧嗣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诸军与袁顗相拒于浓湖,久未决。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曰:"贼据上流,兵强 地胜。我虽持之有馀,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 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 也。钱溪江岸最狭,去大军不远,下临洄洑,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 千人守险,万人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沈攸之、吴喜并赞其策。会庞孟 虬引兵来助殷琰,刘勔遣使求援甚急,建安王休仁欲遣兴世救之。 沈攸之曰:"孟虬蚁聚,必无能为,遣别将马步数千,足以相制。兴世之行,是安 危大机。必不可辍。"乃遣段佛荣将兵救勔,而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

兴世帅其众溯流稍上,寻复退归,如是者累日。刘胡闻之,笑曰:"我尚不敢 越彼下取扬州,张兴世何物人,欲轻据我上!"不为之备。一夕,四更,值便风, 兴世举帆直前,渡湖、白,过鹊尾。胡既觉,乃遣其将胡灵秀将 兵于东岸翼之而进。戊戌夕,兴世宿景洪浦,灵秀亦留。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 十舸径趣钱溪,立营寨;己亥,兴世引兵进据之,灵秀不能禁。庚子,刘胡自将水 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将士欲迎击据之,兴世禁之曰:"贼来尚 远,气盛而矢骤;骤既易尽,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将士治城如故。俄而胡来 转近,船入洄洑;兴世命寿寂之、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众军相继并进,胡败走, 斩首数百,胡收兵而下。时兴世城寨未固,建安王休仁虑袁觊 并力更攻钱溪,欲分其势。辛丑,命沈攸之、吴喜等以皮舰进攻浓湖,斩获千数。 是日,刘胡帅步卒二万、铁马一千,欲更攻兴世。未至钱溪数十里,袁觊以浓湖之 急,遽追之,钱溪城由此得立。胡遣人传唱"钱溪已平",众并 惧,沈攸之曰:"不然。若钱溪实败,万人中应有一人逃亡得还者;必是彼战失利, 唱空声以惑众耳。"勒军中不得妄动;钱溪捷报寻至。攸之以钱溪所送胡军耳鼻示 浓湖,袁觊骇惧。攸之日幕引归。

龙骧将军刘道符攻山阳,程天祚请降。

庞孟虬进至弋阳,刘勔遣吕安国等迎击于蓼潭,大破之,孟虬走向义阳。王玄 谟之子昙善起兵据义阳以应建康,孟虬走死蛮中。

刘胡遣辅国将军薛道标袭合肥,杀汝阴太守裴季,刘勔遣辅国将军垣闳击之。 闳,阆之弟;道标,安都之子也。

淮西人郑叔举起兵击常珍奇以应郑黑;辛亥,以叔举为北豫州刺史。崔道固为 土人所攻,闭门自守。上遣使宣慰,道固请降。甲寅,复以道固为徐州刺史。

八月,皇甫道烈等闻庞孟虬,并开门出降。

张兴世既据钱溪,浓湖军乏食。邓琬大送资粮,畏兴世,不敢进。刘胡帅轻舸 四百,由鹊头内路欲攻钱溪,既而谓长史王念叔:"吾少习步战,未闲水斗。若步 战,恒在数万人中;水战在一舸之上,舸舸各进,不复相关,正 在三十人中,此非万全之计,吾不为也。"乃托疟疾,住鹊头不进,遣龙骧将军陈 庆将三百舸向钱溪,戒庆:"不须战。张兴世吾之所悉,自当走耳。"陈庆至钱溪, 军于梅根。

胡遣别将王起将百舸攻兴世,兴世击起,大破之。胡帅其馀舸驰还,谓顗曰: "兴世营寨已立,不可猝攻;昨日小战,未足为损。陈庆已与南陵、大雷诸军共遏 其上,大军在此,鹊头诸将又断其下流;已堕围中,不足复虑。" 觊怒胡不战,谓曰:"粮运鲠塞,当如此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 运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乃遣安北府司马沈仲玉将千人步趣南陵迎粮。

仲玉至南陵,载米三十万斛,钱布数十舫,竖榜为城,规欲突过。行至贵口, 不敢进,遣间信报胡,令遣重军援接。张兴世遣寿寂之、任农夫等将三千人至贵口 击之,仲玉走还顗营,悉虏其资实;胡众骇惧,胡将张喜来降。

镇东中兵参军刘亮进兵逼胡营,胡不能制。袁顗惧曰:"贼入人肝脾里,何由 得活!"胡阴谋遁去,己卯,诳觊云:"欲更帅步骑二万,上取钱溪,兼下大雷馀 运。"令觊悉选马配之。其日,胡委觊去,径趣梅根。先令薛常 宝办船,悉发南陵诸军,烧大雷诸城而走。至夜,觊方知之,大怒,骂曰:"今年 为小子所误!"呼取常所乘善马"飞燕"谓其众曰:"我当自出追之!"因亦走。

庚辰,建安王休仁勒兵入觊营,纳降卒十万,遣沈攸之等追顗。顗走至鹊头, 与戍主薛伯珍并所领数千人偕去,欲向寻阳。夜,止山间,杀马以劳将士,顾谓伯 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寻阳,谢罪主上,然后自刎耳。" 因慷慨叱左右索节,无复应者。及旦,伯珍请屏人言事,遂斩顗首,诣钱溪马军主 襄阳俞湛之。湛之因斩伯珍,并送首以为己功。

刘胡帅二万人向寻阳,诈晋安王子勋云:"袁觊已降,军皆散,唯己帅所领独 返;宜速处分,为一战之资。当停据湓城,誓死不贰。"乃于江外夜趣沔口。

邓琬闻胡去,忧惶无计,呼中书舍人褚灵嗣等谋之,并不知所出。张悦诈称疾, 呼琬计事,令左右伏甲帐后,戒之:"若闻索酒,便出。"琬既至,悦曰:"卿首 唱此谋,今事已急,计将安出!"琬曰:"正当斩晋安王,封 府库,以谢罪耳。"悦曰:"宁可卖殿下求活邪!"因呼酒。子洵提刀出,斩琬。 中书舍人潘欣之闻琬死,勒兵而至。悦使人语之曰:"邓琬谋反,今已枭戮。"欣 之乃还。取琬子,并杀之。悦因单舸赍琬首驰下,诣建安王休仁 降。

寻阳乱。蔡那之子道渊在寻阳被系作部,脱锁入城,执子勋,囚之。沈攸之等 诸军至寻阳,斩晋安王子勋,传首建康,时年十一。

初,邓琬遣临川内史张淹自鄱阳峤道入三吴,军于上饶,闻刘胡败,军副鄱阳 太守费晔斩淹以降。淹,畅之子也。

废帝之世,衣冠惧祸,咸欲远出。至是流离外难,百不一存,众乃服蔡兴宗之 先见。

九月,壬辰,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

癸巳,解严,大赦。

庚子,司徒休仁至寻阳,遣吴喜、张兴世向荆州,沈怀明向郢州,刘亮及宁朔 将军南阳张敬儿向雍州,孙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农夫向豫章,平定馀寇。

刘胡逃至石城,捕得,斩之。郢州行事张沈变形为沙门,潜走,追获,杀之。 荆州行事刘道宪闻浓湖平,散兵,遣使归罪。荆州治中宗景等勒兵入城,杀道宪, 执临海王子顼以降。孔道存知寻阳已平,遣使请降;寻闻柳世隆、 刘亮当至,众悉逃溃,道存及三子皆自杀。上以何慧文才兼将吏,使吴喜宣旨赦之。 慧文曰:"既陷逆节,手害忠义,何面见天下之士!"遂自杀。安陆王子绥、临海 王子顼、邵陵王子无并赐死,刘顺及馀党在荆州者皆伏诛。诏 追赠诸死节之臣,及封赏有功者各有差。

己酉,魏初立郡学,置博士、助教、生员,从中书令高允、相州刺史李讠斤之 请也。讠斤,崇之子也。

上既诛晋安王子勋等,待世祖诸子犹如平日。司徒休仁还自寻阳,言于上曰: "松滋侯兄弟尚在,将来非社稷计,宜早为之所。"冬,十月,乙卯,松滋侯子房、 永嘉王子仁、始安王子真、淮南王子孟、南平王子产、庐陵王 子舆、子趋、子期、东平王子嗣、子悦并赐死,及镇北咨议参军路休之、司徒从事 中郎路茂之、兗州刺史刘祗、中书舍人严龙皆坐诛。世祖二十八子于此尽矣。祗, 义欣之子也。

刘勔围寿阳,垣闳攻合肥,俱未下。勔患之,召诸将会议。马队主王广之曰: "得将军所乘马,判能平合肥。"幢主皇甫肃怒曰:"广之敢夺节下马,可斩!" 勔笑曰:"观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马与之。广之往攻合 肥,三日,克之;薛道标突围奔淮西归常珍奇,勔擢广之为军主。广之谓肃曰: "节下若从卿言,何以平贼!卿不赏才,乃至于此!"肃有学术,及勔卒,更依广 之,广之荐于齐世祖为东海太守。

沈灵宝自庐江引兵攻晋熙,晋熙太守阎湛之弃城走。

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萧惠开、梁州刺史柳元怙、兗州刺史毕众敬、豫章太 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并遣使乞降。上以南方已平,欲示威淮北,乙亥,命镇 军将军张永、中领军沈攸之将甲士五万迎薛安都。蔡兴宗曰: "安都归顺,此诚非虚,正须单使尺书。今以重兵迎之,势必疑惧;或能招引北虏, 为患方深。若以叛臣罪重,不可不诛,则向之所宥亦已多矣。况安都外据大镇,密 迩边陲,地险兵强,攻围难克,考之国计,尤宜驯养;如其外 叛,将为朝廷旰食之忧。"上不从,谓征北司马行南徐州事萧道成曰:"吾今因此 北讨,卿意以为何如?"对曰:"安都狡猾有馀,今以兵逼之,恐非国之利。"上 曰:"诸军猛锐,何往不克!卿勿多言!"安都闻大兵北上,惧, 遣使乞降于魏,常珍奇亦以悬瓠降魏,皆请兵自救。

戊寅,立皇子昱为太子。

薛安都以其子为质于魏,魏遣镇东大将军代人尉元、镇东将军魏郡孔伯恭等帅 骑一万出东道,救彭城;镇西大将军西河公石、都督荆、豫、南雍州诸军事张穷奇 出西道,救悬瓠。以安都为都督徐、雍等五州诸军事、镇南大将 军、徐州刺史、河东公;常珍奇为平南将军、豫州刺史、河内公。

兗州刺史申纂诈降于魏,尉元受之,而阴为之备。魏帅至无盐,纂闭门拒守。

薛安都之召魏兵也,毕众敬不与之同,遣使来请降;上以众敬为兗州刺史。众 敬子元宾在建康,先坐它罪诛。众敬闻之,怒,拔刀斫柱曰:"吾皓首唯一子,不 能全,安用独生!"十一月,壬子,魏师至瑕丘,众敬请降于魏。 尉元遣部将先据其城,众敬悔恨,数日不食。元长驱而进,十二月,己未,军于秺。

西河公石至上蔡,常珍奇帅文武出迎。石欲顿军汝,北即入城,中书博士郑羲 曰:"今珍奇虽来,意未可量。不如直入其城,夺其管籥,据有府库,制其腹心, 策之全者也。"石遂策马入城,因置酒嬉戏。羲曰:"观珍奇之 色甚不平,不可不为之力求。"乃严兵设备。其夕,珍奇使人烧府屋,欲为变,以 石有备而止。羲,豁之曾孙也。

淮西七郡民多不愿属魏,连营南奔。魏遣建安王陆馛宣慰新附民;有陷军为奴 婢者,馛悉免之,新民乃悦。

乙丑,诏坐依附寻阳削官爵禁锢者,皆从原荡,随才铨用。

刘勔围寿阳,自首春至于末冬,内攻外御,战无不捷,以宽厚得将士心。寻阳 既平,上使中书为诏谕殷琰,蔡兴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过之日。陛下宜赐手 诏数行以相慰引。今直中书为诏,彼必疑谓非真,非所以速清方 难也。"不从。琰得诏,谓刘辄诈为之,不敢降。杜叔宝闭绝寻阳败问,有传者即 杀之,守备益固。凡有降者,上辄送寿阳城下,使与城中人语,由是众情离沮。

琰欲请降于魏,主簿谯郡夏侯详说琰曰:"今日之举,本效忠节。若社稷有奉, 便当归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乎!且今魏军近在淮次,官军未测吾之去就,若遣使 归款,必厚相慰纳,岂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详出见刘勔"详 说勔曰:"今城中士民知困而犹固守者,畏将军之诛,皆欲自归于魏。愿将军缓而 赦之。则莫不相帅而至矣。"勔许诺,使详至城下,呼城中人,谕以勔意。丙寅, 琰帅将佐面缚出降,勔悉加慰抚,不戮一人。入城,约勒将士, 士民赀财,秋毫无所失,寿阳人大悦。魏兵至师水,将救寿阳;闻琰已降,乃掠义 阳数千人而去。久之,琰复仕至少府而卒。

萧惠开在益州,多任刑诛,蜀人猜怨。闻费欣寿败没,程法度不得前,于是晋 原一郡反,诸郡皆应之,合兵围成都。城中东兵不过二千,惠开悉遣蜀人出,独与 东兵拒守。蜀人闻寻阳已平,争欲屠城,众至十馀万人。惠开每 遣兵出战,未尝不捷。

上遣其弟惠基自陆道使成都,赦惠开罪。惠基至涪,蜀人遏留惠基,不听进。 惠基帅部曲击之,斩其渠帅,然后得前。惠开奉旨归降,城围得解。

上遣惠开宗人宝首自水道慰劳益州。宝首欲以平蜀为己功,更奖说蜀人,使攻 惠开。于是处处蜂起,凡诸离散者一时还合,与宝首进逼成都,众号二十万。惠开 欲击之,将佐皆曰:"今慰劳使至而拒之,何以自明?"惠开曰: "今表启路绝,不战则何以得通使京师?"乃遣宋宁太守萧惠训等将万兵与战,大 破之,生擒宝首,囚于成都,遣使言状。上使执送宝首,召惠开还建康。既至,上 问以举兵状。惠开曰:"臣唯知逆顺,不识天命;且非臣不乱, 非臣不平。"上释之。

是岁,侨立兗州,治淮阴;徐州治钟离;青、冀二州共一刺史,治郁洲,郁洲 在海中,周数百里,累石为城,高八九尺,虚置郡县,荒民无几。

张永、沈攸之进兵逼彭城,军于下盖,分遣羽林监王穆之将卒五千守辎重于 武原。

魏尉元至彭城,薛安都出迎。元遣李璨与安都先入城,收其管籥;别遣孔伯恭 以精甲二千安抚内外,然后入。其夜,张永攻南门,不克而退。

元不礼于薛安都,安都悔降,复谋叛魏;元知之,不果发。安都重赂元等,委 罪于女婿裴祖隆而杀之。元使李璨与安都守彭城,自将兵击张永,绝其粮道,又破 王穆之于武原。穆之帅馀众就永,元进攻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30 【宋纪十二】|正史

《资治通鉴》卷130 【宋纪十二】


旃蒙大荒落,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上 泰始元年(乙巳,公元四六五年)

春,正月,乙未朔,废帝改元永光,大赦。

丙申,魏大赦。

二月,丁丑,魏主如楼烦宫。

自孝建以来,民间盗铸滥钱,商货不行。庚寅,更铸二铢钱,形式转细。官钱 每出,民间即模效之,而更薄小,无轮郭,不磨鑢,谓之"耒子。"

三月,乙巳,魏主还平城。

夏,五月,癸卯,魏高宗殂。初,魏世祖经营四方,国颇虚耗,重以内难,朝 野楚楚。高宗嗣之,与时消息,静以镇之,怀集中外,民心复安。甲辰,太子弘即 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日皇太后。

显祖时年十二,侍中、车骑大将军乙浑专权,矫诏杀尚书杨保年、平阳公贾爱 仁、南阳公张天度于禁中。侍中、司徒、平原王陆丽治疾于代郡温泉,乙浑使司卫 监穆多侯召之。多侯谓丽曰:"浑有无君之心。今宫车晏驾,王 德望素重,奸臣所忌,宜少淹留以观之;朝廷安静,然后入,未晚也。"丽曰: "安有闻君父之丧,虑患而不赴者乎!"即驰赴平城。乙浑所为多不法,丽数争之。 戊申,浑又杀丽及穆多侯。多侯,寿之弟也。己酉,魏以浑为太 尉、录尚书事,东安王刘尼为司徒,尚书左仆射代人和其奴为司空。殿中尚书顺阳 公郁谋诛乙浑,浑杀之。

壬子,魏以淮南王它为镇西大将军、仪同三司,镇凉州。

六月,魏开酒禁。

壬午,加柳元景南豫州刺史,加颜师伯丹阳尹。

秋,七月,癸巳,魏以太尉乙浑为丞相,位居诸王上;事无大小,皆决于浑。

废帝幼而狷暴。及即位,始犹难太后、大臣及戴法兴等,未敢自恣。太后既殂, 帝年渐长,欲有所为,法兴辄抑制之,谓帝曰:"官所为如此,欲作营阳邪!"帝 稍不能平。所幸阉人华愿儿,赐与无算,法兴常加裁减,愿儿 恨之。帝使愿儿于外察听风谣,愿儿言于帝曰:"道路皆言'宫中有二天子:法兴 为真天子,官为赝天子。'且官居深宫,与人物不接,法兴与太宰、颜、柳共为一 体,往来门客恒有数百,内外士庶莫不畏服。法兴是孝武左右, 久在宫闱;今与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复官有。"帝遂发诏免法兴,遣还田里, 仍徙远郡。八月,辛酉,赐法兴死,解巢尚之舍人。

员外散骑侍郎东海奚显度,亦有宠于世祖。常典作役,课督苛虐,捶扑惨毒, 人皆苦之。帝常戏曰:"显度为百姓患,比当除之。"左右因唱诺,即宣旨杀之。

尚书右仆射、领卫尉卿、丹阳尹颜师伯居权日久,海内辐凑,骄奢淫恣,为衣 冠所疾。帝欲亲朝政,庚午,以师伯为尚书左仆射,解卿、尹,以吏部尚书王彧为 右仆射,分其权任。师伯始惧。

初,世祖多猜忌,王公、大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过从。世祖殂,太宰义恭 等皆相贺曰:"今日始免横死矣!"甫过山陵,义恭与柳元景、颜师伯等声乐酣饮, 不舍昼夜;帝内不能平。既杀戴法兴,诸大臣无不震慑,各不 自安;于是元景、师伯密谋废帝,立义恭,日夜聚谋,而持疑不能决。元景以其谋 告沈庆之;庆之与义恭素不厚,又师伯常专断朝事,不与庆之参怀,谓令史曰: "沈公,爪牙耳,安得预政事!"庆之恨之,乃发其事。

癸酉,帝自帅羽林兵讨义恭,杀之,并其四子。断绝义恭支体,分裂肠胃,挑 取眼睛,以蜜渍之,谓之"鬼目粽"。别遣使者称诏召柳元景,以兵随之。左右奔 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祸至,入辞其母,整朝服乘车应召。弟 车骑司马叔仁戎服,帅左右壮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既出巷,军士大至。元景下 车受戮,容色恬然;并其八子、六弟及诸侄。获颜帅伯于道,杀之,并其六子。又 杀廷尉刘德愿。改元景和,文武进位二等。遣使诛湘州刺史江夏 世子伯禽。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隶矣。

初,帝在东宫,多过失,世祖欲废之而立新安王子鸾,侍中袁觊盛称"太子好 学,有日新之美",世祖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诛群公,欲引进觊,任以朝政,迁 为吏部尚书,与尚书左丞徐爰皆以诛义恭等功,赐爵县子。

徐爰便僻善事人,颇涉书传,自元嘉初,入侍左右,豫参顾问;既长于附会, 又饰以典文,故为太祖所任遇。大明之世,委寄尤重。时殿省旧人多见诛逐,唯爰 巧于将迎,始终无迕;废帝待之益厚,群臣莫及。帝每出,常与 沈庆之及山阴公主同辇,爰亦预焉。

山阴公主,帝姊也,适驸马都尉何戢。戢,偃之子也。公主尤淫恣,尝谓帝曰: "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太不均。" 帝乃为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进爵会稽郡长公主,秩同 郡王。吏部郎褚渊貌美,公主就帝请以自侍,帝许之。渊侍公主十日,备见逼迫, 以死自誓,乃得免。渊,湛之之子也。

帝令太庙别画祖考之像,帝入庙,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数天子。" 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恶,但末年不免儿斫去头。"指世祖像曰:"渠大齄鼻。如 何不齄?"立召画工令齄之。

以建安王休仁为雍州刺史,湘东王彧为南豫州刺史,皆留不遣。

甲戌,以司徒、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领尚书令。乙亥,以始兴公沈庆之为侍 中、太尉;庆之固辞。征青、冀二州刺史王玄谟为领军将军。

魏葬文成皇帝于金陵,庙号高宗。

九月,癸巳,帝如湖熟,戊戌,还建康。

新安王子鸾有宠于世祖,帝疾之。辛丑,遣使赐子鸾死,又杀其母弟南海王子 师及其母妹,发殷贵妃墓;又欲掘景宁陵,太史以为不利于帝,乃止。

初,金紫光禄大夫谢庄为殷贵妃《诔》曰:"赞轨尧门。"帝以庄比贵妃于钩 弋夫人,欲杀之。或说帝曰:"死者人之所同,一往之苦,不足为困。庄生长富贵, 今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剧,然后杀之,未晚也。"帝从之。

徐州刺史义阳王昶,素为世祖所恶,民间每讹言昶当反;是岁,讹言尤甚。废 帝常谓左右曰:"我即大位以来,遂未尝戒严,使人邑邑!"昶使典签蘧法生奉表 诣建康,求入朝,帝谓法生曰:"义阳与太宰谋反,我正欲讨之。 今知求还,甚善!"又屡诘问法生:"义阳谋反,何故不启?"法生惧,逃还彭城; 帝因此用兵。己酉,下诏讨昶,内外戒严。帝自将兵渡江,命沈庆之统诸军前驱。

法生至彭城,昶即聚兵反;移檄统内诸郡,皆不受命,斩昶使,将佐文武悉怀 异心。昶知事不成,弃母、妻,携爱妾,夜与数十骑开北门奔魏。昶颇涉学,能属 文。魏人重之,使尚公主,拜侍中、征南将军、驸马都尉,赐爵 丹阳王。

吏部尚书袁觊,始为帝所宠任,俄而失指,待遇顿衰,使有司纠奏其罪,白衣 领职。觊惧,诡辞求出。甲寅,以觊为督雍、梁等四州诸军事、雍州刺史。觊舅蔡 兴宗谓之曰:"襄阳星恶,何可往?"觊曰:"'白刃交前,不 救流矢。'今者之行,唯愿生出虎口耳。且天道辽远,何必皆验!"

是时,临海王子顼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剌史,朝廷以兴宗为子顼 长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兴宗辞不行。觊说兴宗曰:"朝廷形势,人所共见。 在内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陕西,为八州行事,觊在襄、 沔,地胜兵强,去江陵咫尺,水陆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岂比 受制凶狂、临不测之祸乎?今得间不去,后复求出,岂可得邪!"兴宗曰:"吾素 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宫省内外,人不自保,会应有 变。若内难得弭,外衅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祸,各行其志,不亦 善乎!"

觊于是狼狈上路,犹虑见追,行至寻阳,喜曰:"今始免矣。"邓琬为晋安王 子勋镇军长史、寻阳内史,行江州事。觊与之款狎过常,每清闲,必尽日穷夜。觊 与琬人地本殊,见者知其有异志矣。寻复以兴宗为吏部尚书。

戊午,解严。帝因自白下济江至瓜步。

沈庆之复启听民私铸钱,由是钱货乱败。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 "鹅眼钱";劣于此者,谓之"綖环钱";贯之以缕,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市井 不复料数,十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货不行。

冬,十月,丙寅,帝还建康。

帝舅东阳太守王藻尚世祖女临川长公主。公主妒,谮藻于帝。己卯,藻下狱死。

会稽太守孔灵符,所至有政绩;以忤犯近臣,近臣谮之,帝遣使鞭杀灵符,并 诛其二子。

宁朔将军何迈,瑀之子也,尚帝姑新蔡长公主。帝纳公主于后宫,谓之谢贵嫔; 诈言公主薨,杀宫婢,送迈等殡葬,行丧礼。庚辰,拜贵嫔为夫人。加鸾辂龙旂, 出警入跸。迈素豪侠,多养死士。谋因帝出游,废之,立晋安 王子勋。事泄,十一月,壬辰,帝自将兵诛迈。

初,沈庆之既发颜、柳之谋,遂自昵于帝,数尽言规谏,帝浸不悦。庆之惧祸, 杜门不接宾客。尝遣左右范羡至吏部尚书蔡兴宗所,兴宗使羡谓庆之曰:"公闭门 绝客,以避悠悠请托者耳。如兴宗,非有求于公者也,何为见 拒!"庆之使羡邀兴宗。

兴宗往见庆之,因说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伦道尽;率德改行,无可复望。 今所忌惮,唯在于公;百姓喁喁,所瞻赖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著,天下 所服。今举朝遑遑,人怀危怖。指麾之日,谁不响应!如犹豫 不断,欲坐观成败,岂推旦暮及祸,四海重责将有所归!仆蒙眷异常,故敢尽言, 愿公详思其计。"庆之曰:"仆诚知今日忧危,不复自保,但尽忠奉国,始终以之, 当委任天命耳。加老退私门,兵力顿阙,虽欲为之,事亦无成。" 兴宗曰:"当今怀谋思奋者,非欲邀功赏富贵,正求脱朝夕之死耳!殿中将帅,唯 听外间消息,若一人唱首,则俯仰可定。况公统戎累朝,旧日部曲,布在宫省,受 恩者多,沈修之辈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从!且公门徒、义附, 并三吴勇士。殿中将军陆攸之,公之乡人,今入东讨贼,大有铠仗,在青溪未发。 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陆攸之帅以前驱,仆在尚书中,自当帅百僚按前代故事, 更简贤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又,朝廷诸所施为,民 间传言公悉豫之。公今不决,当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从之祸。闻车驾屡幸贵 第,酣醉淹留;又闻屏左右,独入阁内;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庆之曰:"感 君至言。然此大事,非仆所能行;事至,固当抱忠以没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庆之弟子也,将之镇,帅部曲出屯白下,亦说庆之曰:"主 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而一门受其宠任,万物皆谓与之同心。且若人爱憎无常, 猜忍特甚,不测之祸,进退难免。今因此众力,图之易于反掌。 机会难值,不可失也。"再三言之,至于流涕,庆之终不从。文秀遂行。

及帝诛何迈,量庆之必当入谏,先闭青溪诸桥以绝之。庆之闻之,果往,不得 进而还。帝乃使庆之从父兄子直阁将军攸之赐庆之药。庆之不肯饮,攸之以被掩杀 之,时年八十。庆之子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义恭被支解,谓 其弟中书郎文季曰:"我能死,尔能报。"遂饮庆之之药而死。弟秘书郎昭明亦自 经死。文季挥刀驰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诈言庆之病薨,赠侍中、太尉, 谥曰忠武公,葬礼甚厚。

领军将军王玄谟数流涕谏帝以刑杀过差,帝大怒。玄谟宿将,有威名,道路讹 言玄谟已见诛。蔡兴宗尝为东阳太守,玄谟典签包法荣家在东阳,玄谟使法荣至兴 宗所。兴宗谓法荣曰:"领军殊当忧惧。"法荣曰:"领军比日 殆不复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己在门,不保俄顷。"兴宗曰:"领军忧惧,当为方 略,那得坐待祸至!"因使法荣劝玄谟举事。玄谟使法荣谢曰:"此亦未易可行, 期当不泄君言。"

右卫将军刘道隆,为帝所宠任,专典禁兵。兴宗尝与之俱从帝夜出,道隆过兴 宗车后,兴宗曰:"刘君!比日思一闲写。"道隆解其意,掐兴宗手曰:"蔡公勿 多言!"

壬寅,立皇后路氏,太皇太后弟道庆之女也。

帝畏忌诸父,恐其在外为患,皆聚之建康,拘于殿内,殴捶陵曳,无复人理。 湘东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皆肥壮,帝为竹笼,盛而称之,以彧尤肥, 谓之"猪王",谓休仁为"杀王",休祐为"贼王"。以三王年 长,尤恶之,常录以自随,不离左右。东海王祎性凡劣,谓之"驴王";桂阳王休 范、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并得从容。尝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搅之,掘地为坑,实 以泥水,裸彧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为欢笑。前后欲杀三 王以十数;休仁多智数,每以谈笑佞谀说之,故得推迁。

少府刘曚妾孕临月,帝迎入后宫,俟其生男,欲立为太子。彧尝忤旨,帝裸之, 缚其手足,贯之以杖,使人提付太官,曰:"今日屠猪!"休仁笑曰:"猪未应死。" 帝问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杀猪取其肝肺。"帝 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释之。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为之大赦, 赐为父后者爵一级。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数皆第三,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亦第三,故恶之,因 何迈之谋,使左右硃景云送药赐子勋死。景云至湓口,停不进。子勋典签谢道迈、 主帅潘欣之、侍书褚灵嗣闻之,驰以告长史邓琬,泣涕请计。琬 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爱子见托,岂得惜门户百口,期当以死报效。 幼主昏暴,社稷危殆,虽曰天子,事犹独夫。今便指帅文武,直造京邑,与群公卿 士,废昏立明耳。"戊申,琬称子勋教,令所部戒严。子勋戎服 出听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谕之。四座未对,录事参军陶亮首请效死前驱, 众皆奉旨。乃以亮为咨议参军,领中兵,总统军事;功曹张沈为咨议参军,统作舟 舰;南阳太守沈怀宝、岷山太守薛常宝、彭泽令陈绍宗等并为将 帅。初,帝使荆州录送前军长史、荆州行事张悦至湓口,琬称子勋命,释其桎梏, 迎以所乘车,以为司马。悦,畅之弟也。琬、悦二人共掌内外众事,遣将军俞伯奇 帅五百人断大雷,禁绝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诸郡民丁,收敛 器械;旬日之内,得甲士五千人,出顿大雷,于两岸筑垒。又以巴东、建平二郡太 守孙冲之为咨议参军,领中兵,与陶亮并统前军,移檄远近。

戊午,帝召诸妃、主列于前,强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铄妃江氏不从;帝怒,杀 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庐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渊,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间讹言湘中出天子,帝将南巡荆、湘二州以厌之。明旦,欲先诛湘东王 彧,然后发。

初,帝既杀诸公,恐群下谋己,以直阁将军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 勇力,引为爪牙,赏赐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赵等久在殿省,众所畏服,皆为帝 尽力;帝恃之,益无所顾惮,恣为不道,中外骚然。左右宿卫之 士皆有异志,而畏越等,不敢发。时三王久幽,不知所为,湘东王彧主衣会稽阮佃 夫、内监吴兴王道隆、学官令临淮李道儿与直阁将军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 祖等阴谋弑帝。帝以立后故,假诸王阉人。彧左右钱蓝生亦在中, 彧密使候帝动止。

先是,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宫人倮相逐,一人不从命,斩之。夜,梦在竹林 堂,有女子骂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 之。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上帝矣!"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 鬼。是日晡时,帝出华林园。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会稽公主并从,湘东王彧 独在秘书省,不被召,益忧惧。

帝素恶主衣吴兴寿寂之,见辄切齿,阮佃夫以其谋告寂之及外监典事东阳硃幼、 细铠主南彭城姜产之、细铠将晋陵王敬则、中书舍人戴明宝。寂之等闻之,皆响应。 幼豫约勒内外,使钱蓝生密报休仁、休祐。时帝欲南巡,腹 心宗越等并听出外装束,唯队主樊僧整防华林阁。柳光世与僧整,乡人,因密邀之; 僧整即受命。凡同谋十馀人。阮佃夫虑力少不济,更欲招合,寿寂之曰:"谋广或 泄,不烦多人。"其夕,帝悉屏侍卫,与群巫及彩女数百人射 鬼于竹林堂。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抽刀前入,姜产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后。 休仁闻行声甚疾,谓休祐曰:"事作矣!"相随奔景阳山。帝山寂之至,引弓射之, 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 弑之;宣令宿卫曰:"湘东王受太皇太后令,除征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 知所为。

休仁就秘书省见湘东王,即称臣,引升西堂,登御座,召见诸大臣。于时事起 仓猝,王失履,跣至西堂,犹著乌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备羽仪, 虽未即位,凡事悉称令书施行。宣太皇太后令,数废帝罪恶,命 湘东王纂承皇极。及时,宗越等始入,湘东王抚接甚厚。废帝母弟司徒、扬州刺史、 豫章王子尚,顽悖有兄风,己未,湘东王以太皇太后令,赐子尚及会稽公主死。建 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释谢庄之囚。废帝犹横尸太医阁口。 蔡兴宗谓尚书右仆射王彧曰:"此虽凶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丧礼粗足;若直如 此,四海必将乘人。"乃葬之秣陵县南。

初,湘东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后养之。王事太后甚谨,太后爱王亦笃。王既 弑废帝,欲慰太后心,下令以太后弟子休之为黄门侍郎,茂之为中书侍郎。论功行 赏,寿寂之等十四人皆封县侯、县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东海王祎为中书监、太尉。进镇军将军、江州刺史晋安王 子勋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为司徒、尚书令、扬州刺史, 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乙丑, 徙安陆王子绥为江夏王。

丙寅,湘东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其废帝时昏制谬封,并皆刊削。

庚午,以右卫将军刘道隆为中护军。道隆昵于废帝,尝无礼于建安太妃;至是, 建安王休仁求解职,明帝乃赐道隆死。

宗越、谭金、童太一等虽为上所抚接,内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从容谓曰: "卿等遭罹暴朝,勤劳日久,应得自养之地;兵马大郡,随卿等所择。"越等素已 自疑,闻之,皆相顾失色,因谋作乱;以告沈攸之,攸之以闻。 上收越等,下狱死。攸之复入直阁。

辛未,徙临贺王子产为南平王,晋熙王子舆为庐陵王。

壬申,以尚书右仆射王景文为尚书仆射。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乙亥,追尊沈太妃曰宣太后,陵曰崇宁。

初,豫州刺史山阳王休祐入朝,以长史、南梁郡太守陈郡殷琰行府州事。及休 祐徙荆州,即以琰为督豫、司二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有司奏路太后宜即前号,移居外宫;上不许。戊寅,尊路太后为崇宪皇太后, 居崇宪宫,供奉礼仪,不异旧日。立妃王氏为皇后。后,景文之妹也。

罢二铢钱,禁鹅眼、綖环钱,馀皆通用。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书,皆喜,共造邓琬,曰:"暴乱既除,殿下又开黄阁, 实为公私大庆。"琬以晋安王子勋次第居三,又以寻阳起事与世祖同符,谓事必有 成,取令书投地曰:"殿下当开端门,黄阁是吾徒事耳!"众皆 骇愕。琬更与陶亮等缮治器甲,征兵四方。

袁顗既至襄阳,即与咨议参军刘胡缮修兵械,简集士卒,诈称被太皇太后令, 使其起兵,即建牙驰檄,奉表劝子勋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阳王休祐为江州刺史,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即留本任。

先是,废帝以邵陵王子元为湘州刺史,中兵参军沈仲玉为道路行事,至鹊头, 闻寻阳兵起,不敢进。琬遣数百人劫迎之,令子勋建牙于桑尾,传檄建康,称: "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又谓上"轿害明茂,篡窃天宝,干我 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气,犹有十三,圣灵何辜,而当乏飨。"

郢州刺史安陆王子缓承子勋初檄,欲攻废帝;闻废帝已陨,即解甲下标。既而 闻江、雍犹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惧,即遣咨议、领中兵参军郑景玄帅军驰下, 并送军粮。荆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临海王子顼,会稽将佐奉太守 寻阳王子房,皆举兵以应子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32 【宋纪十四】|正史

《资治通鉴》卷132 【宋纪十四】


起强圉协洽,尽上章阉茂,凡四年。

太宗明皇帝中 泰始三年(丁未,公元四六七年)

春,正月,张永等弃城夜遁。会天大雪,泗水冰合,永等弃船步走,士卒冻死 者太半,手足断者什七八。尉元邀其前,薛安都乘其后,大破永等于吕梁之东,死 者以万数,枕尸六十馀里,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永足指亦堕, 与沈攸之仅以身免,梁、南秦二州刺史垣恭祖等为魏所虏。上闻之,召蔡兴宗,以 败书示之,曰:"我愧卿甚!"永降号左将军;攸之免官,以贞阳公领职还屯淮阴。 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裴子野论曰:昔齐桓矜于葵丘而九国叛,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一失毫厘, 其差远矣。太宗之初,威令所被,不满百里,卒有离心,士无固色,而能开诚心, 布款实,莫不感恩服德,致命效死,故西摧北荡,寓内褰开。既 而六军献捷,方隅束手,天子欲贾其馀威,师出无名,长淮以北,倏忽为戎。惜乎! 若以向之虚怀,不骄不伐,则三叛奚为而起哉!高祖虮虱生介胄,经启疆场;后之 子孙,日蹙百里。播获堂构,岂云易哉!魏尉元以彭城兵荒之 后,公私困竭,请发冀、相、济、兗四州粟,取张永所弃船九百艘,沿清运载,以 赈新民;魏朝从之。

魏东平王道符反于长安,杀副将驸马都尉万古真等;丙午,司空和其奴等将殿 中兵讨之。丁未,道符司马段太阳攻道符,斩之;以安西将军陆真为长安镇将以抚 之。道符,翰之子也。

闰月,魏以顿丘王李峻为太宰。

沈文秀、崔道固为土人所攻,遣使乞降于魏,且请兵自救。

二月,魏西河公石自悬瓠引兵攻汝阴太守张超,不克;退屯陈项,议还长社, 待秋击之。郑羲曰:"张超蚁聚穷命,粮食已尽,不降当走,可翘足而待也。今弃 之远去,超修城浚隍,积薪储谷,更来恐难图矣。"石不从,遂 还长社。

初,寻阳既平,帝遣沈文秀弟文炳以诏书谕文秀,又遣辅国将军刘怀珍将马步 三千人与文炳偕行。未至,值张永等败退,怀珍还镇山阳。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 帝使怀珍帅龙骧将军王广之将五百骑、步卒二千人浮海救之, 至东海,僧暠已退保东莱。怀珍进据朐城,众心凶惧,欲且保郁洲,怀珍曰:"文 秀欲以青州归索虏,计齐之士民,安肯甘心左衽邪!今扬兵直前,宣布威德,诸城 可飞书而下。奈何守此不进,自为沮挠乎!"遂进,至黔陬,文 秀所署高密、平昌二郡太守弃城走。怀珍送致文炳,达朝廷意,文秀犹不降;百姓 闻怀珍至,皆喜。文秀所署长广太守刘桃根将数千人戍不其城。怀珍军于洋水,众 谓且宜坚壁伺隙,怀珍曰:"今众少粮竭,悬军深入,正当以精 兵速进,掩其不备耳。"乃遣王广之将百骑袭不其城,拔之。文秀闻诸城皆败,乃 遣使请降;帝复以为青州刺史。崔道固亦请降,复以为冀州刺史。怀珍引还。

魏济阴王小新成卒。

沈攸之之自彭城还也,留长水校尉王玄载守下邳,积射将军沈韶守宿豫,睢陵、 淮阳皆留兵戌之。玄载,玄谟之从弟也。时东平太守申纂守无盐,幽州刺史刘休宾 守梁邹,并州刺史清河房崇吉守升城,辅国将军清河张谠守团 城,及兗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忻、肥城、糜沟、垣苗等戍皆不附于魏。休宾, 乘民之兄子也。

魏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将兵赴青州,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将骑五万为之继援。 白曜,燕太祖之玄孙也。白曜至无盐,欲攻之。将佐皆以为攻具未备,不宜遽进。 左司马范阳郦范曰:"今轻军远袭,深入敌境,岂宜淹缓!且申 纂必谓我军来速,不暇攻围,将不为备;今若出其不意,可一鼓而克。"白曜曰: "司马策是也。"乃引兵伪退。申纂不复设备,白曜夜中部分,三月,甲寅旦,攻 城,食时,克之;纂走,追擒,杀之。白曜欲尽以无盐人为军赏, 郦范曰:"齐,形胜之地,宜远为经略。今王师始入其境,人心未洽,连城相望, 咸有拒守之志,苟非以德信怀之,未易平也。"白曜曰:"善!"皆免之。

白曜将攻肥城,郦范曰:"肥城虽小,攻之引日,胜之不能益军势,不胜足以 挫军威。彼见无盐之破,死伤涂地,不敢不惧;若飞书告谕,纵使不降,亦当逃散。" 白曜从之,肥城果溃,获粟三十万斛。白曜谓范曰:"此行 得卿,三齐不足定也。"遂取垣苗、麋沟二戍。一旬中连拔四城,威震齐土。

丙子,以尚书左仆射蔡兴守为郢州刺史。

房崇吉守升城,胜兵者不过七百人。慕容白曜筑长围以攻之,自二月至于夏四 月,乃克之。白曜忿其不降,欲尽坑城中人,参军事昌黎韩麒麟谏曰:"今勍敌在 前而坑其民,自此以东,诸城人自为守,不可克也。师老粮尽, 外寇乘之,此危道也。"白曜乃慰抚其民,各使复业。

崇吉脱身走。崇吉母傅氏,申纂妻贾氏,与济州刺史卢度世有中表亲,然已疏 远。及为魏所虏,度世奉事甚恭,赡给优厚。度世闺门之内,和而有礼。虽世有屯 夷,家有贫富,百口怡怡,丰俭同之。

崔道固闭门抿魏。沈文秀遣使迎降于魏,请兵援接。白曜欲遣兵赴之,郦范曰: "文秀室家坟墓皆在江南,拥兵数万,城固甲坚。强则拒战,屈则遁去。我师未逼 其城,无朝夕之急,何所畏忌,而遽求援军!且观其使者,视 下而色愧,语烦而志怯。此必挟诈以诱我,不可从也。不若先取历城,克盘阳,下 梁邹,平乐陵,然后按兵徐进,不患其不服也。"白曜曰;"崔道固等兵力单弱, 不敢出战;吾通行无碍,直抵东阳,彼自知必亡,故望风求服, 夫又何疑!"范曰:"历城兵多粮足,非朝夕可拔。文秀坐据东阳,为诸城根本。 今多遣兵则无以攻历城,少遣兵则不足以制东阳;若进为文秀所拒,退为诸城所邀, 腹背受敌,必无全理。愿更审计,无堕贼彀中。"白曜乃止。 文秀果不降。

魏尉元上表称:"彭城贼之要籓,不有重兵积粟,则不可固守;若资储既广, 虽刘彧师徒悉起,不敢窥淮北之地。"又言:"若贼向彭城,必由清、泗过宿豫, 历下邳;趋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经东安。此数者,皆为贼用师 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镇淮阳,戍东安,则青、冀诸镇可不攻而克;若四 城不服,青、冀虽拔,百姓狼顾,犹怀侥幸之心。臣愚以为,宜释青、冀之师,先 定东南之地,断刘彧北顾之意,绝愚民南望之心;夏水虽盛,无 津途可由,冬路虽通,无高城可固。如此,则淮北自举,暂劳永逸。兵贵神速,久 则生变,若天雨既降,彼或因水通,运粮益众,规为进取,恐近淮之民翻然改图, 青、冀二州猝未可拔也。"

五月,壬戌,以太子詹事袁粲为尚书右仆射。

沈攸之自送运米至下邳,魏人遣清、泗间人诈攸之云:"薛安都欲降,求军迎 接。"军副吴喜请遣千人赴之,攸之不许。既而来者益多,喜固请不已,攸之乃集 来者告之曰:"君诸人既有诚心,若能与薛徐州子弟俱来者,皆 即假君以本乡县,唯意所欲;如其不尔,无为空劳往还。"自是一去不返。攸之使 军主彭城陈显达将千人助戍下邳而还。

薛安都子伯令亡命梁、雍之间,聚党数千人,攻陷郡县。秋,七月,雍州刺史 巴陵王休若遣南阳太守张敬儿等击斩之。

上复遣中领军沈攸之等击彭城。攸之以为清、泗方涸,粮运不继,固执以为不 可。使者七返,上怒,强遣之。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兗州刺史,将兵北出;使 行徐州事萧道成将千人镇淮阴。道成收养豪俊,宾客始盛。

魏之入彭城也,垣崇祖将部曲奔朐山,据之,遣使来降;萧道成以为朐山戍主。 朐山滨海孤绝,人情未安,崇祖浮舟水侧,欲有急则逃入海。魏东徐州刺史成固公 戍C102城,崇祖部将有罪,亡降魏。成固公遣步骑二万袭朐山, 去城二十里;崇祖方出送客,城中人惊惧,皆下船欲去。崇祖还,谓腹心曰:"虏 非有宿谋,承叛者之言而来耳,易诳也。今得百馀人还,事必济矣。但人情一骇, 不可敛集,卿等可亟去此一里外,大呼而来云:'艾塘义人已得 破虏,须戍军速往,相助逐之。'"舟中人果喜,争上岸。崇祖引入,据城;遣羸 弱入岛,人持两炬火,登山鼓噪。魏参骑以为军备甚盛,乃退。上以崇祖为北琅邪、 兰陵二郡太守。

垣荣祖亦自彭城奔朐山,以奉使不效,畏罪不敢出,往依萧道成于淮阴。荣祖 少学骑射,或谓之曰:"武事可畏,何不学书!"荣祖曰:"昔曹公父子上马横槊, 下马谈咏,此于天下,可不负饮食矣。君辈无自全之伎,何异 犬羊乎!"刘善明从弟僧副将部曲二千人,避魏居海岛,道成亦召而抚之。

魏于天宫寺作大像,高四十三尺,用铜十万斤,黄金六百斤。

魏尉元遣孔伯恭帅步骑一万拒沈攸之,又以攸之前败所丧士卒瘃堕膝行者悉还 攸之,以沮其气。上寻悔遣攸之等,复召使还。攸之至焦墟,去下邳五十馀里,陈 显达引兵迎攸之至睢清口,伯恭击破之。攸之引兵退,伯恭追击 之,攸之大败,龙骧将军姜彦之等战没。攸之创重,入保显达营;丁酉夜,众溃, 攸之轻骑南走,委弃军资器械以万计,还屯淮阴。尉元以书谕徐州刺史王玄载,玄 载弃下邳走,魏以陇西辛绍先为下邳太守。绍先不尚苛察,务举 大纲,教民治生御寇而已;由是下邳安之。

孔伯恭进攻宿豫,宿豫戍将鲁僧遵亦弃城走。魏将孔大恒等将千骑南攻淮阳, 淮阳太守崔武仲焚城走。

慕容白曜进屯瑕丘。崔道固之未降也,绥边将军房法寿为王玄邈司马,屡破道 固军,历城人畏之。及道固降,皆罢兵。道固畏法寿扇动百姓,迫遣法寿使还建康。 会从弟崇吉自升城来,以母妻为魏所获,谋于法寿。法寿雅不 欲南行,怨道固迫之。时道固遣兼治中房灵宾督清河、广川二郡事,戍磐阳,法寿 乃与崇吉谋袭磐阳,据之,降于慕容白曜,以赎崇吉母妻。道固遣兵攻之,白曜自 瑕丘遣将军长孙观救磐阳,道固兵退。白曜表冠军将军韩麒麟与 法寿对为冀州刺史,以法寿从弟灵民、思顺、灵悦、伯怜、伯玉、叔玉、思安、幼 安等八人皆为郡守。

白曜自瑕丘引兵攻崔道固于历城,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攻沈文秀于东阳。道固 拒守不降,白曜筑长围守之。陵等至东阳,文秀请降;陵等入其西郭,纵士卒暴掠。 文秀悔怒,闭城拒守,击陵等,破之。陵等退屯清西,屡进攻 城,不克。

癸卯,大赦。

戊申,魏主李夫人生子宏。夫人,惠之女也。冯太后自抚养宏;顷之,还政于 魏主。魏主始亲国事,勤于为治,赏罚严明,拔清节,黜贪污,于是魏之牧守始有 以廉洁著闻者。

太中大夫徐爰,自太祖时用事,素不礼于上。上衔之,诏数其奸佞之罪,徙交 州。

冬,十月,辛巳,诏徙义阳王昶为晋熙王,使员外郎李丰以金千两赎昶于魏。 魏人弗许,使昶与上书,为兄弟之仪。上责其不称臣,不答。魏主复使昶与上书, 昶辞曰:"臣本实彧兄,未经为臣。若改前书,事为二敬;敬或 不改,彼所不纳。臣不敢奉诏。"乃止。魏人爱重昶,凡三尚公主。

十一月,乙卯,分徐州置东徐州,以辅国将军张谠为刺史。

十二月,庚戌,以幽州刺史刘休宾为兗州刺史。休宾之妻,崔邪利之女也,生 子文晔,与邪利皆没于魏。慕容白曜将其妻子至梁邹城下示之。休宾密遣主簿尹文 达至历城见白曜,且视其妻子;休宾欲降,而兄子闻慰不可。白 曜使人至城下呼曰:"刘休宾数遣人来见仆射约降,何故违期不至!"由是城中皆 知之,共禁制休宾不得降,魏兵围之。

魏西河公石复攻汝阴,汝阴有备,无功而还。常珍奇虽降于魏,实怀贰心;刘 勔复以书招之。会西河公石攻汝阴,珍奇乘虚烧劫悬瓠,驱掠上蔡、安成、平舆三 县民,屯于灌水。

太宗明皇帝中 泰始四年(戊申,公元四六八年)

春,正月,己未,上祀南郊,大赦。

魏汝阳司马赵怀仁帅众寇武津,豫州刺史刘勔遣龙骧将军申元德击破之,又斩 魏于都公阏于拔於汝阳台东,获运车千三百乘。魏复寇义阳,勔使司徒参军孙台瓘 击破之。

淮西民贾元友上书,陈伐魏取陈、蔡之策,上以其书示刘勔。勔上言:"元友 称'虏主幼弱,内外多难,天亡有期'。臣以为虏自去冬蹈藉王土,磐据数郡,百 姓残亡;今春以来,连城围逼,国家未能复境,何暇灭虏!元友 所陈,率多夸诞狂谋,皆非实。言之甚易,行之甚难。臣窃寻元嘉以来,伧荒远人, 多干国议,负担归阙,皆劝讨虏,从来信纳,皆贻后悔。境上之人,唯视强弱:王 师至彼,必壶浆候涂;裁见退军,便抄截蜂起。此前后所见, 明验非一也。"上乃止。

魏尉元遣使说东徐州刺史张谠,谠以团城降魏。魏以中书侍郎高闾与谠对为东 徐州刺史,李璨与毕众敬对为东兗州刺史。无又说兗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忻, 整、忻皆降于魏。魏以元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徐、南、北兗三 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召薛安都、毕众敬入朝,至平城,魏以上客待之, 群从皆封侯,赐第宅,资给甚厚。

慕容白曜围历城经年,二月,庚寅,拔其东郭;癸巳,崔道固面缚出降。白曜 遣道固之子景业与刘文晔同至梁邹,刘休宾亦出降。白曜送道固、休宾及其僚属于 平城。

辛丑,以前龙骧将军常珍奇为都督司、北豫二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魏西河公 石攻之,珍奇单骑奔寿阳。

乙巳,车骑大将军、曲江庄公王玄谟卒。

三月,魏慕容白曜进围东阳。

上以崔道固兄子僧祐为辅国将军,将兵数千从海道救历城,至不其,闻历城已 没,遂降于魏。

交州刺史刘牧卒。州人李长仁杀牧北来部曲,据州反,自称刺史。

广州刺史羊希使晋康太守沛郡刘思道伐俚。思道违节度,失利,希遣收之;思 道自帅所领攻州,希兵败而死。龙骧将军陈伯绍将兵伐俚,还,击思道,擒斩之。 希,玄保之兄子也。

夏,四月,己卯,复减郡县田租之半。

徙东海王祎为庐江王,山阳王休祐为晋平王。上以废帝谓祎为驴王,故以庐江 封之。

刘勔败魏兵于许昌。

魏以南郡公李惠为征南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关右诸军事、雍州刺史,进爵 为王。

五月,乙卯,魏主畋于崞山,道如繁畤,辛酉,还宫。

六月,魏以昌黎王冯熙为太傅。熙,太后之兄也。

秋,七月,庚申,以骁骑将军萧道成为南兗州刺史。

八月,戊子,以南康相刘勃为交州刺史。

上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参军文静为辅国将军,统高密等五郡军事,自海道救 东阳。至不其城,为魏所断,因保城自固。魏人攻之,不克。

辛卯,分青州置东青州,以文静为刺史。

九月,辛亥,魏立皇叔桢为南安王,长寿为城阳王,太洛为章武王,休为安定 王。

冬,十月,癸酉朔,日有食之。发诸州兵北伐。

十一月,李长仁遣使请降,自贬行州事;许之。

十二月,魏人拔不其城,杀沈文静,入东阳西郭。

义嘉之乱,巫师请发修宁陵,戮玄宫为厌胜。是岁,改葬昭太后。

先是,中书侍郎、舍人皆以名流为之。太祖始用寒士秋当,世祖犹杂选士庶, 巢尚之、戴法兴皆用事。及上即位,尽用左右细人,游击将军阮佃夫、中书通事舍 人王道隆、员外散骑侍郎杨运长等,并参预政事,权亚人主,巢、 戴所不及也。佃夫尤恣横,人有顺迕,祸福立至。大纳货赂,所饷减二百匹绢,则 不报书。园宅饮馔,过于诸王;妓乐服饰,宫掖不如也。朝士贵贱,莫不自结。仆 隶皆不次除官,捉车人至虎贲中郎部,马士至员外郎。

太宗明皇帝中 泰始五年(己酉,公元四六九年)

春,正月,癸亥,上耕籍田,大赦。

沈文秀守东阳,魏人围之三年,外无救援,士卒昼夜拒战,甲胄生虮虱,无离 叛之志。乙丑,魏人拔东阳,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节坐斋内。魏兵交至, 问:"沈文秀何在?"文秀厉声曰:"身是!"魏人执之,去其 衣,缚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两国大臣,何拜之有!"白曜还其衣, 为之设馔,锁送平城。魏主数其罪而宥之,待为下客,给恶衣、疏食;既而重其不 屈,稍嘉礼之,拜外都下大夫。于是青、冀之地尽入于魏矣。二 月,己卯,魏以慕容白曜为都督青、齐、东徐三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 三司、青州刺史,进爵济南王。白曜抚御有方,东人安之。

魏自天安以来,比岁旱饥,重以青、徐用兵,山东之民疲于赋役。显祖命因民 贫富,为三等输租之法,等为三品:上三品输平城,中输它州,下输本州。又,魏 旧制:常赋之外,有杂调十五;至是悉罢之,由是民稍赡给。

河东柳欣慰等谋反,欲立太尉庐江王祎。祎自以于帝为兄,而帝及诸兄弟皆轻 之,遂与欣慰等通谋相酬和。征北咨议参军杜幼文告之,丙申,诏降祎为车骑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出镇宣城,帝遣腹心杨运长领兵 防卫。欣慰等并伏诛。

三月,魏人寇汝阴,太守杨文苌击却之。

夏,四月,丙申,魏大赦。

五月,魏徙青、齐民于平城,置升城、历城民望于桑干,立平齐郡以居之;自 馀悉为奴婢,分赐百官。

魏沙门统昙曜奏:"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 粟为僧祇粟,遇凶岁,赈给饥民。"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以供 诸寺扫洒。"魏主并许之。于是僧祇户、粟及寺户遍于州镇矣。

六月,魏立皇子宏为太子。

癸酉,以左卫将军沈攸之为郢州刺史。

上又令有司奏庐江王祎忿怼有怨言,请穷治;不许。丁丑,免祎官爵,遣大鸿 胪持节奉诏责祎,因逼令自杀,子辅国将军充明废徙新安。

冬,十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魏顿丘王李峻卒。

十一月,丁未,魏复遣使来修和亲,自是信使岁通。

闰月,戊子,以辅师将军猛阳为兗州刺史,始治淮阴。

十二月,戊戌,司徒建安王休仁解扬州。休仁年与上邻亚,素相友爱,景和之 世,上赖其力以脱祸。及泰始初,四方兵起,休仁亲当矢石,克成大功,任总百揆, 亲寄甚隆;由是朝野辐凑,上渐不悦。休仁悟其旨,故表解扬 州。己未,以桂阳王休范为扬州刺史。

分荆州之巴东、建平,益州之巴西、梓潼郡,置三巴校尉,治白帝。先是,三 峡蛮、獠岁为抄暴,故立府以镇之。上以司徒参军东莞孙谦为巴东、建平二郡太守。 谦将之官,敕募千人自随,谦曰:"亦夷不宾,盖待之失节耳, 何烦兵役以为国费!"固辞不受。至郡,开布恩信,蛮、獠翕然怀之,竞饷金宝; 谦皆慰谕,不受。

临海贼帅田流自称东海王,剽掠海盐,杀鄞令,东土大震。

太宗明皇帝中 泰始六年(庚戌,公元四七零年)

春,正月,乙亥,初制间二年一祭南郊,间一年一祭明堂。

二月,壬寅,以司徒休仁为太尉,领司徒;固辞。

癸丑,纳江智渊孙女为太子妃。甲寅,大赦。令百官皆献物;始兴太守孙奉伯 止献琴、书,上大怒,封药赐死,既而原之。

魏以东郡王陆定国为司空。定国,丽之子也。

魏主遣征西大将军上党王长孙观击吐谷浑。

夏,四月,辛丑,魏大赦。

戊申,魏长孙观与叶欲浑王拾寅战于曼头山,拾寅败走,遣别驾康盘龙入贡, 魏主囚之。

癸亥,立皇子燮为晋熙王,奉晋熙王昶后。

五月,魏立皇弟长乐为建昌王。

六月,癸卯,以江州刺史王景文为尚书左仆射、扬州刺史,以尚书仆射袁粲为 右仆射。

上宫中大宴,裸妇人而观之,王后以户扇障面。上怒曰:"外舍寒乞!今共为 乐,何独不视!"后曰:"为乐之事,其方自多;岂有姑姊妹集,而裸妇人以为笑! 外舍之乐,雅异于此。"上大怒,遣后起。后兄景文闻之,曰: "后在家劣弱,今段遂能刚正如此!"

南兗州刺史萧道成在军中久,民间或言道成有异相,当为天子。上疑之,征为 黄门侍郎、越骑校尉。道成惧,不欲内迁,而无计得留。冠军参军广陵荀伯玉劝道 成遣数十骑入魏境,安置标榜,魏果遣游骑数百履行境上;道成 以闻,上使道成复本任。秋,九月,命道成迁镇淮阴。以侍中、中领军刘勔为都督 南徐、兗等五州诸军事,镇广陵。

戊寅,立总明观,置祭酒一人,儒、玄、文、史学士各十人。

柔然部真可汗侵魏,魏主引郡臣议之。尚书右仆射南平公目辰日:"若车驾亲 征,京师危惧,不如持重固守。虏悬军深入,粮运无继,不久自退;遣将追击,破 之必矣。"给事中张白泽曰:"蠢尔荒愚,轻犯王略,若銮舆亲 行,必望麾崩散,岂可坐而纵敌!以万乘之尊,婴城自守,非所以威服四夷也。" 魏主从之。白泽,衮之孙也。魏主使京兆王子推等督诸军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诸 军出东道,汝阴王天赐等督诸军为前锋,陇西王源贺等督诸军为 后断,镇西将军吕罗汉等掌留台事。诸将会魏主于女水之滨,与柔然战,柔然大败。 乘胜逐北,斩首五万级,降者万馀人,犹戎马器械不可胜计。旬有九日,往返六千 馀里。改女水曰武川。司徒东安王刘尼坐昏醉,军陈不整,免 官。壬申,还至平城。

是时,魏百官不给禄,少能以廉白自立者。魏主诏:"吏受所监临羊一口、酒 一斛者,死;与者以从坐论。有能纠告尚书已下罪状者,随所纠官轻重授之。"张 白泽谏曰:"昔周之下士,尚有代耕之禄。今皇朝贵臣,服勤无 报;若使受礼者刑身,纠之者代职,臣恐奸人窥望,忠臣懈节,如此而求事简民安, 不亦难乎!请依律令旧法,仍班禄以酬廉吏。"魏主乃为之罢新法。

冬,十月,辛卯,诏以世祖继体,陷宪无遗,以皇子智随为世祖子,立为武陵 王。

初,魏乙浑专政,慕容白曜颇附之。魏主追以为憾,遂称白曜谋反,诛之,及 其弟如意。

初,魏南部尚书李敷,仪曹尚书李讠斤,少相亲善,与中书侍郎卢度世皆以才 能为世祖、显祖所宠任,参豫机密,出纳诏命。其后讠斤出为相州刺史,受纳货赂, 为人所告,敷掩蔽之。显祖闻之,槛车征讠斤,案验服罪,当 死。是时敷弟弈得幸于冯太后,帝意已疏之。有司以中旨讽讠斤告敷兄弟阴事,可 以得免。讠斤谓其婿裴攸曰:"吾与敷族世虽远,恩逾同生,今在事劝吾为此,吾 情所不忍。每引簪自刺,解带自绞,终不得死。且吾安能知其阴 事!将若之何?"攸曰:"何为为人死也!有冯阐者,先为敷所败,其家深怨之。 今询其弟,敷之阴事可得也。"讠斤从之。又赵郡范檦条列敷兄弟事状凡三十馀条。 有司以闻,帝大怒,诛敷兄弟。讠斤得减死,鞭髡配役。未几, 复为太仓尚书,摄南部事。敷,顺之子也。

魏阳平王新成卒。

是岁,命龙骧将军义兴周山图将兵屯浃口讨田流,平之。

柔然攻于阗,于阗遣使者素目伽奉表诣魏求救。魏主命公卿议之,毕曰:"于 阗去京师几万里,蠕蠕唯习野掠,不能攻城;若其可攻,寻已亡矣。虽欲遣师,势 无所及。"魏主以议示使者,使者亦以为然。乃诏之曰:"朕应 仇敕诸军以拯汝难。但去汝遐阻,必不能救当时之急,汝宜知之。朕今练甲养士, 一二岁间,当躬帅猛将,为汝除患。汝其谨修警候,以待大举。"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