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57|正史

《资治通鉴》卷057 【汉纪四九】


起玄黓困敦,尽上章涒滩,凡九年。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元年(壬子,公元一七二年)

春,正月,车驾上原陵。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 礼,始谓可损;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礼有烦 而不可省者,此之谓也。"

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广周流四公,三十馀年,历事六帝,礼 任极优,罢免未尝满岁,辄复升进。所辟多天下名士,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 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 下中庸,有胡公。"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 薄之。

五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长乐太仆侯览坐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

六月,京师大水。

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 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帝曰:"太后亲立朕躬, 统承大业,岂宜以贵人终乎!"于是发丧成礼。节等欲别葬太后, 而以冯贵人配祔。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 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既议,坐者数百 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赵忠曰:"议当时定!"廷尉陈 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忠笑而言曰: "陈廷尉宜便操笔。"球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遭时不 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 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且冯贵人冢尝被 发掘,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议, 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球曰:"陈、窦 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也!" 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于是公卿以下皆从球议。曹节、王甫犹争, 以为:"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 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 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至于卫后,孝武 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 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子无黜母,臣 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帝省奏,从之。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有人书硃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 者。"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月馀,主名不 立;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之。颎乃四出逐捕, 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节等又使颎以它事奏猛,论输左校。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禁锢。 奂尝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颎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奂奏记哀请于颎, 乃得免。

初,魏郡李暠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 结客报仇。暠迁大司农,不韦匿于谕廥中,凿地旁达暠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暠 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又掘暠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 暠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 颎与暠善,颎辟不韦为司隶从事,不韦惧,称病不诣。颎怒,使从事张贤就家杀之, 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贤遂收不韦, 并其一门六十馀人,尽诛之。

渤海王悝之贬瘿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既而桓帝遗诏复 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 以告段颎。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 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自杀;妃妾十一人、 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 侯。

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众以万数;遣扬州刺史臧旻、 丹杨太守陈寅讨之。

十二月,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鲜卑寇并州。

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二年(癸丑,公元一七三年)

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三月,太尉李咸免。

夏,五月,以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珍,衡之弟也。

冬,十二月,太尉段颎罢。

鲜卑寇幽、并二州。

癸酉晦,日有食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三年(甲寅,公元一七四年)

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馀人,助州郡讨许生。冬,十一月,臧旻、 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十二月,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鲜卑 又寇并州。

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四年(乙卯,公元一七五年)

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 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 填塞街陌。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 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蔡邕上疏曰:"伏见 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今者阙职经时, 吏民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十一月有禁,当取二 州而已。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萧条,无所管系。 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 部主,尚畏惧不敢营私;况乃三互,何足为嫌!昔韩安国起自徒中,硃买臣出于幽 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 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 朝廷不从。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 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所以然者何 哉?执其本故也。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 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所以然 者何哉?逐其末故也。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 三互之禁。以令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五月,丁卯,赦天下。

延陵园灾。

鲜卑寇幽州。

六月,弘农、三辅螟。

于窴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 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五年(丙辰,公元一七六年)

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益州郡夷反,太守李颙讨平之。

大雩。

五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 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 独不开恕乎!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宜加沛然, 以副天心。"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 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

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秋,七月,太尉许训罢。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冬,十月,司徒袁隗罢;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是岁,鲜卑寇幽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六年(丁巳,公元一七七年)

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罢免之。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酷,征诣廷尉。帝 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鲜卑寇三边。

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 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 趣势之徒置其间,熹陈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 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 祀,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 吏卒小污,废阙不行,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 亏大典。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 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 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 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 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 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 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 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 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 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 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 越。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 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 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虚伪杂秽,难得胜言。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 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 以明诈伪。"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 丞、尉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 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 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 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蔡邕议曰:"征讨殊类, 所由尚矣。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夫以世 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 匮,犹有悔焉。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 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 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颎良将,习兵 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 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 夏,并力蛮夷。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 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 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 俗也。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 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 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而欲 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 可量邪!"帝不从。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 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 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三将槛车征下 狱,赎为庶人。

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辛丑,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彧为太尉。

庚辰,司徒杨赐免。

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馀 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 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 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 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苞即时进战,贼 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鄃侯。 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 目立于天下!"遂欧血而死。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元年(戊午,公元一七八年)

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太尉孟彧罢。

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己未,地震。

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 侍中,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三月,辛丑,赦天下,改元。

以太常常山张颢为太尉。颢,中常侍奉之弟也。

夏,四月,丙辰,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司空陈耽免;以太常来艳为司空。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 灾异及消复之术。赐对曰:"《春秋讠韯》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加 四百之期,亦复垂及。今妾媵、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 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 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郤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畮, 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 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 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 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 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 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谗谀骄溢,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 社,又为奸邪。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 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太尉张颢,为玉所进;光禄勋伟璋,有名贪 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 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 聪达方直;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夫宰相大臣,君之四 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 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优。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 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黄,众心 不厌,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圣 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 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 章奏,帝览而叹息。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 右,事遂漏露。其为邕所裁黜者,侧目思报。初,邕与大鸿胪刘命素不相平,叔父 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 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邕含隐切,志欲相中。"于中诏下 尚书召邕诘状。邕上书曰:"臣实愚戆,不顾后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 诽谤卒至,便用疑怪。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馀荣,恐陛下 于此不复闻至言矣!"于是下邕、质于雒阳狱,劾以"仇怨奉 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事奏,中常侍河南吕强愍邕无罪,力为伸请。帝 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钅甘,徙朔钳方,不得以赦令除。"阳 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 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八月,有星孛于天市。九月,太尉张颢罢,以太常陈球为太尉。

司空来艳薨。

冬,十月,以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宋皇后无宠,后宫幸姬众共谮毁。渤海王悝妃宋氏,即后之姑也,中常侍王甫 恐后怨之,因谮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父不 其乡侯酆及兄弟并被诛。

丙子晦,日有食之。

尚书卢植上言:"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又,宋后家属并 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又,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 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又,请谒希求,一宜禁 塞,选举之事,责成主者。又,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帝 不省。

十一月,太尉陈球免。

十二月,丁巳,以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鲜卑寇酒泉;种众日多,缘边莫不被毒。

诏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尚书令阳球 谏曰:"臣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俛眉承睫, 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 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 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 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 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销天下之谤。"书奏,不省。

是岁,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 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或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 约有贾。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又私令左右卖公卿, 公千万,卿五百万。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曾无私 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帝尝问侍中杨奇曰:"朕何如桓帝?"对曰:"陛下之 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 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奇,震之曾孙也。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死,子呼征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二年(己未,公元一七九年)

春,大疫。

三月,司徒袁滂免,以大鸿胪刘郃为司徒。乙丑,太尉桥玄罢,拜太中大夫; 以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玄幼子游门次,为人所劫,登楼求货;玄不与。司隶校尉、 河南尹围守玄家,不敢迫。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 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攻之,玄子亦死。玄因上言:"天下凡有劫质,皆并 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由是劫质遂绝。

京兆地震。

司空袁逢罢;以太常张济为司空。

夏,四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太尉段颎阿附之。节、甫父兄子弟为卿、 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甫养子吉为沛相,尤残酷,凡杀人, 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 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视事五年,凡杀万馀人。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 "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即而球果迁司隶。

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馀万,京兆尹杨彪发其奸,言之司隶。彪, 赐之子也。时甫休沐里舍,颎方以日食自劾。球诣阙谢恩,因奏甫、颎及中常侍淳 于登、袁赦、封羽等罪恶,辛巳,悉收甫、颎等送洛阳狱,及 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萌先尝为司隶,乃谓球曰: "父子既当伏诛,亦以先后之义,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尔罪恶无状,死 不灭责,乃欲论先后求假借邪!"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 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临坑相挤,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扑交至, 父子悉死于杖下;颎亦自杀。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尽 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诛甫,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权贵大猾,乃议其 馀耳。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权门闻之,莫不屏气。 曹节等皆不敢出沐。会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 尸道次,慨然抆泪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语诸常侍:"今且 俱入,勿过里舍也。"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 九江微功,复见擢用。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 骋毒虐。"帝乃徙球为卫尉。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 召急,因求见帝,叩头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颎, 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 辜。"叩头流血。殿上呵叱曰:"卫尉扞诏邪!"至于再三,乃受拜。

于是曹节、硃瑀等权势复盛。节领尚书令。郎中梁人审忠上书曰:"陛下即位 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太 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华容侯硃瑀知事觉露, 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蹋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 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 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不惟禄 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渔钓, 车马服玩,拟于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 召选举,释贤取愚。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 积十馀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钅甘无状。 昔高宗以雉雊之变,故获中兴之功;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 应时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诚恐陛下复忍孽 臣之类,不悉殄灭。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吴使刑人,身遘其祸。今以不忍之恩, 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之所为,诚皇 天所不复赦。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 天怒。与瑀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章寝不 报。

中常侍吕强清忠奉公,帝以众例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上疏陈事曰: "臣闻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中常侍曹节等,宦官祐薄, 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被轘裂之诛。 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 下比群佞。阴阳乖剌,稼穑荒芜,人用不康,罔不由兹。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 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臣 又闻后宫采女数千馀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金,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案法当贵而今 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宫女 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又,前召议郎 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官。陛下不 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脣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陛下回受诽谤, 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 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故太尉段颎,武 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陛下既已式序, 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 天下惆怅,功臣失望。宜征邕更加授任,反颎家属,则忠贞路开,众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丁酉,赦天下。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 疏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帝览之而悟,于是党 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五月,以卫尉刘宽为太尉。

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与南单于呼征不相能,修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 秋,七月,修坐不先请而擅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死。

初,司徒刘郃兄侍中鯈与窦武同谋,俱死。永乐少府陈球说郃曰:"公出自宗 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今曹节等放纵为 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 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郃曰:"凶竖 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尚书刘纳曰:"为国栋梁,倾危不持,焉用延彼 相邪!"郃许诺,亦与阳球结谋。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节等 颇得闻知,乃重赂璜,且胁之。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郃与刘纳、 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帝大怒。冬,十月,甲申,刘郃、陈球、刘纳、 阳球皆下狱死。

巴郡板楯蛮反,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十二月,以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三年(庚申,公元一八零年)

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夏,四月,江夏蛮反。

秋,酒泉地震。

冬,有星孛于狼、弧。

鲜卑寇幽、并二州。

十二月,己巳,立贵人何氏为皇后。征后兄颖川太守进为侍中。后本南阳屠家, 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

是岁作罼圭、灵昆苑。司徒杨赐谏曰:"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 奢不约,以合礼中。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民,畜禽兽, 殆非所谓若保赤子之义。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 顺四节也。宜惟夏禹卑宫、太宗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书奏,帝欲止,以问 侍中任芝、乐松;对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为小;齐宣五里,人以为大。今 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帝悦,遂为之。

巴郡板楯蛮反。

苍梧、桂阳贼攻郡县,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 布索于马尾;又为兵车,专彀弓弩。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 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 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荆州刺史赵凯诬奏璇实非身 破贼,而妄有其功;璇与相章奏。凯有党助,遂槛车征璇,防禁严密,无由自讼; 乃噬臂出血,书衣为章,具陈破贼形势,及言凯所诬状,潜令亲 属诣厥通之。诏书原璇,拜议郎;凯受诬人之罪。璇,乔之弟也。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58|正史

《资治通鉴》卷058 【汉纪五十】


起重光作噩,尽强圉单阏,凡七年。

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辛酉,公元一八一年)

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夏,四月,庚子,赦天下。

交趾乌浒蛮久为乱,牧守不能禁。交趾人梁龙等复反,攻破郡县。诏拜兰陵令 会稽硃俊为交趾刺史,击斩梁龙,降者数万人,旬月尽定;以功封都亭侯,征为谏 议大夫。

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卫尉许彧为太尉。

闰月,辛酉,北宫东掖庭永巷署灾。

司徒杨赐罢。

冬,十月,太常陈耽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檀石槐死,子和连代立。和连才力不及父而贪淫,后出攻 北地,北地人射杀之。其子骞曼尚幼,兄子魁头立。后骞曼长大,与魁头争国,众 遂离散。魁头死,弟步度根立。

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贾服,从之饮 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 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帝好为私稸,收天下之珍货,每郡 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中常侍吕强上疏谏曰:"天下之财,莫不生 之阴阳,归之陛下,岂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 引司农之藏,中厩聚太仆之马;而所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 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献其私,容谄姑 息,自此而进。旧典:选举委任三府,尚书受奏御而已;受试任用,责以成功,功 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举劾,请下廷尉覆案虚实,行其罪罚。于 是三公每有所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其器能;然犹有旷职废官,荒秽不治。 今但任尚书,或有诏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 肯空自劳苦乎!"书奏,不省。

何皇后性强忌,后宫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鸩杀美人。帝大怒,欲废后;诸中官 固请,得止。

大长秋华容侯曹节卒;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

孝灵皇帝中光和五年(壬戌,公元一八二年)

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太尉许彧、司空张济承望内官,受 取货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化 者二十六人,吏民诣阙陈诉。司徒陈耽上言:"公卿所举,率党 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帝以让彧、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陈耽免。

夏,四月,旱。

以太常袁隗为司徒。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

秋,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板楯蛮寇乱巴郡,连年讨之,不能克。帝欲大发兵,以问益州计吏汉中程包, 对曰:"板楯七姓,自秦世立功,复其租赋。其人勇猛善战。昔永初中,羌入汉川, 郡县破坏,得板楯救之,羌死败殆尽,羌人号为神兵,传语种 辈,勿复南行。至建和二年,羌复大入,实赖板楯连摧破之。前车骑将军冯绲南征 武陵,亦倚板楯以成其功。近益州郡乱,太守李颙亦以板楯讨而平之。忠功如此, 本无恶心。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棰楚,过于奴虏。亦有嫁妻 卖子,或乃至自刭割,虽陈冤州郡,而牧守不为通理,阙庭悠远,不能自闻,含怨 呼天,无所叩诉。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非有谋主僭号以图不轨。今但选明能牧守, 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也。"帝从其言,选用太守曹谦,遣宣诏 赦之,即时皆降。

八月,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冬,十月,太尉许彧罢;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帝校猎上林苑,历函谷关,遂狩于广成苑。十二月,还,幸太学。

桓典为侍御史,宦官畏之。典常乘骢马,京师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 御史!"典,焉之孙也。

孝灵皇帝中光和六年(癸亥,公元一八三年)

春,三月,辛未,赦天下。

夏,大旱。

爵号皇后母为舞阳君。

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里。

五原山岸崩。

初,巨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咒符水以疗病,令病 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 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兗、豫八州之人, 莫不毕应。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郡县不解其 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 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 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会赐去位,事遂留中。 司徒掾刘陶复上疏申赐前议,言:"角等阴谋益甚,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 觇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 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帝殊 不为意,方诏陶次第春秋条例。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馀人,小方 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 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马元义等先收 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 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孝灵皇帝中中平元年(甲子,公元一八四年)

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诏三公、司隶案 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 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著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 贼"。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 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安平、 甘陵人各执其王应贼。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 修理器械,以镇京师;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 关都尉。帝召群臣会议。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 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嵩,规之兄子也。上问计于中常侍吕强,对曰:"党 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今请先诛左 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则盗无不平矣。" 帝惧而从之。壬子,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发天下精兵,遗北中郎 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硃俊讨颍川黄巾。

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 "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上 尝欲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见其居处,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 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上自是不敢复升台榭。及封谞、徐奉事发,上诘 责诸常侍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者。今党人更为国用, 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皆叩头曰:"此王甫、侯览所 为也!"于是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征还宗亲、子弟在州郡者。赵忠、夏恽等遂共 谮吕强,云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强兄弟所在并皆贪秽。帝使中黄门持兵 召强。强闻帝召,怒曰:"吾死,乱起矣!丈夫欲尽忠国家,岂 能对狱吏乎!"遂自杀。忠、恽复谮曰:"强见召,未知所问而就外自屏,有奸明 审。"遂收捕其宗亲,没入财产。侍中河内向栩上便宜,讥刺左右。张让诬栩与张 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郎中中山张钧上书 曰:"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 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 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遣使者布 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帝以钧章示诸常侍,皆免冠徒跣顿首,乞自致 雒阳诏狱,并出家财以助军费。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帝怒钧曰:"此真狂子也! 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御史承旨,遂诬奏钧学黄巾道, 收掠,死狱中。

庚子,南阳黄巾张曼成攻杀太守褚贡。

帝问太尉杨赐以黄巾事,赐所对切直,帝不悦。夏,四月,赐坐寇贼免。以太 仆弘农邓盛为太尉。已而帝阅录故事,得赐与刘陶所上张角奏,乃封赐为临晋侯, 陶为中陵乡侯。

司空张济罢;以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皇甫嵩、硃俊合将四万馀人,共讨颍川,嵩、俊各统一军。俊与贼波才战,败; 嵩进保长社。

汝南黄巾败太守赵谦于邵陵。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吏郭勋及太守刘卫。

波才围皇甫嵩于长社。嵩兵少,军中皆恐。贼依草结营,会大风,嵩约敕军士 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从城中鼓噪而出,奔 击贼陈,贼惊乱,奔走。会骑都尉沛国曹操将兵适至,五月,嵩、 操与硃俊合军,更与贼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封嵩都乡侯。

操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不能审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操少机警, 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玄 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 在君乎!"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谓操曰:"君 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 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 评焉。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 劭鄙其为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 而去。

硃俊之击黄巾也,其护军司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 兴于内。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 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 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 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 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 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 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 将复有杜邮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 善人思进,奸凶自息。"赵忠见其疏而恶之。燮击黄巾,功多当封,忠谮诉之。帝 识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张曼成屯宛下百馀日。六月,南阳太守秦颉击曼成,斩之。

交趾土多珍货,前后刺史多无清行,财计盈给,辄求迁代,故吏民怨叛,执刺 史及合浦太守来达,自称柱天将军。三府选京令东郡贾琮为交趾刺史。琮到部,讯 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京师遥远,告冤无所, 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 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巷路为之歌曰: "贾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皇甫嵩、硃俊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 之,馀贼降散,三郡悉平。嵩乃上言其状,以功归俊,于是进封俊西乡侯,迁镇贼 中郎将。诏嵩讨东郡,俊讨南阳。

北中郎将卢植连战破张角,斩获万馀人,角等走保广宗。植筑围凿堑,造作云 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视军,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 "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帝怒,槛车 征植,减死一等;遣东中郎将陇西董卓代之。

巴郡张脩以妖术为人疗病,其法略与张角同,令病家出五斗米,号"五斗米师"。 秋,七月,脩聚众反,寇郡县;时人谓之"米贼"。

八月,皇甫嵩与黄巾战于苍亭,获其帅卜已。董卓攻张角无功,抵罪。己已, 诏嵩讨角。

九月,安平王续坐不道,诛,国除。初,续为黄巾所虏,国人赎之得还,朝廷 议复其国。议郎李燮曰:"续守籓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朝廷不从。燮坐 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坐诛,乃复拜议郎。京师为之 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冬,十月,皇甫嵩与张角弟梁战于广宗,梁众精勇,嵩不能克。明日,乃闭营 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陈,战至晡时,大破之, 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尸, 传首京师。十一月,嵩复攻角弟宝于下曲阳,斩之,斩获十馀万人。即拜嵩为左车 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嵩能温恤士卒,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 军士皆食,尔乃尝饭,故所向有功。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 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 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初,武威太守倚恃权贵,恣行贪暴,凉州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刺史梁鹄 惧,欲杀正和以免其负,访于汉阳长史敦煌盖勋。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因此报 之,勋曰:"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谏鹄 曰:"夫绁食鹰隼,欲其鸷也。鸷而亨之,将何用哉!"鹄乃止。正和诣勋求谢, 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怨之如初。后刺史左昌盗军谷数 万,勋谏之。昌怒,使勋与从事辛曾、孔常别屯阿阳以拒贼,欲 因军事罪之;而勋数有战功。及北宫伯玉之攻金城也,勋劝昌救之,昌不从。陈懿 既死,边章等进围昌于冀。昌召勋等自救,辛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 期,穰苴奋剑。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乎!"曾等惧而从之。 勋至冀,诮让章等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 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围去。叛羌围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 至狐槃,为羌所败。勋馀众不及百人,身被三创,坚坐不动, 指木表曰:"尸我于此!"句就种羌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 为负天。"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众相视而惊。滇吾下马与 勋,勋不肯上,遂为羌所执。羌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 后刺史杨雍表勋领汉阳太守。

张曼成馀党更以赵弘为帅,众复盛,至十馀万,据宛城。硃俊与荆州刺史徐璆 等合兵围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征俊,司空张温上疏曰:"昔秦用白起, 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俊讨颍川已有功效,引师南 指,方略已设;临军易将,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责其成功。"帝乃止。俊击弘, 斩之。贼帅韩忠复据宛拒俊,俊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俊自将精卒掩其东北, 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惶惧乞降。诸将皆欲听之,俊曰: "兵固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 唯黄巾造逆。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 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因急攻,连战不克。俊登 土山望之,顾谓司马张超曰:"吾知之矣。贼今外围周固,内营逼急,乞降不受, 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不如彻围,并兵入城, 忠见围解,势必自出。自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围, 忠果出战,俊因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南阳太守秦颉杀忠,馀众复奉孙夏为帅, 还屯宛。俊急攻之,司马孙坚率众先登;癸巳,拔宛城。孙夏走,俊追至西鄂精山, 复破之,斩万馀级。于是黄巾破散,其馀州郡所诛,一郡数 千人。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与黄巾交通,上之。上责怒让;让 叩头陈谢,竟亦不能罪也。让由是以事中允,遂传下狱,会赦,还为刺史;旬日间, 复以它罪被捕。杨赐不欲使更楚辱,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 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 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投杯 而起,出就槛车。既至廷尉,大将军进与杨赐、袁隗共上疏请 之,得减死论。

孝灵皇帝中中平二年(乙丑,公元一八五年)

春,正月,大疫。

二月,己酉,南宫云台灾。庚戌,乐城门灾。

中常侍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畮十钱,以修宫室、铸铜人。乐安太守陆康 上疏谏曰:"昔鲁宣税畮而蝝灾自生。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 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内幸谮康援引亡国以 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征诣廷尉。侍御史刘岱表陈解释,得免归田里。康,续之孙 也。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买,仅 得本贾十分之一,因复货之,宦官复不为即受,材木遂至腐积, 宫室连年不成。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又令西园驺分道督趣,恐动州郡, 多受赇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其守清者乞 不之官,皆迫遣之。时巨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 减责三百万。直被诏,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 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即吞药自杀。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以硃俊为右车骑将军。

自张角之乱,所在盗贼并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 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 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大者二 三万,小者六七千人。张牛角、褚飞燕合军攻瘿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众奉飞 燕为帅,改姓张。飞燕名燕,轻勇走趫捷,故军中号曰"飞燕"。山谷寇贼多附之, 部众寝广,殆至百万,号"黑山贼",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 朝廷不能讨。燕乃遣使至京师,奏书乞降;遂拜燕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 岁得举孝廉、计吏。

司徒袁隗免。

三月,以廷尉崔烈为司徒。烈,寔之从兄也。是时,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 钱西园而得之,段颖、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行输货财,乃登公位。烈因傅母 入钱五百万,故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 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 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由是声誉顿衰。

北宫伯玉等寇三辅,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长安以讨之。

时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崔烈以为宜弃凉州。诏会公卿百官议之, 议郎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尚书奏燮廷辱大臣。帝以问燮,对曰: "樊哙以冒顿悖逆,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曰'哙 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石;世宗拓境, 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烈为宰相,不念为国 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 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 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帝善而从之。

夏,四月,庚戌,大雨雹。

五月,太慰邓盛罢;以太仆河南张延为太尉。

六月,以讨张角功,封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

秋,七月,三辅螟。

皇甫嵩之讨张角也,过鄴,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奏没入之。又中常侍张让 私求钱五千万,嵩不与。二人由是奏嵩连战无功,功费者多,征嵩还,收左军骑将 车印绶,削户六千。八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 为副,以讨北宫伯玉;拜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冬,十月,庚寅,临晋文烈侯杨赐薨。以光禄大夫 许相为司空。相,训之子也。

谏议大夫刘陶上言:"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今西羌逆类已攻河 东,恐遂转盛,豕突上京。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车 骑孤危,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 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大较言天下大 乱,皆由宦官。宦官共谗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 悔。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州郡不上,陶何 缘知?疑陶与贼通情。"于是收陶下黄门北寺狱,掠按日急。陶谓使者曰:"臣恨 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今上杀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后 悔何及!"遂闭气而死。前司徒陈耽为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诬 陷,死狱中。

张温将诸郡兵步骑十馀万屯美阳,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温与战,辄不利。 十一月,董卓与右扶风鲍鸿等并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温遣周慎将 三万人追之。参军事孙坚说慎曰:"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 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走入羌中,并力讨之, 则凉州可定也!"慎不从,引军围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园峡,反断慎运道,慎 惧,弃车重而退。温又使董卓将兵三万讨先零羌,羌、胡围卓 于望垣北,粮食乏绝,乃于所度水中伪立焉以捕鱼,而潜从焉下过军。比贼追 之,决水已深,不得度,遂还屯扶风。张温以诏书召卓,卓良久乃诣温;温责让卓, 卓应对不顺。孙坚前耳语谓温曰:"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 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温曰:"卓素著威名于河、陇之间,今日杀之,西行 无依。"坚曰:"明公亲率王师,威震天下,何赖于卓!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 上无礼,一罪也;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 沮军疑众,二罪也;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将仗钺 临众,未有不断斩以成功者也。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 温不忍发,乃曰:"君且还,卓将疑人。"坚遂出。

是岁,帝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牣积堂中,复藏寄小黄门、常侍 家钱各数千万,又于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孝灵皇帝中中平三年(丙寅,公元一八六年)

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赦天下。

太尉张延罢。遣使者持节就长安拜张温为太尉。三公在外始于温。

以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帝使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谓忠曰:"傅南 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 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于傅燮。延谓燮曰:"南容少 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论,命也。傅燮岂求私赏 哉!"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出为汉阳太守。

帝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四铜人,又铸四钟,皆受二 千斛。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 用洒南北郊路,以为可省百姓洒道之费。

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讨赵慈,斩之。车骑将军赵忠罢。

冬,十月,武陵蛮反,郡兵讨破之。

前太尉张廷为宦官所谮,下狱死。

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征张温还京师。

孝灵皇帝中中平四年(丁卯,公元一八七年)

春,正月,己卯,赦天下。

二月,荥阳贼杀中矣令。三月,河南尹何苗讨荥阳贼,破之;拜苗为车骑将军。

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馀万,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叛,与 遂连和。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遂。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奸利,士民怨之。汉阳 太守傅燮谓鄙曰:"使君统政日浅,民未知教。贼闻大军将至, 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 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然后率已 教之民,讨成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鄙不从。夏,四月, 鄙行至狄道,州别驾反应贼,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城中兵少粮尽, 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燮子 幹,年十三,言于燮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后不足以自守,宜听 羌、胡之请,还乡里,徐俟有道而辅之。"言未终,燮慨然叹曰: "汝知吾必死邪!圣达节,次守节。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再遭世乱,不 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狄道人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 曰:"天下已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帅乎?"燮按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 反为贼说邪!"遂麾左右进兵,临陈战殁。耿鄙司马扶风马腾亦拥兵反,与韩遂合, 共推王国为主,寇掠三辅。

太尉张温以寇贼未平,免;以司徒崔烈为太尉。五月,以司空许相为司徒;光 禄勋沛国丁宫为司空。

初,张温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以讨凉州,故中山相渔阳张纯请将之,温不听, 而使涿令辽西公孙瓚将之。军到蓟中,乌桓以牢禀逋县,多叛还本国。张纯忿不得 将,乃与同郡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连盟,劫略蓟 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馀万,屯肥 如。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收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 公卿奉迎。冬,十月,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诏以议 郎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击平之,封坚乌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罢;以大司农曹嵩为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

是岁,卖关内侯,直五百万钱。

前大丘长陈寔卒,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论,辄 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杨 赐、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辄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60|正史

《资治通鉴》卷060 【汉纪五二】


起重光协洽,尽昭阳作噩,凡三年。

孝献皇帝乙初平二年(辛未,公元一九一年)

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关东诸将议: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幽州牧刘虞,宗 室贤俊,欲共立为主。曹操曰:"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故也。今 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 孰安之!诸君北面,我自西向。"韩馥、袁绍以书与袁术曰:"帝非孝灵子,欲依 绛、灌诛废少主、迎立代王故事,奉大司马虞为帝。"术阴有不臣之心,不利国家 有长君,乃外托公义以拒之。绍复与术书曰:"今西名有幼君, 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复信!但当使兵往屯关要,皆自蹙死。东立 圣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又室家见戮,不念子胥可复北面乎?"术答曰:"圣 主聪睿,有周成之质。贼卓因危乱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 厄之会,乃云今上'无血脉之属',岂不诬乎!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面',此 卓所为,岂国家哉!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馥、绍竟遣故乐浪太守张 岐等赍议上虞尊号。虞见岐等,厉色叱之曰:"今天下崩乱,主 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 谋以相垢污邪!"固拒之。馥等又请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复不听,欲奔匈奴以 自绝,绍等乃止。

二月,丁丑,以董卓为太师,位在诸侯王上。

孙坚移屯梁东,为卓将徐荣所败,复收散卒进屯阳人。卓遣东郡太守胡轸督步 骑五千击之,以吕布为骑督。轸与布不相得,坚出击,大破之,枭其都督华雄。或 谓袁术曰:"坚若得雒,不可复制,此为除狼而得虎也。"术疑 之,不运军粮。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者,上为国家讨贼,下 慰将军家门之私雠。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浸润之言,还相嫌疑,何也?" 术踧,即调发军粮。

坚还屯,卓遣将军李傕说坚,欲与和亲,令坚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许表用 之。坚曰:"卓逆天无道,今不夷汝三族,县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 亲邪!"复进军大谷,距雒九十里。卓自出,与坚战于诸陵间。 卓败走,却屯渑池,聚兵于陕。坚进至雒阳,击吕布,复破走。坚乃扫除宗庙,祠 以太牢,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宫井中;分兵出新安、渑池间以邀卓。卓谓长史刘艾曰: "关东军败数矣,皆畏孤,无能为也。惟孙坚小戆,颇能用人, 当语诸将,使知忌之。孤昔与周慎西征边、韩于金城,孤语张温,求引所将兵为慎 作后驻,温不听。温又使孤讨先零叛羌,孤知其不克而不得止,遂行,留别部司马 刘靖将步骑四千屯安定以为声势。叛羌欲截归道,孤小击辄开, 畏安定有兵故也。虏谓安定当数万人,不知但靖也。而孙坚随周慎行,谓慎求先将 万兵造金城,使慎以二万作后驻。边、韩畏慎大兵,不敢轻与坚战,而坚兵足以断 其运道。儿曹用其言,凉州或能定也。温既不能用孤,慎又不能 用坚,卒用败走。坚以佐军司马,所见略与人同,固自为可;但无故从诸袁儿,终 亦死耳!"乃使东中郎将董越屯渑池,中郎将段煨屯华阴,中郎将牛辅屯安邑,其 馀诸将布在诸县,以御山东。辅,卓之婿也。卓引还长安。孙坚 修塞诸陵,引军还鲁阳。

夏,四月,董卓至长安,公卿皆迎拜车下。卓抵手谓御史中丞皇甫嵩曰:"义 真,怖未乎?"嵩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逞,将 天下皆惧,岂独嵩乎!"卓党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卓以问蔡 邕,邕曰:"明公威德,诚为巍巍,然比之太公,愚意以为未可。宜须关东平定, 车驾还反旧京,然后议之。"卓乃止。卓使司隶校尉刘器籍吏民有为子不孝、为臣 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身诛,财物没官。于是更相诬 引,冤死者以千数。百姓嚣嚣,道路以目。

六月,丙戌,地震。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罢;以太常 马日磾为太尉。

初,何进遣云中张杨还并州募兵,会进败,杨留上党,有众数千人。袁绍在河 内,杨往归之,与南单于于扶罗屯漳水。韩馥以豪杰多归心袁绍,忌之;阴贬节其 军粮,欲使其众离散。会馥将麹义叛,馥与战而败,绍因与义相 结。绍客逢纪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结,不据一州,无以自全。"绍曰: "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纪曰:"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 瓚使取冀州,馥必骇惧,因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肯 逊让。"绍然之,即以书与瓚。瓚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馥与战不 利。会董卓入关,绍还军延津,使外甥陈留高幹及馥所亲颍川辛评、荀谌、郭图等 说馥曰:"公孙瓚将燕、代之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其锋不 可当。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馥惧,曰:"然则为之 奈何?"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 "监危吐决,智勇过人,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谌 曰:"袁氏一时之杰,将军资三不如之势,久处其上,彼必不为将军下也。夫冀州, 天下之重资也,彼若与公孙瓚并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 为同盟,当今之计,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彼必厚德将军,瓚亦 不能与之争矣。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馥性恇怯,因然其计。馥 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闻而谏曰:"冀州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 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 奈何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 诸君独何病焉!"先是,馥从事赵浮、程涣将强弩万张屯孟津,闻之,率兵驰还。 时绍在朝歌清水,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馀人,整兵鼓, 夜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头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 于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 解。明将军但当开阁高枕,何忧何惧!"馥又不听,乃避位, 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绍将至,从事十人争弃馥去,独耿武、 闵纯杖刀拒之,不能禁,乃止;绍皆杀之。

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亦无官属。绍以广平沮授 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宠遇甚厚。魏郡审配、巨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 绍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及南阳许攸、逢纪、颍川荀谌皆为 谋主。绍以河内硃汉为都官从事。汉先为韩馥所不礼,且欲徼迎绍意,擅发兵围守 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楼,收得馥大儿,槌折两脚。绍立收汉,杀之。馥犹忧怖, 从绍索去,往依张邈。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 馥在坐上,谓为见图,无何,起至溷,以书刀自杀。

鲍信谓曹操曰:"袁绍为盟主,因权夺利,将自生乱,是复有一卓也。若抑之, 则力不能制,只以遘难。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搡善之。会黑山、于毒、白 绕、眭固等十馀万众人略东郡,王肱不能御。曹操引兵入东郡, 击白绕于濮阳,破之。袁绍因表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南单于劫张杨以叛袁绍,屯于黎阳。董卓以杨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冬,十月, 壬戌,笞杀温于市以应之。

青州黄巾寇勃海,众三十万,欲与黑山合。公孙瓚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 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贼弃其辎重,奔走渡河。瓚因其半济薄之,贼复大破,死 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万馀人,车甲财物不可胜算, 威名大震。

刘虞子和为侍中,帝思东归,使和伪逃董卓,潜出武关诣虞,令将兵来迎。和 至南阳,袁术利虞为援,留和不遣,许兵至俱西,令和为书与虞。虞得书,遣数千 骑诣和。公孙瓚知术有异志,止之,虞不听。瓚恐术闻而怨之, 亦遣其从弟越将千骑诣术。而阴教术执和,夺其兵,由是虞、瓚有隙。和逃术来北, 复为袁绍所留。

是时关东州、郡务相兼并以自强大,袁绍、袁术亦自相离贰。术遣孙坚击董卓 未返,绍以会稽周昂为豫州刺史,袭夺坚阳城。坚叹曰:"同举义兵,将救社稷, 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引兵击昂,走之。袁术 遣公孙越助坚攻昂,越为流矢所中死。公孙瓚怒曰:"余弟死,祸起于绍。"遂出 军屯磐河,上疏数绍罪恶,进兵攻绍。冀州诸城多畔绍从瓚。绍惧,以所佩勃海太 守印绶授瓚从弟范,遣之郡,而范遂背绍,领勃海兵以助瓚。瓚 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又悉改置郡、 县守、令。

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 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尝与公孙瓚同师事卢植, 由是往依瓚。瓚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备少与 河东关羽、涿郡张飞相友善;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备与二人寝则同床, 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 诣公孙瓚,瓚曰:"闻贵州人皆愿袁氏,君何独迷而能反乎?" 云曰:"天下讻讠凶,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 袁公,私明将军也。"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 初,袁术之得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 姓苦之,稍稍离散。既与袁绍有隙,各立党援以相图谋。术结公孙瓚而绍连刘表, 豪桀多附于绍。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又与公孙瓚书曰:"绍非 袁氏子。"绍闻大怒。

术使孙坚击刘表,表遣其将黄祖逆战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遂围襄阳。表 夜遣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坚乘胜夜追祖, 祖部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坚所举孝廉长沙桓阶诣表坚丧, 表义而许之。坚兄子贲率其士众就袁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术由是不能胜表。

初,董卓入关,留硃俊守雒阳,而俊潜与山东诸将通谋,惧为卓所袭,出奔荆 州。卓以弘农杨懿为河南尹;俊复引兵还雒,击懿,走之。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 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卓。徐州刺史陶谦上俊行车骑将 军,遣精兵三千助之,馀州郡亦有所给。谦,丹杨人。朝廷以黄巾寇乱徐州,用谦 为刺史。谦至,击黄巾,大破走之,州境晏然。

刘焉在益州阴图异计。沛人张鲁,自祖父陵以来世为五斗米道,客居于蜀。鲁 母以鬼道常往来焉家,焉乃以鲁为督义司马,以张脩为别部司马,与合兵掩杀汉中 太守苏固,断绝斜谷阁,杀害汉使。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 得复通。"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犍为太守任岐及 校尉贾龙由此起兵攻焉,焉击杀岐、龙。焉意渐盛,作乘舆车具千馀乘,刘表上 "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时焉子范为左中郎将,诞为治 书御史,璋为奉车都尉,皆从帝在长安,惟小子别部车马瑁素随焉;帝使璋晓喻焉, 焉留璋不遣。

公孙度威行海外,中国人士避乱者多归之,北海管宁、邴原、王烈皆往依焉。 宁少时与华歆为友,尝与歆共锄菜,见地有金,宁挥锄不顾,与瓦石无异,歆捉而 掷之,人以是知其优劣。邴原远行游学,八九年而归,师友以原 不饮酒,会米肉送之,原曰:"本能饮酒,但以荒思废业,故断之耳。今当远别, 可一饮燕。"于是共坐饮酒,终日不醉。宁、原俱以操尚称,度虚馆以候之。宁既 见度,乃庐于山谷。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宁独居北,示无还志, 后渐来从之,旬月而成邑。宁每见度,语唯经典,不及世事;还山,专讲《诗》、 《书》,习俎豆,非学者无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邴原性刚直,清议以 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言非其 时,皆招祸之道也。"密遣原逃归,度闻之,亦不复追也。王烈器业过人,少时名 闻在原、宁之右。善于教诱,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 乞不使王彦方知也!"烈闻而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 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知耻恶,则善心将生,故与布以劝为善 也。"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之,以 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 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闻之。度欲以为长史,烈辞之, 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孝献皇帝乙初平三年(壬申,公元一九二年)

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董卓遣牛辅将兵屯陕,辅分遣校尉北地李傕、张掖郭汜、武威张济将步骑数万 击破硃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所过杀虏无遗。

初,荀淑有孙曰彧,少有才名,何颙见而异之,曰:"王佐才也!"及天下乱, 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宜亟避之。"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去依 韩馥。会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度绍终不能定大 业,闻曹操有雄略,乃去绍从操。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以为奋武司 马。其乡人留者,多为傕、汜等所杀。

袁绍自出拒公孙瓚,与瓚战于界桥南二十里。瓚兵三万,其锋甚锐。绍令麹义 领精兵八百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瓚轻其兵少,纵骑腾之。义兵伏楯下不动,未 至十数步,一时同发,欢呼动地,瓚军大败。斩其所置冀州刺史 严纲,获甲首千馀级。追至界桥,瓚敛兵还战,义复破之,遂到瓚营,拔其牙门, 馀众皆走。

初,兗州刺史刘岱与绍、瓚连和,绍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从事范方将骑助岱。 及瓚击破绍军,语岱令遣绍妻子,别敕范方:"若岱不遣绍家,将骑还!吾定绍, 将加兵于岱。"岱与官属议,连日不决,闻东郡程昱有智谋, 召而问之,昱曰:"若弃绍近援而求瓚远助,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说也。夫公孙 瓚非袁绍之敌也,今虽坏绍军,然终为绍所禽。"岱从之。范方将其骑归,未至而 瓚败。

曹操军顿丘,于毒等攻东武阳。操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诸将皆请救武阳。 操曰:"使贼闻我西而还,武阳自解也,不过,我能败其本屯;虏不能拔武阳必矣。" 遂行。毒闻之,弃武阳还。操遂击眭固及匈奴于夫罗于内 黄,皆大破之。

董卓以其弟旻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宗族内外并列朝廷。 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卓车服僭拟天子,召呼三台,尚书以下皆自诣 卓府启事。又筑坞于郿,高厚皆七丈,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 "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卓忍于诛杀,诸将言语有蹉跌者,便 戮于前,人不聊生。司徒王允与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瓚密谋诛卓。 中郎将吕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卓自以遇人无礼,行止常以布 自卫,甚爱信之,誓为父子。然卓性刚褊,尝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 之,而改容顾谢,卓意亦解。布由是阴怨于卓。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于傅婢,益 不自安。王允素善待布,布见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允因以诛 卓之谋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如父子何?"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 死不暇,何谓父子?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邪!"布遂许之。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卓朝服乘车而入,陈兵夹道,自 营至宫,左步右骑,屯卫周匝,令吕布等扞卫前后。王允使士孙瑞自书诏以授布, 布令同郡骑都尉李肃与勇士秦谊、陈卫等十馀人伪著卫士服,守 北掖门内以待卓。卓入门,肃以戟刺之;卓衷甲,不入,伤臂,堕车,顾大呼曰: "吕布何在?"布曰:"有诏讨贼臣!"卓大骂曰:"庸狗,敢如是邪!"布应声 持矛刺卓,趣兵斩之。主簿田仪及卓仓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 凡所杀三人。布即出怀中诏版以令吏士曰:"诏讨卓耳,馀皆不问。"吏士皆正立 不动,大称万岁。百姓歌舞于道,长安中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填满街 肆。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皆为其群下所斫射死。暴卓尸 于市。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为大炷,置卓脐中然之,光明达曙, 如是积日。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 锦绮奇玩积如丘山。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 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

卓之死也,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在王允坐,闻之惊叹。允勃然叱之曰:"董卓, 国之大贼!几亡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疾,而怀其私遇,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 哉!"即收付廷尉。邕谢曰:"身虽不忠,古今大义,耳所厌 闻,口所常玩,岂当背国而向卓也!愿黥首刖足,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 不能得。太尉马日磾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 典;而所坐至微。诛之,无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杀 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 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无后乎!善人, 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邕遂死 狱中。

初,黄门侍郎荀攸与尚书郑泰、侍中种辑等谋曰:"董卓骄忍无亲,虽资强兵, 实一匹夫耳,可直刺杀也。"事垂就而觉,收攸系狱,泰逃奔袁术。攸言语饮食自 若,会卓死。得免。

青州黄巾寇兗州,刘岱欲击之,济北相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 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然贼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 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然后选精锐,据 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曹操部将东郡陈宫谓操曰: "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纲纪,明府寻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 王之业也。"宫因往说别驾、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曹 东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宁生民。"鲍信等亦以为然,乃与州吏万潜等 至东郡,迎操领兗州刺史。操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不利。贼众精悍,操兵寡弱, 操抚循激励,明设赏罚,承间设奇,昼夜会战,战辄禽获,贼 遂退走。鲍信战死,操购求其丧不得,乃刻木如信状,祭而哭焉。诏以京兆金尚为 兗州刺史,将之部,操逆击之,尚奔袁术。

五月,以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

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布欲以卓财物班 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允素以剑客遇布,布负其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 渐不相平。允性刚稜疾恶,初惧董卓,故折节下之。卓既歼灭, 自谓无复患难,颇自骄傲,以是群下不甚附之。允始与士孙瑞议,特下诏赦卓部曲, 既而疑曰:"部曲从其主耳。今若名之恶逆而赦之,恐适使深自疑,非所以安之也。" 乃止。又议悉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 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开关,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 陕以安抚之。"允曰:"不然。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也。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 州,而疑关东之心,不可也。"

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卓故将校遂转相恐动,皆拥兵自守,更相谓曰: "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 为鱼肉矣!"吕布使李肃至陕,以诏命诛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 败,走弘农,布诛杀之。辅恇怯失守,会营中无故自惊,辅欲走,为左右所杀。李 傕等还,辅已死,傕等无所依,遣使诣长安求赦。王允曰:"一岁不可再赦。"不 许。傕等益惧,不知所为,欲各解散,间行归乡里,讨虏校尉武 威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长安,为 董公报仇。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后也。"傕等然之,乃相与结 盟,率军数千,晨夜西行。王允以胡文才、杨整修皆凉州大人, 召使东,解释之,不假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邪?卿往呼之!"于是 二人往,实召兵而还。傕随道收兵,比至长安,已十馀万,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 等合围长安城,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

吕布军有叟兵内反,六月,戊午,引傕众入城,放兵虏掠。布与战城中,不胜, 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出走,驻马青琐门外,招王允同去。允曰:"若蒙社稷之灵, 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 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太常种拂曰: "为国大臣,不能禁暴御侮,使白刃向宫,去将安之!"遂战而死。傕、汜屯南宫 掖门,杀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 颀。吏民死者万馀人,狼藉满道。

王允扶帝上宣平门避兵,傕等于城门下伏地叩头,帝谓傕等曰:"卿等放兵纵 横,欲何为乎?"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吕布所杀,臣等为卓报仇, 非敢为逆也。请事毕诣廷尉受罪。"傕等围门楼,共表请司徒王 允出,问:"太师何罪?"允穷蹙,乃下见之。己未,赦天下,以李傕为扬武将军, 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皆为中郎将。傕等收司隶校尉黄琬,下狱。杀之。

初,王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傕等欲杀允,恐二郡为患,乃 先征翼、宏。宏遣使谓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 明日俱族,计将安出?"翼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 得避也!"宏曰:"关东义兵鼎沸,欲诛董卓,今卓已死,其党与易制耳。若举兵 共讨傕等,与山东相应,此转祸为福之计也。"翼不从,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 甲子,傕收允及翼、宏,并杀之;允妻子皆死。宏临命诟曰: "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傕尸王允于市,莫敢收者,故吏平陵令京兆赵戬弃官 收而葬之。始,允自专讨卓之劳,士孙瑞归功不侯,故得免于难。

臣光曰:《易》称"劳谦君子有终吉",士孙瑞有功不伐,以保其身,可不谓 之智乎!

傕等以贾诩为左冯翊,欲侯之。诩曰:"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固辞不受。 又以为尚书仆射,诩曰:"尚书仆射,官之师长,天下所望,诩名不素重,非所以 服人也。"乃以为尚书。

吕布自武关奔南阳,袁术待之甚厚。布自恃有功于袁氏,恣兵钞掠。术患之, 布不自安,去从张杨于河内。李傕等购求布急,布又逃归袁绍。

丙子,以前将军赵谦为司徒。

秋,七月,庚子,以太尉马日磾为太傅,录尚书事;八月,以车骑将军皇甫嵩 为太尉。

诏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杖节镇抚关东。

九月,以李傕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 张济为骠骑将军,皆封侯。傕、汜、稠筦朝政,济出屯弘农。

司徒赵谦罢。甲申,以司空淳于嘉为司徒,光禄大夫杨彪为司空,录尚书事。

初,董卓入关,说韩遂、马腾与共图山东,遂、腾率众诣长安,会卓死,李傕 等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腾为征西将军,遣屯郿。

冬,十月,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贡献。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十二月,太尉皇甫嵩免,以光禄大夫周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曹操追黄巾至济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 号青州兵。

操辟陈留毛玠为治中从事,玠言于操曰:"今天下分崩,乘舆播荡,生民废业, 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 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 成也。"操纳其言,遣使诣河内太守张杨,欲假涂西至长安,杨不听。定陶董昭说 杨曰:"袁、曹虽为一家,势不久群。曹今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当故结之。 况今有缘,宜通其上事,并表荐之,若事有成,永为深分。"杨 是通操上事,仍表荐操。昭为操作书与李傕、郭汜等,各随轻重致殷勤。傕、汜见 操使,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诚实,议留操使。黄门侍郎钟 繇说傕、汜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兗州乃心王 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傕、汜乃厚加报答。繇,皓之曾孙也。

徐州刺史陶谦与诸守相共奏记,推硃俊为太师,因移檄牧伯,欲以同讨李亻隺 等,奉迎天子。会李傕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策,征俊入朝,俊乃辞谦议而就征, 复为太仆。

公孙瓚复遣兵击袁绍,至龙氵奏,绍击破之。瓚遂幽州,不敢复出。

扬州刺史汝南陈温卒,袁绍使袁遗领扬州;袁术击破之。遗走至沛,为兵所杀。 术以下邳陈瑀为扬州刺史。

孝献皇帝乙初平四年(癸酉,公元一九三年)

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丁卯,赦天下。

曹操军鄄城。袁术为刘表所逼,引军屯封丘,黑山别部及匈奴于扶罗皆附之。 曹操击破术军,遂围封丘。术走襄邑,又走宁陵。操追击。连破之。术走九江,扬 州剌史陈瑀拒术不纳。术退保阴陵,集兵于淮北,复进向寿春。 瑀惧,走归下邳,术遂领其州,兼称徐州伯。李傕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 阳翟侯,假节。

袁绍与公孙瓚所置青州刺史田楷连战二年,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 野无青草。绍以其子谭为青州刺史,楷与战,不胜。会赵岐来和解关东,瓚乃与绍 和亲,各引兵去。

三月,袁绍在薄落津。魏郡兵反,与黑山贼于毒等数万人共覆鄴城,杀其太守。 绍还屯斥丘。

夏,曹操还军定陶。

徐州治中东海王朗及别驾琅邪赵昱说刺史陶谦曰:"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 越在西京,宜遣使奉贡。"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诏拜谦徐州牧,加安东将军,封 溧阳侯。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为会稽太守。是时,徐方百姓殷盛, 谷实差丰,流民多归之。而谦信用谗邪,疏远忠直,刑政不治,由是徐州渐乱。许 劭避地广陵,谦礼之甚厚,劭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 其势必薄。"遂去之。后谦果捕诸寓士,人乃服其先识。

六月,扶风大雨雹。

华山崩裂。

太尉周忠免,以太仆硃俊为太尉,录尚书事。

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陶谦击杀之。

大雨,昼夜二十馀日,漂没民居。

袁绍出军入朝歌鹿肠山,讨于毒,围攻五日,破之,斩毒及其众万馀级。绍遂 寻山北行,进击诸贼左髭丈八等,皆斩之。又击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 李大目、于氐根等,复斩数万级,皆屠其屯壁。遂与黑山贼张 燕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战于常山。燕精兵数万,骑数千匹。绍与吕布共击燕,连 战十馀日,燕兵死伤虽多,绍军亦疲,遂俱退。

吕布将士多暴横,绍患之,布因求还雒阳。绍承制以布领司隶校尉,遣壮士送 布,而阴图之。布使人鼓筝于帐中,密亡去,送者夜起,斫帐被皆坏。明旦,绍闻 布尚在,惧,闭城自守。布引军复归张杨。

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邵迎之。嵩辎重百馀两,陶谦别 将守阴平,士卒利嵩财宝,掩袭嵩于华、费间,杀之,并少子德。秋,操引兵击谦, 攻拔十馀城,至彭城,大战,谦兵败,走保郯。初,京、雒遭 董卓之乱,民流移东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 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应、睢陵、夏丘,皆暑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冬,十月,辛丑,京师地震。

有星孛于天市。司空杨彪免。丙午,以太常赵温为司空,录尚书事。

刘虞与公孙瓚积不相能,瓚数与袁绍相攻,虞禁之,不可,而稍节其禀假。瓚 怒,屡违节度,又复侵犯百姓。虞不能制,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 禀粮不周。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朝廷依违而已。瓚乃筑小城于 蓟城东南以居之。虞数请会,瓚辄称病不应;虞恐其终为乱,乃率所部兵合十万人 以讨之。时瓚部曲放散在外,仓卒掘东城欲走,虞兵无部伍,不习战,又爱民庐舍, 敕不听焚烧,戒军士曰:"无伤馀人,杀一伯珪而已。"攻围 不下。瓚乃简募锐士数百人,因风纵火,直冲突之,虞众大溃。虞与官属北奔居庸, 瓚追攻之,三日,城陷,执虞并妻子还蓟,犹使领州文书。会诏遣使者段训增虞封 邑,督六州事;拜瓚前将军,封易侯。瓚乃诬虞前与袁绍等谋 称尊号,胁训斩虞及妻子于蓟市。故常山相孙瑾、掾张逸、张瓚等相与就虞,骂瓚 极口,然后同死,瓚传虞首于京师,故吏尾敦于路劫虞首,归葬之。虞以恩厚得众 心,北州百姓流旧莫不痛惜。

初,虞欲遣使奉章诣长安,而难其人,众咸曰:"右北平田畴,年二十二,年 虽少,然有奇材。"虞乃备礼,请以为掾。具车骑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 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愿以私行,期于得达而已。"虞 从之。畴乃自选家客二十骑,俱上西关,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道至长安 致命。诏拜畴为骑都尉。畴以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得报, 驰还,比至,虞已死,畴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公 孙瓚怒,购求获畴,谓曰:"汝不送章报我,何也?"畴曰:"汉室衰颓,人怀异 心,唯刘公不失忠节。章报所言,于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且将军既 灭无罪之君,又雠守义之臣,畴恐燕、赵之士皆将蹈东海而死, 莫有从将军者也。"瓚乃释之。

畴北归无终,率宗族及他附从者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立 于世!"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 五千馀家。畴谓其父老曰:"今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又无法 制以治之,恐非久安之道。畴有愚计,愿与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 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者,随轻重抵罪,重者至死,凡一十馀条。又制 为婚姻嫁娶之礼,与学校讲授之业,班行于众,众皆便之,至道 不拾遗。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桓、鲜卑各遣使致馈,畴悉抚纳,令不为寇。

十二月,辛丑,地震。

司空赵温免。乙巳,以卫尉张喜为司空。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59|正史

《资治通鉴》卷059 【汉纪五一】


起著雍执徐,尽上章敦牂,凡三年。

孝灵皇帝下 中平五年(戊辰,公元一八八年)

春,正月,丁酉,赦天下。二月,有星孛于紫宫。

黄巾馀贼郭大等起于河西白波谷,寇太原、河东。

三月,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太常江夏刘焉见王室多故,建议以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 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焉内欲求交趾牧。 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焉 乃更求益州。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而耿鄙、张懿皆为盗所杀,朝 廷遂从焉议,选列卿、尚书为州牧,各以本秩居任。以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 州牧,宗正东海刘虞为幽州牧。州任之重,自此而始。焉,鲁恭 王之后;虞,东海恭王之五世孙也。虞尝为幽州刺史,民夷怀其恩信,故用之。董 扶及太仓令赵韪皆弃官,随焉入蜀。

诏发南匈奴兵配刘虞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国人恐发兵无已, 于是右部盆落反,与屠各胡合,凡十馀万人,攻杀羌渠。国人立其子右贤王于扶 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五月,以永乐少府南阳樊陵为太尉;六月,罢。

益州贼马相、赵祗等起兵绵竹,自号黄巾,杀刺史郤俭,进击巴郡、犍为,旬 月之间,破坏三郡,有众数万,相自称天子。州从事贾龙率吏民攻相等,数日破走, 州界清静。龙乃选吏卒迎刘焉。焉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 宽惠,以收人心。

郡国七大水。

故太傅陈蕃子逸与术士襄楷会于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黄 门、常侍真族灭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因与豪杰转相招合, 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欲因以起兵。会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 等谋以兵徼劫,诛诸常侍、黄门,因废帝,立合肥侯,以其谋告议郎曹操。操曰: "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 伊、霍皆怀至忠之诚,据宰辅之势,因秉政之重,同众人之欲, 故能计从事立。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 亦危乎!"芬又呼平原华歆、陶丘洪共定计。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 伊、霍之所难。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洪乃止。会北方夜 半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阴谋,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罢兵, 俄而征之。芬惧,解印绶亡走,至平原,自杀。

秋,七月,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日磾,融之族孙也。

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 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 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皆统于 蹇硕。帝自黄巾之起,留心戎事;硕壮健有武略,帝亲任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九月,司徒许相罢;以司空丁宫为司徒,光禄勋南阳刘弘为司空。

以卫尉条侯董重为票骑将军。重,永乐太后兄子也。

冬,十月,青、徐黄巾复起,寇郡县。

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 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 列步骑数万人,结营为陈。甲子,帝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 大将军进驻小华盖下。帝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行陈三匝而还,以兵授 进。帝问讨虏校尉盖勋曰:"吾讲武如是,何如?"对曰:"臣闻先王翟德不观 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帝曰: "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勋谓袁绍曰:"上甚聪明,但蔽于左右耳。" 与绍谋共诛嬖幸,蹇硕惧,出勋为京兆尹。

十一月,王国围陈仓。诏复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合兵四万人以 拒之。

张纯与丘力居钞略青、徐、幽、冀四州;诏骑都尉公孙瓚讨之。瓚与战于属国 石门,纯等大败,弃妻子,逾塞走;悉得所略男女。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 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馀日,粮尽众溃,士卒死者什五六。

董卓谓皇甫嵩曰:"陈仓危急,请速救之。"嵩曰:"不然。百战百胜,不如 不战而屈人兵。陈仓虽小,城守固备,未易可拔。王国虽强,攻陈仓不下,其众必 疲,疲而击之,全胜之道也,将何救焉!"国攻陈仓八十馀日, 不拔。

孝灵皇帝下中平六年(己巳,公元一八九年)

春,二月,国众疲敝,解围去,皇甫嵩进兵击之。董卓曰:"不可。兵法,穷 寇勿迫,归众勿追。"嵩曰:"不然。前吾不击,避其锐也;今而击之,待其衰也; 所击疲师,非归众也;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 寇也。"遂独进击之,使卓为后拒,连战,大破之,斩首万馀级。卓大惭恨,由是 与嵩有隙。韩遂等共废王国,而劫故信都令汉阳阎忠使督统诸部。忠病死,遂等稍 争权利,更相杀害,由是寝衰。

幽州牧刘虞到部,遣使至鲜卑中,告以利害,责使送张举、张纯首,厚加购尝。 丘力居等闻虞至,喜,各遣译自归。举、纯走出塞,馀皆降散。虞上罢诸屯兵,但 留降虏校尉公孙瓚,将步骑万人屯右北平。三月,张纯客王政 杀纯,送首诣虞。公孙瓚志欲扫灭乌桓,而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瓚有隙。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太尉马日磾免;遣使即拜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蹇硕忌大将军进,与诸常侍共说帝遣进西击韩遂;帝从之。进阴知其谋,奏遣 袁绍收徐、兗二州兵,须绍还而西,以稽行期。

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王美人 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 协,犹豫未决。会疾笃,属协于蹇硕。丙辰,帝崩于嘉德殿。硕 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进即驾往。硕司马潘隐与进早 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戊午,皇子 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 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 录尚书事。

进既秉朝政,忿蹇硕图己,阴规诛之。袁绍因进亲客张津,劝进悉诛诸宦官。 进以袁氏累世贵宠,而绍与从弟虎贲中郎将术皆为豪桀所归,信而用之。复博征智 谋之士何颙、荀攸及河南郑泰等二十馀人,以颙为北军中候,攸 为黄门侍郎,泰为尚书,与同腹心。攸,爽之从孙也。蹇硕疑不自安,与中常侍赵 忠、宋典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 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中常 侍郭胜,进同郡人也,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亲信何氏;与赵忠等议,不 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庚午,进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悉领其屯兵。

票骑将军董重,与何进权势相害,中官挟重以为党助。董太后每欲参干政事, 何太后辄相禁塞,董后忿恚詈曰:"汝今舟张,怙汝兄耶!吾敕票骑断何进头, 如反手耳!"何太后闻之,以告进。五月,进与三公共奏:"孝 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故事,蕃后不得留京师; 请迁宫本国。"奏可。辛巳,进举兵围票骑府,收董重,免官,自杀。六月,辛亥, 董后忧怖,暴崩。民间由是不附何氏。

辛酉,葬孝灵皇帝于文陵。何进惩蹇硕之谋,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

大水。

秋,七月,徙渤海王协为陈留王。

司徒丁宫罢。

袁绍复说何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但坐言语漏泄;五营兵士 皆畏服中人,而窦氏反用之,自取祸灭。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 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 以垂名后世,不可失也!"进乃白太后,请尽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太 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 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 者。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而太后母舞阳君及何 苗数受诸宦官赂遣,知进欲诛之。数白太后为其障蔽;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 擅权以弱社稷。"太后疑以为然。进新贵,素敬惮中官,虽外慕 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绍等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 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主簿广陵陈琳谏曰:"谚称'掩目捕雀',夫微物尚 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要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 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 天人顺之。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 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耳!"进不听。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 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 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初,灵帝征董卓为少府,卓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言: '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率挽臣车,使不得行。羌、胡憋肠狗态,臣 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增异复上。"朝廷不能制。及帝寝疾,玺 书拜卓并州牧,今以兵属皇甫嵩。卓复上书言:"臣误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 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嵩从 子郦说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与董卓耳。今怨隙已结,势不 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彼率京师政乱,故敢踌躇不进,此怀奸 也。二者,刑所不赦。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 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嵩曰:"违命虽罪,专诛亦 有责也。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乃上书以闻。帝以让卓。卓亦不奉诏,驻 兵河东以观时变。

何进召卓使将兵诣京师。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 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 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且事留变生,殷鉴不远, 宜在速决。"尚书卢植亦言不宜召卓,进皆不从。泰乃弃官去,谓荀攸曰:"何公 未易辅也。"进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皆泰山人,进使还乡里募兵;并召工郡太 守桥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将数千人寇河内,烧孟津,火照 城中,皆以诛宦官为言。董卓闻召,即时就道,并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 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若支薪;溃痈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 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太后犹不从。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贪贱依省内以致富贵,国家之事, 亦何容易。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卓至渑池,而进更狐疑,使谏 议大夫种邵宣诏止之。卓不受诏,遂前至河南;邵迎劳之,因 譬令还军。卓疑有变,使其军士以兵胁邵。邵怒,称诏叱之,军士皆披,遂前质责 卓;卓辞屈,乃还军夕阳亭。劭,暠之孙也。

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 乎?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 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 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 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 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 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进谋积 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 当与新妇俱归私门。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 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子妇言于舞阳 君,入白太后,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八月,戊辰,进入长乐宫,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 "大将军称疾,不临丧,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为?窦氏事竟复起邪?"使潜 听,具闻其语。乃率其党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户下, 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阁。让等诘进曰:"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也。 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但 欲托卿门户耳。今乃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于是尚方 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让、珪等为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 为河南尹。尚书得诏板,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 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引兵入宫,宫门闭。虎贲中郎将袁术 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阁。会日暮,术因烧南宫青琐门,欲以胁出让等。让 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少帝 及陈留王,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珪;珪 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绍及何 苗引兵屯硃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 心,而又疑其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报仇 乎?"皆流涕曰:"愿致死!"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 中。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馀人, 或有无须而误死者。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庚午,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 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贡厉声质责 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因手剑斩数人。让等惶 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遂投河而死。贡扶帝与陈 留王夜步逐萤光南行,欲还宫,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 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 董卓至显阳苑,远见火起,知有变,引兵急进;未明,到城西,闻帝在北,因与公 卿往奉迎于北芒阪下。帝见卓将兵卒至,恐怖涕泣。群公谓卓曰:"有诏却兵。" 卓曰:"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何却 兵之有!"卓与帝语,语不可了;乃更与陈留王语,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 无所遗失。卓大喜,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自以与太后同族,遂有废立之 意。是日,帝还宫,赦天下,改光熹为昭宁。失传国玺,馀玺 皆得之。以丁原为执金吾。骑都尉鲍信自泰山募兵适至,说袁绍曰:"董卓拥强兵, 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乃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绍畏卓,不敢 发。信乃引兵还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 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雒中无知者。俄而进及递苗部曲 皆归于卓,卓又阴使丁原部曲司马五原吕布杀原而并其众,卓兵 于是大盛。乃讽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刘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会赦得还。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蔡邕谤讪朝廷;邕 遂亡命江海,积十二年,董卓闻其名而辟之,称疾不就。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惧而应命,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三日之间, 周历三台,迁为侍中。

董卓谓袁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 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今上 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卓按剑叱绍曰: "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引佩刀,横揖,径出。 卓以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绍县节于上东门,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会百寮,奋首而言曰:"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 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对。卓 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有敢沮大议,皆以军法从 事!"坐者震动,尚书卢植独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馀,故有废立之 事。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卓大怒,罢坐。将杀植,蔡邕为 之请,议郎彭伯亦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 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隐于上谷。卓以废立议示太傅袁隗, 隗报如议。

甲戌,卓复会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曰:"皇帝在丧,无人子 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 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太后鲠涕,群臣含悲,莫敢言 者。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乃迁太后于永安宫。 赦天下,改昭宁为永汉。丙子,卓鸩杀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会葬,素衣而已。 卓又发何苗棺,出其尸,支解节断,弃于道边,杀苗母舞阳君, 弃尸于苑枳落中。

诏除公卿以下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

乙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董卓自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 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丙戌,以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

甲午,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

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 子孙。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冬,十月,乙巳,葬灵思皇后。

白波贼寇河东,董卓遣其将牛辅击之。

初,南单于于扶罗既立,国人杀其父者遂叛,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于扶罗 指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于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郡县。时民皆保 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平 阳。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初,尚书武威周毖、城门校尉汝南伍琼,说董卓矫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 以收众望,卓从之,命毖、琼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等沙汰秽恶,显拔幽滞。于是 征处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复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 迁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自被征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又以纪为五官 中郎将,融为大鸿胪。纪,寔之子;融,韶之子也。爽等皆畏卓之暴,无敢不至。 独申屠蟠得征书,人劝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终不能屈,年七十 馀,以寿终。卓又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兗州刺史,陈留孔伷为豫州刺 史,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 而已。

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卓性残忍,一旦专政,据有国家甲兵、珍宝,威震天下,所愿无极,语宾客 曰:"我相,贵无上也!"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是时,洛 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充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 舍,剽虏资物,妻略妇女,不避贵贱。人情崩恐,不保朝夕。卓购求袁绍急,周毖、 伍琼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 今急购之,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 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 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即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又以袁术为后将 军,曹操为骁骑校尉。术畏卓,出奔南阳。操变易姓名,间行东 归,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时县已被卓书,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乱, 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释之。操至陈留,散家财,合兵得五千人。

是时,豪杰多欲起兵讨卓者,袁绍在勃海,冀州牧韩馥遣数部从事守之,不得 动摇。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陈卓罪恶,云:"见逼迫,无以 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馥得移,请诸从事问曰:"今当 助袁氏邪,助董氏邪?"治中从事刘子惠曰:"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馥有 惭色。子惠复言:"兵者凶事,不可为首。今宜往视他州,有发动者,然后和之。 冀州于他州不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 馥乃作书与绍,道卓之恶,听其举兵。

孝献皇帝甲

孝灵皇帝下初平元年(庚午,公元一九零年)

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 军,诸将皆板授官号。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鄴,给其军粮,豫 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 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 鲁阳,众名数万。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 正者,君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君殆天之所启乎!"

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鸩杀弘农王辩。

卓议大发兵以讨山东。尚书郑泰曰:"夫政在德,不在众也。"卓不悦曰: "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泰曰:"非谓其然也,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明公 出自西州,少为将帅,闲习军事。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 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临锋决敌, 非公之俦也。况王爵不加,尊卑无序,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同心 共胆,与齐进退也。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关西顷遭羌 寇,妇女皆能挟弓而斗,天下所畏者,无若并、凉之人与羌、胡义从;而明公拥之 以为爪牙,譬犹驱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风以扫枯叶,谁敢御之!无事征兵以惊天下, 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也。"卓乃悦。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卓表河南尹硃俊为太 仆以为己副,使者召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 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也。"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 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迁都非计,事所急也。 辞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由是止不为副。

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 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百官皆默然。司徒杨彪曰:"移都 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昔关中遭王莽残破, 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 有糜沸之乱。《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 吞六国。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 朝而办。百姓何足与议!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彪曰:"天下 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太尉黄琬曰: "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见卓 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 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卓意小解。琬退,又为驳议。二月,乙亥,卓以灾异 奏免琬、彪等,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城门校尉 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固谏迁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 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庚辰,收琼、毖,斩之。杨 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 禄大夫。

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将兵三万屯扶风。勋密与嵩谋讨卓。 会卓亦征嵩为城门校尉,嵩长史梁衍说嵩曰:"董卓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 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今及卓在雒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 众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嵩不 从,遂就征。勋以众弱不能独立,亦还京师。卓以勋为直骑校尉。河南尹硃俊为卓 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 我刀!"盖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乃 谢之。

卓遣军至阳城,值民会于社下,悉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 歌呼还雒,云攻贼大获。卓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丁亥,车驾西迁。董卓收诸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死者不可胜计。 悉驱徙其馀民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 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室屋荡尽, 无复鸡犬。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卓获山东兵,以猪膏涂 布十馀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

三月,乙巳,车驾入长安,居京兆府舍,后乃稍葺宫室而居之。时董卓未至, 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允外相弥缝,内谋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 允。允屈意承卓,卓亦雅信焉。

董卓以袁绍之故,戊午,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

初,荆州刺史王睿,与长沙太守孙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及 州郡举兵讨董卓,睿与坚亦皆起兵。睿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 寅惧,诈作按行使者檄移坚,说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 坚承檄,即勒兵袭睿。睿闻兵至,登楼望之,遣问:"欲何为?"坚前部答曰: "兵久战劳苦,欲诣使君求资直耳。"睿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君何以在其 中?"坚曰:"被使者檄诛君!"睿曰:"我何罪?"坚曰:"坐 无所知!"睿穷迫,刮金饮之而死。坚前至南阳,众已数万人。南阳太守张咨不肯 给军粮,坚诱而斩之;郡中震栗,无求不获。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术由是得据 南阳。表坚行破虏将军,领预州刺史。诏以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 刺史。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表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良、蒯越与之谋曰: "今江南宗贼甚盛,各拥众不附,若袁术因之,祸必至矣。吾欲征兵,恐不能集, 其策焉出?"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 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征兵之不集乎?"蒯越曰: "袁术骄而无谋,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使人示之以利,必以众来。使君诛 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威德,必襁负而至 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公路虽至,无能为也。" 表曰:"善!"乃使越诱宗贼帅,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遂徙治襄阳, 镇抚郡县,江南悉平。

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 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 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 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进 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 以马与操,操不受。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遂步从 操,夜遁去。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操到酸枣, 诸军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能听吾计, 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 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 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 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操乃与司马沛国夏 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得千馀人,还屯河内。顷之,酸枣诸军食尽,众散。刘岱与桥 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董卓,务及诸将西行, 不为民人保障,兵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青州素殷实,甲兵 甚盛,和每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性好卜筮,信鬼神。入见其人,清 谈干云,出观其政,赏罚淆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顷之,和病卒,袁绍使广陵 臧洪领青州以抚之。

夏,四月,以幽州牧刘虞为太傅,道路壅塞,信命竟不得通。先是,幽部应接 荒外,资费甚广,岁常割青、冀赋调二亿有馀以足之。时处处断绝,委输不至,而 虞敝衣绳屦,食无兼肉,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 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谷石三十,青、徐士庶避难归虞者百馀万口,虞皆收 视温恤,为安立生业,流民皆忘其迁徙焉。

五月,司空荀爽薨。六月,辛丑,以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拂,邵之父也。

董卓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 安集关东,解譬袁绍等。胡毋班、吴修、王瑰至河内,袁绍使王匡悉收系杀之。袁 术亦杀阴修,惟韩融以名德免。

董卓坏五铢钱,更铸小钱,悉取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虡、飞廉、铜马之属以铸 之,由是货贱物贵,谷石至数万钱。

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 曲,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 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

王匡屯河阳津,董卓袭击,大破之。

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庙号称宗者,皆宜省去,以遵先典。"从之。

中郎将徐荣荐同郡故冀州刺史公孙度于董卓,卓以为辽东太守。度到官,以法 诛灭郡中名豪大姓百馀家,郡中震栗,乃东伐高句骊,西击乌桓,语所亲吏柳毅、 阳仪等曰:"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于是分辽东为辽西、 中辽郡,各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立汉 二祖庙,承制,郊祀天地,藉田,乘鸾路,设旄头、羽骑。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61 【汉纪五三】|正史

《资治通鉴》卷061 【汉纪五三】


起瘀逢阉茂,尽旃蒙大渊献,凡二年。

孝献皇帝丙兴平元年(甲戌,公元一九四年)

春,正月,辛酉,赦天下。

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戊寅,有司奏立长秋宫。诏曰:"皇妣宅兆未卜,何忍言后宫之选乎!" 壬午,三公奏改葬皇妣王夫人,追上尊号曰灵怀皇后。

陶谦告急于田楷,楷与平原相刘备救之。备自有兵数千人,谦益以丹杨兵四千, 备遂去楷归谦,谦表为豫州刺史,屯小沛。曹操军食亦尽,引兵还。

马腾私有求于李傕,不获而怒,欲举兵相攻;帝遣使者和解之,不从。韩遂率 众来和腾、傕,即而复与腾合。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谋使腾袭 长安,己为内应,以诛傕等。壬申,腾、遂勒兵屯长平观。邵等 谋泄,出奔槐里。傕使樊稠、郭汜及兄子利击之,腾、遂败走,还凉州。又攻槐里, 邵等皆死。庚申,诏赦腾等。夏,四月,以腾为安狄将军,遂为安降将军。曹操使 司马荀彧、寿张令程昱守鄄城,复往攻陶谦,遂略地至琅邪、 东海,所过残灭。还,击破刘备于郯东。谦恐,欲走归丹杨。会陈留太守张邈叛操 迎吕布,操乃引军还。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 责绍;绍怒,使操杀之。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 奈何自相危也!"操之前攻陶谦,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 不还,往依孟卓。"后还见邈,垂泣相对。

陈留高柔谓乡人曰:"曹操军虽据兗州,本有四方之图,未得安坐守也。而张 府君恃陈留之资,将乘间为变,欲与诸君避之,何如?"众人皆以曹、张相亲,柔 又年少,不然其言。柔从兄幹自河北呼柔,柔举宗从之。

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绍闻之,大恨。邈畏操终为 绍杀己也,心不自安。前九江太守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让 素有才名,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惧。陈宫性刚直壮烈,内亦自疑, 乃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谋叛操。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 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 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 共牧兗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时操使宫将 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潜迎布为兗州牧。布至,邈乃使其党刘翊告荀彧曰:"吕将 军业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彧知邈为乱, 即勒兵设备,急召东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阳;惇来,布遂据濮阳。时操悉军攻陶谦, 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豫州剌史郭贡率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求见荀彧,彧 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 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 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时,兗州郡县皆应布,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 兵取东阿,又使氾嶷取范。"吏民皆恐。程昱本东阿人,彧谓昱曰:"今举州皆叛, 唯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 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 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 者所宜详择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 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宫 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众,终必无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 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 亡乎?唯君详虑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时泛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 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 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 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 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昱至东阿,东阿令颍川枣祗已率厉吏 民拒城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表 昱为东平相,屯范。吕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曹操曰: "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 其无能为也。"乃进攻之。

五月,以扬武将军郭汜为后将军,安集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并开府如三公,合 为六府,皆参选举。李傕等各欲用其所举,若一违之,便忿愤喜怒。主者患之,乃 以次第用其所举。先从傕起,汜次之,稠次之,三公所举,终不 见用。

河西四郡以去凉州治远,隔以河寇,上书求别置州。六月,丙子,诏以陈留邯 郸商为雍州剌史,典治之。

丁丑,京师地震;戊寅,又震。

乙酉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壬子,太尉硃俊免。

戊午,以太常杨彪为太尉,录尚书事。

甲子,以镇南将军杨定为安西将军,开府如三公。

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谷一斛直钱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 太仓米豆为贫人作糜,饿死者如故。帝疑禀赋不实,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 二盆。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济。

八月,冯翊羌寇属县,郭汜、樊稠等率众破之。

吕布有别屯在濮阳西,曹操夜袭破之,未及还。会布至,身自搏战,自旦至日, 数十合,相持甚急。操募人陷陈,司马陈留典韦将应募者进当之,布弓弩乱发,矢 至如雨。韦不视,谓等人曰:"虏来十步,乃白之。"等人曰: "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惧,疾言:"虏至矣!"韦持戟大呼而起, 所抵无不应手倒者,布众退。会日暮,操乃得引去。拜韦都尉,令常将亲兵数百人, 绕大帐左右。濮阳大姓田氏为反间,操得入城,烧其东门, 示无反意。及战,军败,布骑得操而不识,问曰:"曹操何在?"操曰:"乘黄马 走者是也。"布骑乃释操而追黄马者。操突火而出,至营,自力劳军,令军中促为 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馀日。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 食亦尽,各引去。九月,操还鄄城。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

冬,十月,操至东阿。袁绍使人说操,欲使操遣家居鄴。操新失兗州,军食尽, 将许之,程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有并天下 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 可为之韩、彭邪?今兗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 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操乃止。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罢,以卫尉赵温为司徒,录尚书事。

马腾之攻李傕也,刘焉二子范、诞皆死。议郎河南庞羲,素与焉善,乃募将焉 诸孙入蜀。会天火烧城,焉徙治成都,疽发背而卒。州大吏赵韪等贪焉子璋温仁, 共上璋为益州刺史,诏拜颍川扈瑁为刺史。璋将沈弥、娄发、甘 宁反,击璋,不胜,走入荆州;诏乃以璋为益州牧。璋以韪为征东中郎将,率众击 刘表,屯朐忍。

徐州牧陶谦疾笃,谓别驾东海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卒,竺率 州人迎备。备未敢当,曰:"袁公路近在寿春,君可以州与之。"典农校尉下邳陈 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 以匡主济民,下可以割地守境;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 融谓备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 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备遂领徐州。

初,太傅马日磾与赵岐俱奉使至寿春,岐守志不桡,袁术惮之。日磾颇有求于 术。术侵侮之,从日磾借节视之,因夺不还,条军中十馀人,使促辟之。日磾从术 求去,术留不遣,又欲逼为军师。日磾病其失节,呕血而死。

初,孙坚娶钱唐吴氏,生四男策、权、翊、匡及一女。坚从军于外,留家寿春。 策年十馀岁,已交结知名。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闻策声问,自舒来造 焉,便推结分好,劝策徙居舒;策从之。瑜乃推道南大宅与策, 升堂拜母,有无通共。及坚死,策年十七,还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结纳豪 俊,有复仇之志。

丹杨太守会稽周昕与袁术相恶,术上策舅吴景领丹杨太守,攻昕,夺其郡,以 策从兄贲为丹杨都尉。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涕泣言曰:"亡父 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 勋业不终。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使君垂察其城!"术甚奇之,然未肯 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杨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 依召募。"策遂与汝南吕范及族人孙河迎其母诣曲阿,依舅氏。 因缘召募,得数百人,而为泾县大帅祖郎所袭,几至危殆。于是复往见术。术以坚 馀兵千馀人还策,表拜怀义校尉。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指使人就 斩之,讫,诣术谢。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 由是军中益畏惮之。术初许以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杨陈纪。后术欲攻徐州, 从庐江太守陆康求米三万斛;康不与。术大怒,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 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术 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策益失望。侍御史刘繇,岱之弟也,素有盛名,诏书用为 扬州刺史。州旧治寿春,术已据之,繇欲南渡江,吴景、孙贲迎置曲阿。及策攻庐 江,繇闻之,以景、贲本术所置,惧为袁、孙所并,遂构嫌隙, 迫逐景、贲。景、贲退屯历阳。繇遣将樊能、于糜屯横江,张英屯当利口以拒之。 术乃自用故吏惠衢为扬州刺史,以景为督军中郎将,与贲共将兵击英等。

孝献皇帝丙兴平二年(乙亥,公元一九五年)

春,正月,癸丑,赦天下。

曹操败吕布于定陶。

诏即拜袁绍为右将军。

董卓初死,三辅民尚数十万户,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饥馑,二年间,民相食 略尽。李傕、郭汜、樊稠各相与矜功争权,欲斗者数矣,贾诩每以大体责之,虽内 不能善,外相含容。樊稠之击马腾、韩遂也,李利战不甚力,稠 叱之曰:"人欲截汝父头,何敢如此!我不能斩卿邪!"及腾、遂败走,稠追至陈 仓,遂语稠曰:"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与足下州里人,欲相与善语而别。" 乃俱却骑,前接马,交臂相加,共语良久而别。军还,李利告 傕:"韩、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傕亦以稠勇而得众,忌之。稠欲将 兵东出关,从傕索益兵。二月,傕请稠会议,便于坐杀稠。由是诸将转相疑贰。傕 数设酒请郭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恐汜爱傕婢妾,思有以间之。 会傕送馈,妻以豉为药,擿以示汜曰:"一栖不两雄,我固疑将军信李公也。"他 日,傕复请汜,饮大醉,汜疑其有毒,绞粪汁饮之。于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书和傕、汜,傕、汜不从。汜谋迎帝幸其营,夜有亡者。告傕。 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以车三乘迎帝。太尉杨彪曰:"自古帝王 无在人家者,诸君举事,奈何如是!"暹曰:"将军计定矣。" 于是君臣步从乘舆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宫人、御物。帝至傕营,傕又徙御府金帛 置其营,遂放火烧宫殿、官府、民居悉尽。帝复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杨彪及司空 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 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硃俊、将作大匠梁邵、屯骑校尉姜宣等于其营为质。硃俊 愤懑发病死。

夏,四月,甲子,立贵人琅邪伏氏为皇后;以后父侍中完为执金吾。

郭汜飨公卿,议政李傕。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 行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中郎将杨密固 谏,汜乃止。傕召羌、胡数千人,先以御物缯纟采与之,许以宫 人、妇女,欲令攻郭汜。汜阴与傕党中郎将张苞等谋攻傕。丙申,汜将兵夜攻傕门, 矢及帝帘帷中,又贯傕左耳。苞等烧屋,火不然。杨奉于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 将所领兵归汜。

是日,傕复移乘舆境北坞,使校尉监坞门,内外隔绝,侍臣皆有饥色。帝求米 五斗、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曰:"朝晡上飰,何用米为?"乃以臭牛骨与之。帝 大怒,欲诘责之。侍中杨琦谏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转车驾 幸池阳黄白城,臣愿陛下忍之。"帝乃止。司徒赵温与傕书曰:"公前屠陷王城, 杀戮大臣,今争睚眦之隙,以成千钧之雠。朝廷欲令和解,诏命不行,而复欲转乘 舆于黄白城,此诚老夫所不解也。于《易》,一为过,再为涉, 三而弗改,灭其顶,凶。不如早共和解。"傕大怒,欲杀温,其弟应谏之,数日乃 止。傕信巫觋厌胜之术,常以三牲祠董卓于省门外。每对帝或言"明陛下",或言 "明帝",为帝说郭汜无状,帝亦随其意应答之。傕喜,自谓良 得天子欢心也。

闰月,己卯,帝使竭者仆射皇甫郦和傕、汜。郦先诣汜,汜从命;又诣亻隺, 傕不肯,曰:"郭多,盗马虏耳,何敢欲与吾等邪!必诛之!君观吾方略士众,足 办郭多否邪?郭多又劫质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 郦曰:"近者董公之强,将军所知也;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身首异处, 此有勇而无谋也。今将军身为上将,荷国宠荣,汜质公卿而将军胁主,谁轻重乎! 张济与汜有谋,杨奉,白波贼帅耳,犹知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 宠之,犹不为用也。"傕呵之令出。郦出,诣省门,白"傕不肯奉诏,辞语不顺。" 帝恐傕闻之,亟令郦去。傕遣虎贲王昌呼,欲杀之,昌知郦忠直,纵令去,还答傕, 言"追之不及"。

辛巳,以车骑将军李傕为大司马,在三公之右。

吕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兰等,不胜而走,操遂斩兰等。操 军乘氏,以陶谦已死。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 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 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兗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 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 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 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 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 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馀非己之有,是无兗 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 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已收表,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攻之不拔,略之 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先自困耳。前讨徐州, 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 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 也。今三者莫利,惟将军熟虑之。"操乃止。布复从东缗与陈宫 将万馀人来战,操兵皆出收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 幽深,操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 步骑并进,大破之,追至其营而还。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 兵平诸县。

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兵。布初见备,甚尊敬之,谓备 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 布者,皆欲杀布耳。"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 饮食,名备为弟。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悦。

李傕、郭汜相攻连月,死者以万数。六月,傕将杨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 傕,傕众稍衰。庚午,镇东将军张济自陕至,欲和傕、汜,迁乘舆权幸弘农。帝亦 思旧京,遣使宣谕,十反,汜、傕许和,欲质其爱子。傕妻爱其 男,和计未定,而羌、胡数来窥省门,曰:"天子在此中邪!李将军许我宫人,今 皆何在?"帝患之,使侍中刘艾谓宣义将军贾诩曰:"卿前奉职公忠,故仍升荣宠; 今羌、胡满路,宜思方略。"诩乃召羌、胡大帅饮食之,许以 封赏,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单弱。于是复有言和解之计者,傕乃从之,各以女为 质。

秋,七月,甲子,车驾出宣平门,当渡桥,汜兵数百人遮桥曰:"此天子非也?" 车不得前。傕兵数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舆车前,兵欲交,侍中刘艾大呼曰:"是天 子也!"使侍中杨琦高举车帷,帝曰:"诸君何敢迫近至尊 邪?"汜兵乃却。既渡桥,士众皆称万岁。夜到霸陵,从者皆饥,张济赋给各有差。 傕出屯池阳。丙寅,以张济为票骑将军,开府如三公;郭汜为车骑将军,杨定为后 将军,杨奉为兴义将军。皆封列侯。又以故牛辅部曲董承为安 集将军。郭汜欲令车驾幸高陵,公卿及济以为宜幸弘农,大会议之,不决。帝遣使 谕汜曰:"弘农近郊庙,勿有疑也。"汜不从。帝遂终日不食。汜闻之曰:"可且 幸近县。"八月,甲辰,车驾幸新丰。丙子,郭汜复谋胁帝还都 郿,侍中种辑知之,密告杨定、董承、杨奉令会新丰。郭汜自知谋泄,乃弃军入南 山。

曹操围雍丘,张邈诣袁术求救,未至,为其下所杀。

冬,十月,以曹操为兗州牧。

戊戌,郭汜党夏育、高硕等谋胁乘舆西行。侍中刘艾见火起不止,请帝出幸一 营以避火。杨定、董承将兵迎天子幸杨奉营,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舆,杨定、杨奉力 战,破之,乃得出。壬寅,行幸华阴。宁辑将军段煨具服御及公 卿已下资储,欲上幸其营。煨与杨定有隙,定党种辑、左灵言煨欲反,太尉杨彪、 司徒赵温、侍中刘艾、尚书梁绍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董承、杨定 胁弘农督邮令言郭汜来在煨营,帝疑之,乃露次于道南。

丁未,杨奉、董承、杨定将攻煨,使种辑、左灵请帝为诏,帝曰:"煨罪未著, 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诏耶?"辑固请,至夜半,犹弗听。奉等乃辄攻煨营,十馀日 不下。煨供给御膳,禀赡百官,无有二意。诏使侍中、尚书告 谕定等,令与煨和解,定等奉诏还营。李傕、郭汜悔令车驾东,闻定攻煨,相诏共 救之,因欲劫帝而西。杨定闻傕、汜至,欲还蓝田,为汜所遮,单骑亡走荆州。张 济与杨奉、董承不相平,乃复与傕、汜合。十二月,帝幸弘农, 张济、李傕、郭汜共追乘舆,大虞于弘农东涧,陈、奉军败,百官、士卒死者,不 可胜数,弃御物、符策、典籍,略无所遗。射声校尉沮俊被创坠马,傕谓左右曰: "尚可活否?"俊骂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 宫人流离。乱臣贼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杀之。

壬申,帝露次曹阳。承、奉乃谲傕等与连和,而密遣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 李乐、韩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并率其众数千骑来,与承、奉共击傕等, 大破之,斩首数千级。于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复东引。庚申, 车驾发东,董承、李乐卫乘舆,胡才、杨奉、韩暹、匈奴右贤王于后为拒。傕等复 来战,奉等大败,死者甚于东涧。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 皆死。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为傕所遮, 欲杀之,贾诩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乐曰:"事急矣,陛下宜 御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兵相连缀四十里,方得至陕,乃 结营自守。时残破之馀,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 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杨彪以为 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上与公卿步出营, 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 杀旁侍者,血溅后衣。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 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 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 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 计。卫尉士孙瑞为傕所杀。傕见河北有火,遣骑候之,适见上渡河,呼曰:"汝等 将天子去邪!"董承惧射之,以被为幔。毁到大阳,幸李乐营。 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

乙亥,帝御牛车,幸安邑,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封邑为列 侯,拜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皆假节开府。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 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 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帝又遣太仆韩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 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颇归所掠宫人及乘舆器服。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

乙卯,张杨自野王来朝,谋以乘舆还雒阳;诸将不听,杨复还野王。是时,长 安城空四十馀日,强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沮授说袁绍曰: "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 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域粗定,兵强士附,西迎 大驾,即宫鄴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颍川郭图、淳 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 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自近, 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于义 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绍不从。

初,丹杨硃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取江东。时吴景攻樊 能、张英等,岁馀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 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术知其恨,而 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馀 人、骑数十匹。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时周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将兵 迎之,仍助以资粮。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进攻横江、 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长吏委城 郭,窜伏山草。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 竞以牛酒劳军。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 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杨笮融依繇 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又破繇别将于梅陵,攻湖孰、江乘, 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繇同郡太史慈时自东莱来省繇,会策 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但使慈侦 视轻重。时独与一骑卒遇策于神亭,策从骑十三,皆坚旧将辽西韩当、零陵黄盖辈 也。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 得策兜鍪。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策入曲阿, 劳赐将士,发恩布令,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 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不强。"旬日之间, 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馀人,马千馀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 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 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 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譬犹同舟涉海, 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笑,无以答。范出,便释傕, 著袴褶,执鞭诣阁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 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及广陵 秦松、陈端等亦参与谋谟。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 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子相齐,一 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袁术以从弟胤为丹杨太守。周尚、周瑜皆还寿春。刘繇自丹徒将奔会稽,许邵 曰:"会稽富实,策之所贪,且穷在海隅,不可往也。不如豫章,北达豫壤,西接 荆州;若收合吏民,遣使贡献,与曹兗州相闻,虽有袁公路隔在 其间,其人豺狼,不能久也。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济。"繇从之。

初,陶谦以笮融为下邳相,使督广陵、下邳、彭城粮运。融遂断三郡委输以自 入,大起浮屠祠,课人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馀户。每浴佛,辄多设饮食, 布席于路,经数十里,费以巨亿计。及曹操击破陶谦,徐土不 安,融乃将男女万口走广陵,广陵太守赵昱待以宾礼。先是彭城相薛礼为陶谦所逼, 屯秣陵,融利广陵资货,遂乘酒酣杀昱,放兵大掠,因过江依礼,既而复杀之。刘 繇使豫章太守硃皓攻袁术所用太守诸葛玄,玄退保西城。及繇 溯江西上,驻于彭泽,使融助皓攻玄。许邵谓繇曰:"笮融出军,不顾名义者也。 硃文明喜推诚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诈杀皓,代领郡事。繇进讨融,融 败走,入山,为民所杀。诏以前太傅掾华歆为豫章太守。丹杨都 尉硃治逐吴郡太守许贡而据其郡,贡南依山贼严白虎。

张超在雍丘,曹操围之急,韩曰:"惟臧洪当来救吾。"众曰:"袁、曹方睦, 洪为袁所表用,必不败好以招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但恐见制 强力,不相及耳。"洪时为东郡太守,徒跣号泣,从绍请兵, 将赴其难,绍不与;请自率所领以行,亦不许。雍丘遂溃,张超自杀,操夷其三族。 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绍令洪邑人陈琳以书喻之,洪复 书曰:"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蒙主人倾盖,恩深 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共尊王室。 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 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斯所以忍悲挥 戈,收泪告绝。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 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而无闻焉!"绍见洪书,知无降 意,增兵急攻。城中粮谷已尽,外无强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将 吏士民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 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 今为本朝郡将之故,自致残困;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 掘鼠煮筋角,后无可复食者。主簿启内厨米三升,请稍以为饘粥,洪叹曰:"何能 独甘此邪!"使作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 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者。城陷,生执洪。绍 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今日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诸袁 事洪,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欲因际会,希冀非望,多 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 共戮力,为国除害,奈何拥众观人屠灭!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 乎!"绍本爱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见洪辞切,知终不为己用,乃杀之。洪邑人 陈容少亲慕洪,时在绍坐,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 除暴,而先诛忠义,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绍惭,使人牵出, 谓曰:"汝非臧洪俦,空复尔为!"容顾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君子,背之则 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也!"遂复见 杀。在坐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杀二烈士!"

公孙瓚既杀刘虞,尽有幽州之地,志气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 睚眦必报。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穷苦之地。 或问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职分当贵,不谢人惠。"故 所宠爱,类多商贩、庸儿,与为兄弟,或结婚姻;所在侵暴,百姓怨之。刘虞从事 渔阳鲜于辅等,合率州兵欲共报仇,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推为乌桓司马。柔招诱 胡、汉数万人,与瓚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斩丹等四千馀 级。乌桓峭王亦率种人及鲜卑七千馀骑,随辅南迎虞子和与袁绍将麹义,合兵十万 共攻瓚,破瓚于鲍丘,斩首二万馀级。于是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杀瓚所置 长吏,复与鲜于辅、刘和兵合,瓚军屡败。

先是有童谣曰:"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瓚 自谓易地当之,遂徙镇易,为围堑十重,于堑里筑京,皆高五六丈,为楼其上;中 堑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以铁为门,斥去左右,男人七岁以 上不得入门,专与姬妾居。其文簿、书记皆汲而上之。令妇人习为大声,使闻数百 步,以传宣教令。疏远宾客,无所亲信,谋臣猛将,稍稍乖散。自此之后,希复攻 战。或问其故,瓚曰:"我昔驱畔胡于塞表,扫黄巾于孟津,当 此之时,谓天下指麾可定。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 以救凶年。兵法,百楼不攻。今吾诸营楼橹数十重,积谷三百万斛。食尽此谷,足 以待天下之事矣。"

南单于于扶罗死,弟呼厨泉立,居于平阳。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