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第29|正史

《晋书》列传第二十九 汝南文成王亮(子粹 矩 子祐 羕 宗 熙) 楚隐王玮 赵王伦王冏(郑方) 长沙王乂 成都王颖 河间王颙 东海孝献王越


自古帝王之临天下也,皆欲广树蕃屏,崇固维城。唐、虞以前,宪章盖阙,夏、 殷以后,遗迹可知。然而玉帛会于涂山,虽云万国,至于分疆胙土,犹或未详。泊 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当其兴也,周、召赞其升平;及其衰也, 桓、文辅其危乱。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逮王赧即世,天禄已终,虚 位无主,三十余载。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帝业之远图,谓王室 之陵迟,由诸候之强大。于是罢侯置守,独尊诸己,至乎子弟,并为匹夫,惟欲肆 虐陵威,莫顾谋孙翼子。枝叶微弱,宗祐孤危,内无社稷之臣,外阙籓维之助。陈、 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事不师古,二世而灭。汉祖勃兴, 爰革斯弊。于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锡之山川,誓以带砺。然而矫枉过直,惩羹 吹齑,土地封疆,逾越往古。始则韩、彭菹醢,次乃吴、楚称乱。然虽克灭权偪, 犹足维翰王畿。洎成、哀之后,戚籓陵替,君臣乘兹间隙,窃位偷安。光武雄略纬 天,慷慨下国,遂能除凶静乱,复禹配天,休祉盛于两京,鼎祚隆于四百,宗支继 绝之力,可得而言。魏武忘经国之宏规,行忌刻之小数,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 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廕,遂乃三叶而亡。

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盘石,或出拥旄节,{艹涖}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 之重。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恆,赏罚斯滥。或有材而不任,或无罪而 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楚、赵诸王,相仍构 衅,徒兴晋阳之甲,竟匪勤王之师。始则为身择利,利未加而害及;初乃无心忧国, 国非忧而奚拯!遂使昭阳兴废,有甚弈棋;乘舆幽絷,更同羑里。胡羯陵侮,宗庙 丘墟,良可悲也。

夫为国之有籓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舟楫且完,波涛不 足称其险;籓屏式固,祸乱何以成其阶!向使八王之中,一籓繄赖,如梁王之御大 故,若硃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发!纵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 虽或颠沛,未至土崩。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诸王,权轻众寡,度长絜大,不可同年。 遂能匹马济江,奄有吴会,存重宗社,百有余年。虽曰天时,抑亦人事。岂如赵伦、 齐冏之辈,河间、东海之徒,家国俱亡,身名并灭。善恶之数,此非其效欤!西晋 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 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故序而论之,总为其 传云耳。

汝南文成王亮,字子翼,宣帝第四子也。少清警有才用,仕魏为散骑侍郎、万 岁亭侯,拜东中郎将,进封广阳乡侯。讨诸葛诞于寿春,失利,免官。顷之,拜左 将军,加散骑常侍、假节,出监豫州诸军事。五等建,改封祁阳伯,转镇西将军。 武帝践阼,封扶风郡王,邑万户,置骑司马,增参军掾属,持节、都督关中雍、凉 诸军事。会秦州刺史胡烈为羌虏所害,亮遣将军刘旂、骑督敬琰赴救,不进,坐是 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亮与军司曹冏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诏曰: "高平困急,计城中及旂足以相拔,就不能径至,尚当深进。今奔突有投,而坐视 覆败,故加旂大戮。今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有司又奏免亮官,削爵土。诏惟 免官。顷之,拜抚军将军。是岁,吴将步阐来降,假亮节都督诸军事以纳之。寻加 侍中之服。

咸宁初,以扶风池阳四千一百户为太妃伏氏汤沐邑,置家令丞仆,后改食南郡 枝江。太妃尝有小疾,祓于洛水,亮兄弟三人侍从,并持节鼓吹,震耀洛滨。武帝 登陵云台望见,曰:"伏妃可谓富贵矣。"其年进号卫将军,加侍中。时宗室殷盛, 无相统摄,乃以亮为宗师,本官如故,使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 大者随事闻奏。

三年,徙封汝南,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军事,开府、假节,之国,给追 锋车、皁轮犊车,钱五十万。顷之,征亮为侍中、抚军大将军,领后军将军,统冠 军、步兵、射声、长水等营,给兵五百人,骑百匹。迁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 傅,侍中如故。

及武帝寝疾,为杨骏所排,乃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 诸军事,出镇许昌,加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封子羕为西阳公。未发,帝大渐,诏 留亮委以后事。杨骏闻之,从中书监华暠索诏视,遂不还。帝崩,亮惧骏疑己,辞 疾不入,于大司马门外叙哀而已,表求过葬。骏欲讨亮,亮知之,问计于廷尉何勖。 勖曰:"今朝廷皆归心于公,公何不讨人而惧为人所讨!"或说亮率所领入废骏, 亮不能用,夜驰赴许昌,故得免。及骏诛,诏曰:"大司马、汝南王亮体道冲粹, 通识政理,宣翼之绩,显于本朝,《二南》之风,流于方夏,将凭远猷,以康王化。 其以亮为太宰、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增掾属十人,给千兵百骑,与太 保卫瓘对掌朝政。"亮论赏诛杨骏之功过差,欲以苟悦众心,由是失望。

楚王玮有勋而好立威,亮惮之,欲夺其兵权。玮甚憾,乃承贾后旨,诬亮与瓘 有废立之谋,矫诏遣其长史公孙宏与积弩将军李肇夜以兵围之。帐下督李龙白外有 变,请距之,亮不听。俄然楚兵登墙而呼,亮惊曰:"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 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促兵攻之。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府 中俊乂如林,犹可尽力距战。"又弗听,遂为肇所执,而叹曰:"我之忠心,可破 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是时大热,兵人坐亮于车下,时人怜之,为之 交扇。将及日中,无敢害者。玮出令曰:"能斩亮者,赏布千匹。"遂为乱兵所害, 投于北门之壁,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及玮诛,追复亮爵位,给东园温明秘器,朝服 一袭,钱三百万,布绢三百匹,丧葬之礼如安平献王孚故事,庙设轩悬之乐。有五 子:粹、矩、羕、宗、熙。

粹字茂弘。早卒。

矩字延明。拜世子,为屯骑校尉,与父亮同被害。追赠典军将军,谥怀王。子 祐立,是为威王。

祐字永猷。永安中,从惠帝北征。帝迁长安,祐反国。及帝还洛,以征南兵八 百人给之,特置四部牙门。永兴初,率众依东海王越,讨刘乔有功,拜扬武将军, 以江夏云杜益封,并前二万五千户。越征汲桑,表留祐领兵三千守许昌,加鼓吹、 麾旗。越还,祐归国。永嘉末,以寇贼充斥,遂南渡江,元帝命为军谘祭酒。建武 初,为镇军将军。太兴末,领左军将军,太宁中,进号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咸和 元年,薨,赠侍中、特进。

子恭王统立,以南顿王宗谋反,被废。其后成帝哀亮一门殄绝,诏统复封,累 迁秘书监、侍中。薨,追赠光禄勋。子义立,官至散骑常侍。薨,子遵之立。义熙 初,梁州刺史刘稚谋反,推遵之为主,事泄,伏诛。弟楷之子莲扶立。宋受禅,国 除。

羕字延年。太康末,封西阳县公,拜散骑常侍。亮之被害也,羕时年八岁,镇 南将军裴楷与之亲姻,窃之以逃,一夜八迁,故得免。及玮诛,进爵为王,历步兵 校尉、左军骁骑将军。元康初,进封郡王。永兴初,拜侍中。以长沙王乂党,废为 庶人。惠帝还洛,复羕封,为抚军将军,又以汝南期思、西陵益其国。永嘉初,拜 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后军将军,复以邾、蕲春益之,并前三万五千户。随东 海王越东出鄄城,遂南渡江。

元帝承制,更拜抚军大将军、开府,给千兵百骑,诏与南顿王宗统流人以实中 州,江西荒梗,复还。及元帝践阼,进位侍中、太保。以羕属尊,元会特为设床。 太兴初,录尚书事,寻领大宗师,加羽葆、斧钺,班剑六十人,进位太宰。及王敦 平,领太尉。明帝即位,以羕宗室元老,特为之拜。羕放纵兵士劫钞,所司奏免羕 官,诏不问。及帝寝疾,羕与王导同受顾命辅成帝。时帝幼冲,诏羕依安平献王孚 故事,设床帐于殿上,帝亲迎拜。咸和初,坐弟南顿王宗免官,降为弋阳县王。及 苏峻作乱,羕诣峻称述其勋,峻大悦,矫诏复羕爵位。峻平,赐死。世子播、播弟 充及息崧并伏诛,国除。咸康初,复其属籍,以羕孙珉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宗字延祚。元康中,封南顿县侯,寻进爵为公。讨刘乔有功,进封王,增邑五 千,并前万户,为征虏将军。与兄羕俱过江。元帝承制,拜散骑常侍。愍帝之在西 都,以宗为平东将军。元帝即位,拜抚军将军,领左将军。明帝践阼,加长水校尉, 转左卫将军。与虞胤俱为帝所昵,委以禁旅。

宗与王导、庾亮志趣不同,连结轻侠,以为腹心,导、亮并以为言。帝以宗戚 属,每容之。及帝疾笃,宗、胤密谋为乱,亮排闼入,升御床,流涕言之,帝始悟。 转为骠骑将军。胤为大宗正。宗遂怨望形于辞色。咸和初,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 庾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宗以兵距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徙妻子于晋安, 既而原之。三子:绰、超、演,废为庶人。咸康中,复其属籍。绰为奉车都尉、奉 朝请。

熙初封汝阳公,讨刘乔有功,进爵为王。永嘉末,没于石勒。

楚隐王玮,字彦度,武帝第五子也。初封始平王,历屯骑校尉。太康末,徙封 于楚,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南将军。武帝崩,入为卫将军, 领北军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

杨骏之诛也,玮屯司马门。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太 保卫瓘以玮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长史公孙宏、舍人 岐盛并薄于行,为玮所昵。瓘等恶其为人,虑致祸乱,将收盛。盛知之,遂与宏谋, 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而后不之察,使惠帝为诏曰:"太宰、 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废二公。"夜 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乃止。遂 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天祸晋室,凶乱相仍。间者杨骏之 难,实赖诸君克平祸乱。而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今辄奉诏,免 二公官。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率领, 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天所福也。悬赏开封,以待忠效。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遣之。又矫诏赦亮、 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一无所问。若不奉诏, 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遂收亮、瓘,杀之。

岐盛说玮,可因兵势诛贾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天 明,帝用张华计,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矫诏。"众皆释杖而走。 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惟一奴年十四,驾牛车将赴秦王柬。帝遣谒者诏 玮还营,执之于武贲署,遂下廷尉。诏以玮矫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诛灭朝臣,谋图 不轨,遂斩之,时年二十一。其日大风,雷雨霹雳。诏曰:"周公决二叔之诛,汉 武断昭平之狱,所不得已者。廷尉奏玮已伏法,情用悲痛,吾当发哀。"玮临死, 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社稷,今更为罪, 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颂亦歔欷不能仰视。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性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及此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贾后先恶瓘、亮, 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永宁元年,追赠骠骑将军,封其子范为襄阳王,拜散骑 常侍,后为石勒所害。

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五等 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所将 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谏议大 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伦知裘非常, 蔽不语吏,与缉同罪。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宜自于一时法中,如友所正。" 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亲故,下诏赦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咸宁中, 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鄴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镇关中。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寻拜车骑将军、太子太傅。 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求录尚书,张华、裴頠固执不可。又求 尚书令,华、頠复不许。

愍怀太子废,使伦领右军将军。时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及常从督许超,并尝给事 东宫,二人伤太子无罪,与殿中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华、頠不可移, 难与图权,伦执兵之要,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伦嬖人孙秀曰:"中宫凶妒无 道,与贾谧等共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 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秀 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 马督路始,使为内应。事将起,而秀知太子聪明,若还东宫,将与贤人图政,量己 必不得志,乃更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不可私请。明公素事贾后,时议皆以公 为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赏于明公矣。当谓逼百姓 之望,翻覆以免罪耳。此乃所以速祸也。今且缓其事,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后, 为太子报仇,亦足以立功,岂徒免祸而已。"伦从之。秀乃微泄其谋,使谧党颇闻 之。伦、秀因劝谧等早害太子,以绝众望。

太子既遇害,伦、秀之谋益甚,而超、雅惧后难,欲悔其谋,乃辞疾。秀复告 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乃矫诏敕三 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 中侯。不从,诛三族。"于是众皆从之。伦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 尉、齐王冏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遂废贾 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吴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 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夜入殿,执张华、 裴頠、解结、杜斌等,于殿前杀之。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 以为沮众,斩之以徇。明日,伦坐端门,屯兵北向,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 墉。诛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及散骑侍郎韩豫等,内外群官多所黜免。伦寻矫诏自为 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 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 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郎,封汝阴王;羽散骑侍郎, 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伦素庸下,无智策,复受制于秀,秀之威权振于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既执机衡,遂恣其奸谋,多杀忠良, 以逞私欲。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伪告颢有异志。秀不详察, 即收颢及襄阳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己部曲督。前卫尉石崇、黄门郎潘 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僭,内怀不平。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镇许,夺 允护军。允发愤,起兵讨伦。允既败灭,伦加九锡,增封五万户。伦伪为饰让,诏 遣百官诣府敦劝,侍中宣诏,然后受之。加荂抚军将军、领军将军,馥镇军将军、 领护军将军,虔中军将军、领右卫将军,诩为侍中。又以孙秀为侍中、辅国将军、 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又隐匿兵 士,众过三万。起东宫三门四角华橹,断宫东西道为外徼。或谓秀曰:"散骑常侍 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居司徒府, 转准、逵为外官。

伦无学,不知书;秀亦以狡黠小才,贪淫昧利。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惟 竞荣利,无深谋远略。荂浅薄鄙陋,馥、虔暗很强戾,诩愚嚚轻訬,而各乖异,互 相憎毁。秀子会,年二十,为射声校尉,尚帝女河东公主。公主母丧未期,便纳聘 礼。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初与富室兒于城西贩马,百姓忽闻其尚主,莫不骇 愕。

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 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以太子詹事裴 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诸军,分布腹心, 使散骑常侍、义阳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使使持节、尚书令满奋, 仆射崔随为副,奉皇帝玺绶以禅位于伦。伦伪让不受。于是宗室诸王、群公卿士咸 假称符瑞天文以劝进,伦乃许之。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等率甲士入殿,譬喻三部 司马,示以威赏,皆莫敢违。其夜,使张林等屯守诸门。义阳王威及骆休等逼夺天 子玺绶。夜漏未尽,内外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伦。惠帝乘云母车,卤簿数百人,自华 林西门出居金墉城。尚书和郁,兼侍中、散骑常侍、琅邪王睿,中书侍郎陆机从, 到城下而反。使张衡卫帝,实幽之也。

伦从兵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满奋、崔随、乐广进玺绶于伦,乃僭即 帝位,大赦,改元建始。是岁,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皆不试;计吏 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学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学二十年,皆署吏;郡县二千石令 长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为廉史。以世子荂为太子,馥为 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诩为侍中、抚 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等诸党皆登卿 将,并列大封。其余同谋者咸超阶越次,不可胜纪,至于奴卒斯役亦加以爵位。每 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颜曰:"貂不足,狗尾续。"而以苟且之惠取悦人情, 府库之储不充于赐,金银冶铸不给于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耻服其章,百姓亦知 其不终矣。

伦亲祠太庙,还,遇大风,飘折麾盖。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秀住文 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谘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 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时有雉入殿中,自太极东阶 上殿,驱之,更飞西钟下,有顷,飞去。又伦于殿上得异鸟,问皆不知名,累日向 夕,宫西有素衣小兒言是服刘鸟。伦使录小兒并鸟闭置牢室,明旦开视,户如故, 并失人鸟所在。伦目上有瘤,时以为妖焉。

时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并拥强兵,各据一方。秀知冏等必有异图,乃 选亲党及伦故吏为三王参佐及郡守。

秀本与张林有隙,虽外相推崇,内实忌之。及林为卫将军,深怨不得开府,潜 与荂笺,具说秀专权,动违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要一时诛之。荂以书 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诛林,伦从之。于是伦请宗室会于华林园,召林、秀及王 舆入,因收林,杀之,诛三族。

及三王起兵讨伦檄至,伦、秀始大惧,遣其中坚孙辅为上军将军,积弩李严为 折冲将军,率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自堮 坂关出,镇军司马雅、扬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关出。召东平王楙为使持节、卫 将军,都督诸军以距义师。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下,某日当 破贼。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文,使巫祝选 择战日。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神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惑众。 秀欲遣馥、虔领兵助诸军战,馥、虔不肯。虔素亲爱刘舆,秀乃使舆说虔,虔然后 率众八千为三军继援。而泓、雅等连战虽胜,义军散而辄合,雅等不得前。许超等 与成都王颖军战于黄桥,杀伤万余人。泓径造阳翟,又于城南破齐王冏辎重,杀数 千人,遂据城保邸阁。而冏军已在颍阴,去阳翟四十里。冏分军渡颍,攻泓等不利。 泓乘胜至于颍上,夜临颍而阵。冏纵轻兵击之,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 径归洛自首。辅、建之走也,不知诸军督尚存,乃云:"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 已没。"伦大震,秘之,而召虔及超还。会泓败冏露布至,伦大喜,及复遣超,而 虔还已至庾仓。超还济河,将士疑阻,锐气内挫。泓等悉其诸军济颍,进攻冏营, 冏出兵击其别率孙髦、司马谭、孙辅,皆破之,士卒散归洛阳,泓等收众还营。秀 等知三方日急,诈传破冏营,执得冏,以诳惑其众,令百官皆贺,而士猗、伏胤、 孙会皆杖节各不相从。伦复授太子詹事刘琨节,督河北将军,率步骑千人催诸军战。 会等与义军战于激水,大败,退保河上,刘琨烧断河桥。

自义兵之起,百官将士咸欲诛伦、秀以谢天下。秀知众怒难犯,不敢出省。及 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义阳王威劝秀至尚书省与八坐议征战之备,秀从之。 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诣司隶,从伦出战。内外诸军悉欲劫杀秀,威 惧,自崇礼闼走还下舍。许超、士猗、孙会等军既并还,乃与秀谋,或欲收余卒出 战,或欲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等,或欲乘船东走入海, 许未决。王舆反之,率营兵七百余人自南掖门入,敕宫中兵各守卫诸门,三部司马 为应于内。舆自往攻秀,秀闭中书南门。舆放兵登墙烧屋,秀及超、猗遽走出,左 卫将军赵泉斩秀等以徇。收孙奇于右卫营,付廷尉诛之。执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 休、司马督王潜,皆于殿中斩之。三部司马兵于宣化闼中斩孙弼以徇,时司马馥在 秀坐,舆使将士囚之于散骑省,以大戟守省阁。八坐皆入殿中,坐东除树下。王舆 屯云龙门,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复位, 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黄门将 伦自华林东门出,及荂皆还汶阳里第。于是以甲士数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称万 岁。帝自端门入,升殿,御广室,送伦及荂等付金墉城。

初,秀惧西军至,复召虔还。是日宿九曲,诏遣使者免虔官,虔惧,弃军将数 十人归于汶阳里。

梁王肜表伦父子凶逆,宜伏诛。百官会议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书袁敞持节 赐伦死,饮以金屑苦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是收 荂、馥、虔、诩付廷尉狱,考竟。馥临死谓虔曰:"坐尔破家也!"百官是伦所用 者,皆斥免之,台省府卫仅有存者,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凡与伦为逆豫谋大事者:张林为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秀 为王舆所诛;张衡、闾和、孙髦、高越自阳翟还,伏胤战败还洛阳,皆斩于东市; 蔡璜自阳翟降齐王冏,还洛自杀;王舆以功免诛,后与东莱王蕤谋杀冏,又伏法。

齐武闵王冏,字景治,献王攸之子也。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初,攸有 疾,武帝不信,遣太医诊候,皆言无病。及攸薨,帝往临丧,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 诬,诏即诛医。由是见称,遂得为嗣。元康中,拜散骑常侍,领左军将军、翊军校 尉。赵王伦密与相结,废贾后,以功转游击将军。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孙秀微 觉之,且惮其在内,出为平东将军、假节,镇许昌。伦篡,迁镇东大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欲以宠安之。

冏因众心怨望,潜与离狐王盛、颍川王处穆谋起兵诛伦。伦遣腹心张乌觇之, 乌反,曰:"齐无异志。"冏既有成谋未发,恐或泄,乃与军司管袭杀处穆,送首 于伦,以安其意。谋定,乃收袭杀之。遂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军, 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镇、州郡县国,咸使闻知。扬州 刺史郗隆承檄,犹豫未决,参军王邃斩之,送首于冏。冏屯军阳翟,伦遣其将闾和、 张泓、孙辅出堮坂,与冏交战。冏军失利,坚垒自守。会成都军破伦众于黄桥,冏 乃出军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舆废伦,惠帝反正,冏诛讨贼党既毕,率众入洛,顿 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旌旗器械之盛,震于京都。天子就拜大司马,加九锡之命, 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冏于是辅政,居攸故宫,置掾属四十人。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 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凿千秋门墙以通西阁,后房施钟悬,前 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惟宠亲昵。以 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封葛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卫毅阴平公,刘真安乡公, 韩泰封丘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考竟 之。于是朝廷侧目,海内失望矣。南阳处士郑方露版极谏,主簿王豹屡有箴规,冏 并不能用,遂奏豹杀之。有白头公入大司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即收 杀之。

冏骄恣日甚,终无悛志。前贼曹属孙惠复上谏曰:

惠闻天下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庙之主,忽千乘之重,躬贯 甲胄,犯冒锋刃,此一难也。奋三百之卒,决全胜之策,集四方之众,致英豪之士, 此二难也。舍殿堂之尊,居单幕之陋,安嚣尘之惨,同将士之劳,此三难也。驱乌 合之众,当凶强之敌,任神武之略,无疑阻之惧,此四难也。檄六合之内,著盟信 之誓,升幽宫之帝,复皇祚之业,此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 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未有行其五难而不以为难,遗其不可而谓之为可。惠窃 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来,十有一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 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历观前代,国家之祸,至亲之乱,未有 今日之甚者也。良史书过,后嗣何观!天下所以不去于晋,符命长存于世者,主无 严虐之暴,朝无酷烈之政,武帝余恩,献王遗爱,圣慈惠和,尚经人心。四海所系, 实在于兹。

今明公建不世之义,而未为不世之让,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长沙、成都,鲁、 卫之密,国之亲亲,与明公计功受赏,尚不自先。今公宜放桓、文之勋,迈臧、札 之风,刍狗万物,不仁其化,崇亲推近,功遂身退,委万机于二王,命方岳于群后, 燿义让之旗,鸣思归之銮,宅大齐之墟,振泱泱之风,垂拱青、徐之域,高枕营丘 之籓。金石不足以铭高,八音不足以赞美,姬文不得专圣于前,太伯不得独贤于后。 今明公忘亢极之悔,忽穷高之凶,弃五岳之安,居累卵之危,外以权势受疑,内以 百揆损神。虽处高台之上,逍遥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忧,过于颍、翟之虑。群下 竦战,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余,遭阳九之运,甘矢石之祸,赴大王之义,脱褐冠胄,从戎于许。 契阔战阵,功无可记,当随风尘,待罪初服。屈原放斥,心存南郢;乐毅适赵,志 恋北燕。况惠受恩,偏蒙识养,虽复暂违,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诚,冒昧干迕。 言入身戮,义让功举,退就鈇锧,此惠之死贤于生也。

冏不纳,亦不加罪。

翊军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云受密诏,使河间王颙诛冏,因导以利谋。颙从之, 上表曰:

王室多故,祸难罔已。大司马冏虽唱义有兴复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宁社稷, 实成都王勋力也。而冏不能固守臣节,实协异望。在许昌营有东西掖门,官置治书 侍御史,长史、司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仪。京城大清,篡逆诛夷,而率百万之众 来绕洛城。阻兵经年,不一朝觐,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坏乐官市署,用自增广。 辄取武库秘杖,严列不解。故东莱王蕤知其逆节,表陈事状,而见诬陷,加罪黜徙。 以树私党,僭立官属。幸妻嬖妾,名号比之中宫。沈湎酒色,不恤群黎。董艾放纵, 无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张伟惚恫,拥停诏可,葛旟小竖,维持国命。操 弄王爵,货赂公行。群奸聚党,擅断杀生。密署腹心,实为货谋。斥罪忠良,伺窥 神器。

臣受重任,蕃卫方岳,见冏所行,实怀激愤。即日翊军校尉李含乘驿密至,宣 腾诏旨。臣伏读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冏拥强兵,树置私党, 权官要职,莫非腹心。虽复重责之诛,恐不义服。今辄勒兵,精卒十万,与州征并 协忠义,共会洛阳。骠骑将军长沙王乂,同奋忠诚,废冏还第。有不顺命,军法从 事。成都王颖明德茂亲,功高勋重,往岁去就,允合众望,宜为宰辅,代冏阿衡之 任。

颙表既至,冏大惧,会百僚曰:"昔孙秀作逆,篡逼帝王,社稷倾覆,莫能御 难。孤纠合义众,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著神明。二王今日听信谗言,造构大难, 当赖忠谋以和不协耳。"司徒王戎、司空东海王越说冏委权崇让。冏从事中郎葛旟 怒曰:"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贯甲 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计功行封,事殷未遍。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 责不在府。谗言僭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 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长沙王乂径入宫,发兵攻冏府。冏遣董艾陈兵宫西。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烧诸观 阁及千秋、神武门。冏令黄门令王湖悉盗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乂又称: "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帝幸上东 门,矢集御前。群臣救火,死者相枕。明日,冏败,乂擒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 之。乂叱左右促牵出,冏犹再顾,遂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诸党属皆夷三族。 幽其子淮陵王超、乐安王冰、济阳王英于金墉。暴冏尸于西明亭,三日而莫敢收敛。 冏故掾属荀闿等表乞殡葬,许之。

初,冏之盛也,有一妇人诣大司马府求寄产。吏诘之,妇人曰:"我截齐便去 耳。"识者闻而恶之。时又谣曰:"著布袙腹,为齐持服。"俄而冏诛。

永兴初,诏以冏轻陷重刑,前勋不宜堙没,乃赦其三子超、冰、英还第,封超 为县王,以继冏祀,历员外散骑常侍。光熙初,追册冏曰:"咨故大司马、齐王冏: 王昔以宗籓穆胤绍世,绪于东国,作翰许京,允镇静我王室。涎率义徒,同盟触泽, 克成元勋,大济颍东。朕用应嘉茂绩,谓笃尔劳,俾式先典,以畴兹显懿。廓士殊 分,跨兼吴楚,崇礼备物,宠侔萧、霍,庶凭翼戴之重,永隆邦家之望。而恭德不 建,取侮二方,有司过举,致王于戮。古人有言曰:'用其法,犹思其人。'况王 功济朕身,勋存社稷,追惟既往,有悼于厥心哉!今复王本封,命嗣子还绍厥绪, 礼秩典度,一如旧制。使使持节、大鸿胪即墓赐策,祠以太牢。魂而有灵,祗服朕 命,肆宁尔心,嘉兹宠荣。"子超嗣爵。

永嘉中,怀帝下诏,重述冏唱义元勋,还赠大司马,加侍中、假节,追谥。及 洛阳倾覆,超兄弟皆没于刘聪,冏遂无后。太元中,诏以故南顿王宗子柔之袭封齐 王,绍攸、冏之祀,历散骑常待。元兴初,会稽王道子将讨桓玄,诏柔之兼侍中, 以驺虞幡宣告江、荆二州,至姑孰,为玄前锋所害。赠光禄勋。子建之立。宋受禅, 国除。

郑方者,字子回,慷慨有志节,博涉史传,卓荦不常,乡闾有识者叹其奇,而 未能荐达。及冏辅政专恣,方发愤步诣洛阳,自称荆楚逸民,献书于冏曰:"方闻 圣明辅世,夙夜祗惧,泰而不骄,所以长守贵也。今大王安不虑危,耽于酒色,燕 乐过度,其失一也。大王檄命,当使天下穆如清风,宗室骨肉永无纤介,今则不然, 其失二也。四夷交侵,边境不静,大王自以功业兴隆,不以为念,其失三也。大王 兴义,群庶竞赴,天下虽宁,人劳穷苦,不闻大王振救之令,其失四也。又与义兵 歃血而盟,事定之后,赏不逾时,自清泰已来,论功未分,此则食言,其失五也。 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相之任,谤声盈涂,人怀忿怨,方以狂愚,冒死陈诚。"冏 含忍答之云:"孤不能致五阙,若无子,则不闻其过矣。"未几而败焉。

长沙厉王乂,字士度,武帝第六子也。太康十年受封,拜员外散骑常侍。及武 帝崩,乂时年十五,孺慕过礼。会楚王玮奔丧,诸王皆近路迎之,乂独至陵所,号 恸以俟玮。拜步兵校尉。及玮之诛二公也,乂守东掖门。会驺虞幡出,乂投弓流涕 曰:"楚王被诏,是以从之,安知其非!"玮既诛,乂以同母,贬为常山王,之国。

乂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三王之举义也, 乂率国兵应之,过赵国,房子令距守,乂杀之,进军为成都后系。常山内史程恢将 贰于乂,乂到鄴,斩恢及其五子。至洛,拜抚军大将军,领左军将军。顷之,迁骠 骑将军、开府,复本国。

乂见齐王冏渐专权,尝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因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也, 王宜维之。"时闻其言者皆惮之。及河间王颙将诛冏,传檄以乂为内主。冏遣其将 董艾袭乂,乂将左右百余人,手斫车幰,露乘驰赴宫,闭诸门,奉天子与冏相攻, 起火烧冏府,连战三日,冏败,斩之,并诛诸党与二千余人。

颙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擒,然后以乂为辞,宣告四方共讨之,因废帝立 成都王,己为宰相,专制天下。即而乂杀冏,其计不果,乃潜使侍中冯荪、河南尹 李含、中书令卞粹等袭乂。乂并诛之。颙遂与颖同伐京都。颖遣刺客图乂,时长沙 国左常侍王矩侍直,见客色动,遂杀之。诏以乂为大都督以距颙。连战自八月至十 月,朝议以乂、颖兄弟,可以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行太尉,光禄勋石陋行司 徒,使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乂因致书于颖曰:"先帝应乾抚运,统摄 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业,六合清泰,庆流子孙。孙秀作逆,反易天常,卿兴义 众,还复帝位。齐王恃功,肆行非法,上无宰相之心,下无忠臣之行,遂其谗恶, 离逖骨肉,主上怨伤,寻已荡除。吾之与卿,友于十人,同产皇室,受封外都,各 不能阐敷王教,经济远略。今卿复与太尉共起大众,阻兵百万,重围宫城。群臣同 忿,聊即命将,示宣国威,未拟摧殄。自投沟涧,荡平山谷,死者日万,酷痛无罪。 岂国恩之不慈,则用刑之有常。卿所遣陆机不乐受卿节钺,将其所领,私通国家。 想来逆者,当前行一尺,却行一丈,卿宜还镇,以宁四海,令宗族无羞,子孙之福 也。如其不然,念骨肉分裂之痛,故复遣书。"

颖复书曰:"文、景受图,武皇乘运,庶几尧、舜,共康政道,恩隆洪业,本 枝百世。岂期骨肉豫祸,后族专权,杨、贾纵毒,齐、赵内篡。幸以诛夷,而未静 息。每忧王室,心悸肝烂。羊玄之、皇甫商等恃宠作祸,能不兴慨!于是征西羽檄, 四海云应。本谓仁兄同其所怀,便当内擒商等,收级远送。如何迷惑,自为戎首! 上矫君诏,下离爱弟,推移辇毂,妄动兵威,还任豺狼,弃戮亲善。行恶求福,如 何自勉!前遣陆机董督节钺,虽黄桥之退,而温南收胜,一彼一此,未足增庆也。 今武士百万,良将锐猛,要当与兄整顿海内。若能从太尉之命,斩商等首,投戈退 让,自求多福,颖亦自归鄴都,与兄同之。奉览来告,缅然慷慨。慎哉大兄,深思 进退也!"

乂前后破颖军,斩获六七万人。战久粮乏,城中大饥,虽曰疲弊,将士同心, 皆愿效死。而乂奉上之礼未有亏失,张方以为未可克,欲还长安。而东海王越虑事 不济,潜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城。乂表曰:"陛下笃睦,委臣朝事。臣小心忠孝, 神祇所鉴。诸王承谬,率众见责,朝臣无正,各虑私困,收臣别省,送臣幽宫。臣 不惜躯命,但念大晋衰微,枝党欲尽,陛下孤危。若臣死国宁,亦家之利。但恐快 凶人之志:无益于陛下耳。"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败,谋劫出之,更以距颖。越惧难作,欲遂诛乂。黄门 郎潘滔劝越密告张方,方遣部将郅辅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至营,炙而杀之。乂 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时年二十八。

乂将殡于城东,官属莫敢往,故掾刘佑独送之,步持丧车,悲号断绝,哀感路 人。张方以其义士,不之问也。初,乂执权之始,洛下谣曰:"草木萌牙杀长沙。" 乂以正月二十五日废,二十七日死,如谣言焉。永嘉中,怀帝以乂子硕嗣,拜散骑 常侍,后没于刘聪。

成都王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太康末受封,邑十万户。后拜越骑校尉, 加散骑常侍、车骑将军。贾谧尝与皇太子博,争道。颖在坐,厉声呵谧曰:"皇太 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谧惧,由此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转镇北大将军。

赵王伦之篡也,进征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及齐王冏举义,颖发兵应冏, 以鄴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太守和 演为右司马。使兗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羽檄所 及,莫不响应。至朝歌,众二十余万。赵骧至黄桥,为伦将士猗、许超所败,死者 八千余人,士众震骇。颖欲退保朝歌,用卢志、王彦策,又使赵骧率众八万,与王 彦俱进。伦复遣孙会、刘琨等率三万人,与猗、超合兵距骧等,精甲耀日,铁骑前 驱。猗既战胜,有轻骧之心。未及温十余里,复大战,猗等奔溃。颖遂过河,乘胜 长驱。左将军王舆杀孙秀,幽赵王伦,迎天子反正。及颖入京都,诛伦。使赵骧、 石超等助齐王冏攻张泓于阳翟,泓等遂降。冏始率众入洛,自以首建大谋,遂擅威 权。颖营于太学,及入朝,天子亲劳焉。颖拜谢曰:"此大司马臣冏之勋,臣无豫 焉。"见讫,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鄴。遣信与冏别, 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不及时事,惟以太妃疾苦 形于颜色,百姓观者莫不倾心。

至鄴,诏遣兼太尉王粹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加 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颖拜受徽号,让殊礼九锡,表论兴义功臣 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等五人,皆封开国公侯。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 翟,与强贼相持既久,百姓创痍,饥饿冻馁,宜急振救。乞差发郡县车,一时运河 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人。"卢志言于颖曰:"黄桥战亡者有八千余人, 既经夏暑,露骨中野,可为伤恻。昔周王葬枯骨,故《诗》云'行有死人,尚或墐 之'。况此等致死王事乎!"颖乃造棺八千余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葬于 黄桥北,树枳篱为之茔域。又立都祭堂,刊石立碑,纪其赴义之功,使亡者之家四 时祭祀有所。仍表其门闾,加常战亡二等。又命河内温县埋藏赵伦战死士卒万四千 余人。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器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

及齐王冏骄侈无礼,于是众望归之。诏遣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喻颖入辅政, 并使受九锡。颖犹让不拜。寻加太子太保。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鄴 都,以此议久不决。留义募将士既久,咸怨旷思归,或有辄去者,乃题鄴城门云: "大事解散蚕欲遽。请且归,赴时务。昔以义来,今以义去。若复有急更相语。" 颖知不可留,因遣之,百姓乃安。及冏败,颖悬执朝政,事无巨细,皆就鄴谘之。 后张昌扰乱荆土,颖拜表南征,所在响赴。既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

颖方恣其欲,而惮长沙王乂在内,遂与河间王颙表请诛后父羊玄之、左将军皇 甫商等,檄乂使就第。乃与颙将张方伐京都,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将军、 假节。颖次朝歌,每夜矛戟有光若火,其垒井中皆有龙象。进军屯河南,阻清水为 垒,造浮桥以通河北,以大木函盛石,沈之以系桥,名曰石鳖。陆机战败,死者甚 众,机又为孟玖所谮,颖收机斩之,夷其三族,语在《机传》。于是进攻京城。时 常山人王舆合众万余,欲袭颖,会乂被执,其党斩舆降。颖既入京师,复旋镇于鄴, 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颙表颖宜为储副,遂废太子覃,立颖为皇太弟,丞相 如故,制度一依魏武故事,乘舆服御皆迁于鄴。表罢宿卫兵属相府,更以王官宿卫。 僭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

永兴初,左卫将军陈,殿中中郎褾苞、成辅及长沙故将上官巳等,奉大驾 讨颖,驰檄四方,赴者云集。军次安阳,众十余万,鄴中震惧。颖欲走,其掾步熊 有道术,曰:"勿动!南军必败。"颖会其众问计,东安王繇乃曰:"天子亲征, 宜罢甲,缟素出迎请罪。"司马王混、参军崔旷劝颖距战,颖从之,乃遣奋武将军 石超率众五万,次于荡阴。二弟匡、规自鄴赴王师,云:"鄴中皆已离散。" 由是不甚设备。超众奄至,王师败绩,矢及乘舆,侍中嵇绍死于帝侧,左右皆奔散, 乃弃天子于藁中。超遂奉帝幸鄴。颖改元建武,害东安王繇,署置百官,杀生自己, 立郊于鄴南。

安北将军王浚、宁北将军东嬴公腾杀颖所置幽州刺史和演,颖征浚,浚屯冀州 不进,与腾及乌丸、羯硃袭颖。候骑至鄴,颖遣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距浚, 为羯硃等所败。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颖惧,将帐下数十骑,拥天子, 与中书监虑志单车而走,五日至洛。羯硃追至朝歌,不及而还。河间王颙遣张方率 甲卒二万救颖,至洛,方乃挟帝,拥颖及豫章王并高光、虑志等归于长安。颙废颖 归籓,以豫章王为皇太弟。

颖既废,河北思之。鄴中故将公师籓、汲桑等起兵以迎颖,众情翕然。颙复拜 颖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鄴。颖至洛,而东海王越率众迎大 驾,所在锋起。颖以北方盛强,惧不可进,自洛阳奔关中。值大驾还洛,颖自华阴 趋武关,出新野。帝诏镇南将军刘弘、南中郎将刘陶收捕颖,于是弃母妻,单车与 二子庐江王普、中都王廓渡河赴朝歌,收合故将士数百人,欲就公师籓。顿丘太守 冯嵩执颖及普、廓送鄴,范阳王虓幽之,而无他意。属虓暴薨,虓长史刘舆见颖为 鄴都所服,虑为后患,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颖谓守者田徽曰: "范阳王亡乎?"徽曰:"不知。"颖曰:"卿年几?'徽曰:"五十。"颖曰: "知天命不?"徽曰:"不知。"颖曰:"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 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其二子号泣,颖敕人将去。乃散发 东首卧,命徽缢之,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鄴中哀之。

颖之败也,官属并奔散,惟卢志随从不怠,论者称之。其后汲桑害东赢公腾, 称为颖报仇,遂出颖棺,载之于军中,每事启灵,以行军令。桑败,度棺于故井中。 颖故臣收之,改葬于洛阳,怀帝加以县王礼。

颖死后数年,开封间有传颖子年十余岁,流离百姓家,东海王越遣人杀之。永 嘉中,立东莱王蕤子遵为颖嗣,封华容县王。后没于贼,国除。

河间王颙,字文载,安平献王孚孙,太原烈王瑰之子也。初袭父爵,咸宁二年 就国。三年,改封河间。少有清名,轻财爱士。与诸王俱来朝,武帝叹颙可以为诸 国仪表。元康初,为北中郎将,监鄴城。九年,代梁王肜为平西将军,镇关中。石 函之制,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

及赵王伦篡位,齐王冏谋讨之。前安西参军夏侯奭自称侍御史,在始平合众, 得数千人,以应冏,遣信要颙。颙遣主簿房阳、河间国人张方讨擒奭,及其党十数 人,于长安市腰斩之。及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之于伦。伦征兵于颙,颙遣方率关 右健将赴之。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乃加长史李含龙骧将军,领督护席薳等追 方军回,以应二王。义兵至潼关,而伦、秀已诛,天子反正,含、方各率众还。及 冏论功,虽怒颙初不同,而终能济义,进位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后含为翊军校尉,与冏参军皇甫商、司马赵骧等有憾,遂奔颙,诡称受密诏伐 冏,因说利害。颙纳之,便发兵,遣使邀成都王颖。以含为都督,率诸军屯阴盘, 前锋次于新安,去洛百二十里。檄长沙王乂讨冏。及冏败,颙以含为河南尹,使与 冯荪、卞粹等潜图害乂。商知含前矫妄及与颙阴谋,具以告乂。乂乃诛含等。颙闻 含死,即起兵以讨商为名,使张方为都督,领精卒七万向洛。方攻商,商距战而溃, 方遂进攻西明门。乂率中军左右卫击之,方众大败,死者五千余人。方初于駃水桥 西为营,于是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资。乂复从天子出攻方,战辄不利。及 乂死,方还长安。诏以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颙废皇太子覃,立成都王颖为 太弟,改年,大赦。

左卫将军陈奉天子伐颖,颙又遣方率兵二万救鄴。天子已幸鄴。方屯兵洛 阳。及王浚等伐颖,颖挟天子归洛阳。方将兵入殿中,逼帝幸其垒,掠府库,将焚 宫庙以绝众心。卢志谏,乃止。方又逼天子幸长安。颙及选置百官,改秦州为定州。 及东海王越起兵徐州,西迎大驾,关中大惧,方谓颙曰:"方所领犹有十余万众, 奉送大驾还洛宫,使成都王反鄴,公自留镇关中,方北讨博陵。如此,天下可小安, 无复举手者。"颙虑事大难济,不许。乃假刘乔节,进位镇东大将军,遣成都王颖 总统楼褒、王阐等诸军,据河桥以距越。王浚遣督护刘根,将三百骑至河上。阐出 战,为根所杀。颖顿军张方故垒,范阳王虓遣鲜卑骑与平昌、博陵众袭河桥,楼褒 西走,追骑至新安,道路死者不可胜数。

初,越以张方劫迁车驾,天下怨愤,唱义与山东诸侯克期奉迎,先遣说颙,令 送帝还都,与颙分陕而居。颙欲从之,而方不同。及东军大捷,成都等败,颙乃令 方亲信将郅辅夜斩方,送首以示东军。寻变计,更遣刁默守潼关,乃咎辅杀方,又 斩辅。颙先遣将吕朗等据荥阳,范阳王虓司马刘琨以方首示朗,于是朗降。时东军 既盛,破刁默以入关,颙惧,又遣马瞻、郭传于霸水御之,瞻等战败散走。颙乘单 马,逃于太白山。东军入长安,大驾旋,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关中。马 瞻等出诣柳,因共杀柳于城内。瞻等与始平太守梁迈合从,迎颙于南山。颙初不肯 入府,长安令苏众、记室督硃永劝颙表称柳病卒,辄知方事。弘农太守裴暠、秦国 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义讨颙,斩马瞻、梁迈等。东海王越遣督护麋晃率国 兵伐颙。至郑,颙将牵秀距晃,晃斩秀,并其二子。义军据有关中,颙保城而已。

永嘉祖,诏书以颙为司徒,乃就征。南阳王模遣将梁臣于新安雍谷车上扼杀之, 并其三子。诏以彭城元王植子融为颙嗣,改封乐成县王。薨,无子。建兴中,元帝 又以彭城康王释子钦为融嗣。

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 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 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 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 食六县。永康初,为中书令,徙侍中,迁司空,领中书监。

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乂固守洛阳,殿中诸将及三部司马疲于战守,密与左卫 将军硃默夜收乂别省,逼越为主,启惠帝免乂官。事定,越称疾逊位。帝不许,加 守尚书令。太安初,帝北征鄴,以越为大都督。六军败,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 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成都王颖以越兄弟宗室之美,下宽令招之,越不应命。 帝西幸,以越为太傅,与太宰颙夹辅朝政,让不受。东海中尉刘洽劝越发兵以备颖, 越以洽为左司马,尚书曹馥为军司。既起兵,楙惧,乃以州与越。越以司空领徐州 都督,以楙领兗州刺史。越三弟并据方任征伐,辄选刺史守相,朝士多赴越。而河 间王颙挟天子,发诏罢越等,皆令就国。越唱义奉迎大驾,还复旧都,率甲卒三万, 西次萧县。豫州刺史刘乔不受越命,遣子祐距之,越军败。范阳王虓遣督护田徽以 突骑八百迎越,遇祐于谯,祐众溃,越进屯阳武。山东兵盛,关中大惧,颙斩送张 方首求和,寻变计距越。越率诸侯及鲜卑许扶历、驹次宿归等步骑迎惠帝反洛阳。 诏越以太傅录尚书,以下邳、济阳二郡增封。

及怀帝即位,委政于越。吏部郎周穆,清河王覃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诸 葛玫共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为群凶所废。先帝暴 崩,多疑东宫。公盍思伊、霍之举,以宁社稷乎?"言未卒,越曰:"此岂宜言邪!" 遂叱左右斩之。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帝始亲万机,留心 庶事,越不悦,求出籓,帝不许。越遂出镇许昌。

永嘉初,自许昌率苟晞及冀州刺史丁劭讨汲桑,破之。越还于许,长史潘滔说 之曰:"兗州天下枢要,公宜自牧。"及转苟晞为青州刺史,由是与晞有隙。

寻诏越为丞相,领兗州牧,督兗、豫、司、冀、幽、并六州。越辞丞相不受, 自许迁于鄄城。越恐清河王覃终为储副,矫诏收付金墉城,寻害之。

王弥入许,越遣左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京都。鄄城自坏,越恶之,移屯 濮阳,又迁于荥阳。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初,东嬴公腾 之镇鄴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鄴, 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兰为钜鹿 大守。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召不至。望既渡河,甄退。李恽、薄盛斩田兰, 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党。

越自荥阳还洛阳,以太学为府。疑朝臣贰己,乃诬帝舅王延等为乱,遣王景率 甲士三千人入宫收延等,付廷尉杀之。越解兗州牧,领司徒。越既与苟晞构怨,又 以顷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 皆泣涕而去。乃以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王景为左卫将军,领国兵数百 人宿卫。

越自诛王延等,大失众望,而多有猜嫌。散骑侍郎高韬有忧国之言,越诬以讪 谤时政害之,而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兗、豫以援京师。帝曰: "今逆虏侵逼郊畿,王室蠢蠢,莫有固心。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 本!"对曰:"臣今率众邀贼,势必灭之。贼灭则不逞消殄,已东诸州职贡流通。 此所以宣暢国威,籓屏之宜也。若端坐京辇以失机会,则衅弊日滋,所忧逾重。" 遂行。留妃裴氏,世子、镇军将军毗,及龙骧将军李恽并何伦等守卫京都。表以行 台随军,率甲士四万东屯于项,王公卿士随从者甚众。诏加九锡。越乃羽檄四方曰: "皇纲失御,社稷多难,孤以弱才,备当大任。自顷胡寇内逼,偏裨失利,帝乡便 为戎州,冠带奄成殊域,朝廷上下,以为忧惧。皆由诸侯蹉跎,遂及此难。投袂忘 履,讨之已晚。人情奉本,莫不义奋。当须合会之众,以俟战守之备。宗庙主上, 相赖匡救。檄至之日,便望风奋发,忠臣战士效诚之秋也。"所征皆不至。而苟晞 又表讨越,语在《晞传》。越以豫州刺史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之 迹,四海所知。而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忧惧 成疾。永嘉五年,薨于项。秘不发丧。以襄阳王范为大将军,统其众。还葬东海。 石勒追及于苦县宁平城,将军钱端出兵距勒,战死,军溃。勒命焚越柩曰:"此人 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 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天下归罪于越。帝 发诏贬越为县王。

何伦、李恽闻越之死,秘不发丧,奉妃裴氏及毗出自京邑,从者倾城,所经暴 掠。至洧仓,又为勒所败,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没于贼。李恽杀妻子奔广宗,何伦 走下邳。裴妃为人所略,卖于吴氏,太兴中,得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诏有司详 议,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 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室 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今乱形神 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于是下诏不许。裴妃不奉诏,遂葬越 于广陵。太兴末,墓毁,改葬丹徒。

初,元帝镇建鄴,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数幸其第,以第三子冲奉越后。薨, 无子,成帝以少子奕继之。哀帝徙奕为琅邪王,而东海无嗣。隆安初,安帝更以会 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冲为曾孙。为桓玄所害,国除。

史臣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历,祸缠管、蔡。祥观曩册,逖听前 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郁兴,载崇籓翰,分茅锡瑞,道光恆典;仪台饰衮, 礼备彝章。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楚隐习果锐之性,遂成凶很。或位居朝右, 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庸琐,见欺孙 秀,潜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诛夷,乾耀以之暂倾,皇纲于 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鸿 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冏名父之子,唱义 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然而临祸忘忧,逞心 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向若采王豹之 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衮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霍,何以加焉!长沙材力 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 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颖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台 藉以成务,东夏资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而颙任李含之狙诈,杖张方之 陵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逞其无君之志,矜其不义之强。銮驾北巡,异乎 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若火燎原,犹可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 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 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 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闻。虽及焚如,犹为幸也。自惠皇失政, 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 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赞曰:亮总朝政,玮怀职竞。谗巧乘间,艳妻过听。构怨连祸,递遭非命。伦 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奸位,遄及严诛。伟哉武闵!首创宏谟。德之不建,良可 悲夫!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章度勤王,效立名扬;合从关 右,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无君震主。 焚如之变,抑惟自取。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30|正史

《晋书》列传第三十 解系(弟结 结弟育) 孙旂 孟观 牵秀 缪播(从弟胤) 皇甫重 张辅李含 张方 阎鼎 索靖(子綝) 贾疋


解系,字少连,济南著人也。父修,魏琅邪太守、梁州刺史,考绩为天下第一。 武帝受禅,封梁邹侯。系及二弟结、育并清身洁己,甚得声誉。时荀勖门宗强盛, 朝野畏惮之。勖诸子谓系等曰:"我与卿为友,应向我公拜。"勖又曰:"我与尊 先使君亲厚。"系曰:"不奉先君遗教。公若与先君厚,往日哀顿,当垂书问。亲 厚之诲,非所敢承。"勖父子大惭,当世壮之。后辟公府掾,历中书黄门侍郎、散 骑常侍、豫州刺史,迁尚书,出为雍州刺史、扬烈将军、西戎校尉、假节。会氐羌 叛,与征西将军赵王伦讨之。伦信用佞人孙秀,与系争军事,更相表奏。朝廷知系 守正不挠,而召伦还。系表杀秀以谢氐羌,不从。伦、秀谮之,系坐免官,以白衣 还第,阖门自守。及张华、裴頠之被诛也,伦、秀以宿憾收系兄弟。梁王肜救系等, 伦怒曰:"我于水中见蟹且恶之,况此人兄弟轻我邪!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肜 苦争之不得,遂害之,并戮其妻子。

后齐王冏起义时,以裴、解为冤首。伦、秀既诛,冏乃奏曰:"臣闻兴微继绝, 圣主之高政;贬恶嘉善,《春秋》之美谈。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诚 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孙秀逆乱,灭佐命之国,诛骨鲠之臣,以斫丧王室,肆其虐 戾,功臣之后,多见泯灭。至如张华、裴頠,各以见惮取诛于时,系、结同以羔羊 被害,欧阳建等无罪而死,百姓怜之。陛下更日月之光照,布惟新之明命,然此等 未蒙恩理。昔栾郤降在皁隶,而《春秋》传其人;幽王绝功臣之后,弃贤者子孙, 而诗人以为刺。臣备忝右职,思竭股肱,献纳愚诚。若合圣意,可群官通议。"八 坐议以"系等清公正直,为奸邪所疾,无罪横戮,冤痛已甚。如大司马所启,彰明 枉直,显宣当否,使冤魂无愧无恨,为恩大矣。"永宁二年,追赠光禄大夫,改葬, 加吊祭焉。

结字叔连,少与系齐名。辟公府掾,累迁黄门侍郎,历散骑常恃、豫州刺史、 魏郡太守、御史中丞。时孙秀乱关中,结在都,坐议秀罪应诛,秀由是致憾。及系 被害,结亦同戮。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 此,我何活为!"亦坐死。朝廷遂议革旧制,女不从坐,由结女始也。后赠结光禄 大夫,改葬,加吊祭。

结弟育,字稚连,名亚二兄。历公府掾、太子洗马、尚书郎、卫军长史、弘农 太守,与二兄俱被害,妻子徙边。

孙旂,字伯旗,乐安人也。父历,魏晋际为幽州刺史、右将军。旂洁静,少自 修立。察孝廉,累迁黄门侍郎,出为荆州刺史,名位与二解相亚。永熙中,征拜太 子詹事,转卫尉,坐武库火,免官。岁余,出为兗州刺史,迁平南将军、假节。旂 子弼及弟子髦、辅、琰四人,并有吏材,称于当世,遂与孙秀合族。及赵王伦起事, 夜从秀开神武门下观阅器械。兄弟旬月相次为公府掾、尚书郎。弼又为中坚将军, 领尚书左丞,转为上将军,领射声校尉。髦为武卫将军,领太子詹事。琰为武威将 军,领太子左率。皆赐爵开国郡侯。推崇旂为车骑将军、开府。初,旂以弼等受署 伪朝,遣小息回责让弼等,以过差之事,必为家祸。弼等终不从,旂制之不可,但 恸哭而已。及齐王冏起义,四子皆伏诛。襄阳太守宗岱承冏檄斩旂,夷三族。

弟尹,字文旗,历陈留、阳平太守,早卒。

孟观,字叔时,渤海东光人也。少好读书,解天文。惠帝即位,稍迁殿中中郎。 贾后悖妇姑之礼,阴欲诛杨骏而废太后,因骏专权,数言之于帝,又使人讽观。会 楚王玮将讨骏,观受贾后旨宣诏,颇加诬其事。及骏诛,以观为黄门侍郎,特给亲 信四十人。迁积弩将军,封上谷郡公。氐帅齐万年反于关中,众数十万,诸将覆败 相继。中书令陈准、监张华,以赵、梁诸王在关中,雍容贵戚,进不贪功,退不惧 罪,士卒虽众,不为之用,周处丧败,职此之由,上下离心,难以胜敌。以观沈毅, 有文武材用,乃启观讨之。观所领宿卫兵,皆趫捷勇悍,并统关中士卒,身当矢石, 大战十数,皆破之,生擒万年,威慑氐羌。转东羌校尉,征拜右将军。

赵王伦篡位,以观所在著绩,署为安南将军、监河北诸军事、假节,屯宛。观 子平为淮南王允前锋将军,讨伦,战死。孙秀以观杖兵在外,假言平为允兵所害, 赠积弩将军以安观。义军既起,多劝观应齐王冏,观以紫宫帝坐无他变,谓伦应之, 遂不从众议而为伦守。及帝反正,永饶冶令空桐机斩观首,传于洛阳,遂夷三族。

牵秀,字成叔,武邑观津人也。祖招,魏雁门太守。秀博辩有文才,性豪侠, 弱冠得美名,为太保卫瓘、尚书崔洪所知。太康中,调补新安令,累迁司空从事中 郎。与帝舅王恺素相轻侮,恺讽司隶荀恺奏秀夜在道中载高平国守士田兴妻。秀即 表诉被诬,论恺秽行,文辞亢厉,以讥抵外戚。于时朝臣虽多证明其行,而秀盛名 美誉由是而损,遂坐免官。后司空张华请为长史。

秀任气,好为将帅。张昌作乱,长沙王乂遣秀讨昌,秀出关,因奔成都王颖。 颖伐乂,以秀为冠军将军,与陆机、王粹等共为河桥之役。机战败,秀证成其罪, 又谄事黄门孟玖,故见亲于颖。惠帝西幸长安,以秀为尚书。秀少在京辇,见司隶 刘毅奏事而扼腕慷慨,自谓居司直之任,当能激浊扬清;处鼓鞞之间,必建将帅之 勋。及在常伯纳言,亦未曾有规献弼违之奇也。

河间王颙甚亲任之。关东诸军奉迎大驾,以秀为平北将军,镇冯翊。秀与颙将 马瞻等将辅颙以守关中,颙密遣使就东海王越求迎,越遣将麋晃等迎颙。时秀拥众 在冯翊,晃不敢进。颙长史杨腾前不应越军,惧越讨之,欲取秀以自效,与冯翊大 姓诸严诈称颙命,使秀罢兵,秀信之,腾遂杀秀于万年。

缪播,字宣则,兰陵人也。父悦,光禄大夫。播才思清辩,有意义。高密王泰 为司空,以播为祭酒,累迁太弟中庶子。

惠帝幸长安,河间王颙欲挟天子令诸侯。东海王越将起兵奉迎天子,以播父时 故吏,委以心膂。播从弟右卫率胤,颙前妃之弟也。越遣播、胤诣长安说颙,令奉 帝还洛,约与颙分陕为伯。播、胤素为颙所敬信,既相见,虚怀从之。颙将张方自 以罪重,惧为诛首,谓颙曰:"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号令,谁敢不 服!"颙惑方所谋,犹豫不决。方恶播、胤为越游说,阴欲杀之。播等亦虑方为难, 不敢复言。时越兵锋甚盛,颙深忧之,播、胤乃复说颙,急斩方以谢,可不劳而安。 颙从之,于是斩方以谢山东诸侯。颙后悔之,又以兵距越,屡为越所败。帝反旧都, 播亦从太弟还洛,契阔艰难,深相亲狎。

及帝崩,太弟即帝位,是为怀帝,以播为给事黄门侍郎。俄转侍中,徙中书令, 任遇日隆,专管诏命。时越威权自己,帝力不能讨,心甚恶之。以播、胤等有公辅 之量,又尽忠于国,故委以心膂。越惧为己害,因入朝,以兵入宫,执播等于帝侧。 帝叹曰:"奸臣贼子无世无之,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哀哉!"起执播等手,涕泗 歔欷,不能自禁。越遂害之。朝野愤惋,咸曰:"善人,国之纪也,而加虐焉,其 能终乎!"及越薨,帝赠播卫尉,祠以少牢。

胤字休祖,安平献王外孙也,与播名誉略齐。初为尚书郎,后迁太弟左卫率, 转魏郡太守。及王浚军逼鄴,石超等大败,胤奔东海王越于徐州,越使胤与播俱入 关,而所说得行,大驾东还。越以胤为冠军将军、南阳太守。胤从蓝田出武关,之 南阳,前守卫展距胤不受,胤乃还洛。怀帝即位,拜胤左卫将军,转散骑常侍、太 仆卿。既而与播及帝舅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并参机密,为东海王越所害。

皇甫重,字伦叔,安定朝那人也。性沈果,有才用,为司空张华所知,稍迁新 平太守。元康中,华版为秦州刺史。齐王冏辅政,以重弟商为参军。冏诛,长沙王 乂又以为参军。时河间王颙镇关中,其将李含先与商、重有隙,每衔之,及此,说 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急除之,以去一方之患。可表迁重为内职, 因其经长安,乃执之。"重知其谋,乃露檄上尚书,以颙信任李含,将欲为乱,召 集陇上士众,以讨含为名。乂以兵革累兴,今始宁息,表请遣使诏重罢兵,征含为 河南尹。含既就征,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四郡兵攻之。

顷之,成都王颖与颙起兵共攻乂,以讨后父尚书仆射羊玄之及商为名。乂以商 为左将军、河东太守,领万余人于关门距张方,为方所破,颙军遂进。乂既屡败, 乃使商间行赍帝手诏,使游楷尽罢兵,令重进军讨颙。商行过长安,至新平,遇其 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颙捕得商,杀之。乂既败,重犹坚守,闭塞外门,城 内莫知,而四郡兵筑土山攻城,重辄以连弩射之。所在为地窟以防外攻,权变百端, 外军不得近城,将士为之死战。颙知不可拔,乃上表求遣御史宣诏喻之令降。重知 非朝廷本意,不奉诏。获御史驺人问曰:"我弟将兵来,欲至未?"驺云:"已为 河间王所害。"重失色,立杀驺。于是城内知无外救,遂共杀重。

先是,重被围急,遣养子昌请救于东海王越,越以颙新废成都王颖,与山东连 和,不肯出兵。昌乃与故殿中人杨篇诈称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宫,以后令发兵 讨张方,奉迎大驾。事起仓卒,百官初皆从之,俄而又共诛昌。

张辅,字世伟,南阳西鄂人,汉河间相衡之后也。少有干局,与从母兄刘乔齐 名。初补蓝田令,不为豪强所屈。时强弩将军庞宗,西州大姓,护军赵浚,宗妇族 也,故僮仆放纵,为百姓所患。辅绳之,杀其二奴,又夺宗田二百余顷以给贫户, 一县称之。转山阳令,太尉陈准家僮亦暴横,辅复击杀之。累迁尚书郎,封宜昌亭 侯。

转御史中丞。时积弩将军孟观与明威将军郝彦不协,而观因军事害彦,又贾谧、 潘岳、石崇等共相引重,乃义阳王威有诈冒事,辅并纠劾之。梁州刺史杨欣有姊丧, 未经旬,车骑长史韩预强聘其女为妻。辅为中正,贬预以清风俗,论者称之。用孙 秀执权,威构辅于秀,秀惑之,将绳辅以法。辅与秀笺曰:"辅徒知希慕古人,当 官而行,不复自知小为身计。今义阳王诚弘恕,不以介意。然辅母年七十六,常见 忧虑,恐辅将以怨疾获罪。愿明公留神省察辅前后行事,是国之愚臣而已。"秀虽 凶狡,知辅雅正,为威所诬,乃止。

后迁冯翊太守。是时长沙王乂以河间王颙专制关中,有不臣之迹,言于惠帝, 密诏雍州刺史刘沈、秦州刺史皇甫重使讨颙。于是沈等与颙战于长安,辅遂将兵救 颙,沈等败绩。颙德之,乃以辅代重为秦州刺史。当赴颙之难,金城太守游楷亦皆 有功,转梁州刺史,不之官。楷闻辅之还,不时迎辅,阴图之。又杀天水太守封尚, 欲扬威西土。召陇西太守韩稚会议,未决。稚子朴有武干,斩异议者,即收兵伐辅。 辅与稚战于遮多谷口,辅军败绩,为天水故帐下督富整所杀。

初,辅尝著论云:"管仲不若鲍叔,鲍叔知所奉,知所投。管仲奉主而不能济, 所奔又非济事之国,三归反坫,皆鲍不为。"又论班固、司马迁云:"迁之著述, 辞约而事举,叙三千年事唯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不同,不 如迁一也。良史述事,善足以奖劝,恶足以监诫,人道之常。中流小事,亦无取焉, 而班皆书之,不如二也。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不如三也。迁既造创,固又因循, 难易益不同矣。又迁为苏秦、张仪、范睢、蔡泽作传,逞辞流离,亦足以明其大才。 故述辩士则辞藻华靡,叙实录则隐核名检,此所以迁称良史也。"又论魏武帝不及 刘备,乐毅减于诸葛亮,词多不载。

李含,字世容,陇西狄道人也。侨居始平。少有才干,两郡并举孝廉。安定皇 甫商州里年少,少恃豪族,以含门寒微,欲与结交,含距而不纳,商恨焉,遂讽州 以短檄召含为门亭长。会州刺史郭奕素闻其贤,下车擢含为别驾,遂处群僚之右。 寻举秀才,荐之公府,自太保掾转秦国郎中令。司徒迁含领始平中正。秦王柬薨, 含依台仪,葬讫除丧。尚书赵浚有内宠,疾含不事己,遂奏含不应除丧。本州大中 正傅祗以名义贬含。中丞傅咸上表理含曰:

臣州秦国郎中令始平李含,忠公清正,才经世务,实有史鱼秉直之风。虽以此 不能协和流俗,然其名行峻厉,不可得掩,二郡并举孝廉异行。尚书郭奕临州,含 寒门少年,而奕超为别驾。太保卫瓘辟含为掾,每语臣曰:"李世容当为晋匪躬之 臣。"

秦王之薨,悲恸感人,百僚会丧,皆所目见。而今以含俯就王制,谓之背戚居 荣,夺其中正。天王之朝,既葬不除,籓国之丧,既葬而除。籓国欲同不除,乃当 责引尊准卑,非所宜言耳。今天朝告于上,欲令籓国服于下,此为籓国之义隆,而 天朝之礼薄也。又云诸王公皆终丧,礼宁尽乃叙,明以丧制宜隆,务在敦重也。夫 宁尽乃叙,明以哀其病耳。异于天朝,制使终丧,未见斯文。国制既葬而除,既除 而祔。爰自汉魏迄于圣晋,文皇升遐,武帝崩殂,世祖过哀,陛下毁顿,衔疚谅闇, 以终三年,率土臣妾岂无攀慕遂服之心,实以国制不可而逾,故于既葬不敢不除。 天王之丧,释除于上,籓国之臣,独遂于下,此不可安。复以秦王无后,含应为丧 主,而王丧既除而附,则应吉祭。因曰王未有庙,主不应除服。秦王始封,无所连 祔,灵主所居,即便为庙。不问国制云何,而以无庙为贬。以含今日之所行,移博 士使案礼文,必也放勋之殂,遏密三载,世祖之崩,数旬即吉,引古绳今,阖世有 贬,何但李含不应除服。今也无贬,王制故也。圣上谅闇,哀声不辍,股肱近侍, 犹宜心丧,不宜便行婚娶欢乐之事,而莫云者,岂不以大制不可而曲邪?且前以含 有王丧,上为差代。尚书敕王葬日在近,葬讫,含应摄职,不听差代。葬讫,含犹 踌躇,司徒屡罚访问,踧含摄职,而随击之,此为台敕府符陷含于恶。若谓台府为 伤教义,则当据正,不正符敕,唯含是贬,含之困踬尚足惜乎!国制不可偏耳。

又含自以陇西人,虽户属始平,非所综悉。自初见使为中正,反复言辞,说非 始平国人,不宜为中正。后为郎中令,又自以选官引台府为比,以让常山太守苏韶, 辞意恳切,形于文墨。含之固让,乃在王未薨之前,葬后踌躇,穷于对罚而摄职耳。 臣从弟祗为州都,意在欲隆风教,议含已过,不良之人遂相扇动,冀挟名义,法外 致案,足有所邀,中正庞腾便割含品。臣虽无祁大夫之德,见含为腾所侮,谨表以 闻,乞朝廷以时博议,无令腾得妄弄刀尺。

帝不从,含遂被贬,退割为五品。归长安,岁余,光禄差含为寿城邸阁督。司 徒王戎表含曾为大臣,虽见割削,不应降为此职。诏停。后为始平令。

及赵王伦篡位,或谓孙秀曰:"李含有文武大才,无以资人。"秀以为东武阳 令。河间王颙表请含为征西司马,甚见信任。顷之,转为长史。颙诛夏侯奭,送齐 王冏使与赵王伦,遣张方率众赴伦,皆含谋也。后颙闻三王兵盛,乃加含龙骧将军, 统席薳等铁骑,回遣张方军以应义师。天子反正,含至潼关而还。

初,梁州刺史皇甫商为赵王伦所任,伦败,去职诣颙,颙慰抚之甚厚。含谏颙 曰:"商,伦之信臣,惧罪至此,不宜数与相见。"商知而恨之。及商当还都,颙 置酒饯行,商因与含忿争,颙和释之。后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齐王冏军事, 而夏侯奭兄在冏府,称奭立义,被西籓枉害。含心不自安。冏右司马赵骧又与含有 隙,冏将阅武,含惧骧因兵讨之,乃单马出奔于颙,矫称受密诏。颙即夜见之,乃 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还籓,甚得众心。齐王越亲而专执威权,朝廷侧 目。今檄长沙王令讨齐,使先闻于齐,齐必诛长沙,因传檄以加齐罪,则冏可擒也。 既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颙从之,遂表请讨冏,拜含为 都督,统张方等率诸军以向洛阳。含屯阴盘,而长沙王乂诛冏,含等旋师。

初,含之本谋欲并去乂、冏,使权归于颙,含因得肆其宿志。既长沙胜齐,颙、 颖犹各守籓,志望未允。颙表含为河南尹。时商复被乂任遇,商兄重时为秦州刺史, 含疾商滋甚,复与重构隙。颙自含奔还之后,委以心膂,复虑重袭己,乃使兵围之, 更相表罪。侍中冯荪党颙,请召重还。商说乂曰:"河间之奏,皆李含所交构也。 若不早图,祸将至矣。且河间前举,由含之谋。"乂乃杀含。

张方,河间人也。世贫贱,以材勇得幸于河间王颙,累迁兼振武将军。永宁中, 颙表讨齐王冏,遣方领兵二万为前锋。及冏被长沙王乂所杀,颙及成都王颖复表讨 乂,遣方率众自函谷人屯河南。惠帝遣左将军皇甫商距之,方以潜军破商之众,遂 入城。乂奉帝讨方于城内,方军望见乘舆,于是小退,方止之不得,众遂大败,杀 伤满于衢巷。方退壁于十三里桥,人情挫衄,无复固志,多劝方夜遁。方曰:"兵 之利钝是常,贵因败以为成耳。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用兵之奇也。"乃夜潜 进逼洛城七里。乂既新捷,不以为意,忽闻方垒成,乃出战,败绩。东海王越等执 乂,送于金墉城。方使郅辅取乂还营,炙杀之。于是大掠洛中官私奴婢万余人,而 西还长安。颙加方右将军、冯翊太守。

荡阴之役,颙又遣方镇洛阳,上官已、苗愿等距之,大败而退。清河王覃夜袭 已、愿,已、愿出奔,方乃入洛阳。覃于广阳门迎方而拜,方驰下车扶止之。于是 复废皇后羊氏。及帝自鄴还洛,方遣息罴以三千骑奉迎。将渡河桥,方又以所乘阳 燧车、青盖素升三百人为小卤簿,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帅万余骑奉云母舆及旌旗之 饰,卫帝而进。初,方见帝将拜,帝下车自止之。

方在洛既久,兵士暴掠,发哀献皇女墓。军人喧喧,无复留意,议欲西迁,尚 匿其迹,欲须天子出,因劫移都。乃请帝谒庙,帝不许。方遂悉引兵入殿迎帝,帝 见兵至,避之于竹林中,军人引帝出,方于马上稽首曰:"胡贼纵逸,宿卫单少, 陛下今日幸臣垒,臣当捍御寇难,致死无二。"于是军人便乱入宫阁,争割流苏武 帐而为马帴。方奉帝至弘农,颙遣司马周弼报方,欲废太弟,方以为不可。

帝至长安,以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时豫州刺史刘乔檄称颍川 太守刘舆迫胁范阳王虓距逆诏命,及东海王越等起兵于山东,乃遣方率步骑十万往 讨之。方屯兵霸上,而刘乔为虓等所破。颙闻乔败,大惧,将罢兵,恐方不从,迟 疑未决。

初,方从山东来,甚微贱,长安富人郅辅厚相供给。及贵,以辅为帐下督,甚 昵之。颙参军毕垣,河间冠族,为方所侮,忿而说颙曰:"张方久屯霸上,闻山东 贼盛,盘桓不进,宜防其未萌。其亲信郅辅具知其谋矣。"而缪播等先亦构之,颙 因使召辅,垣迎说辅曰:"张方欲反,人谓卿知之。王若问卿,何辞以对?"辅惊 曰:"实不闻方反,为之若何?"垣曰:"王若问卿,但言尔尔。不然,必不免祸。" 辅既入,颙问之曰:"张方反,卿知之乎?"辅曰:"尔。"颙曰:"遣卿取之可 乎?"又曰:"尔。"颙于是使辅送书于方,因令杀之。辅既昵于方,持刀而入, 守阁者不疑,因火下发函,便斩方头。颙以辅为安定太守。初缪播等议斩方,送首 与越,冀东军可罢。及闻方死,更争入关,颙颇恨之,又使人杀辅。

史臣曰:晋氏之祸难荐臻,实始籓翰。解系等以干时之用,处危乱之辰,并托 迹府朝,参谋王室。或抗忠尽节,或饰诈怀奸。虽邪正殊途,而咸至诛戮,岂非时 艰政紊,利深祸速者乎!古人所以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戒惧于此也。

阎鼎,字台臣,天水人也。初为太傅东海王越参军,转卷令,行豫州刺史事, 屯许昌。遭母丧,乃于密县间鸠聚西州流人数千,欲还乡里。值京师失守,秦王出 奔密中,司空荀籓、籓弟司隶校尉组,及中领军华恆、河南尹华荟,在密县建立行 台,以密近贼,南趣许颍。司徒左长史刘畴在密为坞主,中书令李恆、太傅参军 驺捷刘蔚、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皆来赴畴。佥以鼎有才用,且手握强兵,劝籓 假鼎冠军将军、豫州刺史,蔚等为参佐。

鼎少有大志,因西土人思归,欲立功乡里,乃与抚军长史王毗、司马传逊怀翼 戴秦王之计,谓畴、捷等曰:"山东非霸王处,不如关中。"河阳令傅暢遗鼎书, 劝奉秦王过洛阳,谒拜山陵,径据长安,绥合夷晋,兴起义众,克复宗庙,雪社稷 之耻。鼎得书,便欲诣洛,流人谓北道近河,惧有抄截,欲南自武关向长安。畴等 皆山东人,咸不愿西入,荀籓及畴、捷等并逃散。鼎追籓不及,恆等见杀,唯顗、 述走得免。遂奉秦王行,止上洛,为山贼所袭,杀百余人,率余众西至蓝田。时刘 聪向长安,为雍州刺史贾疋所逐,走还平阳。疋遣人奉迎秦王,遂至长安,而与大 司马南阳王保、卫将军梁芬、京兆尹梁综等并同心推戴,立王为皇太子,登坛告天, 立社稷宗庙,以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

梁综与鼎争权,鼎杀综,以王毗为京兆尹。鼎首建大谋,立功天下。始平太守 曲允、抚夷护军索綝并害其功,且欲专权,冯翊太守梁纬、北地太守梁肃,并综母 弟,綝之姻也,谋欲除鼎,乃证其有无君之心,专戮大臣,请讨之,遂攻鼎。鼎出 奔雍,为氐窦首所杀,传首长安。

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累世官族,父湛,北地太守。靖少有逸群之量,与 乡人泛衷、张甝、索纟、索永俱诣太学,驰名海内,号称"敦煌五龙"。四人并 早亡,唯靖该博经史,兼通内纬。州辟别驾,郡举贤良方正,对策高第。傅玄、张 华与靖一面,皆厚与之相结。拜驸马都尉,出为西域戊己校尉长史。太子仆同郡张 勃特表,以靖才艺绝人,宜在台阁,不宜远出边塞。武帝纳之,擢为尚书郎。与襄 阳罗尚、河南潘岳、吴郡顾荣同官,咸器服焉。靖与尚书令卫瓘俱以善草书知名, 帝爱之。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

靖在台积年,除雁门太守,迁鲁相,又拜酒泉太守。惠帝即位,赐爵关内侯。

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元康中,西戎反叛,拜靖大将军梁王肜左司马,加荡寇将军,屯兵粟邑,击贼, 败之。迁始平内史。及赵王伦篡位,靖应三王义举,以左卫将军讨孙秀有功,加散 骑常侍,迁后将军。太安末,河间王颙举兵向洛阳,拜靖使持节、监洛城诸军事、 游击将军,领雍、秦、凉义兵,与贼战,大破之,靖亦被伤而卒,追赠太常,时年 六十五。后又赠司空,进封安乐亭侯,谥曰庄。

靖著《五行三统正验论》,辩理阴阳气运。又撰《索子》、《晋诗》各二十卷。 又作《草书状》,其辞曰:

圣皇御世,随时之宜。仓颉既生,书契是为。科斗乌篆,类物象形。睿哲变通, 意巧兹生。损之隶草,以崇简易。百官毕修,事业并丽。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 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虫蛇虬蟉,或往或还。类阿那以羸形,欻奋 衅而桓桓。及其逸游肸向,乍正乍邪。骐骥暴怒逼其辔,海水窊隆扬其波。芝草蒲 陶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玄熊对踞于山岳,飞燕相追而差池。举而察之,又似 乎和风吹林,偃草扇树。枝条顺气,转相比附,窈娆廉苫,随体散布。纷扰扰以猗 靡,中持疑而犹豫。玄螭狡兽嬉其间,腾猿飞猿相奔趣。凌鱼奋尾,蛟龙反据。投 空自窜,张设牙距。或若登高望其类,或若既往而中顾,或若俶傥而不群,或若自 检于常度。于是多才之英,笃艺之彦,役心精微,耽此文宪。守道兼权,触类生变。 离析八体,靡形不判。去繁存微,大象未乱。上理开元,下周谨案。骋辞放手,雨 行冰散。高音翰厉,溢越流漫。忽班班而成章,信奇妙之焕烂。体磥落而壮丽,姿 光润以粲粲。命杜度运其指,使伯英回其腕。著绝势于纨素,垂百世之殊观。

先时,靖行见姑臧城南石地,曰:"此后当起宫殿。"至张骏,于其地立南城, 起宗庙,建宫殿焉。

靖有五子:鲠、绻、璆、聿、綝,皆举秀才。聿,安昌乡侯,卒。少子綝最知 名。

綝字巨秀,少有逸群之量,靖每曰;"綝廊庙之才,非简札之用,州郡吏不足 汗吾兒也。"举秀才,除郎中。尝报兄仇,手杀三十七人,时人壮之。俄转太宰参 军,除好畤令,人为黄门侍郎,出参征西军事,转长安令,在官有称。

及成都王颖劫迁惠帝幸鄴,颖为王浚所破,帝遂播越。河间王颙使张方及綝东 迎乘舆,以功拜鹰杨将军,转南阳王模从事中郎。刘聪侵掠关东,以綝为奋威将军 以御之,斩聪将吕逸,又破聪党刘丰,迁新平太守。聪将苏铁、刘五斗等劫掠三辅, 除綝安西将军、冯翊太守。綝有威恩,华夷向服,贼不敢犯。

及怀帝蒙尘,长安又陷,模被害,綝泣曰:"与其俱死,宁为伍子胥。"乃赴 安定,与雍州刺史贾疋、扶风太守梁综、安夷护军麹允等纠合义众,频破贼党,修 复旧馆,迁定宗庙。进救新平,小大百战,綝手擒贼帅李羌,与阎鼎立秦王为皇太 子,及即尊位,是为愍帝。綝迁侍中、太仆,以首迎大驾、升坛授玺之功,封弋居 伯。又迁前将军、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加平东将军,进号征东。寻又诏 曰:"朕昔遇厄运,遭家不造,播越宛楚,爰失旧京。幸宗庙宠灵,百辟宣力,得 从籓卫,托乎群公之上。社稷之不陨,实公是赖,宜赞百揆,傅弼朕躬。其授卫将 军,领太尉,位特进,军国之事悉以委之。"

及刘曜侵逼王城,以綝为都督征东大将军,持节讨之。破曜呼日逐王呼延莫, 以功封上洛郡公,食邑万户,拜夫人荀氏为新丰君,子石元为世子,赐子弟二人乡 亭侯。刘曜入关芟麦苗,綝又击破之。自长安伐刘聪,聪将赵染杖其累捷,有自矜 之色,帅精骑数百与綝战,大败之,染单马而走。转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 尚书,承制行事。

刘曜复率众人冯翊,帝累征兵于南阳王保,保左右议曰;"蝮蛇在手,壮士解 其腕。且断陇道,以观其变。"从事中郎裴诜曰:"蛇已螫头,头可截不?"保以 胡崧行前锋都督,须诸军集,乃当发。麹允欲挟天子趣保,綝以保必逞私欲,乃止。 自长安以西,不复奉朝廷。百官饥乏,采稆自存。时三秦人尹桓、解武等数千家, 盗发汉霸、杜二陵,多获珍宝。帝问綝曰:"汉陵中物何乃多邪?"綝对曰:"汉 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汉武帝 飨年久长,比崩而茂陵不复容物,其树皆已可拱。赤眉取陵中物不能减半,于今犹 有朽帛委积,珠玉未尽。此二陵是俭者耳,亦百世之诫也。"

后刘曜又率众围京城、綝与麹允固守长安小城。胡崧承檄奔命,破曜于灵台。 崧虑国家威举,则麹、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还槐里。城中饥窘,人相食,死亡 逃奔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帝使侍中宋敞送笺降于曜。綝潜留敞,使 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岁,未易可克也。若许綝以车骑、仪同、万户郡 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军十五年,未尝 以谲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綝所说如是,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 之。若审兵食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孤恐霜威一 震,玉石俱摧。"及帝出降,綝随帝至平阳,刘聪以其不忠于本朝,戮之于东市。

贾疋,字彦度,武威人,魏太尉诩之曾孙也。少有志略,器望甚伟,见之者莫 不悦附,特为武夫之所瞻仰,愿为致命。初辟公府,遂历显职,迁安定太守。雍州 刺史丁绰,贪横失百姓心,乃谮疋于南阳王模,模以军司谢班伐之。疋奔泸水,与 胡彭荡仲及氐窦首结为兄弟,聚众攻班。绰奔武都,疋复入安定,杀班。愍帝以疋 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封酒泉公。时诸郡百姓饥馑,白骨蔽野,百无一存。疋帅 戎晋二万余人,将伐长安,西平太守竺恢亦固守,刘粲闻之,使刘曜、刘雅及赵染 距疋,先攻恢,不克,疋邀击,大败之,曜中流矢,退走。疋追之,至于甘泉。旋 自渭桥袭荡仲,杀之。遂迎秦王,奉为皇太子。后荡仲子夫保持帅群胡攻之,疋败 走,夜堕于涧,为夫护所害。疋勇略有志节,以匡复晋室为己任,不幸颠堕,时人 咸痛惜之。

史臣曰:自永嘉荡覆,宇内横流,亿兆靡依,人神乏主。于时武皇之胤,惟有 建兴,众望攸归,曾无与二。阎鼎等忠存社稷,志在经纶,乃契阔艰难,扶持幼孺, 遂得纂尧承绪,祀夏配天,校绩论功,有足称矣。然而抗滔天之巨寇,接凋弊之余 基,威略未申,寻至倾覆。昔宗周遭犬戎而东徙,有晋违犷狄而西迁,彼既灵庆悠 长,此则祸难遄及,岂愍皇地非奥主,将綝允材谢辅臣,何修短之殊途,而成败之 异数者也?

赞曰:怀惠不竞,戚籓力争。狙诈参谋,凭凶乱政。为恶不已,并罗非命。解 缪忠肃,无闻余庆。愍皇纂戎,实赖群公。鼎图福始,綝遂凶终。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32|正史

《晋书》列传第三十二 刘琨(子群 琨兄舆 舆子演) 祖逖(兄纳)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汉中山靖王胜之后也。祖迈,有经国之才,为相 国参军、散骑常侍。父蕃,清高冲俭,位至光禄大夫。琨少得俊朗之目,与范阳祖 纳俱以雄豪著名。年二十六,为司隶从事。时征虏将军石崇河南金谷涧中有别庐, 冠绝时辈,引致宾客,日以赋诗。琨预其间,文咏颇为当时所许。秘书监贾谧参管 朝政,京师人士无不倾心。石崇、欧阳建、陆机、陆云之徒,并以文才降节事谧, 琨兄弟亦在其间,号曰"二十四友'。太尉高密王泰辟为掾,频迁著作郎、太学博 士、尚书郎。

赵王伦执政,以琨为记室督,转从事中郎。伦子荂,即琨姊婿也,故琨父子兄 弟并为伦所委任。及篡,荂为皇太子,琨为荂詹事。三王之讨伦也,以琨为冠军、 假节,与孙秀子会率宿卫兵三万距成都王颖,战于黄桥,琨大败而还,焚河桥以自 固。及齐王冏辅政,以其父兄皆有当世之望,故特宥之,拜兄舆为中书郎,琨为尚 书左丞,转司徒左长史。冏败,范阳王虓镇许昌,引为司马。

及惠帝幸长安,东海王越谋迎大驾,以琨父蕃为淮北护军、豫州刺史。刘乔攻 范阳王虓于许昌也,琨舆汝南太守杜育等率兵救之,未至而虓败,琨舆虓俱奔河北, 琨之父母遂为刘乔所执。琨乃说冀州刺史温羡,使让位于虓。及虓领冀州,遗琨诣 幽州,乞师于王浚,得突骑八百人,与虓济河,共破东平王懋于廪丘,南走刘乔, 始得其父母。又斩石超,降吕朗,因统诸军奉迎大驾于长安。以动封广武侯,邑二 千户。

永嘉元年,为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匈奴中郎将。琨在路上表曰:"臣以 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九月末得发,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 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日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 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 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 睹寇。唯有壶关,可得告籴。而此二道,九州之阴,数人当路,则百夫不敢进,公 私往反,没丧者多。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以臣愚短,当此 至难,忧如循环,不遑寝食。臣伏思此州虽去边朔,实迩皇畿,南通河内,东连司 冀,北捍殊俗,西御强虏,是劲弓良马勇士精锐之所出也。当须委输,乃全其命。 今上尚书,请此州谷五百万斛,绢五百万匹,绵五百万斤。愿陛下时出臣表,速见 听处。"朝廷许之。

时东嬴公腾自晋阳镇鄴,并土饥荒,百姓随腾南下,余户不满二万,寇贼继横, 道路断塞。琨募得千余人,转斗至晋阳。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 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琨翦除荆棘,收葬枯骸,造府朝,建市狱。寇盗互 来掩袭,恆以城门为战场,百姓负楯以耕,属鞬而耨。琨抚循劳徠,甚得物情。刘 元海时在离石,相去三百许里。琨密遣离间其部杂虏,降者万余落。元海甚惧,遂 城蒲子而居之。在官未期,流人稍复,鸡犬之音复相接矣。琨父蕃自洛赴之。人士 奔迸者多归于琨,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去者亦以相 继。然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

河南徐润者,以音律自通,游于贵势,琨甚爱之,署为晋阳令。润恃宠骄恣, 干预琨政。奋威护军令狐盛性亢直,数以此为谏,并劝琨除润,琨不纳。初,单于 猗以救东嬴公腾之功,琨表其弟猗卢为代郡公,与刘希合众于中山。王浚以琨侵 己之地,数来击琨,琨不能抗,由是声实稍损。徐润又谮令狐盛于琨曰:"盛将劝 公称帝矣。"琨不之察,便杀之。琨母曰:"汝不能弘经略,驾豪杰,专欲除胜己 以自安,当何以得济!如是,祸必及我。"不从。盛子泥奔于刘聪,具言虚实。聪 大喜,以泥为乡导。属上党太守袭醇降于聪,雁门乌丸复反,琨亲率精兵出御之。 聪遣子粲及令狐泥乘虚袭晋阳,太原太守高乔以郡降聪,琨父母并遇害。琨引猗卢 并力攻粲,大败之,死者十五六。琨乘胜追之,更不能克。猗卢以为聪未可灭,遗 琨牛羊车马而去,留其将箕澹、段繁等戍晋阳。琨志在复仇,而屈于力弱,泣血尸 立,抚慰伤痍,移居阳邑城,以招集亡散。

愍帝即位,拜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加散骑常侍、假节。琨上疏谢曰:

陛下略臣大愆,录臣小善,猥蒙天恩,光授殊宠,显以蝉冕之荣,崇以上将之 位。伏省诏书,五情飞越。

臣闻晋文以郤縠为元帅而定霸功,高祖以韩信为大将而成王业,咸有敦诗阅礼 之德,戎昭果毅之威,故能振丰功于荆南,拓洪基于河北。况臣凡陋,拟踪前哲, 俯惧折鼎,虑在覆餗。昔曹沫三北,而收功于柯盟;冯异垂翅,而奋翼于渑池,皆 能因败为成,以功补过。陛下宥过之恩已隆,而臣自新之善不立。臣虽不逮,预闻 前训,恭让之节,臣犹庶几。所以冒承宠命者,实欲没身报国,辄死自效,要以致 命寇场,尽其臣节。至于宠荣之施,非言辞所谢。又谒者史兰、殿中中郎王春等继 至,奉诏,臣俯寻圣旨,伏纸饮泪。

臣闻夷险流行,古今代有,灵厌皇德,曾未悔祸。蚁狄续毒于神州,夷裔肆虐 于上国,七庙阙禋祀之飨,百官丧彝伦之序,梓宫沦辱,山陵未兆,率土永慕,思 同考妣。陛下龙姿日茂,睿质弥光,升区宇于既颓,崇社稷于已替,四海之内,肇 有上下,九服之萌,复睹典制。伏惟陛下蒙尘于外,越在秦郊,蒸尝之敬在心,桑 梓之思未克。臣备位历年,才质驽下,丘山之衅已彰,毫厘之效未著。顷以时宜, 权假位号,竟无殪戎之绩,而有负乘之累,当肆刑书,以明黜陟。是以臣前表上闻, 敢缘愚款,乞奉先朝之班,苟存偏师之职,赦其三败之愆,必其一功之用,得骋志 虏场,快意大逆,虽身膏野草,无恨黄墟。陛下偏恩过隆,曲蒙擢拔,遂授上将, 位兼常伯,征讨之务,得从事宜。拜命惊惶,五情战悸,惧于陨越,以为朝羞。昔 申胥不徇伯举,而成公壻之勋;伍员不从城父,而济入郢之庸。臣虽顽凶,无觊古 人,其于被坚执锐,致身寇仇,所谓天地之施,群生莫谢不胜。受恩至深,谨拜表 陈闻。

及麹允败,刘曜斩赵冉,琨又表曰:

逆胡刘聪,敢率犬羊,冯陵辇毂,人神发愤,遐迩奋怒。伏省诏书,相国、南 阳王保,太尉、凉州刺史轨,纠合二州,同恤王室,冠军将军允、护军将军綝,总 齐六军,戮力国难,王旅大捷,俘馘千计,旌旗首于晋路,金鼓振于河曲,崤函无 虔刘之警,汧陇有安业之庆,斯诚宗庙社稷陛下神武之所致。含气之类,莫不引领, 况臣之心,能无踊跃。

臣前表当与鲜卑猗卢克今年三月都会平阳,会匈羯石勒以三月三日径掩蓟城, 大司马、博陵公浚受其伪和,为勒所虏,勒势转盛,欲来袭臣。城坞骇惧,志在自 守。又猗卢国内欲生奸谋,幸卢警虑,寻皆诛灭。遂使南北顾虑,用愆成举,臣所 以泣血宵吟,扼腕长叹者也。勒据襄国,与臣隔山,寇骑朝发,夕及臣城,同恶相 求,其徒实繁。自东北八州,勒灭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是以勒朝夕谋虑, 以图臣为计,窥伺间隙,寇抄相寻,戎士不得解甲,百姓不得在野。天网虽张,灵 泽未及,唯臣孑然与寇为伍。自守则稽聪之诛,进讨则勒袭其后,进退唯谷,首尾 狼狈。徒怀愤踊,力不从愿,惭怖征营,痛心疾首,形留所在,神驰寇庭。秋谷既 登,胡马已肥,前锋诸军并有至者,臣当首启戎行,身先士卒。臣与二虏,势不并 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庶凭陛下威灵,使微意获展,然后陨首谢国,没而无 恨。

三年,帝遣兼大鸿胪赵廉持节拜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琨上表让 司空,受都督,克期与猗卢讨刘聪。寻猗卢父子相图,卢及兄子根皆病死,部落四 散。琨子遵先质于卢,众皆附之。及是,遵与箕澹等帅卢众三万人,马牛羊十万, 悉来归琨,琨由是复振,率数百骑自平城抚纳之。属石勒攻乐平,太守韩据请救于 琨,而琨自以士众新合,欲因其锐以威勒。箕澹谏曰:"此虽晋人,久在荒裔,未 习恩信,难以法御。今内收鲜卑之余谷,外抄残胡之牛羊,且闭关守险,务农息士, 既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可立也。"琨不从,悉发其众,命澹领步骑二万为前 驱,琨自为后继。勒先据险要,设伏以击澹,大败之,一军皆没,并土震骇。寻又 炎旱,琨穷蹙不能复守。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琨,欲与同奖王室。琨由是 率众赴之,从飞狐人蓟。匹磾见之,甚相崇重,与琨结婚,约为兄弟。

是时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河朔征镇夷夏一百 八十人连名上表,语在《元纪》。令报曰:"豺狼肆毒,荐覆社稷,亿兆颙颙,延 首罔系。是以居于王位,以答天下,庶以克复圣主,扫荡雠耻,岂可猥当隆极,此 孤之至诚著于遐迩者也。公受奕世之宠,极人臣之位,忠允义诚,精感天地。实赖 远谋,共济艰难。南北迥邈,同契一致,万里之外,心存咫尺。公其抚宁华戎,致 罚丑类。动静以闻。"

建武元年,琨与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臿血载书,檄诸方守, 俱集襄国。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勒厚赂,独不进,乃沮 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是岁,元帝转琨为侍中、太尉,其余如故,并赠名刀。 琨答曰:"谨当躬自执佩,馘截二虏。"

匹磾奔其兄丧,琨遣世子群送之,而末波率众要击匹磾而败走之,群为末波所 得。末波厚礼之,许以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密遣使赍群书请琨为内应, 而为匹磾逻骑所得。时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不之知也。因来见匹磾,匹磾以群书 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与公同盟,志奖王室,仰凭威力, 庶雪国家之耻。若兒书密达,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忘义也。"匹磾雅重琨,初无 害琨志,将听还屯。其中弟叔军好学有智谋,为匹磾所信,谓匹磾曰:"吾胡夷耳, 所以能服晋人者,畏吾众也。今我骨肉构祸,是其良图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 尽矣。"匹磾遂留琨。琨之庶长子遵惧诛,与琨左长史杨桥、并州治中如绥闭门自 守。匹磾谕之不得,因纵兵攻之。琨将龙季猛迫于乏食,遂斩桥、绥而降。

初,琨之去晋阳也,虑及危亡而大耻不雪,亦知夷狄难以义伏,冀输写至诚, 侥幸万一。每见将佐,发言慷慨,悲其道穷,欲率部曲列于贼垒。斯谋未果,竟为 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曰: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 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党与 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无 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矣如云 浮。硃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颂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 柔。

琨诗托意非常,摅暢幽愤,远想张陈,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无 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 所言矣。"

然琨既忠于晋室,素有重望,被拘经月,远近愤叹。匹磾所署代郡太守辟闾嵩, 与琨所署雁门太守王据、后将军韩据连谋,密作攻具,欲以袭匹磾。而韩据女为匹 磾兒妾,闻其谋而告之匹磾,于是执王据、辟闾嵩及其徒党悉诛之。会王敦密使匹 磾杀琨,匹磾又惧众反己,遂称有诏收琨。初,琨闻敦使到,谓其子曰:"处仲使 来而不我告,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因歔欷不 能自胜。匹磾遂缢之,时年四十八。子侄四人俱被害。朝廷以匹磾尚强,当为国讨 石勒,不举琨哀。

三年,琨故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上表理琨曰:

臣闻经国之体,在于崇明典刑;立政之务,在于固慎关塞。况方岳之臣,杀生 之柄,而可不正其枉直,以杜其奸邪哉!窃见故司空、广武侯琨,在惠帝扰攘之际, 值群后鼎沸之难,戮力皇家,义诚弥厉,躬统华夷,亲受矢石,石超授首,吕朗面 缚,社稷克宁,銮舆反驾,奉迎之勋,琨实为隆,此琨效忠之一验也。其后并州刺 史、东赢公腾以晋川荒匮,移镇临漳,太原、西河尽徙三魏。琨受任并州,属承其 弊,到官之日,遗户无几,当易危之势,处难济之土,鸠集伤痍,抚和戎狄,数年 之间,公私渐振。会京都失守,群逆纵逸,边萌顿仆,苟怀宴安,咸以为并州之地 四塞为困,且可闭关守险,畜资养徒,抗辞厉声,忠亮奋发,以为天子沈辱而不陨 身死节,情非所安,遂乃跋履山川,东西征讨。屠各乘虚,晋阳沮溃,琨父母罹屠 戮之殃,门族受歼夷之祸。向使琨从州人之心,为自守之计,则圣朝未必加诛,而 族党可以不丧。及猗卢败乱,晋人归奔,琨于平城纳其初附。将军箕澹又以为此虽 晋人,久在荒裔,难以法整,不可便用。琨又让之,义形于色。假从澹议,偷于苟 存,则晏然于并土,必不亡身于燕蓟也。琨自以备位方岳,纲维不举,无缘虚荷大 任,坐居三司,是以陛下登阼,使引衍告逊,前后章表,具陈诚款。寻令从事中郎 臣续澹以章绶节传奉还本朝,与匹磾使荣邵期一时俱发。又匹磾以琨王室大臣,惧 夺己威重,忌琨之形,渐彰于外。琨知其如此,虑不可久,欲遣妻息大小尽诣京城, 以其门室一委陛下。有征举之会,则身充一卒;若匹磾纵凶慝,则妻息可免。具令 臣澹密宣此旨,求诏敕路次,令相迎卫。会王成从平阳逃来,说南阳王保称号陇右, 士众甚盛,当移关中。匹磾闻此,私怀顾望,留停荣邵,欲遣前兼鸿胪边邈奉使诣 保,惧澹独南,言其此事,遂不许引路。丹诚赤心,卒不上达。匹磾兄眷丧亡,嗣 子幼弱,欲因奔丧夺取其国。又自以欺国陵家,怀邪乐祸,恐父母宗党不容其罪, 是以卷甲櫜弓,阴图作乱,欲害其从叔驎、从弟末波等,以取其国。匹磾亲信密告 驎、波,驎、波乃遣人距之,匹磾仅以身免。百姓谓匹磾已没,皆凭向琨。若琨于 时有害匹磾之情,则居然可擒,不复营于人力。自此之后,上下并离,匹磾遂欲尽 勒胡晋,徙居上谷。琨深不然之,劝移厌次,南凭朝廷。匹磾不能纳,反祸害父息 四人,从兄二息同时并命。琨未遇害,知匹磾必有祸心,语臣等云:"受国厚恩, 不能克报,虽才略不及,亦由遇此厄运。人谁不死,死生命也。唯恨下不能效节于 一方,上不得归诚于陛下。"辞旨慷慨,动于左右。匹磾既害琨,横加诬谤,言琨 欲窥神器,谋图不轨。琨免述嚣顽凶之思,又无信布惧诛之情,崎岖乱亡之际,夹 肩异类之间,而有如此之心哉!虽臧获之愚,厮养之智,犹不为之,况在国士之列, 忠节先著者乎!

匹磾之害琨,称陛下密诏。琨信有罪,陛下加诛,自当肆诸市朝,与众弃之, 不令殊俗之竖戮台辅之臣,亦已明矣。然则擅诏有罪,虽小必诛;矫制有功,虽大 不论,正以兴替之根咸在于此,开塞之由不可不闭故也。而匹磾无所顾忌,怙乱专 杀,虚假王命,虐害鼎臣,辱诸夏之望,败王室之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若圣 朝犹加隐忍,未明大体,则不逞之人袭匹磾之迹,杀生自由,好恶任意,陛下将何 以诛之哉!折冲厌难,唯存战胜之将;除暴讨乱,必须知略之臣。故古语云"山有 猛兽,藜藿为之不采",非虚言矣。自河以北,幽并以南,丑类有所顾惮者,唯琨 而已。琨受害之后,群凶欣欣,莫不得意,鼓行中州,曾无纤介,此又华夷小大所 以长叹者也。

伏惟陛下睿圣之隆,中兴之绪,方将平章典刑,以经序万国。而琨受害非所, 冤痛已甚,未闻朝廷有以甄论。昔壶关三老讼卫太子之罪,谷永、刘向辨陈汤之功, 下足以明功罪之分,上足以悟圣主之怀。臣等祖考以来,世受殊遇,人侍翠幄,出 簪彤管,弗克负荷,播越遐荒,与琨周旋,接事终始,是以仰慕三臣在昔之义,谨 陈本末,冒以上闻,仰希圣朝曲赐哀察。

太子中庶子温峤又上疏理之,帝乃下诏曰:"故太尉、广武侯刘琨忠亮开济, 乃诚王家,不幸遭难,志节不遂,朕甚悼之。往以戎事,未加吊祭。其下幽州,便 依旧吊祭。"赠侍中、太尉,谥曰愍。

琨少负志气,有纵横之才,善交胜己,而颇浮夸。与范阳祖逖为友,闻逖被用, 与亲故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气相期如此。 在晋阳,常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乃乘月登楼清啸,贼闻之,皆凄然 长叹。中夜奏胡笳,贼又流涕歔欷,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子 群嗣。

群字公度,少拜广武侯世子。随父在晋阳,遭逢寇乱,数领偏军征讨。性清慎, 有裁断,得士类欢心。及琨为匹磾所害,琨从事中郎卢谌等率余众奉群依末波。温 峤前后表称:"姨弟刘群,内弟崔悦、卢谌等,皆在末波中,翘首南望。愚谓此等 并有文思,于人之中少可愍惜。如蒙录召,继绝兴亡,则陛下更生之恩,望古无二。" 咸康二年,成帝诏征群等,为末波兄弟爱其才,托以道险不遣。

石季龙灭辽西,群及谌、悦同没胡中,季龙皆优礼之,以群为中书令。至冉闵 败后,群遇害。时勒及季龙得公卿人士多杀之,其见擢用,终至大官者,唯有河东 裴宪,渤海石璞,荥阳郑系,颍川荀绰,北地傅暢及群、悦、谌等十余人而已。

舆字庆孙。隽朗有才局,与琨并尚书郭奕之甥,名著当时。京都为之语曰: "洛中奕奕,庆孙,越石。"辟宰府尚书郎。兄弟素侮孙秀,及赵王伦辅政,孙秀 执权,并免其官。妹适伦世子荂,荂与秀不协,复以舆为散骑侍郎。齐王冏辅政, 以舆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范阳王虓之举兵也,以舆为颍川太守。及河间王颙檄 刘乔讨虓于许昌,矫诏曰:"颍川太守刘舆迫协范王虓,距逆诏命,多树私党,擅 劫郡县,合聚兵众。舆兄弟昔因赵王婚亲,擅弄权势,凶狡无道,久应诛夷,以遇 赦令,得全首领。小人不忌,为恶日滋,辄用苟晞为兗州,断截王命。镇南大将军 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准,各勒所领,径会许昌,与乔并力。今遣 右将这张方为大都督,督建威将军吕朗、阳平太守刁默,率步骑十万,同会许昌, 以除舆兄弟。敢有举兵距违王命,诛及五族。能杀舆兄弟送首者,封三千户县侯, 赐绢五千匹。"虓之败,舆与之俱奔河北。虓既镇鄴,以舆为征虏将军、魏郡太守。

虓薨,东海王越将召之,或曰:"舆犹腻也,近则污人。"及至,越疑而御之。 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是时军国多事,每会 议,自潘滔以下,莫知所对。舆既见越,应机辩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 越既总录,以舆为上佐,宾客满筵,文案盈机,远近书记日有数千,终日不倦,或 以夜继之,皆人人欢暢,莫不悦附。命议如流,酬对款备,时人服其能,比之陈遵。 时称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刘舆长才,裴邈清才。越诛缪播、王延等,皆舆谋也。 延爱妾荆氏有音伎,延尚未殓,舆便娉之。未及迎,又为太傅从事中郎王俊所争夺。 御史中取丞傅宣劾奏,越不问舆,而免俊官。舆乃说越,遣琨镇并州,为越北面之 重。洛阳未败,病指疽卒,时年四十七。追赠骠骑将军。先有功封定襄侯,谥曰贞。 子演嗣。

演字始仁。初辟太尉掾,除尚书郎,以父忧去职。服阕,袭爵,太傅、东海王 越引为主簿。迁太子中庶子,出为阳平太守。自洛奔琨,琨以为辅国将军、魏郡太 守。琨将讨石勒,以演领勇士千人,行北中郎将、兗州刺史,镇廪丘。演斩王桑, 走赵固,得众七千人。为石勒所攻,演距战,勒退。元帝拜为都督、后将军,假节。 后为石季龙所围,求救于邵续、段鸯,鸯骑救之,季龙走,随鸯屯厌次,被害。

弟胤为琨引兵,路逢乌桓贼,战没。胤弟挹初为太傅、东海王越掾,与琨俱被 害。挹弟启,启弟述,与琨子群俱在末波中,后并入石季龙。启为季龙尚书仆射, 后归国,穆帝拜为前将军,加给事中。永和九年,随中军将军殷浩北伐,为姚襄所 败,启战没。述为季龙侍中,随启归国,拜骁骑将军。

祖逖,字士稚,范阳遒人也。世吏二千石,为北州旧姓。父武,晋王掾、上谷 太守。逖少孤,兄弟六人。兄该、纳等并开爽有才干。逖性豁荡,不修仪检,年十 四五犹未知书,诸兄每忧之。然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每至田舍,辄称兄意,散 谷帛以周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后乃博览书记,该涉古今,往来京师,见者谓 逖有赞世才具。侨居阳平。年二十四,阳平辟察孝廉,司隶再辟举秀才,皆不行。 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 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 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辟齐王冏大司马掾、长沙王乂骠骑祭酒,转主簿,累迁太子中舍人、豫章王从 事中郎。从惠帝北伐,王师败绩于荡阴,遂退还洛。大驾西幸长安,关东诸侯范阳 王虓、高密王略、平昌公模等竞召之,皆不就。东海王越以逖为典兵参军、济阴太 守,母丧不之官。及京师大乱,逖率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车马载同行老疾, 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又多权略,是以少长咸宗之,推逖为行主。达泗口, 元帝逆用为徐州刺史,寻征军谘祭酒,居丹徒之京口。

逖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志。宾客义徒皆暴杰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时扬土 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或为吏所 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时帝方拓定江南,未遑北伐,逖 进说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籓王争权,自相诛灭,遂使戎狄乘 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使若逖等为 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沈弱之士欣于来苏,庶几国耻可雪,愿大王图之。" 帝乃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禀,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招募。仍 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 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屯于江阴,起冶铸兵器,得二千余人而后进。

初,北中郎将刘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坞主张平、樊雅等在谯,演署平为豫州刺 史,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逖诱 浮使取平,浮谲平与会,遂斩以献逖。帝嘉逖勋,使运粮给之,而道远不至,军中 大饥。进据太丘。樊雅遣众夜袭逖,遂入垒,拔戟大呼,直趣逖幕,军土大乱。逖 命左右距之,督护董昭与贼战,走之。逖率众追讨,而张平余众助雅攻逖。蓬陂坞 主陈川,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逖遣使求救于川,川遣将李头率众援之,逖遂 克谯城。

初,樊雅之据谯也,逖以力弱,求助于南中郎将王含,含遣桓宣领兵助逖。逖 既克谯,宣等乃去。石季龙闻而引众围谯,含又遣宣救逖,季龙闻宣至而退。宣遂 留,助逖讨诸屯坞未附者。

李头之讨樊雅也,力战有勋。逖时获雅骏马,头甚欲之而不敢言,逖知其意, 遂与之。头感逖恩遇,每叹曰:"若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川闻而怒,遂杀头。 头亲党冯宠率其属四百入归于逖,川益怒,遣将魏硕掠豫州诸郡,大获子女车马。 逖遣将军卫策邀击于谷水,尽获所掠者,皆令归本,军无私焉。川大惧,遂以众附 石勒。逖率众伐川,石季龙领兵五万救川,逖设奇以击之,季龙大败,收兵掠豫州, 徙陈川还襄国,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台。逖遣将韩潜等镇东台。同一大城,贼 从南门出入放牧,逖军开东门,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余人运上台, 又令数人担米,伪为疲极而息于道,贼果逐之,皆弃担而走。贼既获米,谓逖士众 丰饱,而胡戍饥久,益惧,无复胆气。石勒将刘夜堂以驴千头运粮以馈桃豹,逖遣 韩潜、冯铁等追击于汴水,尽获之。豹宵遁,退据东燕城,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 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军要截石勒,勒屯戍渐蹙。候骑常获濮阳人,逖厚待 遣归。咸感逖恩德,率乡里五百家降逖。勒又遣精骑万人距逖,复为逖所破,勒镇 戍归附者甚多。时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各以诈力相攻击,逖遣使和解之, 示以祸福,遂受逖节度。逖爱人下士,虽疏交贱隶,皆恩礼遇之,由是黄河以南尽 为晋土。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诸坞 主感戴,胡中有异谋,辄密以闻。前后克获,亦由此也。其有微功,赏不逾日。躬 自俭约,劝督农桑,克己务施,不畜资产,子弟耕耘,负担樵薪,又收葬枯骨,为 之祭醊,百姓感悦。尝置酒大会,耆老中坐流涕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将 何恨!"乃歌曰:"幸哉遗黎免俘虏,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 恩歌且舞。"其得人心如此。故刘琨与亲故书,盛赞逖威德。诏进逖为镇西将军。

石勒不敢窥兵河南,使成皋县修逖母墓,因与逖书,求通使交市,逖不报书, 而听互市,收利十倍,于是公私丰赡,士马日滋。方当推锋越河,扫清冀朔,会朝 廷将遣戴若思为都督,逖以若思是吴人,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且已翦荆棘,收 河南地,而若思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且闻王敦与刘隗等构隙,虑有内难, 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乃致妻孥汝南大木山下。时中原士庶咸谓逖当进据武牢,而 反置家险厄,或谏之,不纳。逖虽内怀忧愤,而图进取不辍,营缮武牢城,城北临 黄河,西接成皋,四望甚远。逖恐南无坚垒,必为贼所袭,乃使从子汝南太守济率 汝阳太守张敞、新蔡内史周闳率众筑垒。未成,而逖病甚。先是,华谭、庾阐问术 人戴洋,洋曰:"祖豫州九月当死。"初有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历阳陈训又谓人曰: "今年西北大将当死。"逖亦见星,曰:"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杀我,此乃 不祐国也。"俄卒于雍丘,时年五十六。豫州士女若丧考妣,谯梁百姓为之立祠。 册赠车骑将军。王敦久怀逆乱,畏逖不敢发,至是始得肆意焉。寻以逖弟约代领其 众。约别有传。逖兄纳。

纳字士言,最有操行,能清言,文义可观。性至孝,少孤贫,常自炊衅以养母, 平北将军王敦闻之,遗其二婢,辟为从事中郎。有戏之曰:"奴价倍婢。"纳曰: "百里奚何必轻于五羖皮邪!"转尚书三公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历官多所驳正, 有补于时。

齐王冏建义,越王伦收冏弟北海王实及前前黄门郎弘农董祚弟艾,与冏俱起, 皆将害之,纳上疏救焉,并见宥。后为中护军、太子詹事,封晋昌公。以洛下将乱, 乃避地东南。元帝作相,引为军谘祭酒。纳好奕棋,王隐谓之曰:"禹惜寸阴,不 闻数棋。"对曰:"我奕忘忧耳。"隐曰;"盖闻古人遭逢,则以功达其道,若其 不遇,则以言达其道。古必有之,今亦宜然。当晋未有书,而天下大乱,旧事荡灭, 君少长五都,游臣四方,华裔成败,皆当闻见,何不记述而有裁成?应仲远作《风 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章》,犹皆行于 世,便成没而不朽。仆虽无才,非志不立,故疾没世而无闻焉,所以自强不息也。 况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俱取散悉,此可兼济,何必围棋然后忘忧也!"纳喟然叹曰: "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耳。"乃言之于帝曰:"自古小国犹有史官,况于大府, 安可不置。"因举隐,称"清纯亮直,学思沈敏,五经、群史多所综悉,且好学不 倦,从善如流。若使修著一代之典,褒贬与夺,诚一时之俊也。"帝以问记室参军 钟雅,雅曰:"纳所举虽有史才,而今未能立也。"事遂停。然史官之立,自纳始 也。

初,弟约与逖同母,偏相亲爱,纳与约异母,颇有不平,乃密以启帝,称: "约怀陵上之性,抑而使之可也。今显侍左右,假其权势,将为乱阶"。人谓纳与 约异母,忌其宠贵,乃露其表以示约,约憎纳如仇,朝廷因此弃纳。纳既闲居,但 清谈、披阅文史而已。及约为逆,朝野叹纳有鉴裁焉。温峤以纳州里父党,敬而拜 之。峤既为时用,盛言纳有名理,除光禄大夫。

纳尝问梅陶曰:"君乡里立月旦评,何如?"陶曰:"善褒恶贬,则佳法也。" 纳曰:"未益。"时王隐在坐,因曰:"《尚书》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何得一月便行褒贬!"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隐曰:"《易》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称家者岂不是官?必须积久,善恶 乃著,公私何异!古人有言,贞良而亡,先人之殃;酷烈而存,先人之勋。累世乃 著,岂但一月!若必月旦,则颜回食埃,不免贪污;盗跖引少,则为清廉。朝种暮 获,善恶未定矣。"时梅陶及钟雅数说余事,纳辄困之,因曰:"君汝颍之士,利 如锥;我幽冀之士,钝如槌。持我钝槌,捶君利锥,皆当摧矣。"陶、雅并称"有 神锥,不可得槌"。纳曰:"假有神锥,必有神槌。"雅无以对。卒于家。

史臣曰:刘琨弱龄,本无异操,飞缨贾谧之馆,借箸马伦之幕,当于是日,实 佻巧之徒欤!祖逖散谷周贫,闻鸡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素怀, 抑为贪乱者矣。及金行中毁,乾维失统,三后流亡,递萦居彘之祸,六戎横噬,交 肆长蛇之毒,于是素丝改色,跅弛易情,各运奇才,并腾英气,遇时屯而感激,因 世乱以驱驰,陈力危邦,犯疾风而表劲,励其贞操,契寒松而立节,咸能自致三铉, 成名一时。古人有言曰:"世乱识忠良。"益斯之谓矣。天不祚晋,方启戎心,越 石区区,独御鲸鲵之锐,推心异类,竟终幽圄,痛哉!士稚叶迹中兴,克复九州之 半,而灾星告衅,笠毂徒招,惜矣!

赞曰: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见 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遗萌 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31|正史

《晋书》列传第三十一 周浚(子嵩 谟 从父弟馥 成公简 苟晞 华轶 刘乔 孙耽 耽子柳)


周浚,字开林,汝南安成人也。父裴,少府卿。浚性果烈。以才理见知,有人 伦鉴识。乡人史曜素微贱,众所未知,浚独引之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于世。 浚初不应州郡之辟,后仕魏为尚书郎。累迁御史中丞,拜折冲将军、扬州刺史,封 射阳侯。

随王浑伐吴,攻破江西屯戍,与孙皓中军大战,斩伪丞相张悌等首级数千,俘 馘万计,进军屯于横江。时闻龙骧将军王濬既破上方,别驾何恽说浚曰:"张悌率 精锐之卒,悉吴国之众,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今王龙骧既破武昌,兵威 甚盛,顺流而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窃谓宜速渡江,直指建鄴,大军卒至, 夺其胆气,可不战而擒。"浚善其谋,便使白浑。恽曰:"浑暗于事机,而欲慎己 免咎,必不我从。"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江北抗衡吴军,不使轻进。 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且诏令龙 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恽曰:"龙骧克万里之寇,以既济之 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且握兵之要,可则夺之,所谓受命不受辞也。今渡江必全 克获,将有何虑?若疑于不济,不可谓智;知而不行,不可谓忠,实鄙州上下所以 恨恨也。"浑执不听。居无何而濬至,浑召之不来,乃直指三山,孙皓遂降于浚。 浑深恨之,而欲与浚争功。恽笺与浚曰:"《书》贵克让,《易》大谦光,斯古文 所咏,道家所崇。前破张悌,吴人失气,龙骧因之,陷其区宇。论其前后,我实缓 师,动则为伤,事则不及。而今方竞其功。彼既不吞声,将亏雍穆之弘,兴矜争之 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笺,即谏止浑,浑不能纳,遂相表奏。

浚既济江,与浑共行吴城垒,绥抚新附,以功进封成武侯,食邑六千户,赐绢 六千匹。明年,移镇秣陵。时吴初平,屡有逃亡者,频讨平之。宾礼故老,搜求俊 乂,甚有威德,吴人悦服。

初,吴之未平也,浚在弋阳,南北为互市,而诸将多相袭夺以为功。吴将蔡敏 守于沔中,其兄珪为将在秣陵,与敏书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军国固当举信 义以相高。而闻疆场之上,往往有袭夺互市,甚不可行,弟慎无为小利而忘大备也。" 候者得珪书以呈浚,浚曰:"君子也。"及渡江,求珪,得之,问其本,曰;"汝 南人也。"浚戏之曰:"吾固疑吴无君子,而卿果吾乡人。"

迁侍中。武帝问浚:"卿宗后生,称谁为可?"答曰:"臣叔父子恢,称重臣 宗;从父子馥,称清臣宗。"帝并召用。浚转少府,以本官领将作大匠。改营宗庙 讫,增邑五百户。后代王浑为使持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安东将军,卒于位。三子: 顗、嵩、谟。顗嗣爵,别有传云。

嵩字仲智,狷直果侠,每以才气陵物。元帝作相,引为参军。及帝为晋王,又 拜奉朝请。嵩上疏曰:"臣闻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故 古之王者,必应天顺时,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重光万载也。 今议者以殿下化流江汉,泽被六州,功济苍生,欲推崇尊号。臣谓今梓宫未反,旧 京未清,义夫泣血,士女震动;宜深明周公之道,先雪社稷大耻,尽忠言嘉谋之助, 以时济弘仁之功,崇谦谦之美,推后己之诚;然后揖让以谢天下,谁敢不应,谁敢 不从!"由是忤旨,出为新安太守。

嵩怏怏不悦,临发,与散骑郎张嶷在侍中戴邈坐,褒贬朝士,又诋毁邈,邈密 表之。帝召嵩入,面责之曰:"卿矜豪傲慢,敢轻忽朝廷,由吾不德故耳。"嵩跪 谢曰:"昔唐虞至圣,四凶在朝。陛下虽圣明御世,亦安能无碌碌之臣乎!"帝怒, 收付廷尉。廷尉华恆以嵩大不敬弃市论,嶷以扇和减罪除名。时顗方贵重,帝隐忍。 久之,补庐陵太守,不之职,更拜御史中丞。

是时帝以王敦势盛,渐疏忌王导等。嵩上疏曰:

臣闻明君思隆其道,故贤智之士乐在其朝;忠臣将明其节,故量时而后仕。乐 在其朝,故无过任之讥;将明其节,故无过宠之谤。是以君臣并隆,功格天地。近 代以来,德废道衰,君怀术以御臣,臣挟利以事君,君臣交利而祸乱相寻,故得失 之迹难可详言。臣请较而明之。

夫傅说之相高宗,申召之辅宣王,管仲之佐齐桓,衰范之翼晋文,或宗师其道, 垂拱受成,委以权重,终至匡主,未有忧其逼己,还为国蠹者也。始田氏擅齐,王 莽篡汉,皆藉封土之强,假累世之宠,因暗弱之主,资母后之权,树比周之党,阶 绝灭之势,然后乃能行其私谋,以成篡夺之祸耳。岂遇立功之主,为天人所相,而 能运其奸计,以济其不轨者哉!光武以王族奋于闾阎,因时之望,收揽英奇,遂续 汉业,以美中兴之功。及天下既定,颇废黜功臣者,何哉?武力之士不达国体,以 立一时之功,不可久假以权势,其兴废之事,亦可见矣。近者三国鼎峙,并以雄略 之才,命世之能,皆委赖俊哲,终成功业,贻之后嗣,未有愆失遗方来之恨者也。

今王导、王广等,方之前贤,犹有所后。至于忠素竭诚,义以辅上,共隆洪基, 翼成大业,亦昔之亮也。虽陛下乘奕世之德,有天人之会,割据江东,奄有南极, 龙飞海颙,兴复旧物,此亦群才之明,岂独陛下之力也。今王业虽建,羯寇未枭, 天下荡荡,不宾者众,公私匮竭,仓庾未充,梓宫沈沦,妃后不反,正委贤任能推 毂之日也。功业垂就,晋祚方隆,而一旦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乃更以危为安, 以疏易亲,放逐旧德,以佞伍贤,远亏既往之明,顾伤伊管之交,倾巍巍之望,丧 如山之功,将令贤智杜心,义士丧志,近招当时之患,远遗来世之笑。夫安危在号 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岂可不寒心而哀叹哉!

臣兄弟受遇,无彼此之嫌,而臣干犯时讳,触忤龙鳞者何?诚念社稷之忧,欲 报之于陛下也。古之明王,思闻其过,悟逆旅之言,以明成败之由,故采纳愚言, 以考虚实,上为宗庙无穷之计,下收亿兆元元之命。臣不胜忧愤,竭愚以闻。

疏奏,帝感悟,故导等获全。

王敦既害顗而使人吊嵩,嵩曰:"亡兄天下人,为天下人所杀,复何所吊!" 敦甚衔之,惧失人情,故未加害,用为从事中郎。嵩,王应嫂父也,以顗横遇祸, 意恆愤愤,尝众中云:"应不宜统兵。"敦密使妖人李脱诬嵩及周筵潜相署置,遂 害之。嵩精于事佛,临刑犹于市诵经云。

谟以顗故,频居显职。王敦死后,诏赠戴若思、谯王承等,而未及顗。时谟为 后军将军,上疏曰:

臣亡兄顗,昔蒙先帝顾眄之施,特垂表启,以参戎佐,显居上列,遂管朝政, 并与群后共隆中兴,仍典选曹,重蒙宠授,忝位师傅,得与陛下揖让抗礼,恩结特 隆。加以鄙族结婚帝室,义深任重,庶竭股肱,以报所受。凶逆所忌,恶直丑正。 身陷极祸,忠不忘君,守死善道,有陨无二。顗之云亡,谁不痛心,况臣同生,能 不哀结!

王敦无君,由来实久,元恶之甚,古今无二。幸赖陛下圣聪神武,故能摧破凶 强,拨乱反正,以宁区宇。前军事之际,圣恩不遗,取顗息闵,得充近侍。臣时面 启,欲令闵还袭臣亡父侯爵。时卞壸、庾亮并侍御坐,壸云:"事了当论显赠。" 时未淹久,言犹在耳。至于谯王承、甘卓,已蒙清复,王澄久远,犹在论议。况顗 忠以卫主,身死王事,虽嵇绍之不违难,何以过之!至今不闻复封加赠褒显之言。 不知顗有余责,独负殊恩,为朝廷急于时务,不暇论及?此臣所以痛心疾首,重用 哀叹者也。不胜辛酸,冒陈愚款。

疏奏,不报。谟复重表,然后追赠顗官。

谟历少府、丹阳尹、侍中、中护军,封西平侯。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贞。

馥字祖宣,浚从父弟也。父蕤,安平太守。馥少与友人成公简齐名,俱起家为 诸王文学,累迁司徒左西属。司徒王浑表"馥理识清正,兼有才干,主定九品,检 括精详。臣委任责成,褒贬允当,请补尚书郎"。许之。稍迁司徒左长史、吏部郎, 选举精密,论望益美。转御史中丞、侍中,拜徐州刺史,加冠军将军、假节。征为 廷尉。

惠帝幸鄴,成都王颖以馥守河南尹。陈、上官已等奉清河王覃为太子,加 馥卫将军、录尚书,馥辞不受。覃令馥与上官已合军,馥认已小人纵暴,终为国贼, 乃共司隶满奋等谋共除之,谋泄,为已所袭,奋被害,馥走得免。及已为张方所败, 召馥还摄河南尹。暨东海王越迎大驾,以馥为中领军,未就,迁司隶校尉,加散骑 常侍、假节,都督诸军事于渑池。帝还宫,出为平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代刘 准为镇东将军,与周等讨陈敏,灭之,以功封永宁伯。

馥自经世故,每欲维正朝迁,忠情恳至。以东海王越不尽臣节,每言论厉然, 越深惮之。馥睹群贼孔炽,洛阳孤危,乃建策迎天子迁都寿春。永嘉四年,与长史 吴思、司马殷识上书曰:"不图厄运遂至于此!戎狄交侵,畿甸危逼。臣辄与祖纳、 裴宪、华谭、孙惠等三十人伏思大计,佥以殷人有屡迁之事,周王有岐山之徙,方 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萧条,崤函险涩,宛都屡败,江汉多虞,于今平夷, 东南为愈。淮扬之地,北阻涂山,南抗灵岳,名川四带,有重险之固。是以楚人东 迁,遂宅寿春,徐邳、东海,亦足戍御。且运漕四通,无患空乏。虽圣上神聪,元 辅贤明,居俭守约,用保宗庙,未若相土迁宅,以享永祚。臣谨选精卒三万,奉迎 皇驾。辄檄前北中郎将裴宪行使持节、监豫州诸军事、东中郎将,风驰即路。荆、 湘、江、扬各先运四年米租十五万斛,布绢各十四万匹,以供大驾。令王浚、苟晞 共平河朔,臣等戮力以启南路。迁都弭寇,其计并得。皇舆来巡,臣宜转据江州, 以恢王略。知无不为,古人所务,敢竭忠诚,庶报万分。朝遂夕陨,犹生之愿。"

越与苟晞不协,馥不先白于越,而直上书,越大怒。先是,越召馥及淮南太守 裴硕,馥不肯行,而令硕率兵先进。硕贰于馥,乃举兵称馥擅命,已奉越密旨图馥, 遂袭之,为馥所败。硕退保东城,求救于元帝。帝遣扬威将军甘卓、建威将军郭逸 攻馥于寿春。安丰太守孙惠帅众应之,使谢摛为檄。摛,馥之故将也。馥见檄,流 涕曰:"必谢摛之辞。"摛闻之,遂毁草。旬日而馥众溃,奔于项,为新蔡王确所 拘,忧愤发病卒。

初,华谭之失庐江也,往寿春依馥,及馥军败,归于元帝。帝问曰:"周祖宣 何至于反?"谭封曰:"周馥虽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馥见寇贼滋蔓,王威不振, 故欲移都以纾国难。方伯不同,遂致其伐。曾不逾时,而京都沦没。若使从馥之谋, 或可后亡也。原情求实,何得为反!"帝曰:"馥位为征镇,握兵方隅,召而不入, 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谭曰:"然。馥振缨中朝,素有俊彦之称;出据方 岳,实有偏任之重,而高略不举,往往失和,危而不持,当与天下共受其责。然谓 之反,不亦诬乎!"帝意始解。

馥有二子:密、矫。密字泰玄,性虚简,时人称为清士,位至尚书郎,矫字正 玄,亦有才干。

成公简,字宗舒,东郡人也。家世二千石。性朴素,不求荣利,潜心味道,罔 有干其志者。默识过人。张茂先每言:"简清静比杨子云,默识拟张安世。"后为 中书郎。时馥已为司隶校尉,迁镇东将军。简自以才高而在馥之下,谓馥曰:"扬 雄为郎,三世不徙,而王莽、董贤位列三司,古今一揆耳。"馥甚惭之。官至太子 中庶子、散骑常侍。永嘉末,奔苟晞,与晞同没。

苟晞,字道将,河内山阳人也。少为司隶部从事,校尉石鉴深器之。东海王越 为侍中,引为通事令史,累迁阳平太守。齐王冏辅政,晞参冏军事,拜尚书右丞, 转左丞,廉察诸曹,八坐以下皆侧目惮之。及冏诛,晞亦坐免。长沙王乂为骠骑将 军,以晞为从事中郎。惠帝征成都王颖,以为北军中候。及帝还洛阳,晞奔范阳王 虓,虓承制用晞行兗州刺史。

汲桑之破鄴也,东海王越出次官渡以讨之,命晞为前锋。桑素惮之,于城外为 栅以自守。晞将至,顿军休士,先遣单骑示以祸福。桑众大震,弃栅宵遁,婴城固 守。晞陷其九垒,遂定鄴而还。西讨吕朗等,灭之。后高密王泰讨青州贼刘根,破 汲桑故将公师籓,败石勒于河北,威名甚盛,时人拟之韩白。进位抚军将军、假节、 都督青兗诸军事,封东平郡侯,邑万户。

晞练于官事,文簿盈积,断决如流,人不敢欺。其从母依之,奉养甚厚。从母 子求为将,晞距之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固欲之,晞乃以为督护。 后犯法,晞杖节斩之,从母叩头请救,不听。既而素服哭之,流涕曰:"杀卿者兗 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其杖法如此。

晞见朝政日乱,惧祸及己,而多所交结,每得珍物,即贻都下亲贵。兗州去洛 五百里,恐不鲜美,募得千里牛,每遣信,旦发暮还。

初,东海王越以晞复其仇耻,甚德之,引升堂,结为兄弟。越司马潘滔等说曰: "兗州要冲,魏武以之辅相汉室。苟晞有大志,非纯臣,久令处之,则患生心腹矣。 若迁于青州,厚其名号,晞必悦,公自牧兗州,经纬诸夏,籓卫本朝,此所谓谋之 于未有,为之于未乱也。"越以为然,乃迁晞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 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领青州刺史,进为郡公。晞乃多置参佐,转易守令,以严 刻立功,日加斩戮,流血成川,人不堪命,号曰"屠伯"。顿丘太守魏植为流人所 逼,众五六万,大掠兗州。晞出屯无盐,以弟纯领青州,刑杀更甚于晞,百姓号 "小苟酷于大苟"。晞寻破植。

时潘滔及尚书刘望等共诬陷晞,晞怒,表求滔等首,又请越从事中郎刘洽为军 司,越皆不许。晞于是昌言曰:"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岂可 以不义使之?韩信不忍衣食之惠,死于妇人之手。今将诛国贼,尊王室,桓文岂远 哉!"乃移告诸州,称己功伐,陈越罪状。

时怀帝恶越专权,乃诏晞曰:"朕以不德,戎车屡兴,上惧宗庙之累,下愍兆 庶之困,当赖方岳,为国籓翰。公威震赫然,枭斩籓、桑,走降乔、朗,魏植之徒 复以诛除,岂非高识明断,朕用委成。加王弥、石勒为社稷之忧,故有诏委统六州。 而公谦分小节,稽违大命,非所谓与国同忧也。今复遣诏,便施檄六州,协同大举, 翦除国难,称朕意焉。"晞复移诸征镇州郡曰:"天步艰险,祸难殷流,刘元海造 逆于汾阴,石世龙阶乱于三魏,荐食畿甸,覆丧鄴都,结垒近郊,仍震兗豫,害三 刺史,杀二都督,郡守官长,堙没数十,百姓流离,肝脑涂地。晞以虚薄,负荷国 重,是以弭节海隅,援枹曹卫。猥被中诏,委以关东,督统诸军,钦承诏命。克今 月二日,当西经济黎阳,即日得荣阳太守丁嶷白事,李恽、陈午等救怀诸军与羯大 战,皆见破散。怀城已陷,河内太守裴整为贼所执。宿卫阙乏,天子蒙难,宗庙之 危,甚于累卵。承问之日,忧叹累息。晞以为先王选建明德,庸以服章,所以籓固 王室,无俾城坏。是以舟楫不固,齐桓责楚;襄王逼狄,晋文致讨。夫翼奖皇家, 宣力本朝,虽陷汤火,大义所甘。加诸方牧,俱受荣宠,义同毕力,以报国恩。晞 虽不武,首启戎行,秣马裹粮,以俟方镇。凡我同盟,宜同赴救。显立名节,在此 行矣。"

会王弥遣曹嶷破琅邪,北攻齐地。苟纯城守,嶷众转盛,连营数十里。晞还, 登城望之,有惧色,与贼连战,辄破之。后简精锐,与贼大战,会大风扬尘,遂败 绩,弃城夜走。嶷追至东山,部众皆降嶷。晞单骑奔高平,收邸阁,募得数千人。

帝又密诏晞讨越,晞复上表曰:"殿中校尉李初至,奉被手诏,肝心若裂。东 海王越得以宗臣遂执朝政,委任邪佞,宠树奸党,至使前长史潘滔、从事中郎毕邈、 主簿郭象等操弄天权,刑赏由己。尚书何绥、中书令缪播、太仆缪胤、黄门侍郎应 绍,皆是圣诏亲所抽拔,而滔等妄构,陷以重戮。带甲临宫,诛讨后弟,翦除宿卫, 私树国人。崇奖魏植,招诱逋亡,覆丧州郡。王途圮隔,方贡乖绝,宗庙阙蒸尝之 飨,圣上有约食之匮。镇东将军周馥、豫州刺史冯嵩、前北中郎将裴宪,并以天朝 空旷,权臣专制,事难之兴,虑在旦夕,各率士马,奉迎皇舆,思隆王室,以尽臣 礼。而滔、邈等劫越出关,矫立行台,逼徙公卿,擅为诏令,纵兵寇抄,茹食居人, 交尸塞路,暴骨盈野。遂令方镇失职,城邑萧条,淮豫之萌,陷离涂炭。臣虽愤懑, 守局东颙,自奉明诏,三军奋厉,卷甲长驱,次于仓垣。即日承司空、博陵公浚书, 称殿中中郎刘权赍诏,敕浚与臣共克大举。辄遣前锋征虏将军王赞径至项城,使越 稽首归政,斩送滔等。伏愿陛下宽宥宗臣,听越还国。其余逼迫,宜蒙旷荡。辄写 诏宣示征镇,显明义举。遣扬烈将军阎弘步骑五千,镇卫宗庙。"

五年,帝复诏晞曰:"太傅信用奸佞,阻兵专权,内不遵奉皇宪,外不协比方 州,遂令戎狄充斥,所在犯暴。留军何伦抄掠宫寺,劫剥公主,杀害贤士,悖乱天 下,不可忍闻。虽惟亲亲,宜明九伐。诏至之日,其宣告天下,率齐大举,桓文之 绩,一以委公。其思尽诸宜,善建弘略。道涩,故练写副,手笔示意。"晞表曰: "奉被手诏,委臣征讨,喻以桓文,纸练兼备,伏读跪叹,五情惶怛。自顷宰臣专 制,委杖佞邪,内擅朝威,外残兆庶,矫诏专征,遂图不轨,纵兵寇掠,陵践宫寺。 前司隶校尉刘暾、御史中丞温畿、右将军杜育,并见攻劫。广平、武安公主,先帝 遗体,咸被逼辱。逆节虐乱,莫此之甚。辄祗奉前诏,部分诸军,遣王赞率陈午等 将兵诣项,龚行天罚。"

初,越疑晞与帝有谋,使游骑于成阜间,获晞使,果得诏令及朝廷书,遂大构 疑隙。越出牧豫州以讨晞,复下檄说晞罪恶,遣从事中郎杨瑁为兗州,与徐州刺史 裴盾共讨晞。晞使骑收河南尹潘滔,滔夜遁,及执尚书刘会、侍中程延,斩之。会 越薨,盾败,诏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增邑二万户,加 黄钺,先官如故。

晞以京邑荒馑日甚,寇难交至,表请迁都,遣从事中郎刘会领船数十艘,宿卫 五百人,献谷千斛以迎帝。朝臣多有异同。俄而京师陷,晞与王赞屯仓垣。豫章王 端及和郁等东奔晞,晞群官尊端为皇太子,置行台。端承制以晞领太子太傅、都督 中外诸军、录尚书,自仓垣徙屯蒙城,赞屯阳夏。

晞出于孤微,位至上将,志颇盈满,奴婢将千人,侍妾数十,终日累夜不出户 庭,刑政苛虐,纵情肆欲。辽西阎亨以书固谏,晞怒,杀之。晞从事中郎明预有疾 居家,闻之,乃举病谏晞曰:"皇晋遭百六之数,当危难之机,明公亲禀庙算,将 为国家除暴。阎亨美士,奈何无罪一旦杀之!"晞怒白;"我自杀阎亨,何关人事, 而举病来骂我!"左右为之战栗,预曰:"以明公以礼见进,预欲以礼自尽。今明 公怒预,其若远近怒明公何!昔尧舜之在上也,以和理而兴;桀纣之在上也,以恶 逆而灭。天子且犹如此,况人臣乎!愿明公且置其怒而思预之言。"晞有惭色。由 是众心稍离,莫为致用,加以疾疫饥馑,其将温畿、傅宣皆叛之。石勒攻阳夏,灭 王赞,驰袭蒙城,执晞,署为司马,月余乃杀之。晞无子,弟纯亦遇害。

华轶,字彦夏,平原人,魏太尉歆之曾孙也。祖表,太中大夫。父澹,河南尹。 轶少有才气,闻于当世,泛爱博纳,众论美之。初为博士,累迁散骑常侍。东海王 越牧兗州,引为留府长史。永嘉中,历振威将军、江州刺史。虽逢丧乱,每崇典礼, 置儒林祭酒以弘道训,乃下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议,莫能攸正, 常以慨然,宜特立此官,以弘其事。军谘祭酒杜夷,栖情玄远,确然绝俗,才学精 博,道行优备,其以为儒林祭酒。"俄被越檄使助讨诸贼,轶遣前江夏太守陶侃为 扬武将军,率兵三千屯夏口,以为声援。轶在州其有威惠,州之豪士接以友道,得 江表之欢心,流亡之士赴之如归。

时天子孤危,四方瓦解,轶有匡天下之志,每遣贡献入洛,不失臣节。谓使者 曰:"若洛都道断,可输之琅邪王,以明吾之为司马氏也。"轶自以受洛京所遣, 而为寿春所督,时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郡县多谏之,轶不纳,曰:"吾 欲见诏书耳。"时帝遣扬烈将军周访率众屯彭泽以备轶,访过姑孰,著作郎干宝见 而问之,访曰:"大府受分,令屯彭泽,彭泽,江州西门也。华彦夏有忧天下之诚, 而不欲碌碌受人控御,顷来纷纭,粗有嫌隙。今又无故以兵守其门,将成其衅。吾 当屯寻阳故县,既在江西,可以捍御北方,又无嫌于相逼也。"寻洛都不守,司空 荀籓移檄,而以帝为盟主。既而帝承制改易长吏,轶又不从命,于是遣左将军王敦 都督甘卓、周访、宋典、赵诱等讨之。轶遣别驾陈雄屯彭泽以距敦,自为舟军以为 外援。武昌太守冯逸次于湓口,访击逸,破之。前江州刺史卫展不为轶所礼,心常 怏怏。至是,与豫章太守周广为内应,潜军袭轶,轶众溃,奔于安城,追斩之,及 其五子,传首建鄴。

初,广陵高悝寓居江州,轶避为西曹掾,寻而轶败,悝藏匿轶二子及妻,崎岖 经年。既而遇赦,悝携之出首,帝嘉而宥之。

刘乔,字仲彦,南阳人也。其先汉宗室,封安众侯,传袭历三代。祖暠,魏侍 中。父阜,陈留相。乔少为秘书郎,建威将军王戎引为参军。伐吴之役,戎使乔与 参军罗尚济江,破武昌,还授荥阳令,迁太子洗马。以诛杨骏功,赐爵关中侯,拜 尚书右丞。豫诛贾谧,封安众男,累迁散骑常侍。

齐王冏为大司马,初,嵇绍为冏所重,每下阶迎之。乔言于冏曰;"裴、张之 诛,朝臣畏惮孙秀,故不敢不受财物。嵇绍今何所逼忌,故畜裴家车牛、张家奴婢 邪?乐彦辅来,公未尝下床,何独加敬于绍?"冏乃止。绍谓乔曰:"大司马何故 不复迎客?"。乔曰:"似有正人言,以卿不足迎者。"绍曰:"正人为谁?"乔 曰:"其则不远。"绍默然。顷之,迁御史中丞。冏腹心董艾势倾朝廷,百僚莫敢 忤旨。乔二旬之中,奏劾艾罪衅者六。艾讽尚书右丞苟晞免乔官,复为屯骑校尉。 张昌之乱,乔出为威远将军、豫州刺史,与荆州刺史刘弘共讨昌,进左将军。

惠帝西幸长安,乔与诸州郡举兵迎大驾。东海王越承制转乔安北将军、冀州刺 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不受代,发兵距之。颍川太守刘舆 昵于虓,乔上尚书列舆罪恶。河间王颙得乔所上,乃宣诏使镇南将军刘弘、征东大 将军刘准、平南将军彭城王释与乔并力攻虓于许昌。舆弟琨率众救虓,未至而虓败, 虓乃与琨俱奔河北。未几,琨率突骑五千济河攻乔,乔劫琨父蕃,以槛车载之,据 考城以距虓,众不敌而溃。

乔复收散卒,屯于平氏,河间王颙进乔镇东将军、假节,以其长子祐为东郡太 守,又遣刘弘、刘准、彭城王释等率兵援乔。弘与乔笺曰:"适承范阳欲代明使君。 明使君受命本朝,列居方伯,当官而行,同奖王室,横见迁代,诚为不允。然古人 有言,牵牛以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亦重矣。明使君不忍亮直狷介之 忿,甘为戎首,窃以为过。何者?至人之道,用行舍藏。跨下之辱,犹宜俯就,况 于换代之嫌,纤介之衅哉!范阳国属,使君庶姓,周之宗盟,疏不间亲,曲直既均, 责有所在。廉蔺区区战国之将,犹能升降以利社稷,况命世之士哉!今天下纷纭, 主上播越,正是忠臣义士同心戮力之时。弘实暗劣,过蒙国恩,愿与使君共戴盟主, 雁行下风,扫除凶寇,救苍生之倒悬,反北辰于太极。此功未立,不宜乖离。备蒙 顾遇,情隆于常,披露丹诚,不敢不尽。春秋之时,诸侯相伐,复为和亲者多矣。 愿明使君回既往之恨,追不二之踪,解连环之结,修如初之好。范阳亦将悔前之失, 思崇后信矣。

东海王越将讨乔,弘又与越书曰:"适闻以吾州将擅举兵逐范阳,当讨之,诚 明同异、惩祸乱之宜。然吾窃谓不可。何者?今北辰迁居,元首移幸,群后抗义以 谋王室,吾州将荷国重恩,列位方伯,亦伐鼓即戎,戮力致命之秋也。而范阳代之, 吾州将不从,由代之不允,但矫枉过正,更以为罪耳。昔齐桓赦射钩之仇而相管仲, 晋文忘斩祛之怨而亲勃鞮,方之于今,当何有哉!且君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今奸 臣弄权,朝廷困逼,此四海之所危惧,宜释私嫌,共存公义,含垢匿瑕,忍所难忍, 以大逆为先,奉迎为急,不可思小怨忘大德也。苟崇忠恕,共明分局,连旗推锋, 各致臣节,吾州将必输写肝胆,以报所蒙,实不足计一朝之谬,发赫然之怒,使韩 卢东郭相困而为豺狼之擒也。吾虽庶姓,负乘过分,实愿足下率齐内外,以康王室, 窃耻同侪自为蠹害。贪献所怀,惟足下图之。"又上表曰:"范阳王虓欲代豫州刺 史乔,乔举兵逐虓,司空、东海王越以乔不从命讨之。臣以为乔忝受殊恩,显居州 司,自欲立功于时,以徇国难,无他罪阙,而范阳代之,代之为非。然乔亦不得以 虓之非,专威辄讨,诚应显戮以惩不恪。然自顷兵戈纷乱,猜祸锋生,恐疑隙构于 群王,灾难延于宗子,权柄隆于朝廷,逆顺效于成败,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翩其 反而,互为戎首,载籍以来,骨肉之祸未有如今者也。臣窃悲之,痛心疾首。今边 陲无备豫之储,中华有杼轴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国体,职竞寻常,自相楚剥,为 害转深,积毁销骨。万一四夷乘虚为变,此亦猛兽交斗,自效于卞庄者矣。臣以为 宜速发明诏,诏越等令两释猜嫌,各保分局。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 天下共伐之。《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若诚濯之,必无灼烂之患,永 有泰山之固矣。"

时河间王颙方距关东,倚乔为助,不纳其言。东海王越移檄天下,帅甲士三万, 将入关迎大驾,军次于萧,乔惧,遣子祐距越于萧县之灵壁。刘琨分兵向许昌,许 昌人纳之。琨自荥阳率兵迎越,遇祐,众溃见杀。乔众遂散,与五百骑奔平氏。帝 还洛阳,大赦,越复表乔为太傅军谘祭酒。越薨,复以乔为都督豫州诸军事、镇东 将军、豫州刺史。卒于官,时年六十三。愍帝末,追赠司空。子挺,颍川太守。挺 子耽。

耽字敬道。少有行检,以义尚流称,为宗族所推。博学,明习《诗》、《礼》、 三史。历度支尚书,加散骑常侍。在职公平廉慎,所莅著绩。桓玄,耽女婿也。及 玄辅政,以耽为尚书令,加侍中,不拜,改授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寻卒,追赠左 光禄大夫、开府。耽子柳。

柳字叔惠,亦有名誉。少登清官,历尚书左右仆射。时右丞傅迪好广读书而不 解其义,柳唯读《老子》而已,迪每轻之。柳云:"卿读书虽多,而无所解,可谓 书簏矣。"时人重其言。出为徐、兗、江三州刺史。卒,赠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 三司。乔弟乂,始安太守。乂子成,丹阳尹。

史臣曰:周浚人伦鉴悟,周馥理识精详,华轶动顾礼经,刘乔志存谅直,用能 历官内外,咸著勋庸。而祖宣献策迁都,乖忤于东海,彦夏系心宸极,获罪于琅邪, 乃被以恶名,加其显戮,岂不哀哉!向若违左衤任于伊川,建右社于淮服,据方城 之险,藉全楚之资,简练吴越之兵,漕引淮海之粟,纵未能祈天永命,犹足以纾难 缓亡。嗟乎!"不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此之谓也。苟晞擢自庸微,位居上将, 释位之功未立,贪暴之衅已彰,假手世龙,以至屠戮,斯所谓"杀人多矣,能无及 此乎"!

赞曰:开林才理,爰登贵仕,绩著折冲,化行江汜。轶既尊主,馥亦勤王,背 时获戾,违天不祥。乔为戎首,未识行藏。道将鞠旅,威名克举,领虐有闻,忠勤 未取。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33|正史

《晋书》列传第三十三 邵续 李矩 段匹磾 魏浚(族子该 郭默)


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也。父乘,散骑侍郎。续朴素有志烈,博览经史, 善谈理义,妙解天文。初为成都王颖参军,颖将讨长沙王乂,续谏曰:"续闻兄弟 如左右手,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欲去一手乎?续窃惑之。"颖不纳。后为苟晞参 军,除沁水令。

时天下渐乱,续去县还家,纠合亡命,得数百人。王浚假续绥集将军、乐陵太 守,屯厌次,以续子乂为督护。续绥怀流散,多归附之。石勒既破浚,遣乂还招续, 续以孤危无援,权附于勒,勒亦以乂为督护。既而段匹磾在蓟,遗书要续俱归元帝, 续从之。其下谏曰:"今弃勒归匹磾,任子危矣。"续垂泣曰:"我出身为国,岂 得顾子而为叛臣哉!"遂绝于勒,勒乃害乂。续惧勒攻,先求救于匹磾,匹磾遣弟 文鸯救续。文鸯未至,勒已率八千骑围续。勒素畏鲜卑,又闻文鸯至,乃弃攻具东 走。续与文鸯追勒至安陵,不及,虏勒所署官,并驱三千余家,又遣骑入抄勒北边, 掠常山,亦二千家而还。

匹磾既杀刘琨,夷晋多怨叛,遂率其徒依续。勒南和令赵领等率广川、渤海千 余家背勒归续。而帝以续为平原乐安太守、右将军、冀州刺史,进平北将军、假节, 封祝阿子。续遣兄子武邑内史存与文鸯率匹磾众就食平原,为石季龙所破。续先与 曹嶷互相侵掠,嶷因存等败,乃破续屯田,又抄其户口,续首尾相救,疲于奔命。 太兴初,续遣存及文鸯屯济南黄巾固,因以逼嶷,嶷惧,求和。俄而匹磾率众攻段 末杯,石勒知续孤危,遣季龙乘虚围续。季龙骑至城下,掠其居人,续率众出救, 季龙伏骑断其后,遂为季龙所得,使续降其城。续呼其兄子竺等曰:"吾志雪国难, 以报所受,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便奉匹磾为主,勿有二心。"

时帝既闻续没,下诏曰:"邵续忠烈在公,义诚慷慨,绥集荒余,忧国亡身。 功勋未遂,不幸陷没,朕用悼恨于怀。所统任重,宜时有代。其部曲文武,已共推 其息缉为营主。续之忠诚,著于公私,今立其子,足以安众,一以续本位即授缉, 使总率所统,效节国难,雪其家仇。"

季龙遣使送续于勒,勒使使徐光让之曰:"国家应符拨乱,八表宅心,遗晋怖 威,远窜扬越。而续蚁封海阿,跋扈王命,以夷狄不足为君邪?何无上之甚也!国 有常刑,于分甘乎?"续对曰:"晋末饥乱,奔控无所,保合乡宗,庶全老幼。属 大王龙飞之始,委命纳质,精诚无感,不蒙慈恕。言归遗晋,仍荷宠授,誓尽忠节, 实无二心。且受彼厚荣,而复二三其趣者,恐亦不容于明朝矣。周文生于东夷,大 禹出于西羌,帝王之兴,盖惟天命所属,德之所招,当何常邪!伏惟大王圣武自天, 道隆虞夏,凡在含生,孰不延首神化,耻隔皇风,而况囚乎!使囚去真即伪,不得 早叩天门者,大王负囚,囚不负大王也。衅鼓之刑,囚之恆分,但恨天实为之,谓 之何哉!"勒曰:"其言慨至,孤愧之多矣。夫忠于其君者,乃吾所求也。"命张 宝延之于馆,厚抚之,寻以为从事中郎。今自后诸克敌擒俊,皆送之,不得辄害, 冀获如续之流。

初,季龙之攻续也,朝廷有王敦之逼,不遑救恤。续既为勒所执,身灌园鬻菜, 以供衣食。勒屡遣察之,叹曰;"此真高人矣。不如是,安足贵乎!"嘉其清苦, 数赐谷帛。每临朝嗟叹,以励群官。

续被获之后,存及竺、缉等与匹磾婴城距寇,而帝又假存扬武将军、武邑太守。 勒屡遣季龙攻之,战守疲苦,不能自立。久之,匹磾及其弟文鸯与竺、缉等悉见获, 惟存得溃围南奔,在道为贼所杀。续竟亦遇害。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童龀时,与群兒聚戏,便为其率,计画指授,有成 人之量。及长,为吏,送故县令于长安,征西将军梁王肜以为牙门。伐氐齐万年有 殊功,封东明亭侯。还为本郡督护。太守宋胄欲以所亲吴畿代之,矩谢病去。畿恐 矩复还,阴使人刺矩,会有人救之,故得免。属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矩素为 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

矩勇毅多权略,志在立功,东海王越以为汝阴太守。永嘉初,使矩与汝南太守 袁孚率众修洛阳千金堨,以利运漕。及洛阳不守,太尉荀籓奔阳城,卫将军华荟奔 成皋。时大饥,贼帅侯都等每略人而食之,籓、荟部曲多为所啖。矩讨都等灭之, 乃营护籓、荟,各为立屋宇,输谷以给之。及籓承制,建行台,假矩荥阳太守。矩 招怀离散,远近多附之。

石勒亲率大众袭矩,矩遣老弱入山,令所在散牛马,因设伏以待之。贼争取牛 马。伏发,齐呼,声动山谷,遂大破之,斩获甚众,勒乃退。籓表元帝,加矩冠军 将军,轺车幢盖,进封阳武县侯,领河东、平阳太守。时饥馑相仍,又多疫疠,矩 垂心抚恤,百姓赖焉。会长安群盗东下,所在多虏掠,矩遣部将击破之,尽得贼所 略妇女千余人。诸将以非矩所部。欲遂留之。矩曰:"俱是国家臣妾,焉有此彼此!" 乃一时遣之。

时刘琨所假河内太守郭默为刘元海所逼,乞归于矩,矩将使其甥郭诵迎致之, 而不敢进。会刘琨遣参军张肇,率鲜卑范胜等五百馀骑往长安,属默被围,道路不 通,将还依邵续,行至矩营,矩谓肇曰:"默是刘公所授,公家之事,知无不为。" 屠各旧畏鲜卑,遂邀肇为声援,肇许之。贼望见鲜卑,不战而走。诵潜遣轻舟济河, 使勇士夜袭怀城,掩贼留营,又大破之。默遂率其属归于矩。后刘聪遣从弟暢步骑 三万讨矩,屯于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时暢卒至,矩未暇为备,遣使奉 牛酒诈降于暢,潜匿精勇,见其老弱。暢不以为虞,大飨渠帅,人皆醉饱。矩谋夜 袭之,兵士以贼众,皆有惧色。矩令郭诵祷郑子产祠曰:"君昔相郑,恶鸟不鸣。 凶胡臭羯,何得过庭!"使巫扬言:"东里有教,当遣神兵相助。"将士闻之,皆 踊跃争进。乃使诵及督选杨璋等选勇敢千人,夜掩暢营,获铠马甚多,斩首数千级, 暢仅以身免。

先是,郭默闻矩被攻,遣弟芝率众援之。既而闻破暢,芝复驰来赴矩。矩乃与 芝马五百匹,分军为三道,夜追贼,复大获而旋。

先是,聪使其将赵固镇洛阳,长史周振与固不协,密陈固罪。矩之破暢也,帐 中得聪书,敕暢平矩讫,过洛阳,收固斩之,便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即斩振 父子,遂率骑一千来降,矩还令守洛。后数月,聪遣其太子粲率刘雅生等步骑十万 屯孟津北岸,分遣雅生攻赵固于洛。固奔阳城山,遣弟告急,矩遣郭诵屯洛口以救 之。诵使将张皮简精卒千人夜渡河。粲候者告有兵至,粲恃其众,不以为虞。既而 诵等奄至,十道俱攻,粲众惊扰,一时奔溃,杀伤太半,因据其营,获其器械军资 不可胜数。及旦,粲见皮等人少,更与雅生悉余众攻之,苦战二十余日不能下。矩 进救之,使壮士三千泛舟迎皮。贼临河列阵,作长钩以钩船,连战数日不得渡。矩 夜遣部将格增潜济入皮垒,与皮选精骑千余,而杀所获牛马,焚烧器械,夜穴围而 出,奔武牢。聪追之,不及而退。聪因愤恚,发病而死。帝嘉其功,除矩都督河南 三郡军事、安西将军、荥阳太守,封修武县侯。

及刘粲嗣位,昏虐日甚,其将靳准乃起兵杀粲,并其宗族,发聪冢,斩其尸, 遣使归矩,称"刘元海屠各小丑,因大晋事故之际,作乱幽并,矫称天命,至令二 帝幽没虏庭。辄率众扶侍梓宫,因请上闻"。矩驰表于帝,帝遣太常韩胤等奉迎梓 宫,未至而准已为石勒、刘曜所没。矩以众少不足立功,每慷慨愤叹。及帝践阼, 以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司州刺史,改封平阳县侯,将军如故。时弘农太守尹安、振 威将军宋始等四军并屯洛阳,各相疑阻,莫有固志。矩、默各遣千骑至洛以镇之。 安等乃同谋告石勒,勒遣石生率骑五千至洛阳,矩、默军皆退还。俄而四将复背勒, 遣使乞迎,默又遣步卒五百人入洛。石生以四将相谋,不能自安,乃虏宋始一军, 渡河而南。百姓相率归矩,于是洛中遂空。矩乃表郭诵为扬武将军、阳翟令,阻水 筑垒,且耕且守,为灭贼之计。属赵固死,石生遣骑袭诵,诵多计略,贼至,辄设 伏破之,虏掠无所得。生怒,又自率四千余骑暴掠诸县,因攻诵垒,接战须臾,退 军堮坂。诵率劲勇五百追及生于磐脂故亭,又大破之。矩以诵功多,表加赤幢曲盖, 封吉阳亭侯。

郭默欲侵祖约,矩禁之不可,遂为约所破。石勒遣其养子匆袭默,默惧后患未 已,将降于刘曜,遣参军郑雄诣矩谋之,矩距而不许。后勒遣其将石良率精兵五千 袭矩,矩逆击不利。郭诵弟元复为贼所执,贼遣元以书说矩曰:"去年东平曹嶷, 西宾猗卢,矩如牛角,何不归命?"矩以示诵,诵曰:"昔王陵母在贼,犹不改意, 弟当何论!"勒复遗诵麈尾马鞭,以示殷勤,诵不答。勒将石生屯洛阳,大掠河南, 矩、默大饥,默因复说矩降曜。矩既为石良所破遂,从默计,遣使于曜。曜遣从弟 岳军于河阴,欲与矩谋攻石生。勒遣将围岳,岳闭门不敢出。默后为石匆所败,自 密南奔建康。矩闻之大怒,遣其将郭诵等赍书与默,又敕诵曰:"汝识脣亡之谈不? 迎接郭默,皆由于卿,临难逃走,其必留之。"诵追及襄城,默自知负矩,弃妻子 而遁。诵拥其余众而归,矩待其妻子如初。刘岳以外援不至,降于石季龙。

矩所统将士有阴欲归勒者,矩知之而不能讨,乃率众南走,将归朝廷,众皆道 亡,惟郭诵及参军郭方,功曹张景,主簿苟远,将军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 季弘、李瑰、段秀等百余人弃家送矩。至于鲁阳县,矩坠马卒,葬襄阳之岘山。

段匹磾,东部鲜卑人也。种类劲健,世为大人。父务勿尘,遣军助东海王越征 讨有功,王浚表为亲晋王,封辽西公,嫁女与务勿尘,以结邻援。怀帝即位,以务 勿尘为大单于,匹磾为左贤王,率众助国征讨,假抚军大将军。务勿尘死,弟涉复 辰以务勿尘子疾陆眷袭号。

刘曜逼洛阳,王浚遣督护王昌等率疾陆眷及弟文鸯、从弟末杯攻石勒于襄国。 勒败还垒,末杯追入垒门,为勒所获。勒质末杯,遣使求和于疾陆眷,疾陆眷将许 之,文鸯谏曰:"受命讨勒,宁以末杯一人,故纵成擒之冠?既失浚意,且有后忧, 必不可许。"疾陆眷不听,以铠马二百五十匹、金银各一簏赠末杯。勒归之,又厚 以金宝采绢报疾陆眷。疾陆眷令文鸯与石季龙同盟,约为兄弟,遂引骑还。昌等不 能独守,亦还。

建武初,匹磾推刘琨为大都督,结盟讨勒,并檄涉复辰、疾陆眷、末杯等三面 俱集襄国,琨、匹磾进屯固安,以候众军。勒惧,遣间使厚赂末杯。然末杯既思报 其旧恩,且因匹磾在外,欲袭夺其国,乃间匹磾于涉复辰、疾陆眷曰:"以父兄而 从子弟邪?虽一旦有功,匹磾独收之矣。"涉复辰等以为然,引军而还。匹磾亦止。 会疾陆眷病死,匹磾自蓟奔丧,至于右北平。末杯宣言匹磾将篡,出军击败之。末 杯遂害涉复辰及其子弟党与二百余人,自立为单于。

及王浚败,匹磾领幽州刺史,刘琨自并州依之,复与匹磾结盟,俱讨石勒。匹 磾复为末杯所败,士众离散,惧琨图己,遂害之,于是晋人离散矣。匹磾不能自固, 北依邵续,末杯又攻败之。匹磾被疮,谓续曰:"吾夷狄慕义,以至破家,君若不 忘旧要,与吾进讨,君之惠也。"续曰:"赖公威德,续得效节。今公有难,岂敢 不俱!遂并力追末杯,斩获略尽。又令文鸯北讨末杯弟于蓟城,及还,去城八十里, 闻续已没,众惧而散,复为石季龙所遮,文鸯以其亲兵数百人力战破之,始得入城。 季龙复抄城下,文鸯登城临见,欲出击之,匹磾不许。文鸯曰:"我以勇闻,故百 姓杖我。见人被略而不救,非丈夫也。令众失望,谁复为我致死乎!"遂将壮士数 十骑出战,杀胡甚多。遇马乏,伏不能起。季龙呼曰:"大兄与我俱是戎狄,久望 共同。天不违愿,今日相见,何故复战?请释杖。"文鸯骂曰:"汝为寇虐,久应 合死,吾兄不用吾计,故令汝得至此,吾宁死,不为汝擒。"遂下马苦战,槊折, 执刀力战不已。季龙军四面解马罗披自鄣,前捉文鸯。文鸯战自辰至申,力极而后 被执。城内大惧。

匹磾欲单骑归朝,续弟乐安内史洎协兵,不许,洎复欲执台使王英送于季龙, 匹磾正色责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归朝,亦以甚矣,复欲执天子使者, 我虽胡素,所未闻也。"因谓英曰:"匹磾世受重恩,不忘忠孝。今日事逼,欲归 罪朝廷,而见逼迫,忠款不遂。若得假息,未死之日,心不忘本。"遂渡黄河南。 匹磾著朝服,持节,宾从出见季龙曰:"我受国恩,志在灭汝。不幸吾国自乱,以 至于此。既不能死,又不能为汝敬也。"勒及季龙素与匹磾结为兄弟,季龙起而拜 之。匹磾到襄国,又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经年,国中谋推匹磾为主,事 露,被害。文鸯亦遇鸩而死,惟末波存焉。及死,弟牙立。牙死,其后从祖就陆眷 之孙辽立。

自务勿尘已后,值晋丧乱,自称位号,据有辽西之地,而臣御晋人。其地西尽 幽州,东界辽水。然所统胡晋可三万余家,控弦可四五万骑,而与石季龙递相侵掠, 连兵不息,竟为季龙所破,徙其遗黎数万家于司雍之地。其子兰复聚兵,与季龙为 患久之。及石氏之亡,末波之子勤鸠集胡羯得万余人,保枉人山,自称赵王,附于 慕容俊。俄为冉闵所败,徙于绎幕,僭即尊号。俊遣慕容恪击之,勤惧而降。

魏浚,东郡东阿人也,寓居关中。初为雍州小吏,河间王颙败乱之际,以为武 威将军。后为度支校尉,有干用。永嘉末,与流人数百家东保河阴之硖石。时京邑 荒俭,浚劫掠得谷麦,献之怀帝,帝以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度支如故。以乱不 之官。及洛阳陷,屯于洛北石梁坞,抚养遗众,渐修军器。其附贼者,皆先解喻, 说大晋运数灵长,行已建立,归之者甚众。其有恃远不从命者,遣将讨之,服从而 已,不加侵暴。于是远近感悦,襁负至者渐众。刘琨承制,假浚河南尹。时太尉荀 籓建行台在密县,浚诣籓谘谋军事,籓甚悦,要李矩同会。矩将夜赴之,矩官属以 浚不可信,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将何疑乎!"及会,客主尽叹,浚因与 矩相结而去。刘曜忌浚得众,率众军围之。刘演、郭默遣军来救,曜分兵逆于河北, 乃伏兵深隐处,以邀演、默军,大破之,尽虏演等骑。浚夜遁走,为曜所得,遂死 之。追赠平西将军。族子该领其众。

该一名亥,本侨居京兆阴磐。河间王颙之伐赵王伦,以该为将兵都尉。及刘曜 攻洛阳,随浚赴难,先领兵守金墉城,故得无他。曜引去,余众依之。

时杜预子尹为弘农太守,屯宜阳界一泉坞,数为诸贼所抄掠。尹要该共距之, 该遣其将马瞻将三百人赴尹。瞻知其无备,夜袭尹杀之,迎该据坞。坞人震惧,并 服从之。乃与李炬、郭默相结以距贼。荀籓即以该为武威将军,统城西雍凉人,使 讨刘曜。元帝承制,加冠军将军、河东太守。督护河东、河南、平阳三郡。

曜尝攻李矩,该破之。及矩将迎郭默,该遣军助之,又与河南尹任愔相连结。 后渐饥弊,曜寇日至,欲率众南徙,众不从,该遂单骑走至南阳。帝又以为前锋都 督、平北将军、雍州刺史。马瞻率该余众降曜。曜征发既苦,瞻又骄虐,部曲遣使 呼该,该密往赴之,其众杀瞻而纳该。该迁于新野,率众助周访讨平杜曾,诏以该 为顺阳太守。

王敦之反也,梁州刺史甘卓不从,欲观该去就,试以敦旨动之。该曰:"我本 去贼,惟忠于国。今王公举兵向天子,非吾所宜与也。"遂距而不应。及苏峻反, 率众救台,军次石头,受陶侃节度。峻未平,该病笃还屯,卒于道,葬于武陵。从 子雄统其众。

郭默,河内怀人。少微贱,以壮勇事太守裴整,为督将。永嘉之乱,默率遗众 自为坞主,以渔舟抄东归行旅,积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渐众。抚循将士,甚得 其欢心。默妇兄同郡陆嘉取官米数石饷妹,默以为违制,将杀嘉,嘉惧,奔石勒。 默乃自射杀妇,以明无私。遣使谒刘琨,琨加默河内太守。刘元海遣从子曜讨默, 曜列三屯围之,欲使饿死。默送妻子为质,并请籴焉,籴毕,设守。曜怒,沈默妻 子于河而攻之。默遣弟芝求救于刘琨,琨知默狡猾,留之而缓其救。默更遣人告急。 会芝出城浴马,使强与俱归。默乃遣芝质于石勒,勒以默多诈,封默书与刘曜。默 使人伺得勒书,便突围投李矩。后与矩并力距刘、石,事见矩传。

太兴初,除颍川太守。默与石匆战败,矩转蹙弱,默深忧惧,解印授其参军殷 峤,谓之曰:"李使君遇吾甚厚,今遂弃去,无颜谢之,三日可白吾去也。"乃奔 阳翟。矩闻之,大怒,遣其将郭诵追默,至襄城,及之。默弃家人,单马驰去。默 至京都,明帝授征虏将军。刘遐卒,以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军事、假节。遐故部 曲李龙等谋反,诏默与右卫将军赵胤讨平之。

朝廷将征苏峻,惧其为乱,召默拜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初战有功,及六军败 绩,南奔。郗鉴议于曲阿北大业里作垒,以分贼势,使默守之。峻遣韩晁等攻默甚 急,垒中颇乏水,默惧,分人马出外,乃潜从南门荡出,留人坚守。会峻死,围解, 征为右军将军。

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及赴召,谓平南将军刘胤曰:"我能御胡而不见用。 右军主禁兵,若疆场有虞,被使出征,方始配给,将卒无素,恩信不著,以此临敌, 少有不败矣。时当为官择才,若人臣自择官,安得不乱乎"胤曰:"所论事虽然, 非小人所及也。"当发,求资于胤。时胤被诏免官,不即归罪,方自申理,而骄侈 更甚,远近怪之。

初,默之被征距苏峻也,下次寻阳,见胤,胤参佐张满等轻默,倮露视之,默 常切齿。至是,胤腊日饷默酒一器,肫一头,默对信投之水中,忿愤益甚。又侨人 盖肫先略取祖焕所杀孔炜女为妻,炜家求之,张满等使还其家,肫不与,因与胤、 满有隙。至是,肫谓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长史司马张满、荀楷等 日夜计谋,反逆已形,惟忌郭侯一人,云当先除郭侯而后起事。祸将至矣,宜深备 之。"默既怀恨,便率其徒候旦门开袭胤。胤将吏欲距默,默句之曰:"我被诏 有所讨,动者诛及三族。"遂入至内寝。胤尚与妾卧,默牵下斩之。出取胤僚佐张 满、荀楷等,诬以大逆。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宜视内外。掠胤女及诸妾,并 金宝还船。初云下都,俄而还,停胤故府,招桓宣、王愆期。愆期惧逼,劝默为平 南、江州,默从之。愆期因逃庐山,桓宣固守不应。

司徒王导惧不可制,乃大赦天下,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 武昌太守邓岳驰白太尉陶侃,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即日率众讨默, 上疏陈默罪恶。导闻之,乃收胤首,诏庾亮助侃讨默。默欲南据豫章,而侃已至城 下筑土山以临之。诸军大集,围之数重。侃惜默骁勇,欲活之,遣郭诵见默,默许 降,而默将张丑、宋侯等恐为侃所杀,故致进退,不时得出。攻之转急,宋侯遂缚 默求降,即斩于军门,同党死者四十人,传首京师。

史臣曰:邵、李、魏、郭等诸将,契阔丧乱之辰,驱驰戎马之际,威怀足以容 众,勇略足以制人,乃保据危城,折冲千里,招集义勇,抗御仇雠,虽艰阻备尝, 皆乃心王室。而矩能以少击众,战胜获多,遂使玄明愤恚,世龙挫衄。惜其寡弱, 功亏一篑。方之数子,其最优乎!默既拔迹危亡,参陪朝伍,忿因眦睚,祸及诛夷, 非夫狂悖,岂宜至此!段匹磾本自遐方,而系心朝廷,始则尽忠国难,终乃抗节虏 廷,自苏子卿以来,一人而已。越石之见诛段氏,实以威名;匹磾之取戮世龙,亦 由众望:祸福之应,何其速哉!《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赞曰:邵李诸将,实惟忠壮。蒙犯艰危,驱驰亭鄣。力小任重,功亏身丧。匹 磾劲烈,陨身全节。默实凶残,自贻罪戾。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