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第39|正史

《晋书》列传第三十九 刘隗(孙波) 刁协(子彝 彝子逵) 戴若思(弟邈 周顗)


刘隗,字大连,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后也。父砥,东光令。隗少有文翰,起家 秘书郎,稍迁冠军将军、彭城内史。避乱渡江,元帝以为从事中郎。隗雅习文史, 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时建康尉收护军士,而为府将 篡取之,隗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官。世子文学王籍之居叔母丧而婚,隗奏之,帝下 令曰:"《诗》称杀礼多婚,以会男女之无夫家,正今日之谓也,可一解禁止。自 今以后,宜为其防。"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隗又奏之。庐江太守梁龛明日 当除妇服,今日请客奏伎,丞相长史周顗等三十余人同会,隗奏曰:"夫嫡妻长子 皆杖居庐,故周景王有三年之丧,既除而宴,《春秋》犹讥,况龛匹夫,暮宴朝祥, 慢服之愆,宜肃丧纪之礼。请免龛官,削侯爵。顗等知龛有丧,吉会非礼,宜各夺 俸一月,以肃其违。"从之。丞相行参军宋挺,本扬州刺史刘陶门人,陶亡后,挺 娶陶爱妾以为小妻。建兴中,挺又割盗官布六百余匹,正刑弃市,遇赦免。既而奋 武将军阮抗请为长史。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专其室,悖在三之义,伤人伦之 序,当投之四裔以御魑魅。请除挺名,禁锢终身。而奋武将军、太山太守阮抗请为 长史。抗纬文经武,剖符东籓,当庸勋忠良,昵近仁贤,而褒求赃污,举顽用嚚。 请免抗官,下狱理罪。"奏可,而挺病死。隗又奏:"符旨:挺已丧亡,不复追贬。 愚蠢意暗,未达斯义。昔郑人JX子家之棺,汉明追讨史迁,经传褒贬,皆追书先 世数百年间,非徒区区欲厘当时,亦将作法垂于来世,当朝亡夕没便无善恶也。请 曹如前追除挺名为民,录妾还本,显证恶人,班下远近。"从之。南中郎将王含以 族强显贵,骄傲自恣,一请参佐及守长二十许人,多取非其才。隗劾奏文致甚苦, 事虽被寝,王氏深忌疾之。而隗之弹奏不畏强御,皆此类也。

建兴中,丞相府斩督运令史淳于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为狱必察五听, 三槐九棘以求民情。虽明庶政,不敢折狱。死者不得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是以明 王哀矜用刑。曹参去齐,以市狱为寄。自顷蒸荒,杀戮无度,罪同断异,刑罚失宜。 谨按行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终极柱末二丈三尺,旋复下流四尺五寸。 百姓喧华,士女纵观,咸曰其冤。伯息忠诉辞称枉,云伯督运讫去二月,事毕代还, 无有稽乏。受赇使役,罪不及死。军是戍军,非为征军,以乏军兴论,于理为枉。 四年之中,供给运漕,凡诸征发租调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军兴论,至于伯也, 何独明之?捶楚之下,无求不得,囚人畏痛,饰辞应之。理曹,国之典刑,而使忠 等称冤明时。谨按从事中郎周筵、法曹参军刘胤、属李匡幸荷殊宠,并登列曹,当 思敦奉政道,详法慎杀,使兆庶无枉,人不称诉。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于幽都, 诉灵恨于黄泉,嗟叹甚于杞梁,血妖过于崩城,故有陨霜之人,夜哭之鬼。伯有昼 见,彭生为豕,刑杀失中,妖眚并见,以古况今,其揆一也。皆由筵等不胜其任, 请皆免官。"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请解职。帝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 所由。寻示愧惧,思闻忠告,以补其阙。而引过求退,岂所望也!"由是导等一无 所问。

晋国既建,拜御史中丞。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 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宠,列位上僚,当崇明宪典,协和上下,刑于 左右,以御于家邦。而乃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近汹吓, 百姓喧华,亏损风望,渐不可长。既无大臣检御之节,不可对扬休命。宜加贬黜, 以肃其违。"顗坐免官。

太兴初,长兼侍中,赐爵都乡侯,寻代薛兼为丹阳尹,与尚书令刁协并为元帝 所宠,欲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隗虽在外,万机秘密皆豫闻之。 拜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率万人镇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权太盛,终不可制,劝帝出腹心以镇方隅,故以谯王承为湘州, 续用隗及戴若思为都督。敦甚恶之,与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 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 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 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敦得书甚怒。及敦作乱,以讨隗为名,诏征隗还 京师,百官迎之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及入见,与刁协奏请诛王氏。不从, 有惧色,率众屯金城。及敦克石头,隗攻之不拔,入宫告辞,帝雪涕与之别。隗至 淮阴,为刘遐所袭,携妻子及亲信二百余人奔于石勒,勒以为从事中郎、太子太傅。 卒年六十一。子绥,初举秀才,除驸马都尉、奉朝请。随隗奔勒,卒。孙波嗣。

波字道则。初为石季龙冠军将军王洽参军,及季龙死,洽与波俱降。穆帝以波 为襄城太守,累迁桓冲中军谘议参军。大司马桓温西征袁贞,朝廷空虚,以波为建 威将军、淮南内史,领五千人镇石头。寿阳平,除尚书左丞,不拜,转冠军将军、 南郡相。时苻坚弟融围雍州刺史硃序于襄阳,波率众八千救之,以敌强不敢进,序 竟陷没。波以畏懦免官。后复以波为冠军将军,累迁散骑常侍。

苻坚败,朝廷欲镇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诸军、冀州刺史,以疾未行。上疏曰:

臣闻天地以弘济为仁,君道以惠下为德,是以禹汤有身勤之绩,唐虞有在予之 诰,用能惠被苍生,勋流后叶。宣帝开拓洪图,始基成命;爰及文武,历数在躬, 而犹虚心侧席,卑己崇物。然后知积累之功重,勤王之业艰,先君之德弘,贻厥之 赐厚。惠皇不怀,委政内任,遂使神器幽沦,三光翳曜;园陵怀九泉之感,宫庙集 胡马之迹;所谓肉食失之于朝,黎庶暴骸于外也。赖元皇帝神武应期,祚隆淮海, 振乾纲于已坠,纽绝维而更张。陛下承宣帝开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终之成烈,保大 定功,戢兵静乱。故使负鳞横海之鲸,僭位滔天之寇,望云旗而宵溃,睹太阳而雾 散,巍巍荡荡,人无名焉。而顷年已来,天文违错,妖怪屡生。会稽先帝本封,而 地动经年。昔周之文武有鱼乌之瑞,君臣犹怀震悚,况今灾变众集,曾莫之疑。公 旦有勿休之诫,贾谊有积薪之喻。臣鉴先征,窃惟今事,是以敢肆狂瞽,直言无讳。

往者先帝以玄风御世,责成群后,坐运天纲,随化委顺,故忘日计之功,收岁 成之用。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贤俊,协和百揆,六合承风,天下响振,而钧 台之咏弗闻,景毫之命未布。将群臣之不称,陛不用之不尽乎?

凡圣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弃邪。伤化毁俗者,虽亲虽贵,必疏而远之; 清公贞修者,虽微虽贱,必亲而近之。今则不然。此风既替,利竞滋甚,朋党比周, 毁誉交兴,钻求苟进,人希分外。见贤而居其上,受禄每过其量,希旨承意者以为 奉公,共相赞白者以为忠节。举世见之,谁敢正言。陛下不明必行之法以绝穿鉴之 源者,恐脱因疲倦以误视听。且苻坚灭亡,于今五年,旧京残毁,山陵无卫,百姓 涂炭,未蒙拯接。伏愿远观汉魏衰灭之由,近览西朝倾覆之际,超然易虑,为于未 有,则灵根永固,社稷无虞。臣岂诬一朝之人皆无忠节,但任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烦役殷,所在凋弊,仓廪空虚,国用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属。略计户 口,但咸安已来,十分去三。百姓怀浮游之叹,《下泉》兴周京之思。昔汉宣有云: "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临下有方者就加玺赠,法苛政乱者恤 刑不赦,事简于上,人悦于下。今则不然。告时乞职者以家弊为辞,振穷恤滞者以 公爵为施。古者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蚕食,至乃贪污者 谓之清勤,慎法者谓之怯劣。何反古道一至于此!

陛下虽躬自节俭,哀矜于上,而群僚肆欲,纵心于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 故有识者睹人事以叹息,观妖眚而大惧。昔宋景退荧惑之灾,殷宗消鼎雉之异。伏 愿陛下仰观大禹过门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远思《国风》恭公之刺,深惟定姜 小臣之喻。暂回圣恩,大询群后,延纳众贤,访以得失;令百僚率职,人言损益。 察其所由,观其所以,审识群才,助鼎和味。克念作圣,以答天休。则四海宅心, 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宠,匪躬之操,犹存旧史,有志无时,怀恨黄泉。及臣 凡劣,复蒙罔极之眷,恩隆累世,实非糜身倾宗所能上报。前作此表,未及得通。 暴婴笃疾,恐命在奄忽,贪及视息,望达愚情。气力慑然,不能自宣。

疏奏而卒。追赠前将军。子淡嗣。元熙初,为庐江太守。

隗伯父讷,字令言,有人伦鉴识。初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鲜明, 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终于司隶 校尉。

子畴,字王乔,少有美誉,善谈名理。曾避乱坞壁,贾胡百数欲害之,畴无惧 色,援笳而吹之,为《出塞》、《入塞》之声,以动其游客之思。于是群胡皆垂泣 而去之。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长史,寻为阎鼎所杀。司空蔡谟每叹曰:"若使刘王 乔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选也。"又王导初拜司徒,谓人曰:"刘王乔若过江,我不 独拜公也。"其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畴兄子劭,有才干,辟琅邪王丞相掾。咸康世,历御史中丞、侍中、尚书、豫 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邵族子黄老,太元中,为尚书郎,有义学,注《慎子》、《老子》,并传于世。

刁协,字玄亮,渤海饶安人也。祖恭,魏齐郡太守。父攸,武帝时御史中丞。 协少好经籍,博闻强记,释褐濮阳王文学,累转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成都王颖 请为平北司马,后历赵王伦相国参军,长沙王乂骠骑司马。及东嬴公腾镇临漳,以 协为长史,转颍川太守。永嘉初,为河南尹,未拜,避难渡江。元帝以为镇东军谘 祭酒,转长史。愍帝即位,征为御史中丞,例不行。元帝为丞相,以协为左长史。 中兴建,拜尚书左仆射。于时朝廷草创,宪章未立,朝臣无习旧仪者。协久在中朝, 谙练旧事,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深为当时所称许。太兴初,迁尚书令,在职数 年,加金紫光禄大夫,令如故。

协性刚悍,与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 见者莫不侧目。然悉力尽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以奴为兵,取将吏客使转运, 皆协所建也,众庶怨望之。及王敦构逆,上疏罪协。帝使协出督六军。既而王师败 绩,协与刘隗俱侍帝于太极东除,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协曰: "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给协、隗人马, 使自为计。协年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为人所杀, 送首于敦,敦德刁氏,收葬之。帝痛协不免,密捕送协首者而诛之。

敦平后,周顗、戴若思等皆被显赠,惟协以出奔不在其例。咸康中,协子彝上 疏讼之。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贬已定,非所得更议,且协不能抗节陨身,乃出奔 遇害,不可复其官爵也。丹阳尹殷融议曰:"王敦恶逆,罪不容诛,则协之善亦不 容赏。若以忠非良图,谋事失算,以此为责者,盖在于讥议之间耳。即凶残之诛以 为国刑,将何以沮劝乎!当敦专逼之时,庆赏威刑专自己出,是以元帝虑深崇本, 以协为比,事由国计,盖不为私。昔孔宁、仪行父从君于昏,楚复其位者,君之党 故也。况协之比君,在于义顺。且中兴四佐,位为朝首。于时事穷计屈,奉命违寇, 非为逃刑。谓宜显赠,以明忠义。"时庾冰辅政,疑不能决。左光禄大夫蔡谟与冰 书曰: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犹尚如 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此乃 为王敦复仇也。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知之, 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轻过 重者,不免诛绝;功足赎罪者无黜。虽先有邪佞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君者,不 绝之也。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尚纳之。传 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若无此罪,宜 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涂一致。 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失,舜 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 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 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 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凡处事者,当上合古义,下准今例,然后谈者 不惑,受罪者无怨耳。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仇也,事定后乃见害耳; 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 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若先自寿终,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就 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 事君之道,厉为臣之节乎!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刚 多怨;若以贵也,刁氏今贱;若以富也,刁氏今贫。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之? 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事奏,成帝诏曰:"协情在忠主,而失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托名公 义,而实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衔耻,致祸之原,岂不有由!若极明国典, 则曩刑非重。今正当以协之勤有可书,敦之逆命不可长,故议其事耳。今可复协本 位,加之册祭,以明有忠于君者纤介必显,虽于贬裁未尽,然或足有劝矣。"于是 追赠本官,祭以太牢。

彝字大伦。少遭家难。王敦诛后,彝斩仇人党,以首祭父墓,诣廷尉请罪,朝 廷特宥之,由是知名,历尚书吏部郎、吴国内史,累迁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 假节,镇广陵,卒于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暢,字仲远;次子弘,字叔仁,并历显职。隆安中,达为 广州刺史,领平越中郎将、假节;暢为始兴相;弘为冀州刺史。兄弟子侄并不拘名 行,以货殖为务,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余资称是。

桓玄篡位,以逵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镇历阳;暢右卫将军;弘抚军桓修司 马。刘裕起义,斩桓修,时暢、弘谋起兵袭裕,裕遣刘毅讨之,暢伏诛;弘亡,不 知所在。逵在历阳执刘裕参军诸葛长民,槛车送于桓玄,至当利而玄败,送人共破 槛出长民,遂趣历阳。逵弃城而走,为下人所执,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惟 小弟骋被宥,为给事中,寻谋反伏诛,刁氏遂灭。刁氏素殷富,奴客纵横,固吝山 泽,为京口之蠹。裕散其资蓄,今百姓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天下饥弊,编户 赖之以济焉。

戴若思,广陵人也,名犯高祖庙讳。祖烈,吴左将军。父昌,会稽太守。若思 有风仪,性闲爽,少好游侠,不拘操行。遇陆机赴洛,船装甚盛,遂与其徒掠之。 若思登岸,据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机察见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遥谓之 曰:"卿才器如此,乃复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剑就之。机与言,深加 赏异,遂与定交焉。

若思后举孝廉,入洛,机荐之于赵王伦曰:"盖闻繁弱登御,然后高墉之功显; 孤竹在肆,然后降神之曲成。是以高世之主必假远迩之器,蕴椟之才思托太音之和。 伏见处士广陵戴若思,年三十,清冲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才鉴足以辩 物;安穷乐志,无风尘之慕,砥节立行,有井渫之洁;诚东南之遗宝,宰朝之奇璞 也。若得托迹康衢,则能结轨骥騄;曜质廊庙,必能垂光玙璠矣。惟明公垂神采察, 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废。"伦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陵省父。时同郡人 潘京素有理鉴,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与语,既而称若思有公辅之才。累转东海 王越军谘祭酒,出补豫章太守,加振威将军,领义军都督。以讨贼有功,赐爵秣陵 侯,迁治书侍御史、骠骑司马,拜散骑侍郎。

元帝召为镇东右司马。将征杜弢,加若思前将军,未发而弢灭。帝为晋王,以 为尚书。中兴建,为中护军,转护军将军、尚书仆射,皆辞不拜。出为征西将军、 都督兗豫幽冀雍并六州诸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发投刺王官千人为军吏,调扬 州百姓家奴万人为兵配之,以散骑常侍王遐为军司,镇寿阳,与刘隗同出。帝亲幸 其营,劳勉将士,临发祖饯,置酒赋诗。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举兵,诏追若思还镇京都,进骠骑将军,与右卫将军郭逸 夹道筑垒于大桁之北。寻而石头失守,若思与诸军攻石头,王师败绩。若思率麾下 百余人赴宫受诏,与公卿百官于石头见敦。敦问若思曰:"前日之战有余力乎?" 若思不谢而答曰:"岂敢有余,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举动,天下以为如何?" 若思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言。"敦参军吕 猗昔为台郎,有刀笔才,性尤奸谄,若思为尚书,恶其为人,猗亦深憾焉。至是, 乃说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无愧色。公若不除, 恐有再举之患,为将来之忧耳。"敦以为然,又素忌之,俄而遣邓岳、缪坦收若思 而害之。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贼平,册赠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谥曰简。

邈字望之。少好学,尤精《史》《汉》,才不逮若思,儒博过之。弱冠举秀才, 寻迁太子洗马,出补西阳内史。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内史、丞相军谘祭酒,出为 征南军司。于时凡百草创,学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闻天道之所大,莫大于阴阳;帝王之至务,莫重于礼学。是以古之建国,有 明堂辟雍之制,乡有庠序1111校之仪,皆所以抽导幽滞,启广才思。盖以六四有困 蒙之吝,君子大养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国之大夫耳,兴礼修学于洙泗之间,四方髦 俊斐然向风,身达者七十余人。自兹以来,千载绝尘。岂天下小于鲁卫,贤哲乏于 曩时?励与不励故也。

自顷国遭无妄之祸,社稷有缀旒之危,寇羯饮马于长江,凶狡鸱张于万里,遂 使神州萧条,鞠为茂草,四海之内,人迹不交。霸主有旰食之忧,黎元怀荼毒之苦, 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笾豆之事哉!然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况旷戴累纪如此之久邪!今末进后生目不睹揖让升降之仪,耳不闻钟鼓管弦之音, 文章散灭,图谶无遗,此盖圣达之所深悼,有识之所嗟叹也。夫平世尚文,遭乱尚 武,文武递用,长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来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兴礼学之时,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奥,不可仓卒 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经,比天下平泰然后修之,则功成事定,谁与制礼作 乐者哉?又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亦未有从军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讲肄道 义,使明珠加磨莹之功,荆璞发采琢之荣,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丧道久,人情玩于所习;纯风日去,华竞日彰,犹火之消膏而莫之觉 也。今天地告始,万物权舆,圣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运,荡近世之流弊,继千 载之绝轨,笃道崇儒,创立大业。明主唱之于上,宰辅督之于下。夫上之所好,下 必有过之者焉,是故双剑之节崇,而飞白之俗成;挟琴之容饰,而赴曲之和作;君 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实在感之而已。臣以暗浅,不能远识格言;奉诵明令,慷 慨下风,谓宜以三时之隙渐就修建。

疏奏,纳焉,于是始修礼学。

代刘隗为丹阳尹。王敦作逆,加左将军。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 敦诛后,拜尚书仆射。卒官,赠卫将军,谥曰穆。子谧嗣,历义兴太守、大司农。

周顗,字伯仁,安东将军浚之子也。少有重名,神彩秀彻,虽时辈亲狎,莫能 媟也。司徒掾同郡贲嵩有清操,见顗,叹曰:"汝颍固多奇士!自顷雅道陵迟,今 复见周伯仁,将振起旧风,清我邦族矣。"广陵戴若思东南之美,举秀才,入洛, 素闻顗名,往候之,终坐而出,不敢显其才辩。顗从弟穆亦有美誉,欲陵折顗,顗 陶然弗与之校,于是人士益宗附之。州郡辟命皆不就。弱冠,袭父爵武城侯,拜秘 书郎,累迁尚书吏部郎。东海王越子毗为镇军将军,以顗为长史。

元帝初镇江左,请为军谘祭酒,出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 节。始到州,而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蜀贼杜弢,顗狼狈失据。陶侃遣将吴寄以兵救 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于豫章。敦留之。军司戴邈曰:"顗虽退败,未有莅众之 咎,德望素重,宜还复之。"敦不从。帝召为扬威将军、兗州刺史。顗还建康,帝 留顗不遣,复以为军谘祭酒,寻转右长史。中兴建,补吏部尚书。顷之,以醉酒为 有司所纠,白衣领职。复坐门生斫伤人,免官。

太兴初,更拜太子少傅,尚书如故。顗上疏让曰:"臣退自循省,学不通一经, 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难,未能守分,遂忝显任,名位过量。不悟天鉴忘臣顽弊,乃 欲使臣内管铨衡,外忝傅训,质轻蝉翼,事重千钧,此之不可,不待识而明矣。若 臣受负乘之责,必贻圣朝惟尘之耻,俯仰愧惧,不知所图。"诏曰:"绍幼冲便居 储副之贵,当赖轨匠以祛蒙蔽。望之俨然,斯不言之益,何学之习邪,所谓与田苏 游忘其鄙心者。便当副往意,不宜冲让。"转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如故。

庾亮尝谓顗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顗曰:"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也。" 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从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顗因醉厉声 曰:"今虽同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帝大怒而起,手诏付廷尉,将加戮,累日方 赦之。及出,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于死。"寻代戴若思为护军 将军。尚书纪瞻置酒请顗及王导等,顗荒醉失仪,复为有司所奏。诏曰:"顗参副 朝右,职掌铨衡,当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屡以酒过,为有司所绳。吾亮其极叹之 情,然亦是濡首之诫也。顗必能克己复礼者,今不加黜责。"

初,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后颇以酒失。为仆射,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日 仆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及 过江,虽日醉,每称无对。偶有旧对从北来,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饮,各大 醉。及顗醒,使视客,已腐胁而死。

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弟嵩尝因酒真目谓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 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导甚 重之,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 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以为忤。又于导坐傲然啸咏,导云:"卿欲希嵇、阮邪?" 顗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及王敦构逆,温峤谓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顗曰:"君 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岂可得举兵以协主!共相推戴,未能 数年,一旦如此,岂云非乱乎!处仲刚愎强忍,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既而 王师败绩,顗奉诏诣敦,敦曰:"伯仁,卿负我!"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 率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敦惮其辞正,不知所答。帝召顗于 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故副所望邪?"顗曰: "二宫自如明诏,于臣等故未可知。"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吾备位 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与戴若思俱被收,路经太 庙,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陵虐天下,神祇 有灵,当速杀敦,无令纵毒,以倾王室。"语未终,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 颜色不变,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遂于石头南门外石上害之,时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参军樗蒱,马于博头被杀,因谓敦曰:"周家奕世令望, 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将登而坠,有似下官此马。"敦曰:"伯仁总角于东宫相遇, 一面披襟,便许之三事,何图不幸自贻王法。"敦素惮顗,每见顗辄面热,虽复冬 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缪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数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数 石,在位者服其清约。敦卒后,追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康,祀以少牢。

初,敦之举兵也,刘隗劝帝尽除诸王,司空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顗将入,导 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 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致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 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 而甚衔之。敦既得志,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 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 导又无言。导后料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导执表流涕,悲不自胜, 告其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顗三子: 闵、恬、颐。

闵字子骞,方直有父风。历衡阳、建安、临川太守,侍中,中领军,吏部尚书, 尚书左仆射,加中军将军,转护军,领秘书监。卒,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烈。 无子,以弟颐长子琳为嗣。琳仕至东阳太守。恬、颐并历卿守。琳少子文,骠骑谘 议参军

史臣曰:夫太刚则折,至察无徒,以之为政,则害于而国;用之行己,则凶于 乃家。诚以器乖容众,非先王之道也。大连司宪,阴候主情,当约法之秋,献斫棺 之议。玄亮刚愎,与物多违,虽有崇上之心,专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济,并运天机。 是使贤宰见疏,致物情于解体;权臣发怒,借其名以誓师。既而谋人之国,国危而 苟免;见昵于主,主辱而图生。自取流亡,非不幸也。若思闲爽,照理研幽。伯仁 凝正,处腴能约。咸以高才雅道,参豫畴咨。及京室沦胥,抗言无挠,甘赴鼎而全 操,盖事君而尽节者欤!顗招时论,尤其酒德,《礼经》曰"瑕不掩瑜",未足韬 其美也。

赞曰:刘刁亮直,志奉兴王。奸回丑正,终致奔亡。周戴英爽,忠谟允塞。道 属屯蒙,祸罹凶慝。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40|正史

《晋书》列传第四十 应詹 甘卓 邓骞 卞壸(从父兄敦 刘超 钟雅)


应詹,字思远,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孙也。詹幼孤,为祖母所养。年十余 岁,祖母又终,居丧毁顿,杖而后起,遂以孝闻。家富于财,年又稚弱,乃请族人 共居,委以资产,情若至亲,世以此异焉。弱冠知名,性质素弘雅,物虽犯而弗之 校,以学艺文章称。司徒何劭见之曰:"君子哉若人!"

初辟公府,为太子舍人。赵王伦以为征东长史。伦诛,坐免。成都王颖辟为掾。 时骠骑从事中郎诸葛玫委长沙王乂奔鄴,盛称乂之非。玫浮躁有才辩,临漳人士无 不诣之。詹与玫有旧,叹曰:"诸葛成林,何与乐毅之相诡乎!"卒不见之。玫闻 甚愧。镇南大将军刘弘,詹之祖舅也,请为长史,谓之曰:"君器识弘深,后当代 老子于荆南矣。"仍委以军政。弘著绩汉南,詹之力也。迁南平太守。

王澄为荆州,假詹督南平、天门、武陵三郡军事。及洛阳倾覆,詹攘袂流涕, 劝澄赴援。澄使詹为檄,詹下笔便成,辞义壮烈,见者慷慨,然竟不能从也。天门、 武陵溪蛮并反,詹讨降之。时政令不一,诸蛮怨望,并谋背叛。詹召蛮酋,破铜券 与盟,由是怀詹,数郡无虞。其后天下大乱,詹境独全。百姓歌之曰:"乱离既普, 殆为灰朽。侥幸之运,赖兹应后。岁寒不凋,孤境独守。拯我涂炭,惠隆丘阜。润 同江海,恩犹父母。"镇南将军山简复假詹督五郡军事。会蜀贼杜畴作乱,来攻詹 郡,力战摧之。寻与陶侃破杜弢于长沙,贼中金宝溢目,詹一无所取,唯收图书, 莫不叹之。元帝假詹建武将军,王敦又上詹监巴东五郡军事,赐爵颍阳乡侯。陈人 王冲拥众荆州,素服詹名,迎为刺史。詹以冲等无赖,弃还南平,冲亦不怨。其得 人情如此。迁益州刺史,领巴东监军。詹之出郡也,士庶攀车号泣,若恋所生。

俄拜后军将军。詹上疏陈便宜,曰:"先王设官,使君有常尊,臣有定卑,上 无苟且之志,下无觊觎之心。下至亡奏,罢侯置守,本替末陵,纲纪废绝。汉兴, 虽未能兴复旧典,犹杂建侯守,故能享年享世,殆参古迹。今大荒之后,制度改创, 宜因斯会,厘正宪则,先举盛德元功以为封首,则圣世之化比隆唐虞矣。"又曰: "性相近,习相远,训导之风,宜慎所好。魏正始之间,蔚为文林。元康以来,贱 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今虽 有儒官,教养未备,非所以长育人才,纳之轨物也。宜修辟雍,崇明教义,先令国 子受训,然后皇储亲临释奠,则普天尚德,率土知方矣。"元帝雅重其才,深纳之。

顷之,出补吴国内史,以公事免。镇北将军刘隗出镇,以詹为军司。加散骑常 侍,累迁光禄勋。詹以王敦专制自树,故优游讽咏,无所标明。及敦作逆,明帝问 詹计将安出。詹厉然慷慨曰:"陛下宜奋赫斯之威,臣等当得负戈前驱,庶凭宗庙 之灵,有征无战。如其不然,王室必危。"帝以詹为都督前锋军事、护军将军、假 节,都督硃雀桥南。贼从竹格渡江,詹与建威将军赵胤等击败之,斩贼率杜发,枭 首数千级。贼平,封观阳县侯,食邑一千六百户,赐绢五千匹。上疏让曰:"臣闻 开国承家,光启土宇,唯令德元功乃宜封锡。臣虽忝当一队,策无微略,劳不汗马。 猥以疏贱,伦亚亲密,暂厕被练,列勤司勋。乞回谬恩,听其所守。"不许。

迁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詹将行,上疏曰: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岂礼也哉?有由而然。 自经荒弊,纲纪颓陵,清直之风既浇,糟秕之俗犹在,诚宜濯以沧浪之流,漉以吞 舟之网,则幽显明别,于变时雍矣。弘济兹务,在乎官人。今南北杂错,属托者无 保负之累,而轻举所知,此博采所以未精,职理所以多阙。今凡有所用,宜随其能 否而与举主同乎褒贬,则人有慎举之恭,官无废职之吝。昔冀缺有功,胥臣蒙先茅 之赏;子玉败军,子文受蔿贾之责。古既有之,今亦宜然。汉朝使刺史行部,乘传 奏事,犹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复有绣衣直指。今之艰弊,过于往昔, 宜分遣黄、散若中书郎等循行天下,观采得失,举善弹违,断截苟且,则入不敢为 非矣。汉宣帝时,二千石有居职修明者,则入为公卿;其不称职免官者,皆还为平 人。惩劝必行,故历世长久。中间以来,迁不足竞,免不足惧。或有进而失意,退 而得分。莅官虽美,当以素论降替;在职实劣,直以旧望登叙。校游谈为多少,不 以实事为先后。以此责成,臣未见其兆也。今宜峻左降旧制,可二千石免官,三年 乃得叙用,长史六年,户口折半,道里倍之。此法必明,便天下知官难得而易失, 必人慎其职,朝无惰官矣。都督可课佃二十顷,州十顷,郡五顷,县三顷。皆取文 武吏医卜,不得挠乱百姓。三台九府,中外诸军,有可减损,皆令附农。市息末伎, 道无游人,不过一熟,丰穰可必。然后重居职之俸,使禄足以代耕。顷大事之后, 遐迩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纲领,肃起群望。

时王敦新平,人情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得其欢心,百姓赖之。

疾笃,与陶侃书曰:"每忆密计,自沔入湘,颉颃缱绻,齐好断金。子南我东, 忽然一纪,其间事故,何所不有。足下建功峤南,旋镇旧楚。吾承乏幸会,来忝此 州,图与足下进共竭节本朝,报恩幼主,退以申寻平生,缠绵旧好。岂悟时不我与, 长即幽冥,永言莫从,能不慨怅!今神州未夷,四方多难,足下年德并隆,功名俱 盛,宜务建洪范,虽休勿休,至公至平,至谦至顺,即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人之 将死,其言也善,足下察吾此诚。"以咸和六年卒,时年五十三。册赠镇南大将军、 仪同三司,谥曰烈,祠以太牢。子玄嗣,位至散骑侍郎。玄弟诞,有器干,历六郡 太守、龙骧将军,追赠冀州刺史。

初,京兆韦泓丧乱之际,亲属遇饥疫并尽,客游洛阳,素闻詹名,遂依托之。 詹与分甘共苦,情若弟兄。遂随从积年,为营伉俪,置居宅,并荐之于元帝曰: "自遭丧乱,人士易操,至乃任运固穷,耿介守节者鲜矣。伏见议郎韦泓,年三十 八,字元量,执心清冲,才识备济,躬耕陇亩,不烦人役,静默居常,不豫政事。 昔年流移,来在詹境,经寇丧资,一身特立,短褐不掩形,菜蔬不充朝,而抗志弥 厉,不游非类。颜回称不改其乐,泓有其分。明公辅亮皇室,恢维宇宙,四门开辟, 英彦凫藻,收春华于京辇,采秋实于岩薮。而泓抱璞荆山,未剖和璧。若蒙铨召, 付以列曹,必能协隆鼎味,缉熙庶绩者也。"帝即辟之。自后位至少府卿。既受詹 生成之惠,詹卒,遂制朋友之服,哭止宿草,追赵氏祀程婴、杵臼之义,祭詹终身。

甘卓,字季思,丹阳人,秦丞相茂之后也。曾祖宁,为吴将。祖述,仕吴为尚 书。父昌,太子太傅。吴平,卓退居自守。郡命主簿、功曹,察孝谦,州举秀才, 为吴王常侍。讨石冰,以功赐爵都亭侯。东海王越引为参军,出补离狐令。卓见天 下大乱,弃官东归,前至历阳,与陈敏相遇。敏甚悦,共图纵横之计,遂为其子景 娶卓女,共相结托。会周唱义,密使钱广攻敏弟昶,敏遣卓讨广,顿硃雀桥南。 会广杀昶,告丹阳太守顾荣共邀说卓。卓素敬服荣,且以昶死怀惧,良久乃从之。 遂诈疾迎女,断桥,收船南岸,共灭敏,传首于京都。

元帝初渡江,授卓前锋都督、扬威将军、历阳内史。其后讨周馥,征杜弢,屡 经苦战,多所擒获。以前后功,进爵南乡侯,拜豫章太守。寻迁湘州刺史,将军如 故。复进爵于湖侯。

中兴初,以边寇未静,学校陵迟,特听不试孝廉,而秀才犹依旧策试。卓上疏 以为:"答问损益,当须博通古令,明达政体,必求诸坟索,乃堪其举。臣所忝州 往遭寇乱,学校久替,人士流播,不得比之余州。策试之由,当藉学功,谓宜同孝 廉例,申与期限。"疏奏,朝议不许。卓于是精加隐括,备礼举桂阳谷俭为秀才。 俭辞不获命,州厚礼遣之。诸州秀才闻当考试,皆惮不行,惟俭一人到台,遂不复 策试。俭耻其州少士,乃表求试,以高第除中郎。俭少有志行,寒苦自立,博涉经 史。于时南土凋荒,经籍道息,俭不能远求师友,唯在家研精。虽所得实深,未有 名誉,又耻衒耀取达,遂归,终身不仕,卒于家。

卓寻迁安南将军、梁州刺史、假节、督沔北诸军,镇襄阳。卓外柔内刚,为政 简惠,善于绥抚,估税悉除,市无二价。州境所有鱼池,先恆责税,卓不收其利, 皆给贫民,西土称为惠政。

王敦称兵,遣使告卓。卓乃伪许,而心不同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 孙双诣武昌谏止敦。敦闻双言,大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正当虑 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奸凶耳。卿还言之,事济当以甘侯作公。"双还报卓,卓 不能决。或说卓且伪许敦,待敦至都而讨之。卓曰:"昔陈敏之乱,吾亦先从后图, 而论者谓惧逼面谋之。虽吾情本不尔,而事实有似,心恆愧之。今若复尔,谁能明 我!"时湘州刺史谯王承遣主簿邓骞说卓曰:"刘大连虽乘权宠,非有害于天下也。 大将军以其私憾称兵象魏,虽托讨乱之名,实失天下之望,此忠臣义士匡救之时也。 昔鲁连匹夫,犹怀蹈海之志,况受任方伯,位同体国者乎!今若因天人之心,唱桓 文之举,杖大顺以扫逆节,拥义兵以勤王室,斯千载之运,不可失也。"卓笑曰: "桓文之事,岂吾所能。至于尽力国难,乃其心也。当共详思之。"参军李梁说卓 曰:"昔隗嚣乱陇右,窦融保河西以归光武,今日之事,有似于此。将军有重名于 天下,但当推亡固存,坐而待之。使大将军胜,方当崇将军以方面之重;如其不胜, 朝廷必以将军代之。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存亡于一战邪!"骞谓梁曰: "光武创业,中国未平,故隗嚣断陇右,窦融兼河西,各据一方,鼎足之势,故得 文服天子,从容顾望。及海内已定,君臣正位,终于陇右倾覆,河西入朝。何则? 向之文服,义所不容也。今将军之于本朝,非窦融之喻也。襄阳之于大府,非河西 之固也。且人臣之义,安忍国难而不陈力,何以北面于天子邪!使大将军平刘隗, 还武昌,增石城之守,绝荆湘之粟,将军安归乎?势在人手,而曰我处庙胜,未之 闻也。"卓尚持疑未决,骞又谓卓曰:"今既不义举,又不承大将军檄,此必至之 祸,愚智所见也。且议者之所难,以彼强我弱,是不量虚实者也。今大将军兵不过 万余,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将军见众既倍之矣。将军威名天下所闻也,此府精锐, 战胜之兵也。拥强众,藉威名,杖节而行,岂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众,势不自救, 将军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何所顾虑乎!武昌既定,据其军实,镇抚二州,施惠 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所以克敌也。如是,大将军可不战而自溃。今释必胜之 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言知计矣。愿将军熟虑之。"

时敦以卓不至,虑在后为变,遣参军乐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本欲背敦,因说 卓袭之,语在融传。卓既素不欲从敦,得道融说,遂决曰:"吾本意也。"乃与巴 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十余人,俱露檄远近,陈敦肆逆, 率所统致讨。遣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诣台,参军罗英至广州,与陶侃克期,参军 邓骞、虞冲至长沙,令谯王承坚守。征西将军戴若思在江西,先得卓书,表上之, 台内皆称万岁。武昌惊,传卓军至,人皆奔散。诏书迁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 督荆梁二州诸军事、荆州牧,梁州刺史如故,陶侃得卓信,即遣参军高宝率兵下。

卓虽怀义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计虑犹豫,军次猪口,累旬不前。敦 大惧,遣卓兄子行参军仰求和,谢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吾家计急, 不得不尔。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时王师败绩,敦求台驺虞幡驻卓。卓闻周 顗、戴若思遇害,流涕谓仰曰:"吾之所忧,正谓今日。每得朝廷人书,常以胡寇 为先,不悟忽有萧墙之祸。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 稷。吾适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更思后图。" 即命旋军。都尉秦康说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难,但断彭泽,上下不得相赴,自然 离散,可一战擒也。将军既有忠节,中道而废,更为败军将,恐将军之下亦各便求 西还,不可得守也。"卓不能从。乐道融亦日夜劝卓速下。卓性先宽和,忽便强塞, 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自照镜不见其头,视庭树而头在树上,心甚恶之。 其家金柜鸣,声似槌镜,清而悲。巫云:"金柜将离,是以悲鸣。"主簿何无忌及 家人皆劝令自警。卓转更很愎,闻谏辄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为备。功曹荣建固 谏,不纳。襄阳太守周虑等密承敦意,知卓无备,诈言湖中多鱼,劝卓遣左右皆捕 鱼,乃袭害卓于寝,传首于敦。四子散骑郎蕃等皆被害。太宁中,追赠骠骑将军, 谥曰敬。

邓骞,子长真,长沙人。少有志气,为乡邻所重。常推诚行己,能以正直全于 多难之时。刺史谯王承命为主簿,便说甘卓。卓留为参军,欲与同行,以母老辞卓 而反。承为魏乂所败,以虞悝兄弟为承党,乂尽诛之,而求骞甚急。乡人皆为之惧, 骞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杀忠良,是其求贤之时,岂以行人为罪!"乃 往诣乂。乂喜曰:"君所谓古之解扬也。"以为别驾。骞有节操忠信,兼识量弘远, 善与人交,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称之,以为长者。历武陵、始兴太守,迁大司农, 卒于官。

卞壸,字望之,济阴冤句人也。祖统,琅邪内史。父粹,以清辩鉴察称。兄弟 六人并登宰府,世称"卞氏六龙,玄仁无双"。玄仁,粹字也。弟裒,尝忤其郡将, 郡将怒讦其门内之私,粹遂以不训见讥议,陵迟积年。惠帝初,为尚书郎。杨骏执 政,人多附会,而粹正直不阿。及骏诛,超拜右丞,封成阳子,稍迁至右军将军。 张华之诛,粹以华婿免官。齐王冏辅政,为侍中、中书令,进爵为公。及长沙王乂 专权,粹立朝正色,乂忌而害之。初,粹如厕,见物若两眼,俄而难作。

壸弱冠有名誉,司兗二州、齐王冏辟,皆不就。遇家祸,还乡里。永嘉中,除 著作郎,袭父爵。征东将军周馥请为从事中郎,不就。遭本州倾覆,东依妻兄徐州 刺史裴盾。盾以壸行广陵相。元帝镇建鄴,召为从事中郎,委以选举,甚见亲杖。 出为明帝东中郎长史。遭继母忧,既葬,起复旧职,累辞不就。元帝遣中使敦逼, 壸笺自陈曰:

壸天性狷狭,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毕志家门。亡父往为中书令,时壸蒙大 例,望门见辟,信其所执,得不祗就。门户遇祸,迸窜易名,得存视息,私志有素。 加婴极难,流寄兰陵,为苟晞所召,恐见逼迫,依下邳裴盾,又见假授,思暂之郡, 规得托身。寻蒙见召,为从事中郎,岂曰贪荣,直欲自致,规暂恭命,行当乞退。 属华轶之难,不敢自陈。轶既枭悬,壸亦婴病,具自归闻,未蒙恕遣。世子北征, 选宠显望,复以无施,忝充元佐。荣则荣矣,实非素怀。顾以命重人轻,不敢辞惮。 闻西台召壸为尚书郎,实欲因此以避贤路,未及陈诚,奄丁穷罚。

壸年九岁,为先母弟表所见孤背。十二,蒙亡母张所见覆育。壸以陋贱,不能 荣亲,家产屡空,养道多阙,存无欢娱,终不备礼,拊心永恨,五内抽割。于公无 效如彼,私情艰苦如此,实无情颜昧冒荣进。若废壸一人,江北便有倾危之虑,壸 居事之日功绩以隆者,诚不得私其身。今东中郎岐嶷自然,神明日茂,军司马、诸 参佐并以明德宣力王事,壸之去留,会无损益。贺循、谢端、顾景、丁琛、傅晞等 皆荷恩命,高枕家门。壸委质二府,渐冉五载,考效则不能已彰,论心则频累恭顺, 奈何哀孤之日不见愍恕哉!

帝以其辞苦,不夺其志。

服阕,为世子师。壸前后居师佐之任,尽匡辅之节,一府贵而惮焉。中兴建, 补太子中庶子,转散骑常侍,侍讲东宫。迁太子詹事,以公事免。寻复职,转御史 中丞。忠于事上,权贵屏迹。

时淮南小中正王式继母,前夫终,更适式父。式父终,丧服讫,议还前夫家。 前夫家亦有继子,奉养至终,遂合葬于前夫。式自云:"父临终,母求去,父许诺。" 于是制出母齐衰期。壸奏曰:"就如式父临终许诺,必也正名,依礼为无所据。若 夫有命,须显七出之责,当存时弃之,无缘以绝义之妻留家制服。若式父临困谬乱, 使去留自由者,此必为相要以非礼,则存亡无所得从,式宜正之以礼。魏颗父命不 从其乱,陈乾昔欲以二婢子殉,其子以非礼不从,《春秋》、《礼记》善之。并以 妾胜,犹正以礼,况其母乎!式母于夫,生事奉终,非为既绝之妻。夫亡制服,不 为无义之妇。自云守节,非为更嫁。离绝之断,在夫没之后。夫之既没,是其从子 之日,而式以为出母,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无所容居,没无所托也。寄命于他人 之门,埋尸于无名之冢。若式父亡后,母寻没于式家,必不以为出母明矣。许诺之 命一耳,以为母于同居之时,至没前子之门而不以为母,此为制离绝于二居,裁出 否于意断。离绝之断,非式而谁!假使二门之子皆此母之生,母恋前子,求去求绝, 非礼于后家,还反又非礼于前门,去不可去,还不可还,则为无寄之人也。式必内 尽匡谏,外极防闲,不绝明矣。何至守不移于至亲,略情礼于假继乎!继母如母, 圣人之教。式为国士,闰门之内犯礼违义,开辟未有,于父则无追亡之善,于母则 无孝敬之道,存则去留自由,亡则合葬路人,可谓生事不以礼,死葬不以礼者也。 亏损世教,不可以居人伦诠正之任。案侍中、司徒、临颍公组敷宣五教,实在任人, 而含容违礼,曾不贬黜,扬州大中正、侍中、平望亭侯晔,淮南大中正、散骑侍郎 弘,显执邦论,朝野取信,曾不能率礼正违,崇孝敬之教,并为不胜其任。请以见 事免组、晔、弘官,大鸿胪削爵土,廷尉结罪。"疏奏,诏特原组等,式付乡邑清 议,废弃终身。壸迁吏部尚书。王含之难,加中军将军。含灭,以功封建兴县公, 寻迁领军将军。

明帝不豫,领尚书令,与王导等俱受顾命辅幼主。复拜右将军,加给事中、尚 书令。帝崩,成帝即位,群臣进玺,司徒王导以疾不至。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 社稷之臣邪!大行大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导闻之,乃舆疾而至。 皇太后临朝,壸与庾亮对直省中,共参机要。时召南阳乐谟为郡中正,颍川庾怡为 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 有命,居职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此为王者无人,职不轨物,官不立政。如此则 先圣之言废,五教之训塞,君臣之道散,上下之化替矣。乐广以平夷称,庾珉以忠 笃显,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 之父母皆当以命子,不以处也。若顺谟父之意,则人皆不为郡中正,人伦废矣。顺 怡父之意,人皆不为狱官,则刑辟息矣。凡如是者,其可听欤?若不可听,何以许 谟、怡之得称父命乎!此为谟以名父子可亏法,怡是亲戚可以自专。以此二途服人 示世,臣所未悟也。宜一切班下,不得以私废公。绝其表疏,以为永制。"朝议以 为然。谟、怡不得已,各居所职。是时王导称疾不朝,而私送车骑将军郗鉴,壸奏 以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御史中丞钟雅阿挠王典,不加准绳,并请免官。虽事 寝不行,举朝震肃。壸断裁切直,不畏强御,皆此类也。

壸干实当官,以褒贬为己任,勤于吏事,欲轨正督世,不肯苟同时好。然性不 弘裕,才不副意,故为诸名士所少,而无卓尔优誉。明帝深器之,于诸大臣而最任 职。阮孚每谓之曰;"卿恆无闲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劳乎?"壸曰:"诸君以道 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达,壸 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欲奏推之。王导、 庾亮不从,乃止,然而闻者莫不折节。时王导以勋德辅政,成帝每幸其宅,尝拜导 妇曹氏。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导闻之曰:"王茂弘驽疴耳,若卞望之之岩岩,刁 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峰岠,当敢尔邪!"壸廉洁俭素,居甚贫约。息当婚,诏特 赐钱五十万,固辞不受。后患面创,累乞解职。

拜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时庾亮将征苏峻,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 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为恶滋蔓,不可复制。此是朝 错劝汉景帝早削七国事也。"当时议者无以易之。壸固争,谓亮曰:"峻拥强兵, 多藏无赖,且逼近京邑,路不终朝,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远虑,恐未可仓 卒。"亮不纳。壸知必败,与平南将军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怀此於邑。温 生足下,柰此事何!吾今所虑,是国之大事,且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更速,必纵其 群恶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诚桓桓,交须接锋履刃,尚不知便可即擒不?王公亦同此 情。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为外籓任,而今恨出足下在外。若卿 在内俱谏,必当相从。今内外戒严,四方有备,峻凶狂必无所至耳,恐不能使无伤, 如何?"壸司马任台劝壸宜畜良马,以备不虞。壸笑曰:"以顺逆论之,理无不济。 若万一不然,岂须马哉!"峻果称兵。壸复为尚书令、右将军、领右卫将军,余官 如故。

峻至东陵口,诏以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假节,复加领军将军、给事中,壸率 郭默、赵胤等与峻大战于西陵,为峻所破。壸与钟雅皆退还,死伤者以千数。壸、 雅并还节,诣阙谢罪。峻进攻青溪,壸与诸军距击,不能禁。贼放火烧宫寺,六军 败绩。壸时发背创,犹未合,力疾而战,率厉散众及左右吏数百人,攻贼麾下,苦 战,遂死之,时年四十八。二子、盱见父没,相随赴贼,同时见害。

峻平,朝议赠壸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尚书郎弘讷议以为"死事之臣古今 所重,卞令忠贞之节,当书于竹帛。今之追赠,实未副众望,谓宜加鼎司之号,以 旌忠烈之勋"。司徒王导见议,进赠骠骑将军,加侍中。讷重议曰:"夫事亲莫大 于孝,事君莫尚于忠。唯孝也,故能尽敬竭诚;唯忠也,故能见危授命。此在三之 大节,臣子之极行也。案壸委质三朝,尽规翼亮,遭世险难,存亡以之。受顾托之 重,居端右之任,拥卫至尊,则有保傅之恩;正色在朝,则有匪躬之节。贼峻造逆, 戮力致讨,身当矢KQ,再对贼锋,父子并命,可谓破家为国,守死勤事。昔许男 疾终,犹蒙二等之赠,况壸伏节国难者乎!夫赏疑从重,况在不疑!谓可上准许穆, 下同嵇绍,则允合典谟,克厌众望。"于是改赠壸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谥曰忠贞,祠以太牢。赠世子散骑侍郎,弟盱奉车都尉。珍母裴氏抚二子 尸哭曰:"父为忠臣,汝为孝子,夫何恨乎!"征士翟汤闻之叹曰:"父死于君, 子死于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门。"子诞嗣。

咸康六年,成帝追思壸,下诏曰:"壸立朝忠恪,丧身凶寇,所封悬远,租秩 薄少,妻息不瞻,以为慨然!可给实口廪。"其后盗发壸墓,尸僵,鬓发苍白,面 如生,两手悉拳,爪甲穿达手背。安帝诏给钱十万,以修茔兆。

壶第三子瞻,位至广州刺史。瞻弟眈,尚书郎。

敦字仲仁。父俊,清真有检识,以名理著称。其乡人傲郤诜恃才陵傲俊兄弟, 俊等亦以门盛轻诜,相视如仇。诜以杨骏故吏被系,俊时为尚书郎,案其狱,诜惧 不免,俊平心断决正之,诜卒以免,而犹不悛。后为左丞,复奏陷卞氏。俊历位汝 南相、廷尉卿。

敦弱冠仕州郡,辟司空府,稍迁太子舍人、尚书郎,朝士多称之。东海王越闻, 召以为主簿。王弥逼洛,敦及胡毋辅之劝越击王弥,而王衍、潘滔共执不听,敦庭 争苦至,众咸壮之。出补汝南内史。元帝之为镇东,请为军谘祭酒,不就。征南将 军山简以为司马。寻而王如、杜曾相继为乱,简乃使敦监沔北七郡军事、振威将军、 领江夏相,戍夏口。敦攻讨沔中皆平。既而杜弢寇湘中,加敦征讨大都督。伐弢有 功,赐爵安陵亭侯。镇东大将军王敦请为军司。

中兴建,拜太子左卫率。时石勒侵逼淮泗,帝备求良将可以式遏边境者,公卿 举敦,除征虏将军、徐州刺史,镇泗口。及勒寇彭城,敦自度力不能支,与征北将 军王邃退保盱眙,贼势遂张,淮北诸郡多为所陷,竟以畏懦贬秩三等,为鹰扬将军。 征拜大司农。王敦表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军事。明帝之讨王敦也。以为镇南将军、 假节。事平,更拜尚书,以功封益阳侯。徙光禄勋,出为都督安南将军、湘州刺史、 假节。寻进征南将军,固辞不拜。

苏峻反,温峤、庾亮移檄征镇同赴京师。敦拥兵不下,又不给军粮,唯遣督护 荀璲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时朝野莫不怪叹,独陶侃亦切齿忿之。峻平,侃奏敦阻 军顾望,不赴国难,无大臣之节,请槛车收付廷尉。丞相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 转安南将军、广州刺史。病不之职。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敦既不讨苏峻,常怀 愧耻,名论自此亏矣。寻以忧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子滔嗣。

刘超,字世瑜,琅邪临沂人,汉城阳景王章之后也。章七世孙封临沂县慈乡侯, 子孙因家焉。父和,为琅邪国上军将军。超少有志尚,为县小吏,稍迁琅邪国记室 掾。以忠谨清慎为元帝所拔,恆亲侍左右,遂从渡江,转安东府舍人,专掌文檄。 相府建,又为舍人。于时天下扰乱,伐叛讨贰,超自以职在近密,而书迹与帝手笔 相类,乃绝不与人交书。时出休沐,闭门不通宾客,由是渐得亲密。以左右勤劳, 赐爵原乡亭侯,食邑七百户,转行参军。

中兴建,为中书舍人,拜骑都尉、奉朝请。时台阁初建,庶绩未康,超职典文 翰,而畏慎静密,弥见亲待。加以处身清苦,衣不重帛,家无儋石之储。每帝所赐, 皆固辞曰:"凡陋小臣,横窃赏赐,无德而禄,殃咎足惧。"帝嘉之,不夺其志。 寻出补句容令,推诚于物,为百姓所怀。常年赋税,主者常自四出诘评百姓家赀。 至超,但作大函,村别付之,使各自书家产,投函中讫,送还县。百姓依实投上, 课输所入,有逾常年。入为中书通事郎。以父忧去官。既葬,属王敦称兵,诏超复 职,又领安东上将军。寻六军败散,唯超案兵直卫,帝感之,遣归终丧礼。及钱凤 构祸,超招合义士,从明帝征凤。事平,以功封零陵伯。超家贫,妻子不赡,帝手 诏褒之,赐以鱼米,超辞不受。超后须纯色牛,市不可得,启买官外厩牛,诏便以 赐之。出为义兴太守。未几,征拜中书侍郎。拜受往还,朝廷莫有知者。会帝崩, 穆后临朝,迁射声校尉。时军校无兵,义兴人多义随超,因统其众以宿卫,号为 "君子营"。咸和初,遭母忧去官,衰服不离身,朝夕号泣,朔望辄步至墓所,哀 感路人。

及苏峻谋逆,超代赵胤为左卫将军。时京邑大乱,朝士多遣家人入东避难。义 兴故吏欲迎超家,而超不听,尽以妻孥入处宫内。及王师败绩,王导以超为右卫将 军,亲侍成帝。属太后崩,军卫礼章损阙,超躬率将士奉营山陵。峻迁车驾石头, 时天大雨,道路沈陷,超与侍中钟雅步侍左右,贼给马不肯骑,而悲哀慷慨。峻闻 之,甚不平,然未敢加害,而以其所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 实防御超等。时饥馑米贵,峻等问遗,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帝时年八 岁,虽幽厄之中,超犹启授《孝经》、《论语》。温峤等至,峻猜忌朝士,而超为 帝所亲遇,疑之尤甚。后王导出奔,超与怀德令匡术、建康令管旆等密谋,将欲奉 帝而出。未及期,事泄,峻使任让将兵入收超及钟雅。帝抱持悲泣曰:"还我侍中、 右卫!"任让不奉诏,因害之。及峻平,任让与陶侃有旧,侃欲特不诛之,乃请于 帝。帝曰:"让是杀我侍中、右卫者,不可宥。"由是遂诛让。及超将改葬,帝痛 念之不已,诏迁高显近地葬之,使出入得瞻望其墓。追赠卫尉,谥曰忠。超天性谦 慎,历事三帝,恆在机密,并蒙亲遇,而不敢因宠骄谄,故士人皆安而敬之。

子讷嗣,谨饬有石庆之风,历中书侍郎、下邳内史。讷子享,亦清慎,为散骑 郎。

钟雅,字彦胄,颍川长社人也。父晔,公府掾,早终。雅少孤,好学有才志, 举四行,除汝阳令,入为佐著作郎。母忧去官,服阕复职。东海王越请为参军,迁 尚书郎。

避乱东渡,元帝以为丞相记室参军,迁临淮内史、振威将军。顷之,征拜散骑 侍郎,转尚书右丞。时有事于太庙,雅奏曰:"陛下继承世数,于京兆府君为玄孙, 而今祝文称曾孙,恐此因循之失,宜见改正。又礼,祖之昆弟,从祖父也。景皇帝 自以功德为世宗,不以伯祖而登庙,亦宜除伯祖之文。"诏曰:"礼,事宗庙,自 曾孙已下皆称曾孙,此非因循之失也。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所改也。称 伯祖不安,如所奏。"转北军中候。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补宣城内史。钱凤 作逆,加广武将军,率众屯青弋。时广德县人周为凤起兵攻雅,雅退据泾县,收 合士庶,讨,斩之。凤平,征拜尚书左丞。

时帝崩,迁御史中丞。时国丧未期,而尚书梅陶私奏女妓,雅劾奏曰:"臣闻 放勋之殂,八音遏密,虽在凡庶,犹能三载。自兹以来,历代所同。肃祖明皇帝崩 背万国,当期来月。圣主缟素,泣血临朝,百僚惨怆,动无欢容。陶无大臣忠慕之 节,家庭侈靡,声妓纷葩,丝竹之音,流闻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宪。请下司徒, 论正清议。"穆后临朝,特原不问。雅直法绳违,百僚皆惮之。

北中郎将刘遐卒,遐部曲作乱,诏郭默讨之,以雅监征讨军事、假节。事平, 拜骁骑将军。苏峻之难,诏雅为前锋监军、假节,领精勇千人以距峻。雅以兵少, 不敢击,退还。拜侍中。寻王师败绩,雅与刘超并侍卫天子。或谓雅曰:"见可而 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随时之宜而坐待其毙。" 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执简而至矣。"庾亮 临去,顾谓雅曰:"后事深以相委。"雅曰:"栋折榱崩,谁之责也。"亮曰: "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雅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 及峻逼迁车驾幸石头,雅、超流涕步从。明年,并为贼所害。贼平,追赠光禄勋。 其后以家贫,诏赐布帛百匹。子诞,位至中军参军,早卒。

史臣曰:应詹行业聿修,文史足用,入居列位,则嘉谋屡陈;出抚籓条,则惠 政斯洽。甘卓伐暴宁乱,庸绩克宣,作镇扞城,威略具举。及凶渠犯顺,志在勤王。 既而人挠其谋,天夺其鉴,疑留不断,自取诛夷。卞壸束带立朝,以匡正为己任; 褰裳卫主,蹈忠义以成名。遂使臣死于君,子死于父,惟忠与孝,萃其一门。古称 社稷之臣,忠贞之谓矣。刘超勤肃奉上,钟雅正直当官。属臣猾滔天,幼君危逼, 乃崎岖寇难,契阔艰虞,匪石为心,寒松比操,贞轨皆没,亮迹双升。虽高赫在难 弥恭,荀息继之以死,方之二子,曾何足云!

赞曰:卓临南服,詹莅西州。政刑克举,威惠兼修。应嗟运促,甘毙疑留。望 之徇义,处死为易。惟子惟臣,名节斯寄。钟刘入仕,忠贞攸履。竭其股肱,继之 以死。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42|正史

《晋书》列传第42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父瑗,尚书都令史。时尚书杜预有所增损,瑗 多驳正之,以公方著称。终于建平太守。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 赋为中兴之冠。好古文奇字,妙于阴阳算历。有郭公者,客居河东,精于卜筮,璞 从之受业。公以《青囊中书》九卷与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攘灾转 祸,通致无方,虽京房、管辂不能过也。璞门人赵载尝窃《青襄书》,未及读,而 为火所焚。

惠怀之际,河东先扰。璞筮之,投策而叹曰:"嗟乎!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 其翦为龙荒乎!"于是潜结姻昵及交游数十家,欲避地东南。抵将军赵固,会固所 乘良马死,固惜之,不接宾客。璞至,门吏不为通。璞曰:"吾能活马。"吏惊入 白固。固趋出,曰:"君能活吾马乎?"璞曰:"得健夫二三十人,皆持长竿,东 行三十里,有丘林社庙者,便以竿打拍,当得一物,宜急持归。得此,马活矣。" 固如其言,果得一物似猴,持归。此物见死马,便嘘吸其鼻。顷之马起,奋迅嘶鸣, 食如常,不复见向物。固奇之,厚加资给。

行至庐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为军谘祭酒。时江淮清宴,孟康安之,无心南 渡。璞为占曰"败"。康不之信。璞将促装去之,爱主人婢,无由而得,乃取小豆 三斗,绕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就视则灭,甚恶之,请璞为卦。 璞曰:"君家不宜畜此婢,可于东南二十里卖之,慎勿争价,则此妖可除也。"主 人从之。璞阴令人贱买此婢。复为符投于井中,数千赤衣人皆反缚,一一自投于并, 主人大悦。璞携婢去。后数旬而庐江陷。

璞既过江,宣城太守殷祐引为参军。时有物大如水牛,灰色卑脚,脚类象,胸 前尾上皆白,大力而迟钝,来到城下,众咸异焉。祐使人伏而取之,令璞作卦,遇 《遁》之《蛊》,其卦曰:"《艮》体连《乾》,其物壮巨。山潜之畜,匪兕匪武。 身与鬼并,精见二午。法当为禽,两灵不许。遂被一创,还其本墅。按卦名之,是 为驴鼠。"卜适了,伏者以戟刺之,深尺余,遂去不复见。郡纲纪上祠,请杀之。 巫云:"庙神不悦,曰:'此是共阝亭驴山君鼠,使诣荆山,暂来过我,不须触之。'" 其精妙如此。祐迁石头督护,璞复随之。时有鼯鼠出延陵,璞占之曰:"此郡东当 有妖人欲称制者,寻亦自死矣。后当有妖树生,然若瑞而非瑞,辛螫之木也。傥有 此者,东南数百里必有作逆者,期明年矣。"无锡县欻有茱萸四株交枝而生,若连 理者,其年盗杀吴兴太守袁琇。或以问璞,璞曰:"卯爻发而沴金,此木不曲直而 成灾也。"王导深重之,引参己军事。尝令作卦,璞言:"公有震厄,可命驾西出 数十里,得一柏树,截断如身长,置常寝处,灾当可消矣。"导从其言。数日果震, 柏树粉碎。

时元帝初镇鄴,导令璞筮之,遇《咸》之《井》,璞曰:"东北郡县有'武' 名者,当出铎,以著受命之符。西南郡县有'阳'名者,井当沸。"其后晋陵武进 县人于田中得铜铎五枚,历阳县中井沸,经日乃止。及帝为晋王,又使璞筮,遇 《豫》之《睽》,璞曰:"会稽当出钟,以告成功,上有勒铭,应在人家井泥中得 之。繇辞所谓'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者也。"及帝即位,太兴初,会稽 剡县人果于井中得一钟,长七寸二分,口径四寸半,上有古文奇书十八字,云"会 稽岳命",余字时人莫识之。璞曰:"盖王者之作,必有灵符,塞天人之心,与神 物合契,然后可以言受命矣。观五铎启号于晋陵,栈钟告成于会稽,瑞不失类,出 皆以方,岂不伟哉!若夫铎发其响,钟征其象,器以数臻,事以实应,天人之际不 可不察。"帝甚重之。

璞著《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为 著作佐郎。于时阴阳错缪,而刑狱繁兴,璞上疏曰:

臣闻《春秋》之义,贵元慎始,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所以显天人之统,存休 咎之征。臣不揆浅见,辄依岁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济》。案爻论思,方 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 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有壅滥。 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蚀月。月者属《坎》,群阴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 佐太阳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来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坏其所以为法者 也。臣术学庸近,不练内事,卦理所及,敢不尽言。又去秋以来,沈雨跨年,虽为 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狱充溢,怨叹之气所致。往建兴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令 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长标。伯者小人,虽罪在未允,何足感动灵变,致若斯 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爱陛下,屡见灾异,殷勤无已。陛下宜侧身思惧, 以应灵谴。皇极之谪,事不虚降。不然,恐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 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

臣谨寻按旧经,《尚书》有五事供御之术,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所以缘咎而 致庆,因异而迈政。故木不生庭,太戊无以隆;雉不鸣鼎,武丁不为宗。夫寅畏者 所以飨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应,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云:"君 子以赦过宥罪。"《既济》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为宜发哀矜之诏,引在 予之责,荡除瑕衅,赞阳布惠,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 此亦寄时事以制用,藉开塞而曲成者也。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体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区夏,启重光于已昧,廓四 祖之遐武,祥灵表瑞,人鬼献谋,应天顺时,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来,中兴之 化未阐,虽躬综万机,劳逾日昃,玄泽未加于群生,声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宁于 上,黔细未辑于下,《鸿雁》之咏不兴,康衢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著, 而任刑之风先彰,经国之略未震,而轨物之迹屡迁。夫法令不一则人情惑,职次数 改则觊觎生,官方不审则秕政作,惩劝不明则善恶浑,此有国者之所慎也。臣窃为 陛下惜之。夫以区区之曹参,犹能遵盖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镇俗,寄市狱以容非, 德音不忘,流咏于今。汉之中宗,聪悟独断,可谓令主,然厉意刑名,用亏纯德。 《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夫无为而为之,不宰以宰之, 固陛下之所体者也。耻其君不为尧舜者,亦岂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隐其怀。 若臣言可采,或所以为尘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广听纳之门。愿陛下少留神鉴, 赐察臣言。

疏奏,优诏报之。

其后日有黑气,璞复上疏曰:

臣以顽昧,近者冒陈所见,陛下不遗狂言,事蒙御省。伏读圣诏,欢惧交战。 臣前云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 不烛,疑将来必有薄蚀之变也。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潜昧,而色都赤, 中有异物大如鸡子,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良久方解。案时在岁首纯阳之月,日 在癸亥全阴之位,而有此异,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消复之理不著之所致也。计去 微臣所陈,未及一月,而便有此变,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恳恳之至也。

往年岁末,太白蚀月,今在岁始,日有咎谪。会未数旬,大眚再见。日月告衅, 见惧诗人,无曰天高,其鉴不远。故宋景言善,荧惑退次;光武宁乱,呼沲结冰。 此明天人之悬符,有若形影之相应。应之以德,则休祥臻;酬之以怠,则咎征作。 陛下宜恭承灵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谐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 弭息群谤。

臣闻人之多幸,国之不幸。赦不宜数,实如圣旨。臣愚以为子产之铸刑书,非 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随时之宜,亦圣 人所善者。此国家大信之要,诚非微臣所得干豫。今圣朝明哲,思弘谋猷,方辟四 门以亮采,访舆诵于群心,况臣蒙珥笔朝末,而可不竭诚尽规哉!

顷之迁尚书郎。数言便宜,多研匡益。明帝之在东宫,与温峤、庾亮并有布衣 之好,璞亦以才学见重,埒于峤、亮,论者美之。然性轻易,不修威仪,嗜酒好色, 时或过度。著作郎干宝常诫之曰:"此非适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限, 用之恆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

璞既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著《客傲》,其辞曰:

客傲郭生曰:"玉以兼城为宝,士以知名为贤。明月不妄映,兰葩岂虚鲜。今 足下既以拔文秀于丛荟,廕弱根于庆云,陵扶摇而竦翮,挥清澜以濯鳞,而响不彻 于一皋,价不登乎千金。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进不为谐隐,退不为放言, 无沈冥之韵,而希风乎严先,徒费思于赞味,摹《洞林》乎《连山》,尚何名乎! 夫攀骊龙之髯,抚翠禽之毛,而不得绝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闻也。"

郭生粲然而笑曰:"鹪鹩不可与论云翼,井蛙难与量海鰲。虽然,将祛子之惑, 讯以未悟,其可乎?

"乃者地维中绝,乾光坠采,皇运暂回,廓祚淮海。龙德时乘,群才云骇,蔼 若邓林之会逸翰,烂若溟海之纳奔涛,不烦咨嗟之访,不假蒲帛之招,羁九有之奇 骏,咸总之于一朝,岂惟丰沛之英,南阳之豪!昆吾挺锋,骕骦轩髦,杞梓竞敷, 兰荑争翘,嘤声冠于伐木,援类繁乎拔茅。是以水无浪士,岩无幽人,刈兰不暇, 爨桂不给,安事错薪乎!

"且夫窟泉之潜不思云翚,熙冰之采不羡旭晞,混光耀于埃蔼者,亦曷愿沧浪 之深,秋阳之映乎!登降纷于九五,沦涌悬乎龙津。蚓蛾以不才陆槁,蟒蛇以腾骛 暴鳞。连城之宝,藏于褐里,三秀虽艳,糜于丽采。香恶乎芬?贾恶乎在?是以不 尘不冥,不骊不骍,支离其神,萧悴其形。形废则神王,迹粗而名生。体全者为牺, 至独者不孤,傲俗者不得以自得,默觉者不足以涉无。故不恢心而形遗,不外累而 智丧,无岩穴而冥寂,无江湖而放浪。玄悟不以应机,洞鉴不以昭旷。不物物我我, 不是是非非。忘意非我意,意得非我怀。寄群籁乎无象,域万殊于一归。不寿殇子, 不夭彭涓,不壮秋豪,不小太山。蚊泪与天地齐流,蜉蝣与大椿齿年。然一阖一开, 两仪之迹,一冲一溢,悬象之节,涣互期于寒暑,凋蔚要乎春秋。青阳之翠秀,龙 豹之委颖,骏狼之长晖,玄陆之短景。故皋壤为悲欣之府,胡蝶为物化之器矣。

"夫欣黎黄之音者,不颦蟪蛄之吟;豁云台之观者,必閟带索之欢。纵蹈而咏 采荠,拥璧而叹抱关。战机心以外物,不能得意于一弦。悟往复于嗟叹,安可与言 乐天者乎!若乃庄周偃蹇于漆园,老莱婆娑于林窟,严平澄漠于尘肆,梅真隐沦乎 市卒,梁生吟啸而矫迹,焦先混沌而槁杌,阮公昏酣而卖傲,翟叟遁形以倏忽。吾 不能岁韵于数贤,故寂然玩此员策与智骨。"

永昌元年,皇孙生,璞上疏曰:

有道之君未尝不以危自持,乱世之主未尝不以安自居。故存而不忘亡者,三代 之所以兴也;亡而自以为存者,三季之所以废也。是以古之令主开纳忠谠,以弼其 违;标显切直,用攻其失。至乃闻一善则拜,见规诫则惧。何者?盖不私其身,处 天下以至公也。臣窃惟陛下符运至著,勋业至大,而中兴之祚不隆、圣敬之风未跻 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故水至清则无鱼,政至察则众乖,此自然之势也。

臣去春启事,以囹圄充斥,阴阳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荡涤瑕秽。 不然,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其后月余,日果薄 斗。去秋以来,诸郡并有暴雨,水皆洪潦,岁用无年。适闻吴兴复欲有构妄者,咎 征渐成,臣甚恶之。顷者以来,役赋转重,狱犴日结,百姓困扰,甘乱者多,小人 愚险,共相扇惑。虽势无所至,然不可不虞。案《洪范传》,君道亏则日蚀,人愤 怨则水涌益,阴气积则下代上。此微理潜应已著实于事者也。假令臣遂不幸谬中, 必贻陛下侧席之忧。

今皇孙载育,天固灵基,黔首颙颙,实望惠润。又岁涉午位,金家所忌。宜于 此时崇恩布泽,则火气潜消,灾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顺物情,可因皇孙之 庆大赦天下。然后明罚敕法,以肃理官,克厌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祯祥必 臻矣。

臣今所陈,暂而省之,或未允圣旨,久而寻之,终亮臣诚。若所启上合,愿陛 下勿以臣身废臣之言。臣言无隐,而陛下纳之,适所以显君明臣直之义耳。

疏奏,纳焉,即大赦改年。

时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 娠。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后诣阙 上书,自云有道术。帝留谷于宫中。璞复上疏曰:"任谷所为妖异,无有因由。陛 下玄鉴广览,欲知其情状,引之禁内,供给安处。臣闻为国以礼正,不闻以奇邪。 所听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简默居正,动遵典刑。案《周礼》,奇服怪人不入宫, 况谷妖诡怪人之甚者,而登讲肆之堂,密迩殿省之侧,尘点日月,秽乱天听,臣之 私情窃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为神灵所凭者,则应敬而远之。夫神,聪明正直, 接以人事。若以谷为妖蛊诈妄者,则当投畀裔土,不宜令亵近紫闱。若以谷或是神 祇告谴、为国作眚者,则当克己修礼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然自容,肆其邪变也。 臣愚以为阴阳陶烝,变化万端,亦是狐狸魍魉凭假作慝。愿陛下采臣愚怀,特遣谷 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笔,惟义是规。"其后元帝崩,谷因亡走。

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 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为记室参军。是时颍川 陈述为大将军掾,有美名,为敦所重,未几而没。璞哭之哀甚,呼曰:"嗣祖,嗣 祖,焉知非福!"夫几而敦作难。时明帝即位逾年,未改号,而荧惑守房。璞时休 归,帝乃遣使赍手诏问璞。会暨阳县复上言曰赤乌见。璞乃上疏请改年肆赦,文多 不载。璞尝为人葬,帝微服往观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此法当灭族。主人曰: "郭璞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曰:"能致 天子问耳。"帝甚异之。璞素与桓彝友善,彝每造之,或值璞在妇间,便入。璞曰: "卿来,他处自可径前,但不可厕上相寻耳。必客主有殃。"彝后因醉诣璞,正逢 在厕,掩而观之,见璞裸身被发,衔刀设醊。璞见彝,抚心大惊曰:"吾每属卿勿 来,反更如是!非但祸吾,卿亦不免矣。天实为之,将以谁咎!"璞终婴王敦之祸, 彝亦死苏峻之难。

王敦之谋逆也,温峤、庾亮使璞筮之,璞对不决。峤、亮复令占己之吉凶,璞 曰:"大吉。"峤等退,相谓曰:"璞对不了,是不敢有言,或天夺敦魄。今吾等 与国家共举大事,而璞云大吉,是为举事必有成也。"于是劝帝讨敦。初,璞每言 "杀我者山宗",至是果有姓崇者构璞于敦。敦将举兵,又使璞筮。璞曰:"无成。" 敦固疑璞之劝峤、亮,又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答曰:"思向 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敦大怒曰:"卿寿几何?"曰: "命尽今日日中。"敦怒,收璞,诣南冈斩之。璞临出,谓行刑者欲何之。曰: "南冈头。"璞曰:"必在双柏树下。"既至,果然。复云:"此树应有大鹊巢。" 众索之不得。璞更令寻觅,果于枝间得一大鹊巢,密叶蔽之。初,璞中兴初行经越 城,间遇一人,呼其姓名,因以袴褶遗之。其人辞不受,璞曰:"但取,后自当知。" 其人遂受而去。至是,果此人行刑。时年四十九。及王敦平,追赠弘农太守。

初,庾翼幼时尝令璞筮公家及身,卦成,曰:"建元之末丘山倾,长顺之初子 凋零。"及康帝即位,将改元为建元,或谓庾冰曰:"子忘郭生之言邪?丘山上名, 此号不宜用。"冰抚心叹恨。及帝崩,何充改元为永和,庾翼叹曰:"天道精微, 乃当如是。长顺者,永和也,吾庸得免乎!"其年翼卒。冰又令筮其后嗣,卦成, 曰:"卿诸子并当贵盛,然有白龙者,凶征至矣。若墓碑生金,庾氏之大忌也。" 后冰子蕴为广州刺史,妾房内忽有一新生白狗子,莫知所由来,其妾秘爱之,不令 蕴知。狗转长大,蕴入,是狗眉眼分明,又身至长而弱,异于常狗,蕴甚怪之。将 出,共视在众人前,忽失所在。蕴慨然曰:"殆白龙乎!庾氏祸至矣。"又墓碑生 金。俄而为桓温所灭,终如其言。璞之占验,皆如此类也。

璞撰前后筮验六十余事,名为《洞林》。又抄京、费诸家要最,更撰《新林》 十篇、《卜韵》一篇。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又注《三苍》、 《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及《楚辞》、《子虚》、《上林赋》数十万 言,皆传于世。所作诗赋诔颂亦数万言。子骜,官至临贺太守。

葛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也。祖系,吴大鸿胪。父悌,吴平后入晋,为邵陵 太守。洪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贸纸笔,夜辄写书诵习,遂以儒学知名。性寡 欲,无所爱玩,不知棋局几道,摴蒱齿名。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未尝 交游。于余杭山见何幼道、郭文举,目击而已,各无所言。时或寻书问义,不远数 千里崎岖冒涉,期于必得,遂究览典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吴时学道得 仙,号曰葛仙公,以其练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得其法焉。后师事南海 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见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传玄业,兼综练 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赡。

太安中,石冰作乱,吴兴太守顾秘为义军都督,与周等起兵讨之,秘檄洪为 将兵都尉,攻冰别率,破之,迁伏波将军。冰平,洪不论功赏,径至洛阳,欲搜求 异书以广其学。

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及含遇害,遂停南土多 年,征镇檄命一无所就。后还乡里,礼辟皆不赴。元帝为丞相,辟为掾。以平贼功, 赐爵关内侯。咸和初,司徒导召补州主簿,转司徒掾,迁谘议参军。干宝深相亲友, 荐洪才堪国史,选为散骑常侍,领大著作,洪固辞不就。以年老,欲练丹以祈遐寿, 闻交阯出丹,求为句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荣,以有丹耳。" 帝从之。洪遂将子侄俱行。至广州,刺史邓岳留不听去,洪乃止罗浮山炼丹。岳表 补东官太守,又辞不就。岳乃以洪兄子望为记室参军。在山积年,优游闲养,著述 不辍。其自序曰:

洪体乏进趣之才,偶好无为之业。假令奋翅则能陵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 犹欲戢劲翮于于鹪鷃之群,藏逸迹于跛驴之伍,岂况大塊禀我以寻常之短羽,造化 假我以至驽之蹇足?自卜者审,不能者止,又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策跛鳖而 追飞兔之轨;饰嫫母之笃陋,求媒阳之美谈;推沙砾之贱质,索千金于和肆哉!夫 僬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近才所以踬碍也;要离之羸而强赴扛鼎之势,秦人所以 断筋也。是以望绝于荣华之途,而志安乎穷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荜有藻棁 之乐也。故权贵之家,虽咫尺弗从也;知道之士,虽艰远必造也。考览奇书,既不 少矣,率多隐语,难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寻究,自非笃勤不能悉见也。

道士弘博洽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于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仓卒不 知所从,而意之所疑又无足谘。今为此书,粗举长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 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谓暗塞必能穷微暢远 乎,聊论其所先觉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之,又将 谤毁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曰《外篇》, 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者。

自号抱朴子,因以名书。其余所著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 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技杂 事三百一十卷,《金匮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

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后忽与 岳疏云:"当远行寻师,克期便发。"岳得疏,狼狈往别。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 睡而卒,岳至,遂不及见。时年八十一。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棺,甚 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云。

史臣曰:景纯笃志绨缃,洽闻强记,在异书而毕综,瞻往滞而咸释;情源秀逸, 思业高奇;袭文雅于西朝,振辞锋于南夏,为中兴才学之宗矣。夫语怪征神,伎成 则贱,前修贻训,鄙乎兹道。景纯之探策定数,考往知来,迈京管于前图,轶梓窀 于遐篆。而宦微于世,礼薄于时,区区然寄《客傲》以申怀,斯亦伎成之累也。若 乃大塊流形,玄天赋命,吉凶修短,定乎自然。虽稽象或通,而厌胜难恃,禀之有 在,必也无差,自可居常待终,颓心委运,何至衔刀被发,遑遑于秽向之间哉!晚 抗忠言,无救王敦之逆;初惭智免,竟毙"山宗"之谋。仲尼所谓攻乎异端,斯害 也已,悲夫!稚川束发从师,老而忘倦。奇册府,总百代之遗编;纪化仙都,穷 九丹之秘术。谢浮荣而捐杂艺,贱尺宝而贵分阴,游德栖真,超然事外。全生之道, 其最优乎!

赞曰:景纯通秀,夙振宏材。沈研鸟册,洞晓龟枚。匪宁国衅,坐致身灾。稚 川优洽,贫而乐道。载范斯文,永传洪藻。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41|正史

《晋书》列传第41


孙惠,字德施,吴国富阳人,吴豫章太守贲曾孙也。父祖并仕吴。惠口讷,好 学有才识,州辟不就,寓居萧沛之间。永宁初,赴齐王冏义,讨赵王伦,以功封晋 兴县侯,辟大司马户曹掾,转东曹属。冏骄矜僭侈,天下失望。惠献言于冏,讽以 五难、四不可,劝令归籓,辞甚切至。冏不纳。惠惧罪,辞疾去。顷之,冏果败。 成都王颖荐惠为大将军参军、领奋威将军、白沙督。是时,颖将征长沙王乂,以陆 机为前锋都督。惠与机同乡里,忧其致祸,劝机让都督于王粹。及机兄弟被戮,惠 甚伤恨之。时惠又擅杀颖牙门将梁俊,惧罪,因改姓名以遁。

后东海王越举兵下邳,惠乃诡称南岳逸士秦秘之,以书干越曰:

天祸晋国,遘兹厄运。历观危亡,其萌有渐,枝叶先零,根株乃毙。伏惟明公 资睿哲之才,应神武之略,承衰乱之余,当倾险之运,侧身昏谗之俗,局蹐凶谄之 间。执夷正立,则取疾奸佞;抱忠怀直,则见害贼臣。餔糟非圣性所堪,苟免非英 雄之节,是以感激于世,发愤忘身。抗辞金门,则謇谔之言显;扶翼皇家,则匡主 之功著。事虽未集,大命有在。夫以汉祖之贤,犹有彭城之耻;魏武之能,亦有濮 阳之失。孟明三退,终于致果;勾践丧众,期于擒吴。今明公名著天下,声振九域, 公族归美,万国宗贤。加以四王齐圣,仁明笃友,急难之感,同奖王室,股肱爪牙, 足相维持。皇穹无亲,惟德是辅,恶盈福谦,鬼神所赞。以明公达存亡之符,察成 败之变,审所履之运,思天人之功,武视东夏之籓,龙跃海嵎之野。西谘河间,南 结征镇,东命劲吴锐卒之富,北有幽并率义之旅,宣喻青徐,启示群王,旁收雄俊, 广延秀杰,纠合携贰,明其赏信。仰惟天子蒙尘鄴宫,外矫诏命,擅诛无辜,豺狼 篡噬,其事无远。夫心火倾移,丧乱可必,太白横流,兵家攸杖,岁镇所去,天厌 其德。玄象著明,谪谴彰见。违天不祥,奉时必克。明公思安危人神之应,虑祸败 前后之征,弘劳谦日昃之德,躬吐握求贤之义,倾府竭库以振贫乏,将有济世之才, 渭滨之士,含奇谟于硃脣,握神策于玉掌,逍遥川岳之上,以俟真人之求。目想不 世之佐,耳听非常之辅,举而任之,则元勋建矣。

秘之不天,值此衰运,窃慕墨翟、申包之诚,跋涉荆棘,重茧而至,栉风沐雨, 来承祸难。思以管穴毗佐大猷,道险时吝,未敢自显。伏在川泥,系情宸极,谨先 白笺,以启天虑。若犹沈吟际会,徘徊二端,徼幸在险,请从恕宥之例。

明公今旋轸臣子之邦,宛转名义之国,指麾则五岳可倾,呼噏则江湖可竭。况 履顺讨逆,执正伐邪,是乌获摧冰,贲育拉朽,猛兽吞狐,泰山压卵,因风燎原, 未足方也。今时至运集,天与神助,复不能鹊起于庆命之会,拔剑于时哉之机,恐 流滥之祸不在一人。自先帝公王,海内名士,近者死亡,皆如虫兽,尸元曳于粪坏, 形骸捐于沟涧,非其口无忠贞之辞,心无义正之节,皆希目下之小生而惑终焉之大 死。凡人知友,犹有刎颈之报,朝廷之内,而无死命之臣。非独秘之所耻,惜乎晋 世之无人久矣。今天下喁喁,四海注目。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替而复绍,惟明公兄 弟能弘济皇猷。国之存亡,在斯举矣。

秘之以下才之姿,而值危乱之运,竭其狗马之节,加之忠贞之心,左属平乱之 鞬,右握灭逆之矢,控马鹄立,计日俟命。时难获而易失,机速变而成祸,介如石 焉,实无终日,自求多福,惟君裁之!

越省书,榜道以求之,惠乃出见。越即以为记室参军,专职文疏,豫参谋议。 除散骑郎、太子中庶子,复请补司空从事中郎。越诛周穆等,夜召参军王廙造表, 廙战惧,坏数纸不成。时惠不在,越叹曰:"孙中郎在,表久就矣。"越迁太傅, 以惠为军谘祭酒,数谘访得失。每造书檄,越或驿马催之,应命立成,皆有文采。 除秘书监,不拜。转彭城内史、广陵相,迁广武将军、安丰内史。以迎大驾之功, 封临湘县公。

元帝遣甘卓讨周馥于寿阳,惠乃率众应卓,馥败走。庐江何锐为安丰太守,惠 权留郡境。锐以他事收惠下人推之,惠既非南朝所授,常虑谗间,因此大惧,遂攻 杀锐,奔入蛮中。寻病卒,时年四十七。丧还乡里,朝廷明其本心,追加吊赙。

熊远,字孝文,豫章南昌人也。祖翘,尝为石崇苍头,而性廉直,有士风。黄 门郎潘岳见而称异,劝崇免之,乃还乡里。远有志尚,县召为功曹,不起,强与衣 帻,扶之使谒。十余日荐于郡,由是辟为文学掾。远曰:"辞大不辞小也。"固请 留县。太守察远孝廉。属太守讨氐羌,远遂不行,送至陇右而还。后太守会稽夏静 辟为功曹。及静去职,远送至会稽以归。州辟主簿、别驾,举秀才,除监军华轶司 马、领武昌太守、宁远护军。

元帝作相,引为主簿。时传北陵被发,帝将举哀,远上疏曰:"园陵既不亲行, 承传言之者未可为定。且园陵非一,而直言侵犯,远近吊问,答之宜当有主。谓应 更遣使摄河南尹案行,得审问,然后可发哀。即宜命将至洛,修复园陵,讨除逆类。 昔宋杀无畏,庄王奋袂而起,衣冠相追于道,军成宋城之下。况此酷辱之大耻,臣 子奔驰之日!夫修园陵,至孝也;讨逆叛,至顺也;救社稷,至义也;恤遗黎,至 仁也。若修此四道,则天下响应,无思不服矣。昔项羽杀义帝以为罪,汉祖哭之以 为义,刘项存亡,在此一举。群贼豺狼,弱于往日;恶逆之甚,重于丘山。大晋受 命,未改于上;兆庶讴吟,思德于下。今顺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鸣檄前驱,大 军后至,威风赫然,声振朔野,则上副西土义士之情,下允海内延颈之望矣。"属 有杜弢之难,不能从。

时江东草创,农桑弛废,远建议曰:"立春之日,天子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 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以劝农功。《诗》云:'弗躬弗 亲,庶人不信。'自丧乱以来,农桑不修,游食者多,皆由去本逐末故也。"时议 美之。

建兴初,正旦将作乐,远谏曰;"谨案《尚书》,尧崩,四海遏密八音。《礼》 云,凶年,天子撤乐减膳。孝怀皇帝梓宫未反,豺狼当途,人神同忿。公明德茂亲, 社稷是赖。今杜弢蚁聚湘川,比岁征行,百姓疲弊,故使义众奉迎未举。履端元日, 正始之初,贡士鳞萃,南北云集,有识之士于是观礼。公与国同体,忧容未歇。昔 齐桓贯泽之会,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数国。及葵丘自矜,叛者九国。人心所 归,惟道与义。将绍皇纲于既往,恢霸业于来今,表道德之轨,阐忠孝之仪,明仁 义之统,弘礼乐之本,使四方之士退怀嘉则。今荣耳目之观,崇戏弄之好,惧违 《云》、《韶》、《雅》、《颂》之美,非纳轨物,有尘大教。谓宜设馔以赐群下 而已。"元帝纳之。

转丞相参军。是时琅邪国侍郎王鉴劝帝亲征杜弢,远又上疏曰:"皇纲失统, 中夏多故,圣主肇祚,远奉西都。梓宫外次,未反园陵,逆寇游魂,国贼未夷。明 公忧劳,乃心王室,伏读圣教,人怀慷慨。杜弢小竖,寇抄湘川,比年征讨,经载 不夷。昔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用兵之难,非独在今。伏以古今之霸王遭时艰难, 亦有亲征以隆大勋,亦有遣将以平小寇。今公亲征,文武将吏、度支筹量、舟舆器 械所出若足用者,然后可征。愚谓宜如前遣五千人,径与水军进征,既可得速,必 不后时。昔齐用穰苴,燕晋退军;秦用王翦,克平南荆。必使督护得才,即贼不足 虑也。"会弢已平,转从事中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尚书左丞、散骑常侍。帝每叹 其忠公,谓曰:"卿在朝正色,不茹柔吐刚,忠亮至到,可为王臣也。吾所欣赖, 卿其勉之!"

及中兴建,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赐司徒吏,凡二十余 万。远以为"秦汉因赦赐爵,非长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可 依汉法例,赐天下爵,于恩为普,无偏颇之失。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 帝不从。

转御史中丞。时尚书刁协用事,众皆惮之。尚书郎卢綝将入直,遇协于大司马 门外。协醉,使綝避之,綝不回。协令威仪牵捽綝堕马,至协车前而后释。远奏免 协官。

时冬雷电,且大雨,帝下书责躬引过,远复上疏曰:

被庚午诏书,以雷电震,暴雨非时,深自克责。虽禹汤罪己,未足以喻。臣暗 于天道,窃以人事论之。陛下节俭敦朴,恺悌流惠,而王化未兴者,皆群公卿士不 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负乘,秕秽明时之责也。

今逆贼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殡,梓宫未反,四海延颈,莫不东望。而未能 遣军北讨,仇贼未报,此一失也。昔齐侯既败,七年不饮酒食肉,况此耻尤大。臣 子之责,宜在枕戈为王前驱。若此志未果者,当上下克俭,恤人养士,撤乐减膳, 惟修戎事。陛下忧劳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每有会同,务在调戏酒食而已, 此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乡举道废,请托交行。有 德而无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进;称职以违俗见讥,虚资以从容见贵。是故公正道 亏,私途日开,强弱相陵,冤枉不理。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 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此三失也。

世所谓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议贬其非;转见排退,陆沈泥滓。时所谓三善 者,王法所不加;清论美其贤;渐相登进,仕不辍官,攀龙附凤,翱翔云霄。遂使 世人削方为圆,挠直为曲,岂待顾道德之清涂,践仁义之区域乎!是以万机未整, 风俗伪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审能否,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不复论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时有言者, 或不见用,是以朝少辩争之臣,士有禄仕之志焉。郭翼上书,武帝擢为屯留令,又 置谏官,所以容受直言,诱进将来,故人得自尽,言无隐讳。任官然后爵之,位定 然后禄之。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舜犹历试诸难,而今先禄不试,甚违 古义,乱之所由也。求才急于疏贱,用刑先于亲贵,然后令行禁止,野无遗滞。尧 取舜于仄陋,舜拔贤于岩穴,姬公不曲绳于天伦,叔向不亏法于孔怀。今朝廷法吏 多出于寒贱,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事。宜招贤良于屠 钓,聘耿介于丘园。若此道不改,虽并官省职,无救弊乱也。能哲而惠,何忧乎欢 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累迁侍中,出补会稽内史。时王敦作逆,沈充举兵应之,加远将军,距而不受, 不输军资于充,保境安众为务。敦至石头,讽朝廷征远,乃拜太常卿,加散骑常侍。 敦深惮其正而有谋,引为长史。数月病卒。

远弟缙,名亚于远,为王敦主簿,终于鄱阳太守。缙子鸣鹄,位至武昌太守。

王鉴,字茂高,堂邑人也。父濬,御史中丞。鉴少以文笔著称,初为元帝琅邪 国侍郎。时杜弢作逆,江湘流弊,王敦不能制,朝廷深以为忧。鉴上疏劝帝征之, 曰:

天祸晋室,四海颠覆,丧乱之极,开辟未有。明公遭历运之厄,当阳九之会, 圣躬负伊周之重,朝廷延匡合之望。方将振长辔而御八荒,扫河汉而清天途。所藉 之资,江南之地,盖九州之隅角,垂尽之余人耳。而百越鸱视于五岭,蛮蜀狼顾于 湘汉,江州萧条,白骨涂地,豫章一郡,十残其八。继以荒年,公私虚匮,仓库无 旬月之储,三军有绝乏之色。赋敛搜夺,周而复始,卒散人流,相望于道。残弱之 源日深,全胜之势未举。鉴惧云旗反旆,元戎凯入,未在旦夕也。昔齐旅未期而申 侯惧其老,况暴甲三年,介胄生虮虱,而可不深虑者哉!江扬本六郡之地,一州封 域耳。若兵不时戢,人不堪命,三江受敌,彭蠡振摇,是贼逾我垣墙之内,窥我室 家之好。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鉴之所甚惧也。去年已来,累丧偏将,军 师屡失,送死之寇,兵厌奔命,贼量我力矣。虽继遣偏裨,惧未足成功也。愚谓尊 驾宜亲幸江州,然后方召之臣,其力可得而宣;熊罴之士,其锐可得而奋。进左军 于武昌,为陶侃之重;建名将于安成,连甘卓之垒。南望交广,西抚蛮夷。要害之 地,勒劲卒以保之;深沟坚壁,按精甲而守之。六军既赡,战士思奋,尔乃乘隙骋 奇,扰其窟穴,显示大信,开以生途,杜弢之颈固已锁于麾下矣。

议者将以大举役重,人不可扰。鉴谓暂扰以制敌,愈于放敌而常扰也。夫四体 者,人之所甚爱,苟宜伐病,则削肌刮骨矣。然守不可虚,鉴谓王导可委以萧何之 任。或以小贼方毙,不足动千乘之重。鉴见王弥之初,亦小寇也,官军不重其威, 狡逆得肆其变,卒令温怀不守,三河倾覆,致有今日之弊,此已然之明验也。蔓草 犹不可长,况狼兕之寇乎!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亲 之,故齐桓免胄于邵陵,晋文擐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二帝,征无远近,敌无大 小,必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匪遑宁处,然后皇 基克构,元勋以融。今大弊之极,剧于曩代,崇替之命,系我而已。欲使銮旂无野 次之役,圣躬远风尘之劳,而大功坐就,鉴未见其易也。魏武既定中国,亲征柳城, 扬旍卢龙之岭,顿辔重塞之表,非有当时烽燧之虞,盖一日纵敌,终己之患,虽戎 略蒙险,不以为劳,况急于此者乎!刘玄德躬登汉山,而夏侯之锋摧;吴伪祖亲氵 斥长江,而关羽之首悬;袁绍犹豫后机,挫衄三分之势;刘表卧守其众,卒亡全楚 之地。历观古今拨乱之主,虽圣贤,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济者也。前鉴不远,可谓 蓍龟。

议者或以当今暑夏,非出军之时。鉴谓今宜严戒,须秋而动。高风启途,龙舟 电举,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但临之以威灵,则百胜之理 济矣。既扫清湘野,涤荡楚郢,然后班爵序功,酬将士之劳;卷甲韬旗,广农桑之 务,播恺悌之惠,除烦苛之赋。比及数年,国富兵强,龙骧虎步,以威天下,何思 而不服,何往而不济,桓文之功不难懋也。今惜一举之劳,而缓垂死之寇,诚国家 之大耻,臣子之深忧也。

鉴以凡琐,谬蒙奖育,思竭遇忠以补万一。刍荛之言,圣王不弃,戍卒之谋, 先后采之。乞留神鉴,思其所陈。

疏奏,帝深纳之,即命中外戒严,将自征弢。会弢已平,故止。

中兴建,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出补永兴令。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参军,未就 而卒,时年四十一。文集传于世。

鉴弟涛及弟子ρ,并有才笔。涛字茂略,历著作郎、无锡令。ρ字庭坚,亦为 著作。并早卒。

陈頵,字延思,陈国苦人也。少好学,有文义。父立宅起门,頵曰:"当使 容马车。"笑而从之。仕为郡督邮,检获隐匿者三千人,为一州尤最。太守刘享 拔为主簿,州辟部从事,乘马车还家,宗党荣之。

劾案沛王韬狱,未竟,会解结代杨准为刺史,韬因河间王颙属结。结至大会, 问主簿史凤曰:"沛王贵籓,州据何法而擅拘邪?"时頵在坐,对曰:"甲午诏书, 刺史衔命,国之外台,其非所部而在境者,刺史并纠。事征文墨,前后列上,七被 诏书。如州所劾,无有违谬。"结曰:"众人之言不可妄听,宜依法穷竟。"又问 僚佐曰:"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为中正?"答曰:"《诗》称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夫英伟大贤多出于山泽,河北土平气均,蓬蒿裁高三尺, 不足成林故也。"结曰:"张彦真以为汝颍巧辩,恐不及青徐儒雅也。"頵曰: "彦真与元礼不协,故设过言。老子、庄周生陈梁,伏羲、傅说、师旷、大项出阳 夏,汉魏二祖起于沛谯,准之众州,莫之与比。"结甚异之,曰:"豫州人士常半 天下,此言非虚。"会结迁尚书,结恨不得尽其才用。

元康中,举孝廉,而州将留之。頵荐同县焦保曰:"保出自寒素,禀质清冲, 若得参嘉命,必能光赞大猷,允清朝望,使黄宪之徒不乏于豫土,令頵庶免臧文之 责。"州乃辟保。

齐王冏起义,州遣頵将兵赴之,拜驸马都尉。遭贼避难于江西。历阳内史硃彦 引为参军。镇东从事中郎袁琇荐頵于元帝,迁镇东行参军事,典法兵二曹。頵与王 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 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加有庄老之 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夫欲制远,先 由近始。故出其言善,千里应之。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硃邑于 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

建兴初制,版补录事参军。参佐掾属多设解故以避事任。頵议:"诸僚属乘昔 西台养望余弊,小心恭肃,更以为俗,偃蹇倨慢,以为优雅。至今朝士纵诞,临事 游行,渐弊不革,以至倾国。故百寻之屋突直而燎焚,千里之堤蚁垤而穿败,古人 防小以全大,慎微以杜萌。自今临使称疾,须催乃行者,皆免官。"

初,赵王伦篡位,三王起义,制《己亥格》,其后论功虽小,亦皆依用。頵意 谓不宜以为常式,驳之曰:"圣王悬爵赏功,制罚纠违,斯道苟明,人赴水火。且 名器之实,不可妄假,非才谓之致寇,宠厚戒在斯亡。昔孙秀口唱篡逆,手弄天机, 惠皇失御,九服无戴。三王建议,席卷四海,合起义之众,结天下之心,故设《己 亥义格》以权济难。此自一切之法,非常伦之格也。其起义以来,依格杂猥,遭人 为侯,或加兵伍,或出皁仆,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庸隶之门,使天官降辱,王 爵黩贱,非所以正皇纲重名器之谓也。请自今以后宜停之。"頵以孤寒,数有奏议, 朝士多恶之,出除谯郡太守。

大兴初,以疾征。久之,白衣兼尚书,因陈时务,以为"昔江外初平,中州荒 乱,故贡举不试。宜渐循旧,搜扬隐逸,试以经策。又马隆、孟观虽出贫贱,勋济 甚大,以所不习,而统戎事,鲜能以济。宜开举武略任将率者,言问核试,尽其所 能,然后随才授任。举十得一,犹胜不举,况或十得二三。日磾降虏,七世内侍; 由余戎狄,入为秦相。岂藉华宗之族,见齿于奔竞之流乎!宜引幽滞之隽,抑华校 实,则天清地平,人神感应。"

后拜天门太守,殊俗安之。选腹心之吏为荆州参军,若有调发,动静驰白,故 恆得宿办。陶侃征还,頵先至巴陵上礼。侃以为能,表为梁州刺史。绥怀荒弊,甚 有威惠。梁州大姓互相嫉妒,说頵年老耳聋,侃召頵还,以西阳太守蒋巽代之。年 六十九卒。

高崧,字茂琰,广陵人也。父悝,少孤,事母以孝闻。年十三,值岁饥,悝菜 蔬不餍,每致甘肥于母。抚幼弟以友爱称。寓居江州,刺史华轶辟为西曹书佐。及 轶败,悝藏匿轶子经年,会赦乃出。元帝嘉而宥之,以为参军,遂历显位,至丹阳 尹、光禄大夫,封建昌伯。

崧少好学,善史书。总角时,司空何充称其明惠。充为扬州,引崧为主簿,益 相钦重。转骠骑主簿,举州秀才,除太学博士,父艰去职。初,悝以纳妾致讼被黜, 及终,崧乃自系廷尉讼冤,遂停丧五年不葬,表疏数十上。帝哀之,乃下诏曰: "悝备位大臣,违宪被黜,事已久判。其子崧求直无已。今特听传侯爵。"由是见 称。拜中书郎、黄门侍郎。

简文帝辅政,引为抚军司马。时桓温擅威,率众北伐,军次武昌,简文患之。 崧曰:"宜致书喻以祸福,自当反旆。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若 有异计,请先衅鼓。"便于坐为简文书草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国远 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此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运转 之艰,古人之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须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然异常 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 振扰,一时崩散。如其不然者,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 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 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先存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 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温得书,还 镇。

崧累迁侍中。是时谢万为豫州都督,疲于亲宾相送,方卧在室。崧径造之,谓 曰:"卿令疆理西籓,何以为政?"万粗陈其意。崧便为叙刑政之要数百言。万遂 起坐,呼崧小字曰:"阿酃!故有才具邪!"哀帝雅好服食,崧谏以为"非万乘所 宜。陛下此事,实日月之一食也"。后以公事免,卒于家。子耆,官至散骑常侍。

史臣曰:昔张良拙说项氏,巧谋于沛公;孙惠沮计齐王,耀奇于东海,终而誓 甘之旅炎运载昌,称狩之师金行不竞。岂遭时之会斯蹇,将谋国之道未通?迷于委 质之贞,暗于所修之虑,本既颠矣,何以能终!熊远、王鉴有毗济之道,比之大厦, 其榱桷之佐乎!崧之诋温,頵之距结,挫其劳役之策,申其汝颍之论,采郭嘉之风 旨,挹硃育之余波,故桓温辍许攸之谋,解结钦王朗之迹。缉之时典,用此道欤!

赞曰:临湘游艺,才识英发。诡名违颖,陈书干越。孝文忠謇,嘉言斯践。茂 高器鉴,雕章尤善。侯爵崧传,高门頵显。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43|正史

《晋书》列传第四十三 庾亮(子彬 羲 龢 弟怿 冰 条 翼)


庾亮,字元规,明穆皇后之兄也。父琛,在《外戚传》。亮美姿容,善谈论, 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时人或以为夏侯 太初、陈长文之伦也。年十六,东海王越辟为掾,不就,随父在会稽,嶷然自守。 时人皆惮其方俨,莫敢造之。

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 由是聘亮妹为皇太子妃。亮固让,不许。转丞相参军。预讨华轶功,封都亭侯,转 参丞相军事,掌书记。中兴初,拜中书郎,领著作,侍讲东宫。其所论释,多见称 述。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时帝方任刑法,以《韩子》赐皇太子,亮谏以申韩 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甚纳焉。累迁给事中、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时王敦 在芜湖,帝使亮诣敦筹事。敦与亮谈论,不觉改席而前,退而叹曰:"庾元规贤于 裴顾远矣!"因表为中领军。

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

臣凡庸固陋,少无殊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爰 容逃难,求食而已。不悟徼时之福,遭遇嘉运。先帝龙兴,垂异常之顾,既眷同国 士,又申以婚姻,遂阶亲宠,累忝非服。弱冠濯缨,沐浴芳风,频烦省闼,出总六 军,十余年间,位超先达。无劳受遇,无与臣比。小人禄薄,福过灾生,止足之分, 臣所宜守。而偷荣昧进,日尔一日,谤讟既集,上尘圣朝。始欲自闻,而先帝登遐, 区区微诚,竟未上达。

陛下践阼,圣政惟新,宰辅贤明,庶僚咸允,康哉之歌,实存于至公。而国恩 不已,复以臣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 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矣。悠 悠六合,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则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党安,进 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不尽败。今 之尽败,更由姻昵。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或 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四海 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 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内矣。此 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冒亲以求一寸之用, 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总兵权,以此求 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士百僚颇识其情, 天下之人安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邪!

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则 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邪?实仰览殷鉴,量己知弊,身不足惜, 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所措。愿陛 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疏奏,帝纳其言而止。

王敦既有异志,内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忧惧,以疾去官。复代王导为中书 监。及敦举兵,加亮左卫将军,与诸将距钱凤。及沈充之走吴兴也,又假亮节、都 督东征诸军事,追充。事平,以功封永昌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固让不受。 转护军将军。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抚军将军、南顿王宗,右卫将军虞胤等, 素被亲爱,与西阳王羕将有异谋。亮直入卧内见帝,流涕不自胜。既而正色陈羕与 宗等谋废大臣,规共辅政,社稷安否,将在今日,辞旨切至。帝深感悟,引亮升御 座,遂与司徒王导受遗诏辅幼主。加亮给事中,徙中书令。太后临朝,政事一决于 亮。

先是,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亮任法裁物,颇以此失人心。又先帝遗诏褒进 大臣,而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亮惧乱,于是出 温峤为江州以广声援,修石头以备之。会南顿王宗复谋废执政,亮杀宗而废宗兄羕。 宗,帝室近属,羕,国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琅邪人卞咸,宗之党也,与宗俱诛。咸兄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而峻保匿 之。峻又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祸乱,征为大司农。举朝谓之不可,平 南将军温峤亦累书止之,皆不纳。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欲下 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 过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将韩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胜至于京都。诏 假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战于建阳门外。军未及阵,士众弃甲而走。亮乘小船西 奔,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柂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容, 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心乃安。

亮携其三弟怿、条、翼南奔温峤,峤素钦重亮,虽在奔败,犹欲推为都统。亮 固辞,乃与峤推陶侃为盟主。侃至寻阳,既有憾于亮,议者咸谓侃欲诛执政以谢天 下。亮甚惧,及见侃,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乃谓亮曰:"君侯修石 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耶!"便谈宴终日。亮啖薤,因留白。侃问曰:"安用此 为?"亮云:"故可以种。"侃于是尤相称叹云:"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

既至石头,亮遣督护王彰讨峻党张曜,反为所败。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 "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耳。"又曰:"朝政多门,用生国祸。 丧乱之来,岂独由峻也!"亮时以二千人守白石垒,峻步兵万余,四面来攻,众皆 震惧。亮激厉将士,并殊死战,峻军乃退,追斩数百级。

峻平,帝幸温峤舟,亮得进见,稽颡鲠噎,诏群臣与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泥 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此社稷之难,非 舅之责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经世,阶缘戚属,累忝非服,叨窃弥重,谤议弥兴。皇家多 难,未敢告退,遂随牒展转,便烦显任。先帝不豫,臣参侍医药,登遐顾命,又豫 闻后事,岂云德授,盖以亲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实以田夫之交犹有寄托, 况君臣之义,道贯自然,哀悲眷恋,不敢违距。且先帝谬顾,情同布衣,既今恩重 命轻,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谅闇,先后亲览万机,宣通外内,臣当其地,是 以激节驱驰,不敢依违。虽知无补,志以死报。而才下位高,知进忘退,乘宠骄盈, 渐不自觉。进不能抚宁外内,退不能推贤宗长,遂使四海侧心,谤议沸腾。

祖约、苏峻不堪其愤,纵肆凶逆,事由臣发。社稷倾覆,宗庙虚废,先后以忧 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脑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斩之, 屠戮之,不足以谢祖宗七庙之灵;臣灰身灭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责。臣负国家,其 罪莫大,实天所不覆,地所不载。陛下矜而不诛,有司纵而不戮。自古及今,岂有 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剑北阙,偷存视息,虽生之日,亦犹死之年,朝廷复何 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泽,思愆之心也,而明诏谓之独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其 罪也。愿陛下览先朝谬授之失,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 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疏奏,诏曰:

省告恳恻,执以感叹,诚是仁舅处物宗之责,理亦尽矣。若大义既不开塞,舅 所执理胜,何必区区其相易夺!

贼峻奸逆,书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当反, 愚智所见也。舅与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见无礼于君者也。论情与义,何得谓之 不忠乎!若以己总率征讨,事至败丧,有司宜明直绳,以肃国体,诚则然矣。且舅 遂上告方伯,席卷来下,舅躬贯甲胄,贼峻枭悬。大事既平,天下开泰,衍得反正, 社稷乂安,宗庙有奉,岂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陈力之勋邪!方当策勋行赏,岂复议既 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万计,而与桀寇对岸。舅且当上奉先帝顾托之旨,弘济艰难, 使衍冲人永有凭赖,则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持节、 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亮遂 受命,镇芜湖。

顷之,后将军郭默据湓口以叛,亮表求亲征,于是以本官加征讨都督,率将军 路永、毛宝、赵胤、匡术、刘仕等步骑二万,会太尉陶侃俱讨破之。亮还芜湖,不 受爵赏。侃移书曰:"夫赏罚黜陟,国之大信,窃怪矫然,独为君子。"亮曰: "元帅指捴,武臣效命,亮何功之有!"遂苦辞不受。进号镇西将军,又固让。初, 以诛王敦功,封永昌县公。亮比陈让,疏数十上,至是许之。陶侃薨,迁亮都督江、 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假节。亮固让开府,乃迁镇武昌。

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 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 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亮与鉴笺曰:

昔于芜湖反覆谓彼罪虽重,而时弊国危,且令方岳道胜,亦足有所镇压,故共 隐忍,解释陶公。自兹迄今,曾无悛改。

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入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句, 顾问未尝遇君子。侍臣虽非俊士,皆时之良也,知今古顾问,岂与殿中将军、司马 督同年而语哉!不云当高选侍臣,而云高选将军、司马督,岂合贾生愿人主之美, 习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乃欲愚其主哉!主之少也, 不登进贤哲以辅导圣躬。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不稽首归政,甫居师傅之尊;成 人之主,方受师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礼之事。万乘之 君,寄坐上九,亢龙之爻,有位无人。挟震主之威以临制百官,百官莫之敢忤。是 先帝无顾命之臣,势屈于骄奸而遵养之也。赵贾之徒有无君之心,是而可忍,孰不 可忍!

且往日之事,含容隐忍,谓其罪可宥,良以时弊国危,兵甲不可屡动,又冀其 当谢往衅,惧而修己。如顷日之纵,是上无所忌,下无所惮,谓多养无赖足以维持 天下。公与下官并蒙先朝厚顾,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愿公 深惟安国家、固社稷之远算,次计公之与下官负荷轻重,量其所宜。

鉴又不许,故其事得息。

时石勒新死,亮有开复中原之谋,乃解豫州授辅国将军毛宝,使与西阳太守樊 峻精兵一万,俱戍邾城。又以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率部曲五千人入沔中。亮 弟翼为南蛮校尉、南郡太守,镇江陵。以武昌太守陈嚣为辅国将军、梁州刺史,趣 子午。又遣偏军伐蜀,至江阳,执伪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于京都。亮 当率大众十万,据石城,为诸军声援,乃上疏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内相诛锄, 众叛亲离。蜀甚弱而胡尚强,并佃并守,修进取之备。襄阳北接宛许,南阻汉水, 其险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及数年,戎 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大势一举,众知存亡,开反善之路,宥逼协之罪, 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也。愿陛下许其所陈,济其此 举。淮泗寿阳所宜进据,臣辄简练部分。乞槐棘参议,以定经略。"帝下其议。时 王导与亮意同,郗鉴议以资用未备,不可大举。亮又上疏,便欲迁镇。会寇陷邾城, 毛宝赴水而死。亮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寻拜司空,余官如故, 固让不拜。

亮自邾城陷没,忧慨发疾。会王导薨,征亮为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又 固辞,帝许之。咸康六年薨,时年五十二。追赠太尉,谥曰文康。丧至,车驾亲临。 及葬,又赠永昌公印绶。亮弟冰上疏曰:"臣谨详先事,亦会闻臣亮对臣等之言, 恳恳于斯事。是以屡自陈请,将迄十年。岂直好让而不肃恭,顾曩时之衅近出宇下, 加先帝神武,算略兼该,是以役不逾时,而凶强馘灭。计之以事,则功归圣主,推 之于运,则胜非人力。至如亮等,因圣略之弘,得效所职,事将何论!功将何赏! 及后伤蹶,责逾先功,是以陛下优诏听许。亮实思自效以报天德,何悟身潜圣世, 微志长绝,存亡哀恨,痛贯心膂。愿陛下发明诏,遂先恩,则臣亮死且不朽。"帝 从之。亮将葬,何充会之,叹曰:"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

初,亮所乘马有的颅,殷浩以为不利于主,劝亮卖之。亮曰:"曷有己之不安 而移之于人!"浩惭而退。亮在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俄而 不觉亮至,诸人将起避之。亮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便据胡 床与浩等谈咏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类也。三子彬、羲、龢。

彬年数岁,雅量过人。温峤尝隐暗怛之,彬神色恬如也,乃徐跪谓峤曰:"君 侯何至于此!"论者谓不减于亮。苏峻之乱,遇害。

羲少有时誉,初为吴国内史。时穆帝颇爱文义,羲至郡献诗,颇存讽谏。因上 表曰:"陛下以圣明之德,方隆唐虞之化,而事役殷旷,百姓凋残。以数州之资, 经瞻四海之务,其为劳弊,岂可具言!昔汉文居隆盛之世,躬自俭约,断狱四百, 殆致刑厝。贾谊叹息,犹有积薪之言。以古况今,所以益其忧惧。陛下明鉴天挺, 无幽不烛,弘济之道,岂待瞽言。臣受恩奕世,思尽丝发。受任到东,亲临所见, 敢缘弘政,献其丹愚。伏愿听断之暇,少垂察览。。"其诗文多不载。羲方见授用 而卒。子准,太元中,自侍中代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西中郎将,镇历阳,卒官。准 子悦,义熙中江州刺史。准弟楷,自有传。

龢字道季,好学,有文章。叔父翼将迁襄阳,龢年十五,以书谏曰:"承进据 襄阳,耀威荆楚,且田且戍,渐临河洛,使向化之萌怀德而附,凶愚之徒畏威反善, 太平之基,便在于旦夕。昔殷伐鬼方,三年而克;乐生守齐,遂至历载。今皇朝虽 隆,无有殷之盛;凶羯虽衰,犹丑类有徒。而沔汉之水,无万仞之固;方城虽峻, 无千寻之险。加以运漕供继有溯流之艰,征夫勤役有劳来之叹。若穷寇虑逼,送死 一决,东西互出,道尾俱进,则廪粮有抄截之患,远略乏率然之势。进退惟思,不 见其可。此明暗所共见,贤愚所共闻,况于临事者乎!愿回师反旆,详择全胜,修 城池,立垒壁,勤耕农,练兵甲。若凶运有极,天亡此虏,则可泛舟北济,方轨齐 进,水陆骋迈,亦不逾旬朔矣。愿详思远猷,算其可者。"翼甚奇之。升平中,代 孔岩为丹阳尹,表除重役六十余事。太和初,代王恪为中领军,卒于官。子恆,尚 书仆射,赠光禄大夫。

怿字叔预,少以通简为兄亮所称。弱冠,西阳王羕辟,不就。东海王冲为长水 校尉,清选纲纪,以怿为功曹,除暨阳令,又为冲中军司马,转散骑侍郎,迁左卫 将军。以讨苏峻功,封广饶男,出补临川太守,历监梁、雍二州军事,转辅国将军、 梁州刺史、假节,镇魏兴。时兄亮总统六州,以怿宽厚容众,故授以远任,为东西 势援。寻进监秦州氐羌诸军事。怿遣牙门霍佐迎将士妻子,佐驱三百余口亡入石季 龙。亮表上,贬怿为建威将军。朝议欲召还,亮上疏曰:"怿御众简而有惠,州户 虽小,赖其宽政。佐等同恶,大数不多。且怿名号大,不可以小故轻议进退。其文 武之心转已安定,贼帅艾秀遣使归诚,上洛附贼降者五百余口,冀一安隐,无复怵 惕。"从之。后以所镇险远,粮运不继,诏怿以将军率所领还屯半洲。寻迁辅国将 军、豫州刺史,进号西中郎将、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军事、假节,镇芜湖。

怿尝以白羽扇献成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先 居其下;管弦繁奏,夔牙先聆其音。怿之上扇,以好不以新。"后怿闻之,曰: "此人宜在帝之左右。"又尝以毒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觉其有毒,饮犬, 犬毙,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怿闻,遂饮鸩而卒, 时年五十。赠侍中、卫将军,谥曰简。子统嗣。

统字长仁,少有令名,司空、太尉辟,皆不就。调补抚军、会稽王司马,出为 建威将军、宁夷护军、寻阳太守。年二十九,卒,时人称其才器,甚痛惜之。子玄 之,官至宣城内史。

冰字季坚。兄亮以名德流训,冰以雅素垂风,诸弟相率莫不好礼,为世论所重, 亮常以为庾氏之宝。司徒辟,不就,征秘书郎。预讨华轶功,封都乡侯。王导请为 司徒右长史,出补吴兴内史。

会苏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御,便弃郡奔会稽。会稽内史王舒以冰行奋武 将军,距峻别率张健于吴中。时健党甚众,诸将莫敢先进。冰率众击健走之,于是 乘胜西进,赴于京都。又遣司马滕含攻贼石头城,拔之。冰勋为多,封新吴县侯, 固辞不受。迁给事黄门侍郎,又让不拜。司空郗鉴请为长史,不就。出补振威将军、 会稽内史。征为领军将军,又辞。寻入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豫兗三州军事、 征虏将军、假节。

是时王导新丧,人情恇然。冰兄亮既固辞不入,众望归冰。既当重任,经纶时 务,不舍夙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注心,咸曰贤相。初,导辅政,每 从宽惠,冰颇任威刑。殷融谏之,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吾者哉!" 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 勤尽人事耳。"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诏复论前功,冰上疏曰: "臣门户不幸,以短才赞务,衅及天庭,殃流邦族,若晋典休明,夷戮久矣。而于 时颠沛,刑宪暂坠,遂令臣等复得为时陈力。徇国之臣,因之而奋,立功于大罪之 后,建义于颠覆之余,此是臣等所以复得视息于天壤,王宪不复必明于往愆也。此 之厚幸,可谓弘矣,岂复得计劳纳封,受赏司勋哉!愿陛下曲降灵泽,哀恕由中, 申命有司,惠臣所乞,则愚臣之愿于此毕矣。"许之。

成帝疾笃,时有妄为中书符,敕宫门宰相不得前,左右皆失色。冰神气自若, 曰:"是必虚妄。"推问,果诈,众心乃定。进号左将军。康帝即位,又进车骑将 军。冰惧权盛,乃求外出。会弟翼当伐石季龙,于是以本号除都督江荆宁益梁交广 七州豫州之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援。冰临发,上疏曰:

臣因循家宠,冠冕当世,而志无殊操,量不及远。顷皇家多难,衅故频仍,朝 望国器,与时歼落,遂令天眷下坠,降及臣身。俯仰伏事,于今五年。上不能光赞 圣猷,下不能缉熙政道,而陛下遇之过分,求之不已,复策败驾之驷,以冀万里之 功,非天眷之隆,将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献血诚,愿陛下暂屏旒纩,以弘 听纳。

今强寇未殄,戎车未戢,兵弱于郊,人疲于内,寇之侵逸,未可量也;黎庶之 困,未之安也;群才之用,未之尽也。而陛下崇高,事与下隔,视听察览,必寄之 群下。群下宜忠,不引不进;百司宜勤,不督不劝。是以古之帝王勤于降纳,虽日 总万机,犹兼听将相;或借讼舆人,或求谤刍荛,良有以也。况今日之弊,开辟之 极,而陛下历数属当其运,否剥之难婴之圣躬,普天所以痛心于既往而倾首于将来 者也。实冀否终而泰,属运在今。诚愿陛下弘天覆之量,深地载之厚,宅冲虚以为 本,勤训督以为务。广引时彦,询于政道,朝之得失必关圣听,人之情伪必达天聪。 然后览其大当,以总国纲,躬俭节用,尧舜岂远!大布之衣,卫文何人!是以古人 有云:"非知之难,行之难;非行之难,安之难也。"愿陛下既思日侧于劳谦,纳 其起予之情,则天下幸甚矣。臣朝夕伏膺,犹不能暢,临疏徘徊,不觉辞尽。

顷之,献皇后临朝,征冰辅政,冰辞以疾笃。寻而卒,时年四十九。册赠侍中、 司空,谥曰忠成,祠以太牢。

冰天性清慎,常以俭约自居。中子袭尝贷官绢十匹,冰怒,捶之,市绢还官。 临卒,谓长史江[A170]曰:"吾将逝矣,恨报国之志不展,命也如何!死之日,敛 以时服,无以官物也。"及卒,无绢为衾。又室无妾媵,家无私积,世以此称之。 冰七子:希、袭、友、蕴、倩、邈、柔。

希字始彦。初拜秘书郎,累迁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建安太守,未拜,复为 长史兼右卫将军,迁侍中,出为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希既后之戚属,冰女又为海 西公妃,故希兄弟并显贵。太和中,希为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蕴为广州刺史, 并假节,友东阳太守,倩太宰长史,邈会稽王参军,柔散骑常侍。倩最有才器,桓 温深忌之。

初,慕容厉围梁父,断涧水,太山太守诸葛攸奔邹山,鲁、高平等数郡皆没, 希坐免官。顷之,征为护军将军。希怒,固辞。希初免时,多盗北府军资,温讽有 司劾之,复以罪免,遂客于晋陵之暨阳。初,郭璞筮冰云:"子孙必有大祸,唯用 三阳可以有后。"故希求镇山阳,友为东阳,家于暨阳。

及海西公废,桓温陷倩及柔以武陵王党,杀之。希闻难,便与弟邈及子攸之逃 于海陵陂泽中。蕴于广州饮鸩而死。及友当伏诛,友子妇,桓秘女也,请温,故得 免。故青州刺史武沈,希之从母兄也,潜饷给希经年。温后知逾之,遣兵捕希。武 沈之子遵与希聚众于海滨,略渔人船,夜人京口城。平北司马卞耽逾城奔曲阿,吏 士皆散走。希放城内囚徒数百人,配以器杖,遵于外聚众,宣令云逆贼醒温废帝杀 王,称海西公密旨,诛除凶逆。京都震扰,内外戒严,屯备六门。平北参军刘奭与 高平太守郗逸之、游军督护郭龙等集众距之。卞耽又与典阿人弘戎发诸县兵二千, 并力屯新城以击希。希战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太守周少孙讨之,城陷,被擒。 希、邈及子侄五人斩于建康市,遵及党与并伏诛,唯友及蕴诸子获全。

友子叔宣,右卫将军。蕴子廓之,东阳太守。

条字幼序。初避太宰府,累迁黄门郎、豫章太守。征拜秘书监,赐爵乡亭侯, 出为冠军将军、临川太守。豫章黄韬自称孝神皇帝,临川人李高为相,聚党数百人, 乘犊车,衣皁袍,攻郡县,条讨平之。条于兄弟最凡劣,故禄位不至。卒官,赠左 将军。

翼字稚恭。风仪秀伟,少有经纶大略。京兆杜乂、陈郡殷浩并才名冠世,而翼 弗之重也,每语人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见桓温 总角之中,便期之以远略,因言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 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苏峻作逆,翼时年二十二,兄亮使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高败,与翼俱奔。 事平,始辟太尉陶侃府,转参军,累迁从事中郎。在公府,雍容讽议。顷之,除振 威将军、鄱阳太守。转建威将军、西阳太守。抚和百姓,甚得欢心。迁南蛮校尉, 领南郡太守,加辅国将军、假节。及邾城失守,石城被围,翼屡设奇兵,潜致粮杖。 石城得全,翼之勋也。赐爵都亭侯。

及亮卒,授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 镇武昌。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迩属目,虑其不称。翼每竭志能,劳谦匪懈, 戎政严明,经略深远,数年之中,公私充实,人情翕然,称其才干。由是自河以南 皆怀归附,石季龙汝南太守戴开率数千人诣翼降。又遣使东至辽东,西到凉州,要 给二方,欲同大举。慕容皝、张骏并报使请期。翼雅有大志,欲以灭胡平蜀为己任, 言论慷慨,形于辞色。将兵都尉钱颀陈事合旨,翼拔为五吕将军,赐谷二百斛。时 东土多赋役,百姓乃从海道人广州,刺史邓岳大开鼓铸,诸夷因此知造兵器。翼表 陈东境国家所资,侵扰不已,逃逸渐多,夷人常伺隙,若知造铸之利,将不可禁。

时殷浩征命无所就,而翼请为司马及军司,并不肯赴。翼遗浩书,因致其意。 先是,浩父羡为长沙,在郡贪残,,兄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始往,虽多 骄豪,实有风力之益,亦似由有佳兒、弟,故不令物情难之。自顷以来,奉公更退, 私累日滋,亦不稍以此寥萧之也。既雅敬洪远,又与浩亲善,其父兄得失,岂以小 小计之。大较江东政,以伛儛豪强,以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如往年偷 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打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作余姚斗年,而为 官出二千户,政虽不伦,公强官长也,而群共驱之,,不得安席。纪睦、徐宁奉王 使纠罪人,船头到渚,桓逸还复,而二使免官。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 之由也。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脚于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荆州所 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耶!"翼有风力格裁,发 言立论皆如此。

康帝即位,翼欲率众北伐,上疏曰:"贼季龙年已六十,奢淫理尽,丑类怨叛, 又欲决死辽东。皝虽骁果,未必能固。若北无掣手之虏,则江南将不异辽左矣。臣 所以辄发良人,不顾忿咎。然东西形援未必齐举,且欲北进,移镇安陆,人沔五百, 涢水通流。辄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太守曹据等精 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扑取黄季,欲并丹水,摇荡秦雍。御以长辔, 用逸待劳,比及数年,兴复可冀。臣既临许洛,窃谓恆温可渡戍广陵,何充可移据 淮洒赭圻,路永进屯合肥。伏愿表御之日便决圣听,不可广询同异,以乖事会。兵 闻拙速,不闻工之久也。"于是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怨。时欲向襄 阳,虑朝迁不许,故以安陆为辞。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车骑参军孙绰亦致书谏。 翼不从,遂违如辄行。至夏口,复上表曰:

臣近以胡寇有弊亡之势,暂率所统,致讨山北,并分见众,略复江夏数城。臣 等以九月十九日发武昌,以二十四日达夏口,辄简卒搜乘停当上道。而所调借牛马, 来处皆远,百姓所蓄,谷草不充,并多羸瘠,难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渐枯,往 反二千,或容踬顿,辄便随事筹量,权停此举。又山南诸城,每至秋冬,水多燥涸, 运漕用功,实为艰阻。

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 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臣虽不武, 意略浅短,荷国重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习戎为务,实欲上凭圣朝威 灵高略,下藉士民义慨之诚,因寇衰弊,渐临逼之。而八年春上表请据乐乡,广农 蓄谷,以伺二寇之衅,而值天高听邈,未垂察照,朝议纷纭,遂令微诚不暢。

自尔以来,上参天人之征,下采降俘之言,胡寇衰灭,其日不远。臣虽未获长 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可以不进据要害,思攻取之宜。是以辄量宜入沔,徙镇襄 阳。其谢尚、王愆期等,悉令还据本戍,须到所在,驰遣启闻。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都督征讨军事。师次襄阳,大会僚佐,陈旌甲,亲授弧矢, 曰:"我之行也,若此射矣。"遂三起三叠,徒众属目,其气十倍。初,翼迁襄阳, 举朝谓之不可,议者或谓避衰,唯兄冰意同,桓温及谯王无忌赞成其计。至是,冰 求镇武昌,为翼继援。朝议谓冰不宜出,冰乃止。又进翼征西将军,领南蛮校尉。 胡贼五六百骑出樊城,翼遣冠军将军曹据追击于挠沟北,破之,死者近半,获马百 匹。翼绥来荒远,务尽招纳之宜,立客馆,置典宾参军。桓宣卒,翼以长子方之为 义成太守,代领宣众,司马应诞为龙骧将军、襄阳太守,参军司勋为建威将军、梁 州刺史,戍西城。康帝崩,兄冰卒,以家国情事,留方之戍襄阳,还镇夏口,悉取 冰所领兵自配,以兄子统为寻阳太守。诏使翼还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辞豫州。 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缮修军器,大佃积谷,欲图后举。遣益州刺史周抚、西阳 太守曹据伐蜀,破蜀将李桓于江阳。

翼如厕,见一物如方相,俄而疽发背。疾笃,表第二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 刺史,司马硃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永和元年卒,时年四十一。追赠车骑 将军,谥曰肃。翼卒未几,部将干瓚、戴羲等作乱,杀将军曹据。翼长史江[A170]、 司马硃焘、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爰之有翼风,寻为桓温所废。温既废爰之,又以征虏将军刘惔监沔中军事,领 义成太守,代方之。而方之。而方之、爰之并迁徙于豫章。

史臣曰:外戚之家,连辉椒掖,舅氏之族,同气兰闺,靡不凭藉宠私,阶缘险 谒。门藏金穴,地使其骄;马控龙媒,势成其逼。古者右贤左戚,用杜溺私之路, 爱而知恶,深慎满覆之灾,是以厚赠琼瑰,罕升津要。涂山在夏,靡与禼稷同驱; 姒氏居周,不预燕齐等列。圣人虑远,殊有旨哉!搢昵元规,参闻顾命。然其笔敷 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 阙安国之长算。璇萼见诛,物议称其拔本;牙尺垂训,帝念深于负芒。是使苏祖寻 戈,宗祧殆覆。已而猜嫌上宰,谋黜负图。向使郗鉴协从,必且戎车犯顺,则与夫 台、产、安、桀,亦何以异哉!幸漏吞舟,免沦昭宪,是庾宗之大福,非晋政之不 纲明矣。怿恣凶怀,鸩加连率,再世之后,三阳存仅,余殃所及,盖其宜也。

赞曰:元规矫迹,宠阶椒掖。识暗厘道,乱由乘隙。下拜长沙,有惭忠益。季 坚清贞,毓德驰名。处泰逾约,居权戒盈。稚恭慷慨,亦擅雄声。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