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一|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一


○李勉 李皋 子象古 道古

李勉,字玄卿,郑王元懿曾孙也。父择言,为汉褒相岐四州刺史、安德郡公, 所历皆以严干闻。在汉州,张嘉贞为益州长史、判都督事,性简贵,待管内刺史礼 隔,而引择言同榻,坐谈政理,时人荣之。勉幼勤经史,长而沉雅清峻,宗于虚玄, 以近属陪位,累授开封尉。时升平日久,且汴州水陆所凑,邑居庞杂,号为难理, 勉与联尉卢成轨等,并有擒奸擿伏之名。

至德初,从至灵武,拜监察御史。属朝廷右武,勋臣恃宠,多不知礼。大将管 崇嗣于行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勉劾之,拘于有司,肃宗特原之,叹曰: "吾有李勉,始知朝廷尊也。"迁司膳员外郎。时关东献俘百余,诏并处斩,囚有 仰天叹者,勉过问之,对曰:"某被胁制守官,非逆者。"勉乃哀之,上言曰: "元恶未殄,遭点污者半天下,皆欲澡心归化。若尽杀之,是驱天下以资凶逆也。" 肃宗遽令奔骑宥释,由是归化日至。克复西京,累历清要,四迁至河南少尹。累为 河东节度王思礼、朔方河东都统李国贞行军司马,寻迁梁州都督、山南西道观察使。 勉以故吏前密县尉王晬勤干,俾摄南郑令,俄有诏处死,勉问其故,乃为权幸所诬。 勉询将吏曰:"上方藉牧宰为人父母,岂以谮言而杀不辜乎!"即停诏拘晬,飞表 上闻,晬遂获宥,而勉竟为执政所非,追入为大理少卿。谒见,面陈王晬无罪,政 事条举,尽力吏也。肃宗嘉其守正,乃除太常少卿。王晬后以推择拜大理评事、龙 门令,终有能名,时称知人。

肃宗将大用勉,会李辅国宠任,意欲勉降礼于己。勉不为之屈,竟为所抑,出 历汾州、虢州刺史,改京兆尹、检校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都畿观察使。寻兼河南 尹,明年罢尹,以中丞归西台,又除江西观察使。贼帅陈庄连陷江西州县,偏将吕 太一、武日升相继背叛,勉与诸道力战,悉攻平之。部人有父病,以蛊道为木偶人, 署勉名位,瘗于其陇,或以告,曰:"为父禳灾,亦可矜也。"舍之。大历二年, 来朝,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政尚简肃。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仍知国子监事, 恃宠含威,天宪在舌。前尹黎干写心候事,动必求媚,每朝恩入监,倾府人吏具数 百人之饩以待之。及勉莅职旬月,朝恩入监,府吏先期有请,勉曰:"军容使判国 子监事,勉候太学,军容宜厚具主礼。勉忝京尹,军容倘惠顾府廷,岂敢不具蔬馔。" 朝恩闻而衔之,因不复至太学,勉亦寻受代。

四年,除广州刺史,兼岭南节度观察使。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等 阻洞为乱,前后累岁,陷没十余州。勉至,遣将李观与容州刺史王翃亻并力招讨, 悉斩之,五岭平。前后西域舶泛海至者岁才四五,勉性廉洁,舶来都不检阅,故末 年至者四十余。在官累年,器用车服无增饰。及代归,至石门停舟,悉搜家人所贮 南货犀象诸物,投之江中,耆老以为可继前朝宋璟、卢奂、李朝隐之徒。人吏诣阙 请立碑,代宗许之。十年,拜工部尚书。及滑亳永平军节度令狐彰卒,遗表举勉自 代,因除之。在镇八年,以旧德清重,不严而理,东诸侯虽暴骜者,亦宗敬之。

十一年,汴宋留后田神玉卒,诏加勉汴州刺史、汴宋节度使。未行,汴州将李 灵曜阻兵,北结田承嗣,承嗣使侄悦将锐兵戍之。诏勉与李忠臣、马燧等攻讨,大 破之,悦仅以身免。灵曜北走,勉骑将杜如江擒之以献,代宗褒赏甚厚。既而李忠 臣代镇汴州,而勉仍旧镇。忠臣遇下贪虐,明年为麾下所逐,诏复加勉汴宋节度使, 移理汴州,余并如故。德宗嗣位,加检校吏部尚书,寻加平章事。建中元年,检校 左仆射,充河南汴宋滑亳河阳等道都统,余如故。四年,李希烈反,以他盗为名, 悉众来寇汴州。勉城守累月,救援莫至,谓其将曰:"希烈凶逆残酷,若与较力, 必多杀无辜,吾不忍也。"遂潜师溃围,南奔宋州。诏以司徒平章事征。既至朝廷, 素服请罪,优诏复其位,勉引过备位而已。无何,卢杞自新州员外司马除澧州刺史, 给事中袁高以杞邪佞蠹政,贬未塞责,停诏执表,遂授澧州别驾。他日,上谓勉曰: "众人皆言卢杞奸邪,朕何不知!卿知其状乎?"对曰:"天下皆知其奸邪,独陛 下不知,所以为奸邪也。"时人多其正直,然自是见疏。累表辞位,遂罢知政事, 加太了太保。贞元四年卒,年七十二,上颇愍悼之,册赠太傅,赙物有差,丧葬官 给。

勉坦率素淡,好古尚奇,清廉简易,为宗臣之表。善鼓琴,好属诗,妙知音律, 能自制琴,又有巧思。,及在相位向二十年,禄俸皆遗亲党,身没而无私积。其在 大官,礼贤下士,终始尽心。以名士李巡、张参为判官,卒于幕,三岁之内,每遇 宴饮,必设虚位于筵次,陈膳执酹,辞色忄妻恻,论者美之。或曰:"勉失守梁城, 亦可贬也。"议者曰:"不然。当贼烈之始乱,其慓悍阴祸,凶焰不可当,天方厚 其毒而降之罚。况勉应变非长,援军莫至,又其时关辅已俶扰矣,人心已动摇矣。 以文吏之才,当虎狼之队,其全师奔宋,非量力之耻也。与其坐受丧败,不犹愈乎!"

李皋,字子兰,曹王明玄孙,嗣王戢之子。少补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天宝十 一载嗣封授都水使者,三迁至秘书少监,皆同正。多智数,善因事以自便。奉太妃 郑氏以孝闻。

上元初,京师旱,米斗直数千,死者甚多。皋度俸不足养,亟请外官,不允, 乃故抵微法,贬温州长史。无几,摄行州事。岁俭,州有官粟数十万斛,皋欲行赈 救,掾吏叩头乞候上旨,皋曰:"夫人日不再食,当死,安暇禀命!若杀我一身, 活数千人命,利莫大焉。"于是开仓尽散之,以擅贷之罪,飞章自劾。天子闻而嘉 之,答以优诏,就加少府监。皋行县,见一媪垂白而泣,哀而问之,对曰:"李氏 之妇,有二子:钧、锷,宦游二十年不归,贫无以自给。"时钧为殿中侍御史,锷 为京兆府法曹,俱以文艺登科,名重于时。皋曰:"'入则孝,出则悌,行有余力, 然后可以学文。'若二子者,岂可备于列位!"由是举奏,并除名勿齿。改处州别 驾,行州事,以良政闻。征至京,未召见,因上书言理道,拜衡州刺史。坐小法, 贬潮州刺史。时杨炎谪官道州,知皋事直,及为相,复拜衡州。初,皋为御史覆讯, 惧贻太妃忧,竟出则素服,入则公服,言貌如平常,太妃竟不知。及为潮州,诡词 谓迁,至是复位,方泣以白,且言非疾不敢有闻。

建中元年,迁湖南观察使。前使辛京杲贪残,有将王国良镇邵州武冈县,豪富, 京杲以死罪加之。国良危惧,因人所苦,遂散财聚众据县以叛,诸道同讨,联岁不 能下。皋授命日,乃曰:"驱疲甿,诛反侧,非所以奉圣朝事。"遣使遗国良书曰; "观将军非敢大逆,盖遭谗嫉,救误死而已。将军遇我,何不速降?我与将军同为 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昭雪,使我何心持刃杀将军耶!将军以为不然,我以阵术 破将军阵,以攻法屠将军城,非将军所度也。"国良捧书,且忧且喜,遣使请降, 亦未必决。皋即日赴县受降,中道有候骑驰告曰:"国良军中有变,言降是诈也。" 皋曰:"非尔辈所知。"遂留麾下兵,单骑假称使者,径入国良垒中。国良召使者 入,皋遂大叫军中曰:"有人识曹王否?只我是。国良何不速降?"一军愕眙不敢 动。适有识者走至,传呼曰:"是"。国良匍匐叩头请罪。皋执手约为兄弟,尽焚 攻守之备,散仓库,给兵士,令复农桑。有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建中二年,丁母艰,奉丧至江陵。会梁崇义反,乃授起复左卫大将军,复还湖 南,寻加散骑常侍李希烈反,迁江西道节度使、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至州,集 将吏而令曰:"尝有功未申者,别为行;有策谋及器能堪佐军者,别为行。"有裨 将伊慎、李伯潜、刘旻皆自占,皋察其词气,验其有功,悉补大将。擢王锷委之中 军,以马彝、许孟容为宾佐。缮甲兵,具战舰,将军二万余。初,伊慎将江西兵从 李希烈平襄州,及反,惧皋任之,乃阴遣遗之锁甲,又诈为慎书往复,置遗于境。 上闻,即遣中使斩慎,皋表请舍令自效。会与贼夹江为阵,中使又至,皋乃勉令以 功自赎,赐之以所乘马及器甲,令将锋而先,皋率军继之,责其有功,果大破贼, 斩首数百级,慎方得免罪。贼树堡栅于蔡山,皋度峻险不可攻,乃声言西取蕲州, 理战舰,分兵傍南涯,与舟师溯江而上。贼以老弱守栅,引军循江随战舰,南北与 皋兵相直。去蔡山三百余里,皋令步兵登舟,顺流东下,不日拔蔡山。贼还救,间 一日方至,大破之,因进拔蕲州,降其将李良,又取黄州,斩首千余,兵益振,舒 王为元帅,加皋前军兵马使。

德宗居奉天,淮南节度陈少游强取盐铁钱,其使包佶以财币溯江,次于蕲口。 时希烈已屠汴州,又遣骁将杜少诚将步骑万余来寇蕲、黄,将绝江道。皋遣伊慎将 七千众御之,遇于永安戍。慎列三栅,相去才四里,列鼓角中栅。少诚至,分兵围 之,部队未严,声鼓而三栅齐出奋击,不为行阵,贼乱,少诚败走,斩首万级,封 尸为京观。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五百户。上至梁州,进献继至。皋以上蒙尘 于外,不敢居城府,乃于西塞山上游大洲屯军,从近县为军市,商货毕至。加工部 尚书。驾还京师,又遣伊慎、王锷将兵围安州,州城阻涢水为固,攻之累日不下。 希烈遣甥刘戒虚将步八千来援。皋命李伯潜分师迎击于应山,获戒虚及大将二、裨 将二十,斩首千余。面缚戒虚等之城下,乃使人说之,贼曰:"得大将及宾佐一二 人为信,当降。"皋乃使王锷、马彝绳城而入,城中大呼,乃出降。希烈又遣兵援 随州,皋令伊慎击于厉乡,大破之,复平静、白雁等关。希烈惧,乃戢兵。贞元初, 拜江陵尹、荆南节度等使,江汉倚皋为固。未几,李思登以随州降。凡下州四、县 十七,大小十余阵,未尝败衄。淮西既平,请护丧祔东都,上遣中使吊,赠父右仆 射,母曹国太妃。葬毕来朝,诏还镇,出东都以拜墓,观者荣之。

先,江陵东北有废田傍汉古堤二处,每夏则溢,皋始命塞之,广田五千顷,亩 得一钟。规江南废洲为庐舍,架江为二桥,流人自占二千余户。自荆至乐乡凡二百 里,旅舍乡聚凡十数,大者皆数百家。楚俗佻薄,不穿井,饮陂泽,皋始命合钱开 井以便人。

初平希烈,吴少诚杀陈仙奇,上以襄、邓要厄,三年,除襄州刺史、山南东道 节度等使,割汝、随隶焉。练兵积粮,市回鹘马益骑兵,堂大畋以教士,少诚惮之。 性勤俭,知人疾苦,设监司,能参听下,持将吏短长,赏罚必信。所至常平物价, 贵则出卖之,给将吏廪俸,豪家不得擅其利。常运心巧思为战舰,挟二轮蹈之,翔 风鼓浪,疾若挂帆席,所造省易而久固。又造欹器,进入内中。每遗人物,常自秤 量。署之官匹帛皆印之,绝吏之私。

初,扶风马彝未知名,皋始辟之,卒以正直称。汉阳王张柬之有林园在州西, 公府多假之游宴,皋将买之,彝敛衽而言曰:"张汉阳有中兴功,今遗业当百代保 之,王纵欲之,奈何令其子孙自鬻焉!"皋谢曰:"主吏失词,为足下羞;微足下, 安得闻此言!"以改过迁善、知人任下为己任,故宾从将佐多至大官。贞元八年三 月,暴卒于位,年六十,废朝三日,赠右仆射,赙吊有差,谥曰成。子象古、道古、 复古。

象古自衡州刺史为安南都护。元和十四年,为杨清所杀,妻子支党无噍类焉。 杨清者,代为南方酋豪,属象古贪纵,人心不附,又恶清之强,自驩州刺史召为牙 门将,郁郁不快。无何,邕管黄家贼叛,诏象古发兵数道共讨之,象古命清领兵三 千赴焉。清与其子志烈及所亲杜士交潜谋回戈,夜袭安南,数日城陷,象古故及于 害。朝廷命唐州刺史桂仲武为都护,且招谕之。赦清,以为琼州刺史。仲武至境, 清不纳,复约束部署,刑戮憯虐,人无聊生。仲武使人谕其酋豪,数月间,归附继 至,约兵七千余人,收其城,斩清及其子志贞,籍没其家。志烈与士交败,保于长 州之凿溪,寻以所部兵来降。

道古登进士第,迁司门员外郎。便佞巧宦,早升朝籍,常以酒肴棋博游公卿门, 角赌之际,每伪为不胜而厚偿之,故当时有虚名,而嗜利者悉与之狎。历处、随、 唐、睦四州刺史,由黔中观察为鄂、岳、沔、蕲、安、黄团练观察使,时元和十一 年也。初,以柳公绰在镇无功,议将代之,裴度言:"道古嗣曹王皋之子,皋尝以 江汉兵遏希烈之乱,威惠至今在人,复用其子必能继美。"宪宗然之,故有此授。 及赴镇,倍道而行,以数骑径入安州城。时公绰殊未意道古至,惶骇而出,家财多 为所夺。十二年,道古攻申州,克其罗城,乃进围逼其中城。城中守卒夜帅妇人登 城而呼,悬门窃发,分出其众,道古之众惊乱,为虏所杀。初,李听守安州,未尝 退衄。及道古至,诬奏听,移去之,乃自帅兵出穆陵。士卒骄惰,赐给多阙,其度 支供军钱,道古半以奉权倖,半以没己,人皆怨怒,不肯力战。贼亦易道古,以羸 兵抵之,故道古前后再攻破申州外城而不能拔。至李愬入蔡州,乃降。

元和十三年,入为宗正卿。道古在鄂州日,以贪暴闻,惧终得罪,乃荐山人柳 泌以媚于上。后又为左金吾卫将军。宪宗季年颇信方士,锐于服食,诏天下搜访奇 士。宰相皇甫镈方谀媚固宠,道古言柳泌有道术,镈得进之,待诏翰林。宪宗服饵 过当,暴成狂躁之疾,以至弃代。穆宗在东宫,扼腕于其事,及居丧,皆窜逐诛之。 镈既贬责,授道古循州司马,终以服丹药,欧血而卒。

史臣曰:李勉、李皋,禀性端庄,处身廉洁,临民莅事,动有美声,可谓宗臣 之英也。若夫治军旅,御寇戎,谋必臧,战必胜,则又勉不及皋远矣。道古便佞, 奸以事君,何父子之不相类也。

赞曰:我宗之英,曰皋与勉,才虽不同,道岂相远。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二|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二


○李抱玉 李抱真 王虔休 卢从史 李芃李澄 族弟元素

李抱玉,武德功臣安兴贵之裔。代居河西,善养名马,为时所称。群从兄弟, 或徙居京华,习文儒,与士人通婚者,稍染士风。抱玉少长西州,好骑射,常从军 幕,沉毅有谋,小心忠谨。

乾元初,太尉李光弼引为偏裨,屡建勋绩,由是知名。二年,自特进、右羽林 军大将军、知军事,迁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持节郑州诸军事兼郑州刺史、摄御史 中丞、郑陈颍亳四州节度。时史思明陷洛阳,光弼守河阳,贼兵锋方盛,光弼谓抱 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若何?"光弼曰:"过期而 救不至,任弃城也。"贼帅周挚领安太清、徐黄玉等先次南城,将陷之,抱玉乃绐 之曰:"吾粮尽,明日当降。"贼众大喜,敛军以俟之。抱玉因得缮完设备,明日, 坚壁请战。贼怒欺绐,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里夹攻,杀伤甚众,挚军退。光弼 自将于中氵单城,挚舍南城攻中氵单,不胜,乃整军将攻北城。光弼以兵出战,大 败之。固河阳,复怀州,皆功居第一,迁泽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代宗即位,擢为 泽潞节度使、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加领陈、郑二州,迁兵部尚书。抱 玉上言:"臣贯属凉州,本姓安氏,以禄山构祸,耻与同姓,去至德二年五月,蒙 恩赐姓李氏,今请割贯属京兆府长安县。"许之,因是举宗并赐国姓。

广德元年冬,吐蕃寇京师,乘舆幸陕,诸军溃卒及村闾亡命相聚为盗,京城南 面子午等五谷群盗颇害居人,朝廷遣薛景仙领兵为五谷使招讨,连月不捷,乃诏抱 玉兼凤翔节度使讨之。抱玉探知贼帅行止之处,先分屯诸谷,乃设奇潜使轻锐数百 南自洋州入攻之。贼帅高玉方与诸偷会,遽为锐卒数十人掩擒之,因大搜获偷党, 悉斩之,余党不讨自溃,旬日内五谷平。以功迁司空,余并如故。

时吐蕃每岁犯境,上以岐阳国之西门,寄在抱玉,恩宠无比,迁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又兼山南西道节度使、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判梁州事,连统三道节制, 兼领凤翔、潞、梁三大府,秩处三公。抱玉以任位崇重,抗疏恳让司空及山南西道 节度、判梁州事,乞退授兵部尚书。上嘉其谦让,许之。抱云凡镇凤翔十余年,虽 无破虏之功,而禁暴安人,颇为当时所称。大历十二年卒,上甚悼之,辍朝三日, 赠太保。

李抱真,抱玉从父弟也。抱玉为泽潞节度使,甚器抱真,任以军事,累授汾州 别驾。当是时,仆固怀恩反于汾州,抱真陷焉,乃脱身归京师。代宗以怀恩倚回纥, 所将朔方兵又劲,忧甚,召见抱真问状,因奏曰:"郭子仪领朔方之众,人多思之。 怀恩欺其众,曰'子仪为朝恩所杀',诈而用之。今复子仪之位,可不战而克。" 其后怀恩子瑒为其下所杀,怀恩奔遁,多如抱真策,因是迁殿中少监。居顷之,为 陈郑、泽潞节度留后,抱真因中谢言曰:"臣虽无可取,当今百姓劳逸,系在牧守, 愿得一郡以自试。"上许之,改授泽州刺史,兼为泽潞节度副使。居二年,转怀州 刺史,复为怀泽潞观察使留后,凡八年。抱玉卒,抱真仍领留后。抱真密揣山东当 有变,上党且当兵冲,是时乘战余之地,土瘠赋重,人益困,无以养军士。籍户丁 男,三选其一,有材力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令之曰:"农之隙,则分曹角射;岁 终,吾当会试。"及期,按簿而征之,都试以示赏罚,复命之如初。比三年,则皆 善射,抱真曰:"军可用矣。"于是举部内乡兵,得成卒二万,前既不廪费,府库 益实,乃缮甲兵,为战具,遂雄视山东。是时,天下称昭义军步兵冠诸军。无几, 复代李承昭为昭义军及磁邢节度观察留后,加散骑常侍。

德宗即位,拜检校工部尚书,兼潞州长史、昭义军节度支度营田、泽潞磁邢观 察使。建中二年,田悦以魏博反,乃悉兵围邢州及临洺益急,诏河东节度使马燧及 神策兵救之。抱真与燧败悦兵于双冈,斩悦将杨朝光,又击破悦于临洺,遂解临洺 及邢州之围,以功加检校兵部尚书。复与燧大破悦于洹水,悦以数百骑走归魏州。 复与燧围魏州,又败悦于城下,以功加检校右仆射。时悦窘蹙,硃滔、王武俊皆反, 联兵救悦,抱真与燧等退次魏县。上幸奉天,中使告问至,诸将皆仰天恸哭。李怀 光席卷奔命,马燧、李芃各引兵归镇。硃泚既汙宫阙,时李希烈陷大梁,李纳亦反 郓州。无何,上幸梁州,李怀光又窃据河中。抱真独于扰攘倾溃之中,以山东三州 外抗群贼,内辑军士,群贼深惮之。

兴元初,迁检校左仆射、平章事。时硃滔悉幽蓟军,借兵回纥,拥众五万,南 向以应泚,攻围贝州。初,群贼附于希烈,希烈僭伪,有臣属群贼意,群心稍离。 上自奉天下罪己之诏,悉赦群贼,抱真乃遣门客贾林以大义说武俊,合从击硃滔, 武俊许之。时两军尚相疑,抱真乃以数骑径入武俊营。其将去也,宾客皆止之,抱 真遣军司马卢玄卿勒军部分曰:"仆今日此举,系天下安危。仆死不还,领军事以 听朝命,亦唯子;奋励士马,东向雪仆之耻,亦唯子。"言讫而去。武俊设备甚严, 抱真曰:"硃泚、希烈僭窃大位,硃滔攻围贝州,此辈皆欲陵驾吾属。足下既不能 自振数贼之上,舍九叶天子而北面臣反虏乎?乃者圣上奉天下罪己之诏,可谓禹、 汤之主也。"因言及播越,持武俊哭,涕泗交下,武俊亦哭,感动左右。因退卧武 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其不疑,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公死敌矣。" 遂与结为兄弟而别,约明日合战,遂击破硃滔于经城,以功加检校司空,实封五百 户。贞元初,朝于京师,居顷之,还镇。

抱真沉断多智计,尝欲招致天下贤俊,闻人之善,必令持货币数千里邀致之; 至与语无可采者,渐退之。时天下无事,乃大起台榭,穿池沼以自娱。晚节又好方 士,以冀长生。有孙季长者,为抱真练金丹,绐抱真曰:"服之当升仙"遂署为宾 僚。数谓参佐曰:"此丹秦皇、汉武皆不能得,唯我遇之,他年朝上清,不复偶公 辈矣。"复梦驾鹤冲天,寤而刻木鹤、衣道士衣以习乘之。凡服丹二万丸,腹坚不 食,将死,不知人者数日矣。道士牛洞玄以猪肪谷漆下之,殆尽。病少间,季长复 曰:"垂上仙,何自弃也!"益服三千丸,顷之卒。初,抱真久疾,好礻几祥,或 令厌胜,为巫祝所惑,请降官爵以禳除之。是年,凡七上章让司空,复为检校左仆 射。贞元十年卒,时年六十二,废朝三日,赠太保,赙以布帛米粟有差。

抱真薨之日,其子殿中侍御史缄匿丧不发。营田副使卢会昌令抱真从甥元仲经 潜与缄谋,其明日,将吏会集,仲经诈为抱真令曰:"吾疾甚,不能莅职,今令缄 掌军事,诸军善佐之。"节度副使李说及诸将吏俯首,皆曰:"诺"。须臾,缄盛 服而出,众皆拜之,缄乃悉府藏颁赏军士。卢会昌仍诈为抱真表,请以职事付缄。 翌日,又令诸将连奏请缄领军。上已闻真疾病,请见明日。如此者凡三日,缄乃出 造中使,左右皆陈兵,甚严备。中使谓缄曰:"朝廷已知相公薨殁,令以兵务属延 贵,侍御宜归发丧行服也。"缄愕然,出谓诸将曰:"有诏不许缄掌事,诸公意若 何?"将吏莫有对者。缄惧而退,遽以使印及管钥归监军。是日,乃发丧,毕一哭。 中使召延贵,以口诏令视事,趣遣缄赴东都。元仲经逃于外,延贵捕得杀之。既归 罪仲经,卢会昌得不坐。缄初谋乱,遣裨将陈荣诈以文书告成德节度使王武俊,求 假财帛,武俊大怒曰:"吾与汝府公善者,冀恭王命,非同恶也。今闻已亡,孰诈 令其子而不俟朝旨耶?何敢告我,况有求也!"乃囚陈荣而遣使让缄焉。

王虔休,字君佐,汝州梁人也。本名延贵。少涉猎书籍,乡里间以信义畏慕之, 尤好武艺。大历中,汝州刺史李深用之为将。久之,泽潞节度李抱真闻名,厚以财 帛招之,累授兵马使押衙。建中初,抱真统兵马与诸将征讨河北,其双冈、水寨营 等阵,虔休攻战居多,擢为步军都虞候,累加兼御史中丞、大夫,赐实封百户。洎 抱真卒,裨将元仲经等议立抱真子缄,军中扰乱,虔休正色言于众曰:"军州是天 子军州,将帅阙,合待朝命,何乃云云,妄生异意!"军中服从其言,由是竟免溃 乱。朝廷知而嘉之,以邕王为昭义节度观察大使,授虔休潞州左司马,依前兼御史 大夫,掌留后,仍赐名虔休。号令安抚。军州大理。二岁,迁潞州长史、昭义军节 度、泽潞磁邢洺观察使,寻加检校工部尚书。贞元十五年卒,年六十二。废朝三日, 赠左仆射,赙以布帛米粟。

虔休性恭勤,俭省节用,管内州仓庾皆积粮储,可支军人数岁。又尝撰《诞圣 乐曲》以进,其表曰:

臣闻于师,夫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音以知声,审乐以知政,则理道备矣。清 明广大,终始周旋,与天地同其和,与四时合其序,岂止于钟鼓管磬云乎哉!臣伏 见开元中天长节著于甲令,每于是日海县欢娱,称万寿之无疆,乐一人之有庆,故 能追尧接舜,迈禹逾汤,自周已后,不能议矣。臣窃以陛下降诞之辰,未有惟新之 曲。虽太和已布于六气,而大乐未宣于八音,无乃臣子之分,或有所阙。愚臣不揆 顽昧,敢思祖述,每思歌窃抃,忘寝与食久矣。适遇有知音者,与臣论及乐章,探 微赜奥,穷理尽性,臣乃遣造《继天诞圣乐》一曲。大抵以宫为调,表五音之奉君 也;以土为德,知五运之居中也。凡二十五遍,法二十四气而足成一岁也。每遍一 十六拍,象八元、八凯登庸于朝也。所冀《云门》、《咸池》,永传于律吕,空桑、 孤竹,合荐于宫悬,不闻沾滞之声,长作中和之乐。可使九域之人,顿忘于肉味; 四夷之俗,皆播于薰风。与唐惟休,终古尽善。臣不胜恳款屏营之至,谨昧死陈献 以闻。其所造谱,谨同封进。

先时,有太常乐工刘玠流落至潞州,虔休因令造此曲以进,今《中和乐》起此 也。

卢从史,其先自元魏已来,冠冕颇盛。父虔,少孤,好学,举进士,历御史府 三院、刑部郎中、江汝二州刺史、秘书监。从史少矜力,习骑射,游泽、潞间,节 度使李长荣用为大将。德宗中岁,每命节制,必令采访本军为其所归者。长荣卒, 从史因军情,且善迎奉中使,得授昭义军节度使。渐狂恣不道,至夺部将妻妾,而 辩给矫妄,从事孔戡等以言直不从引去。前年丁父忧,朝旨未议起复,属王士真卒, 从史窃献诛承宗计,以希上意,用是起授,委其成功。及诏下讨贼,兵出,逗留不 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贼号,又高其刍粟之价,售于度支,讽朝廷求宰相; 且诬奏诸军与贼通,兵不可进。上深患之。

护军中尉吐突承璀将神策兵与之对垒,从史往往过其营博戏。从史沓贪好得, 承璀出宝带、奇玩以炫燿之,时其爱悦而遗焉,从史喜甚,日益狎。上知其事,取 裴垍之谋,因戒承璀伺其来博,揖语,幕下伏壮士,突起,持捽出帐后缚之,内车 中,驰以赴阙。从者惊乱,斩十数人,余号令乃定,且宣谕密诏,追赴阙庭。都将 乌重胤素怀忠顺,乃严戒其军,众不敢动。会夜,使疾驱,未明出境,道路人莫知。 元和五年四月,制曰:

邪以蓄众,自致覆车;奸以事君,所宜用钺。故楚人告变,韩信患释于事先; 蜀土征灾,钟会祸生于部下。况害深楚、蜀,功匪钟、韩,构此厉阶,布于公议。 怀私负德,合置于严科;屈法申恩,尚从于宽典。前昭义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卢从史,擢自裨将,居于大籓,不思报国之诚,每设徇身之计。比丁家祸,曾无戚 容,行弃人伦,孝亏大性。属常山称乱,朝制未行,固愿兴师,苟求复位。刻期效 用,请以身先;指日投诚,誓云独致。示于怀抚,推以信诚。排众论以释其苴麻, 决中心而授之鈇钺,委以重任,命之专征。章奏所陈,事无违者;恩光是贷,予何 爱焉。而乃冒利蓄奸,隳政败度,成师既出,保敌而交通;邪计以行,临戎而向背。 诸侯尽力而不应,遗寇游魂而是托。臣节既丧,恩岂念于生成;台位于求,礼顿亏 于忠敬。肆其丑行,炽以凶威,至于逼胁军中,潜施贼号;陵污麾下,实玷皇风。 货以籓身,虐而用众,士庶怨而罔恤,将校劳而不图。禀于陶钧,行事至此,视于 天地,负我何多,且辜覆载之仁,宁逭神鬼之责。况顷年上请,就食山东,及遣旋 师,不时恭命,致动其众,觊生其心,赖刘济抗忠正之辞,使邪竖绝迟回之计。加 以遍毁邻境,密疏事情,反覆百端,高下万变,心无耻愧,事至满盈。朕念以始终, 务于含贷,所期悔过,岂谓逾凶。而昭义军忠节夙彰,义声昭著,发其众怒,叶以 一心,顾大恶而不容,幸全躯而自免,宜从大戮,以正彝章。尚以曾列方隅,尝经 任使,惜君臣之体,抑中外之情,俾投魑魅之乡,以解人神之愤。可贬驩州司马。 呜呼!奸由事验,自开弃绝之门;祸实己招,岂漏恢疏之网。凡百多士,宜谅朕怀。

子继宗等四人并贬岭外。

李芃,字茂初,赵郡人也。解褐上邽主簿,三迁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山 南东道观察支使。严武为京兆尹,举为长安尉。李勉为江西观察使,署奏秘书郎、 兼监察御史,为判官。永泰初,转兼殿中侍御史。

时宣、饶二州人方清、陈庄聚众据山洞,西绝江路,劫商旅以为乱。芃乃请于 秋浦置州,守其要地,以破其谋。李勉然其计,以闻,代宗嘉之,以宣州之秋浦、 青阳、饶州之至德置池州焉。芃摄行事,无几,乃兼侍御史。居无何,魏少游代勉 为使,复署奏检校虞部员外郎,赐金紫,为都团练副使。顷之,摄江州刺史,州人 便之。丁母忧,免丧,永平军节度李勉署奏检校工部郎中、兼侍御史,为判官,寻 摄陈州刺史。岁中,即值李灵曜反于汴州,勉署芃兼亳州防御使,练达军事,兵备 甚肃;又开陈、颍运路,以通漕輓。

德宗嗣位,授检校太常少卿、兼御史中丞、河阳三城镇遏使。抚劳备至,资廪 善者,必先军士。间一年,为节度使路嗣恭之副,加检校左庶子、河阳三城怀州节 度观察使,以东畿汜水等五县隶焉。时河南北连大兵,诏益以神策、汝、陕之师。 芃进收新乡、共城,遂围卫州。明年,诏与河东节度马燧等诸军破田悦于洹水,以 功加检校兵部尚书,累封开郡王,实封一百户。进围悦于魏州,将符璘以精骑五百 夜降,芃耳开营以纳之。明日,归璘于招讨使。上居奉天,敛军还。

兴元初,检校右仆射,无何,以疾固让罢归。芃将请告,谓所亲曰:"今年夏 被蝗旱,人主厌兵革,然则天下城垒坚厚矣,戈鋋銛利矣,以力胜之,则有得失, 其可尽乎!除弊之急,莫先德化,循而理之,斯易致耳。方镇之戴翼时主,宜先退 让,贪权持禄,吾所不取也。吾既疾病,岂能言而不践乎!"乃手疏乞罢。贞元元 年卒,年六十四,废朝一日,赠太子太保。

李澄,辽东襄平人,隋蒲山公宽之后也,居京兆。父镐,清江太守,以澄赠工 部尚书。澄以武艺为偏将,累除试将作监,隶于江淮都统李峘。建中初,以检校太 子宾客、兼御史中丞隶于永平军节度使李勉。及勉移理汴州,乃奏澄为滑州刺史。 四年冬,李希烈陷汴州,勉奔归行在,澄遂以城降希烈,伪署尚书令,兼滑州永平 军节度使。

兴元元年春,澄密令亲信人卢融间道赉表达于奉天,上嘉之,乃以帛诏藏于蜡 丸中,加澄刑部尚书,兼汴州刺史、汴滑节度观察使。澄秘而未宣,乃集州兵严加 训习。希烈颇疑之,乃令养子六百人戍之,以虞其变。希烈苦攻宁陵,邀澄率其众 至石柱。澄令纵火焚营,而伪遁,诱六百人因惊行剽而加其罪,果大俘掠,悉令斩 之以告。希烈不能穷诘焉。无凡,希烈遣其将翟晖等寇陈州,久之未复。是岁十月, 澄以汴州兵寡,度希烈不能制己,又会中官薛盈珍持节且至,加检校兵部尚书,封 武威郡王,赐实封五百户。澄乃乘势力焚贼旌节,誓众归国。及十一月,希烈既失 澄,又闻翟晖大败,由是奔归蔡州。澄遽率众将复汴州,屯于城北门,恇怯不敢进。 及宣武军节度使刘洽师至城东门,贼将田怀珍开关以纳之。翌日,澄方自北入,洽 已据子城。澄乃舍于浚仪县,两军将士,日有忿竞,不自安。会郑州贼将孙液通款 于澄,澄遣其子清赴之。先是,河阳军节度使李芃遣其将雍颢攻郑州,颢所过纵掠, 液拒之尤固;及清至,遂纳之。颢怒攻液,清以众助之,杀登城者数十人,颢方引 退,又焚阳武而归。澄乃出赴郑州,朝廷特授清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中丞,更名 克宁。

贞元元年三月,就加澄检校左仆射、义成军郑滑许等州节度使。二年卒,年五 十四,废朝一日,赠司空,赗布帛粟有差,仍令左散骑常侍归崇敬充吊祭使,所缘 丧葬,并勒官给。澄实以八月癸未终,克宁秘之,以九月庚寅,欲自起视事。其行 军司马马铉不许,克宁阴遣杀之,乃墨绖而出,加卒于城门,将为不顺。刘洽出师 屯于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谕切至,由是克宁不敢妄发,然道路绝商旅者凡十四五日。 及贾躭代澄,克宁护丧将归,乃悉索府中财货,以夜出城,军人从而剽夺,及明殆 尽。澄柩至京师,又赐克宁庄一所、钱千贯、粟麦二千石。澄初封陇西郡公,进武 威郡王,每上疏连称二封,颇为时人所哂。

李元素,字大朴,蒲山公密之孙。任侍御史,时杜亚为东都留守,恶大将令狐 运,会盗发洛城之北,运适与其部下畋于北郊,亚意其为盗,遂执讯之,逮系者四 十余人。监察御史杨宁按其事,亚以为不直,密表陈之,宁遂得罪。亚将逞其宿怒, 且以得贼为功,上表指明运为盗之状,上信而不疑。宰臣以狱大宜审,奏请覆之, 命元素就决,亚迎路以狱成告。元素验之五日,尽释其囚以还。亚大惊,且怒,亲 追送,马上责之,元素不答。亚遂上疏,又诬元素。元素还奏,言未毕,上怒曰: "出俟命。"元素曰:"臣未尽词。"上又曰:"且去"。元素复奏曰:"一出不 得复见陛下,乞容尽词。"上意稍缓,元素尽言运冤状明白,上乃寤曰:"非卿, 孰能辨之!"后数月,竟得其真贼,元素由是为时器重,迁给事中。时美官缺,必 指元素。迁尚书右丞。数月,郑滑节度卢群卒,遂命元素兼御史大夫,镇郑滑,就 加检校工部尚书,在镇称理。

元和初,征拜御史大夫。自贞元中位缺,久难其人,至是元素以名望召拜,中 外耸听。及居位,一无修举,但规求作相。久之,浸不得志,见客必曰:"无以某 官散相疏也。"见属官必先拜,脂韦在列,大失人情。李锜为乱江南,遂授元素浙 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数月受代,入拜国子祭酒,寻迁太常卿,转户部尚书、判 度支。

元素少孤,奉长姊友敬加于人,及其姊殁,沉悲遘疾,上疏恳辞,从之。数月, 以出妻免官。初,元素再娶妻王氏,石泉公方庆之孙,性柔弱,元素为郎官时娶之, 甚礼重,及贵,溺情仆妾,遂薄之。且又无子,而前妻之子已长,无良,元素寝疾 昏惑,听谮遂出之,给与非厚。妻族上诉,乃诏曰:"李元素病中上表,恳切披陈, 云'妻王氏,礼义殊乖,愿与离绝'。初谓素有丑行,不能显言,以其大官之家, 所以令自处置。访闻不曾告报妻族,亦无明过可书,盖是中情不和,遂至于此。胁 以王命,当日遣归,给送之间,又至单薄。不唯王氏受辱,实亦朝情悉惊。如此理 家,合当惩责。宜停官,仍令与王氏钱物,通所奏数满五千贯。"元和五年卒,赠 陕州大都督。

史臣曰:李抱玉、李抱真,以武勇之材,兼忠义之行,有唐之良将也。且如农 隙教潞人之射,数骑入武俊之营,非有奇谋,孰能如是。惜乎服食求仙,为药所误。 王虔休不党僭命,有足可嘉;卢从史动多怀奸,自贻伊戚。芃则老也知足,澄则过 而改图。元素为御史时,执德不回;居大夫日,其心甚短。因缘七出,益露丑声, 善少恶多,又何足算。

赞曰:抱玉、抱真,我朝良将。虔休之心,亦多可尚。史怀奸谋,芃将禄让。 澄迷却行,素贪一响。吾谁与欺,岂如忠谅。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八十四|正史

《旧唐书》列传八十四


○马燧 子暢 燧兄炫

浑瑊 子镐 钅岁

马燧,字洵美,汝州郏城人,其先自右扶风徙焉。祖珉,官至左玉钤卫仓曹。 父季龙,尝举明《孙》《吴》,俶傥善兵法,官至岚州刺史、幽州经略军使。燧少 时,尝与诸兄读书,乃辍卷叹曰:"天下将有事矣,丈夫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 安能矻矻为一儒哉!"燧姿度魁异,长六尺二寸,沉勇多智略,该涉群书,尤善兵 法。

安禄山反,俾光禄卿贾循守范阳。燧说循曰:"禄山负恩首乱,虽陷洛城,必 当夷灭。公盍建不代之功,诛其逆将向润客、牛廷玠,拔其根柢,禄山西不能入关, 则坐而受擒,天下可定也。"循虽善之,计不时决,事泄,禄山果遣韩朝阳来召循。 朝阳至范阳,与循语,阴伏壮士以弓弦缢杀之。燧脱身走西山,隐者徐遇匿之。逾 月,间行归平原。平原不守,复走魏郡。

宝应中,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署奏赵城尉。是时回纥大军还国,恃复东都之功, 倔强恣睢,所过或虏掠廪粟,供饩小不如意,恣行杀害。抱玉具供办,宾介皆惮不 敢行,燧自赞请主邮驿。比回纥至,则先赂其渠帅,与明要约,回纥乃授燧旗帜为 识,犯令者命燧戮之。取死囚给左右厮役,小违令,辄杀之。回纥相顾失色,虏涉 其境,无敢暴掠。抱玉益奇之。燧因说抱玉曰:"属者与回纥言,燧得其情。今仆 固怀恩恃功树党,李怀仙、张忠志、薛嵩、田承嗣分授疆土,皆出于怀恩,其子瑒 佻勇不义。以燧度之,将必窥太原西山以为乱,公宜深备之。"无何,怀恩果与太 原都将李竭诚通谋,将取太原,其帅辛云京觉之,斩竭诚,固城自守,怀恩遣其子 瑒率兵围之。初,回纥北归,遣其将安恪、石常庭将兵数百及诱募附丽者复数千人 以守河阳,东都所虏掠重货,悉积河阳。是时,怀恩遗薛嵩自相、卫馈粮以绝河津。 抱玉令燧诣薛嵩说之,嵩乃绝怀恩从顺。署奏左武卫兵曹。历太子通事舍人,迁著 作郎、营田判官。无几,迁秘书少监、兼殿中侍御史,为节度判官、承务郎,迁郑 州刺史。燧乃劝课农亩,总其户籍,岁一税之,州人以为便。大历四年,改怀州刺 史。乘乱兵之后,其夏大旱,人失耕稼;燧乃务修教化,将吏有父母者,燧辄造之 施敬,收葬暴骨,去其烦苛。至秋,界中生鲁谷,人颇赖之。

抱玉移镇凤翔,以汧阳被边,署奏陇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州西有通道,广二 百余步,上连峻山,山与吐蕃相直,虏每入寇,皆出于此。燧乃按行险易,立石种 树以塞之,下置二门,设篱橹,八日而功毕。会抱玉入觐,与燧俱行。久之,代宗 知其能,召见,拜商州刺史、兼御史中丞、防御水陆运使。

大历十年,河阳三城兵乱,逐镇将常休明,以燧检校左散骑常侍、御史大夫、 河阳三城使。十一年五月,汴州大将李灵耀反,因据州城,绝运路,以邀节制。代 宗务姑息人,因授灵耀汴、宋等八州节度留后。灵耀不受命。乃潜结魏博;田承嗣 乃遣兄子悦将兵援灵耀,破永平军将刘洽。诏燧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合军讨灵耀。 忠臣惧贼,焚庐舍西走。燧劝其还兵,请为前锋,击破田悦,进逼汴州。忠臣行汴 南,燧引军行汴北,又败灵耀将张清于西梁固。灵耀选锐兵八千,号为"饿狼军"; 燧独引军击破之,进至浚仪。是时,河阳兵冠诸军。承嗣又遣悦将兵二万救灵耀, 破永平军将杜如江,略曹州,又败李正己游军,击走刘洽、长孙全绪等军,乘胜去 汴州一舍,方阵而进。忠臣会宋州、淮南、浙西兵,与战不利,请救于燧,燧引四 千人为奇兵击破之,田悦匹马遁去。灵耀知悦败,明日以百骑夜走,汴州悉降,燧 让功于忠臣。忠臣素暴戾,燧不欲入汴城,乃引军退舍于板桥。忠臣入城,果专其 功,因会击杀宋州刺史李僧惠。燧还河阳。

大历十四年六月,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留后,寻为节 度使。太原承前政鲍防百井败军之后,兵甲寡弱,燧乃悉召将吏牧马厮役,得数千 人,悉补骑卒,教之数月,为精骑。造甲者必令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 又造战车,蒙以狻猊象,列戟于后,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阵,或塞险以遏奔冲, 器械无不犀利。居一年,陈兵三万,开广场以习战阵,教其进退坐作之势。

建中二年六月,朝于京师,加检校兵部尚书,令还太原。初,田悦新代承嗣统 兵,恐人不附己,诈效诚款,燧上疏明其必反,宜先备之。其年,悦果与淄青、恆 冀通谋,自将兵三万围邢州,次临洺,筑重城,绝其内外,以拒救兵。邢州将李洪、 临洺将张伾,皆坚守不拔。昭义军告急,乃诏燧将步骑二万与昭义节度使李抱真、 神策行营兵马使李晟合军救临洺。燧军出郭口,兵未过险,乃遣持书喻悦,且示 之好,悦谓燧畏之。十一月,师次邯郸,悦遣使至,燧皆斩之以徇;遣兵击破其支 军,射杀其将成炫之。悦自攻临洺,遣大将杨朝光将兵万人,于临洺南双冈东西列 二栅以御燧。燧乃率李抱真、李晟进军,营于二栅之中。其夜,东栅走归悦。明日, 燧进军营明山,取其弃栅以置辎重。悦谓将吏曰:"朝光坚栅不下万人,假令燧等 尽锐攻之,比数日,计不能下,杀伤必甚。吾此必拔临洺,赏劳军士而与之战,必 胜之术也。"悦乃分恆州李惟岳救兵五千以助朝光,燧率军攻朝光,田悦将万余人 救之。燧乃令大将李自良、李奉国将骑兵合神策军于双冈御之,令曰:"令悦得过, 当斩尔!"自良等击却悦。燧乃令推火车以焚其栅,斩朝光及大将卢子昌,斩首五 千余级,生虏八百余人。居五日,进军至临洺,田悦悉军战。燧自将锐兵扼其冲口, 凡百余合,士皆决死,悦兵大败,斩首万余级,生虏九百人,得谷三十万斛,器甲 称是。悦收败兵夜遁,邢州围亦解。以功加右仆射。先战,燧誓军中,战胜请以家 财行赏,既胜,尽出其私财以颁将士。德宗嘉之,诏度支出钱五万贯行赏,还燧家 财。寻加魏博招讨使。

三年正月,田悦求救于淄青、恆冀,李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救悦,李惟岳亦 遣兵三千赴援。悦收合散卒二万余人,壁于洹水,淄青军其东,恆冀军其西,首尾 相应。燧率诸军进屯于鄴,奏请益河阳兵,诏河阳节度使李芃将兵会之。军次于漳, 悦遣将王光进以兵守长桥,筑月城以为固,军不得渡。燧乃于下流以车数百乘,维 以铁锁,锁绝中流,实以土囊以遏水,水稍浅,诸军毕渡。是时军粮少,悦深壁不 战,欲老燧军。燧令诸军持十日粮,进次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抱真与李芃问: "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利速战,兵法善于致人,不致于人。今田悦 与淄青、恆三军为首尾,计欲不战,以老我师;若分军击其左右,兵少未可必破, 悦且来救,是前后受敌也。兵法所谓攻其必救,彼固当战也,燧为诸军合而破之。" 燧乃造三桥道逾洹水,日挑战,悦不敢出。恆州兵以军少,惧为燧所并,引军合于 悦。悦谓燧明日复挑战,乃伏兵万人,欲邀燧。燧乃令诸军半夜皆食,先鸡鸣时击 鼓吹角,潜师傍洹水径趋魏州,令曰:"闻贼至,则止为阵。"又令百骑吹鼓角, 皆留于后,仍抱薪持火,待军毕发,止鼓角匿其旁,伺悦军毕渡,焚其桥。军行十 数里,悦乃率淄青、恆州步骑四万余人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燧乃坐, 申令无动,命前除草斩榛棘广百步以为阵;燧出阵,募勇力得五千余人,分为前列, 以俟贼至。比悦军至,则火止气乏,力少衰,乃纵兵击之,悦军大败。时神策、昭 义、河阳军小却,河东军既胜,诸军还斗,合击又大破之。迫洹水,悦军走桥,桥 已焚矣。悦军乱,赴水,斩首二万余级,杀大将孙晋卿、安墨啜,生获三千余人, 溺死者不可胜纪。淄青军殆尽,死者相枕藉三十余里。悦收败卒千余人走魏州,至 门,州将李长春闭门不纳。久之,追兵不至,比明,乃纳悦。悦既入,杀长春,婴 城自守。数日,李再春以博州降,悦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悦遣符璘、 李瑶将五百骑送淄青兵还镇,璘、瑶因来降燧。魏州先引御河入城南流,燧令塞其 领口,河流绝,城中益恐。悦乃遣许士则、侯臧徒步间行说硃滔、王武俊,借兵求 救。时王武俊已杀李惟岳,传首京师,授武俊恆冀观察都防御使;时武俊同列张孝 忠已为易定节度使,武俊独为防御使,又割赵、深二州为一镇,以康日知为观察使, 甚为怨望,且素轻孝忠,耻名在下。时硃滔讨李惟岳,拔深州,求隶幽州不得,亦 怨望。由是滔、武俊同谋救悦。悦恃燕、赵之援,又出兵二万背城而阵,燧复与诸 军击破之。五月,加燧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月,硃滔、王武俊联兵五万来救悦, 至于城下。诸帅议退兵,燧固不可,德宗遣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军步骑万五千 人赴燧。是月晦,怀光亦至。怀光勇而无谋,军至之日,未休息,坚请与滔等战, 王师不利。悦等决水灌燧等军,燧兵屈粮少,七月,燧与诸军退次魏县。是月,诏 加燧魏州大都督府长史,兼魏、博、贝四州节度、观察、招讨等使。田悦、硃滔、 王武俊军亦至魏县,与官军隔河对垒。十一月,三盗于魏县军中递相推奖王号:硃 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又遣使于李纳,纳称齐王。四道共推淮西 李希烈为天下兵马元帅、太尉、建兴王,皆伪署官号,如国初行台之制,而名目颇 有妖僻者,然未敢伪称年号。而五盗合从图倾社稷,两河鼎沸,寇盗横行;燧等虽 志在勤王,竟莫能驱攘患难。

四年十月,泾师犯关,帝幸奉天,燧引军还太原。议者云:"燧若乘田悦洹水 之败,并力攻之,时城中败卒无三二千人,皆夷伤未起,日夕俟降;燧与抱真不和, 迁延于击贼,乃致三盗连结,至今为梗,职燧之由。"燧至太原,遣行军司马王权 将兵五千赴奉天,又遣男汇及大将之子与俱来,壁于中渭桥。及帝幸梁州,权、汇 领兵还镇。燧以晋阳王业所起,度都城东面平易受敌,时天下骚动,北边数有警急, 乃引晋水架汾而注城之东,潴以为池,寇至计省守陴者万人;又决汾水环城,多为 池沼,树柳以固堤。寻兼保宁军节度使。

兴元元年正月,加检校司徒,封北平郡王。七月,德宗还京,加燧奉诚军及晋、 绛、慈、隰节度并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令与侍中浑瑊、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同讨 河中。初,李怀光据河中,燧遣使招谕之,怀光妹婿要廷珍守晋州,衙将毛朝易攵 守隰州,郑抗守慈州,皆相次降燧。初,王武俊自魏县还镇,虽去伪号,而攻围赵 州不解,康日知窘蹙,欲弃赵州,燧奏曰:"可诏武俊与抱真同击硃滔,以深、赵 隶武俊,请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又加燧晋、慈、 隰节度使。燧乃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之,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嘉而 许之。燧乃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库而归之,日知喜且过望。

九月十五日,燧帅步骑三万次于绛,分兵收夏县,略稷山,攻龙门,降其将冯 万兴、任象玉。燧以兵攻绛州,十月,拔其外城,其夜伪刺史王克同与大将达奚小 进弃城走,降其众四千人。又遣大将李自良、谷秀分兵略定闻喜、夏县、万泉、虞 乡、永乐、猗氏六县,降其将辛兟及兵五千人。谷秀以犯令虏士女,斩之以徇。

贞元元年,军次宝鼎,败贼骑兵于陶城,前锋将李黯追击之,射杀贼将徐伯文, 斩首万馀级,获马五百匹。是岁,天下蝗旱,物价腾踊,军乏粮饷,而京师言事多 请扌舍怀光,上意未决。燧以怀光逆节尤甚,河中密迩京邑,反覆不可保信,舍之 无以示天下,虑上为左右所惑,且兵事尚密。六月,燧乃舍军以数百骑朝于京师。 比召见,燧曰:"臣虽不武,得刍粮支一月,足以平河中。"上许之。

七月,燧因朝京师,乃与浑瑊、骆元光、韩游瑰合军,次于长春宫。怀光将徐 廷光以兵六千守宫城,御备甚严。燧度长春不下,则怀光自固,攻之旷日持久,所 伤必甚,乃挺身至城下呼廷光。廷光素惮燧威名,则拜于城上。燧度廷光心已屈, 乃徐谓之曰:"我来自朝廷,可西面受命。"廷光复拜。燧乃喻之曰:"公等皆朔 方将士,禄山以来,首建大动,四十馀年,功伐最高,奈何弃祖父之动力,背君上, 为族灭之计耶!从吾,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贼徒皆不对。燧又曰:"尔以吾 言不诚,今相去不远数步,尔当射我!"乃披襟示之。廷光感泣俯伏,军士亦泣下。 先一日,贼焦篱堡守将尉珪以兵二千因堡降燧;廷光东道既绝,乃率众出降。燧以 数骑径入城,处之不疑,莫不畏服,众大呼曰:"吾辈复得为王人矣!"浑瑊由是 服燧,私谓参佐曰:"予尝谓马公用兵与予不相远,但警怪累败田悦;今观其行兵 料敌,吾不迨远矣!"八月,燧移军于焦篱堡。其夜,贼太原堡守将吴冏弃堡而遁, 其下皆降。燧率诸军济河,兵凡八万,阵于城下。是日,贼将牛名俊斩怀光首以城 降。其守兵犹一万六千人,斩贼将阎晏、孟宝、张清、吴冏等七人以徇,为怀光胁 虏者皆舍之。

燧自朝京师还行营,凡二十七日而河中平。诏书褒美,迁光禄大夫,兼侍中, 仍与一子五品正员官。宴赐毕,还太原。是行也,德宗赐燧《宸扆》、《台衡》二 铭。序曰:

朕每览上古之书,用及唐、虞之际,君臣相得,圣贤同时,日夕孜孜,讲论至 道,或陈其鉴诫,或讽以咏歌,焕乎典谟,百代是式,有以见启沃之道,理化之端, 意甚慕之,而未能迨也。顷灵监节度使杜希全著书上献,多所规谏,聊为《君臣箴》, 用答其意。河东等道副元帅、司徒燧固请勒石,贻厥后人。朕以文既非工,义又非 备,垂诸来裔,良所恧焉。起予者商,因之有作,庶乎朝夕自儆,且俾后代知我文 武殿邦之臣欤。

《宸扆铭》曰:

天生蒸人,性命元淳,嗜欲交驰,利害纠纷。无主乃乱,树之以君,九域茫茫, 万情云云。目不备睹,耳难遍闻,睹之闻之,矧又非真。事失其源,道远莫亲,理 行其要,化行如神。失源维何,不自正身,正身之方,先诚其意。罔从尔欲,罔载 尔伪,体道崇德,本仁率义。必信若寒暑,无私象天地,感而遂通,百虑一致。任 人之术,各当其器,舍短从长,理无求备。事多总集,众才咸遂,知而必任,任而 勿贰。以天下之目为鉴,我鉴斯明;以天下之心为谋,我谋则智。求贤惟广,辩理 惟精,逆耳咈心,必嘉乃诚。顺旨苟容,亦察其情,斥去奸谀,全度忠贞。先人立 言,为代作程,谔谔者昌,唯唯者倾,系以兴亡,曷云其轻。承天子人,夫岂不贵? 伊昔哲王,夙夜祗畏。驭朽为戒,纳隍为志,神将害盈,天匪假易。四海为家,夫 岂不富?伊昔哲王,勤俭固陋。土阶罔饰,露台罢构,远奇伎淫巧,放珍禽怪兽。 敬之慎之,天命可祐。欲令必行,顺人之情,欲诚必著,清己之虑,心无亿诈,事 必忠恕。凡将有为,靡不三思,喜怒以节,动静以时。毫厘或差,祸害亦随,慢易 厥初,悔其曷追。刑不可长,武不可恃,作威逞力,厉阶斯起。垂旒蔽聪,黈纩塞 耳,含弘光大,是亦为美。覆之如天,爱之如子,仁心感人,率土自理。嗟予寡昧, 嗣守丕图,寇戎荐兴,德化未孚。大业兢兢,其敢以渝,俯察物情,仰稽典谟,作 诫斯言,置于坐隅。

《台衡铭》曰:

天列台星,垂象于人,圣人则天,亦建辅臣。以翼以弼,为衡为钧,如耳目应 心,如股肱连身,是则同体,孰云非亲?阴阳相推,四序成岁,君臣相得,万邦作 乂。感同风云,合若符契,以道匡救,尽规献替,木必从绳,金其用砺。帝者之盛, 时惟陶唐,乃闻畴咨,仄陋明易攵。洎乎有虞,二八腾芳。爰迨伊尹,相于成汤。 载生姜牙,谅彼武王。道无不行,谋无不臧,君圣臣贤,运泰时康。汉高既兴,萧、 曹亦彰。烈烈我祖,膺期而昌,剷灭群凶,砥平四方。惟卫及英,启辟封疆;曰房 与杜,振理维纲;亦有魏徵,忠謇昂昂。伟兹众材,为栋为梁,荡荡巍巍,邦家有 光。是知道之废兴,系于时主,主之得失,资于台辅。经之以文,纬之以武,出为 方伯,入作申、甫,绝维载张,阙衮斯补。惟德是倚,惟才是求,人不易知,德亦 难周。傅说板筑,夷吾射钩,任之不疑,千载垂休,体于至公,何鄙何雠。追惟哲 主,必赖良弼,矧予不德,暗于理术。师旅繁起,政刑多失,遘兹艰屯,夙夜祗栗。 翊我戴我,实惟勋贤,内熙庶绩,外总十连,威武载扬,谋猷日宣。长城压境,巨 舰济川,同德同心,扶危持颠。予嘉尔诚,尔相予理,惟后失道,亦臣之耻。自昔 格言,慎终如始,功藏鼎彝,道冠图史。无俾伊、傅,克专厥美,作鉴勒铭,永世 是纪。

燧至太原,乃勒二铭于起义堂西偏,帝为题额,其崇宠如此。

二年冬,吐蕃大将尚结赞陷盐、夏二州,各留兵守之,结赞大军屯于鸣沙,自 冬及春,羊马多死,粮饷不继。德宗以燧为绥、银、麟胜招讨使,令与华帅骆元光、 邠帅韩游瑰及凤翔诸镇之师会于河西进讨。燧出师,次石州。结赞闻之惧,遣使请 和,仍约盟会,上皆不许。又遣其大将论颊热厚礼卑辞申情于燧请和,燧频表论奏, 上坚不许。三年正月,燧军还太原。四月,燧与论颊热俱入朝,燧盛言蕃情可保, 请许其盟,上然之。燧既入朝,结赞遽自鸣沙还蕃。是岁闰五月十五日,侍中浑瑊 与蕃相尚结赞盟于平凉,为蕃军所劫,狼狈仅免,陷将吏六十余员,由燧之谬谋也, 坐是夺兵权。六月,以燧守司徒,兼侍中、北平王如故,仍赐妓乐,奉朝请而已。

五年九月,燧与太尉李晟召见于延英殿,上嘉其有大勋力,皆图形凌烟阁,列 于元臣之次。九年七月,燧对于延英。初,上以燧足疾,不令朝谒;是日,燧以冬 首入朝,敕许不拜而坐。时太尉晟初薨,帝谓燧曰:"常时卿与太尉晟同来,今独 见卿,不觉悲恸。"上歔欷久之。燧既退,足疾,仆于地,上亲掖起之,送及于陛, 燧顿首泣谢。累上表乞骸,陈让侍中,优诏不许。贞元十一年八月薨,时年七十。 先是,司天频奏荧惑太白犯太微上将,间一月而燧薨。废朝四日,诏京兆尹韩皋监 护丧事,嗣吴王献为吊祭赠赗使,册赠太尉,谥曰庄武。子汇、暢。

暢以父廕累迁至鸿胪少卿,留京师。建中三年,燧讨田悦于山东,时岁旱,京 师括率商户,人心甚摇。凤翔留镇幽州兵,多离散入南山为盗。殿中丞李云端与其 党袁封、单超俊、李诚信、冀信等与暢善,因饮食聚会,言时事将危;暢乃遣家人 温靖与父书,具陈利害,可班师还镇。燧怒,执靖具奏其状,令兄炫执暢请罪。德 宗以燧方讨贼,不竟其事,诛云端等十一人,敕炫就第杖暢三十,上于是罢括率之 令。燧赀货甲天下,燧既卒,暢承旧业,屡为豪幸邀取。贞元末,中尉杨志廉讽暢 令献田园第宅,顺宗复赐暢。初为汇妻所诉,析其产,中贵又逼取,仍指使施于佛 寺,暢不敢吝;晚年财产并尽,身殁之后,诸子无室可居,以至冻馁。今奉诚园亭 馆,即暢旧第也。暢终少府监,赠工部尚书。

子继祖,以祖廕,四岁为太子舍人,累迁至殿中少监,年三十七卒。

炫,字弱翁,燧之仲兄,少以儒学闻于时,隐居苏门山,不应辟召。至德中, 李光弼镇太原,辟为掌书记、试大理评事、监察御史,历侍御史。常参谋议,光弼 甚重之,奏授比部、刑部郎中。田神功镇汴州,奏授节度判官、检校兵部郎中。转 连州刺史,征拜吏部郎中,又出为阆州刺史,入为大理少卿。建中初,为润州刺史, 黜陟使柳载以清白闻,征拜太子右庶子,迁左散骑常侍。弟燧为司徒,以亲比拜刑 部侍郎,以疾辞,改兵部尚书致仕。贞元七年卒,时年七十九。

史臣曰:燧雄勇强力,常先计后战,又善誓师,将战,亲自号令,士无不慷慨 感动,战皆决死,未尝折北,谋得兵胜,冠于一时。然力能擒田悦而不取,纳蕃帅 之伪款而保其必盟;平凉之会,大臣几陷,关畿摇动,此谓才有余而心不至,议者 惜而恨之。

浑瑊,皋兰州人也,本铁勒九姓部落之浑部也。高祖大俟利发浑阿贪支,贞观 中为皋兰州刺史。曾祖元庆、祖大寿、父释之,皆代为皋兰都督。大寿,开元初历 左领卫中郎将、太子仆同正。释之,少有武艺,从朔方军,积战功于边上,累迁至 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宁朔郡王。广德中,与吐蕃战,没于灵武,年四十九。

瑊本名曰进,年十余岁即善骑射,随父战伐,破贺鲁部,下石保城,收龙驹岛, 勇冠诸军,累授折冲果毅。后节度使安思顺遣瑊提偏师深入葛禄部,经狐媚碛,略 特罗斯山,大破阿布思部;又与诸军城永清栅、天安军,迁中郎将。

安禄山构逆,瑊从李光弼出师河北,定诸郡邑。贼将有李立节者,素称骁勇, 与瑊格斗,临阵斩之,迁右骁卫将军。既而肃宗即位于灵武,瑊统兵赴行在,至天 德,遇蕃军入寇,瑊击败之。从郭子仪收两京,瑊讨安庆绪,破贼于新乡。改检校 太仆卿,充武锋军使。又从仆固怀恩讨史朝义,前后数十战。朝义平,加开府仪同 三司、太常卿,赐实封二百户。

及怀恩谋乱,令子歊与瑊率军围榆次,朔方将杀歊,瑊率所部归郭子仪。会瑊 父释之战死,又起复本官,为朔方行营左厢兵马使。从子仪讨吐蕃于邠州。以功加 御史中丞。军还,盛秋于邠。会吐蕃大入寇,至奉天,瑊拒战于漠谷,大破蕃军, 以功加太子宾客,复屯于奉天。华州周智光反,子仪奉诏讨之,令瑊领马步万人攻 下同州。智光平,诏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军,子仪领之;子仪令瑊先率兵至邠 州,便于宜禄县防秋。岁余,加兼御史大夫。

大历七年,吐蕃大寇边,瑊与泾原节度使马璘会兵,大破蕃贼于黄菩原。自是, 每年常戍于长武城,临盛秋。十一年,领邠州刺史。其年,吐蕃入寇州方渠、怀安 等镇,瑊击却之。十二年,子仪入朝,令瑊知邠宁庆三州兵马留后。十三年,回纥 侵太原,破鲍防军,北归,颇为边患。以瑊为石岭关已南诸军都知兵马使,率兵掎 角逐之,虏骑引退。其年八月,加检校工部尚书、单于副都护、振武军使。十四年, 郭子仪拜太尉,号尚父,分所管内别置三节度,以瑊兼单于大都护,充振武军、东 受降城、镇北大都护府、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使事、管内支度营田等 使。其年,复以崔宁为朔方节度使,领子仪旧管,征瑊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左街 使。

建中四年,李希烈遣间谍诈为瑊书与希烈交通,瑊奏其状,上特保证之,仍赐 瑊马一匹并鞍辔,锦采二百匹。时以普王为荆襄等道兵马元帅讨李希烈,大开府幕, 以瑊检校户部尚书、御史大夫,充中军都虞候。会泾师乱,德宗幸奉天,后三日, 瑊率家人子弟自京城至,乃署为行在都虞候、检校兵部尚书、京畿渭北节度观察使。 居数日,邠宁节度使韩游瑰与庆州刺史论惟明统兵三千,自乾陵北过,赴醴泉以拒 硃泚。会谍报泚已出兵,帝遽令追游瑰兵,才至奉天,贼军果至。游瑰等战于城东, 王师不利,遂乘胜奔突,将入,官军与贼隔门相持,自卯至午,杀伤颇甚。门内有 草车数乘,瑊令推车塞门,焚之以外御,乘火力战,贼方解去,然重围已合。贼大 修攻具,以僧法坚为匠师,毁佛寺房宇以为梯橹。是月,贼自丁未至辛未,四面攻 城,昼夜矢石不绝,瑊随机应敌,仅能自固。

十一月,灵武节度使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常春合兵六千人赴难。 将至,上议其所向,宰相卢杞、白志贞以漠谷路为便。瑊曰:"漠谷险隘,必为贼 所邀,不若取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便取城东北鸡子堆下营,与城中掎角相应, 且分贼势,硃泚必不更于陵寝往来。"杞曰:"漠谷路近,若虑逆贼邀击,即出兵 应接,若取乾陵路,恐惊陵寝。"瑊曰:"今硃泚围城,斩伐柏城,以夜继昼,惊 动已多。今城中危急,伫望救军,唯希全等率行赴难,安危是赖,所系非轻,制置 不宜差跌。但令希全等于鸡子堆下营,固守善地,贼泚可以计破也。"卢杞等曰: "陛下以顺讨逆,不可自惊陵寝。"白志贞从而赞之,上从杞议。希全等进至漠谷, 果为贼军邀击,夺据水口,乘高以大弩、巨石左右夹击,杀伤颇甚;城中出兵应援, 亦为贼挫锐而退。希全等各归还本镇,贼攻城逾急,壕堑环之。旬日,复偏攻东北 角,矢石乱入,昼夜如雨,城中死伤者甚众。重围救绝,刍粟俱尽,城中伺贼休息, 辄遣人城外捃拾樵采以进御。人心危蹙,上与瑊对泣。贼泚北据乾陵,下瞰城内, 身衣黄衣,蔽以翟扇,前后左右,皆硃紫阉官,宴赐拜舞,纷纭旁午。城中动息, 贼俯窥之,慢辞戏侮,以为破在漏刻之顷,时令骑将环城招公卿、士庶,责以不识 天命。十五日,贼造云桥成,阔数十丈,以巨轮为脚,推之使前,施湿氈生牛革, 多悬水囊以为障,直指城东北隅,两旁构木为庐,冒以牛革,回环相属,负土运薪 于其下,以填壕堑,矢石不能伤。城中恟惧,相顾失色。上召瑊勉谕之,令赍空名 告身自御史大夫、实封五百已下者千余轴,募诸军突将敢死之士以当之;兼赐瑊御 笔一管,当战胜,量其功伐,即署其名授之,不足者,笔书其身,因命以位。仍谓 瑊曰:"朕便与卿别,更不用对来,纵有急切,令马承倩在卿处,但令附奏。"瑊 俯伏呜咽,上亦悲恸不自胜,抚瑊背而遣之。前一日,瑊与防城使侯仲庄揣云桥来 路,先凿地道,下可深丈余,上积马粪,深五六尺。次二日,即令爇火,次一日复 下柴薪夜烧之,平明,火焰高于城垒。是时,北风正急,贼乃随风推桥以薄城下, 贼三千余人相继而登。城上士卒皆久寒馁,又少甲胄,瑊但感激诚厉之。以饥弱之 众,当剧贼之锋,虽力战应敌,人忧不济,公卿已下,仰首祝天。贼徒至地道所, 桥脚偏陷,不能进。须臾,风回焰转,云桥焚为灰烬,贼焚死者数千,城中欢噪振 地。时瑊中流矢,遽自拔之,血流沾沫,格斗不已,初不言疮痛,以激士心。是日, 上先授瑊二子官,余授将校有差。贼又别造云桥,周以重铁,方就,而朔方节度使 李怀光自魏县行营赴难,先遣兵马使张韶入奏。韶至奉天,与贼填堑者相杂,临城 忽大呼,谓城上曰:"我李怀光使也,怀光自河北领大军至矣。"即绳引而登。城 中得怀光表,欢声振动,贼众不之测,乃令舁韶巡于城上。翌日,怀光大军次醴泉, 是夜,贼解围而去。

兴元元年正月,以瑊为行在都知兵马使。二月,赐实封五百户。是月,德宗移 幸山南。时怀光叛逆,二贼连结,寇盗纵横,瑊分布诸军,以为翼卫,才入谷口, 而怀光追骑遽至,瑊令侯仲庄以后军击败之。三月,加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兼灵州都督、灵盐丰夏等州、定远西城天德军节度等使,仍充朔方邠宁振武 等道兼永平军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上临轩授钺,用汉拜韩信故事。是月,瑊将诸 军赴京畿,贼将韩旻、张廷芝、宋归朝等拒我师于武功,瑊与吐蕃将论莽罗之众大 破贼于武亭川,斩首万余级。瑊便赴奉天应接李晟,抗京城西面。五月,李晟自东 渭桥抵京城攻贼,瑊亦与韩游瑰、戴休颜西面诸军会合。晟破贼之日,瑊亦进收咸 阳。寻闻硃泚、姚令言奔败,命诸军分道邀击,其众离溃,相率来降。选劲骑三千 急追泚至泾州,贼将诛泚,传首来献。六月,加瑊侍中。论收京城之功,加实封李 晟一千户,瑊八百户,韩游瑰、戴休颜四百户,骆元光、尚可孤五百户。七月,德 宗还宫,以瑊守本官,兼河中尹、河中绛慈隰节度使,仍充河中同陕虢节度及管内 诸军行营兵马副元帅,改封咸宁郡王。九月,赐瑊大宁里甲第、女乐五人,入第之 日,宰臣、节将送之,一如李晟入第之仪。以李怀光未平,又加朔方行营兵马副元 帅,与河东节度使马燧会兵进讨。贞元元年八月,河中平,以功加检校司空,与一 子五品正员官。是冬望,皇帝亲郊昊天上帝,瑊入朝陪祀毕,还镇河中。

三年,吐蕃入寇,至凤翔,为李晟邀击之,又袭破其摧沙堡,吐蕃深恨之。尚 结赞入寇,陷我盐、夏二州,以兵守之。欲长驱犯京师,而畏瑊与李晟、马燧,欲 阴计图之。乃卑词逊礼告马燧,请重立盟誓,则蕃军引去,德宗不许。马燧自入朝 言之,上乃令崔翰入蕃报结赞,言还我盐、夏,则许同盟。结赞谓翰曰:"清水之 会,同盟人少,是以和好轻慢不成;今蕃相及元帅已下凡二十一人赴盟,灵州节度 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皆和善守信,境外重之,此时须请预盟。"翰约盟于清 水,且先归我盐、夏二州,结赞曰:"清水非吉地,请会盟于原州土梨树。"又请 盟毕归二州。翰归,备奏其事,神策将马有麟奏曰:"土梨树地多险,恐蕃军隐伏 不利,不如于平凉,其地坦平,且近泾州,就之为便。"乃定盟于平凉川。初,结 赞请李观、杜希全预盟,欲执之,径犯京师。诏报之曰:"杜希全职在灵州,不可 出境,李观又已改官;今遣侍中浑瑊充盟会使。"五月,瑊自咸阳入朝,诏授平凉 盟会使,兵部尚书崔汉衡副之,司勋郎中郑叔矩为判官。瑊统兵二万,又诏华州节 度使骆元光以本镇兵从瑊。闰月十五日,瑊与结赞会平凉。初,约以兵三千列于坛 之东西,散手四百人至坛下,各遣游军相觇伺。是时,蕃军精骑数万列于坛西,蕃 之游军贯穿我军之中。瑊将梁奉贞率六十骑为游军,才至坛所,为蕃军所执。结赞 又谓瑊曰:"请侍中已下具衣冠剑珮。"瑊与监军宋凤朝、崔汉衡等入幕次,坦无 他虑。结赞命伐鼓三通,其众呼噪而至。瑊遽出自幕后,偶得他马,跨而奔驰,追 骑云合,流矢雨集而不伤。会瑊将辛荣以数百人入据北阜,与贼血战,追骑方止, 瑊仅得免,辛荣兵尽矢穷,力屈而降。宋凤朝、瑊判官郑弇,为追兵所杀;崔汉衡、 中官俱文珍、刘延、李清朝,汉衡判官郑叔矩、瑊判官路泌、袁同直,大将军扶余 准、马宁、神策将孟日华、李至言、乐演明、范澄、马弇等六十余人,皆陷于贼。 尚结赞至原州,列坐帐中,召陷蕃将吏让之,因怒瑊曰:"武功之捷,吐蕃之力, 许以泾州、灵州相报,竟食其言,负我深矣,举国同怨。本劫是盟,志在擒瑊。吾 已为金枷待瑊,将献赞普;既已失之,虚致君等何为?"乃放俱文珍、马宁、马弇 归朝。七月,瑊自奉天入朝,素服待罪,诏释之而后见。俄而吐蕃入寇京畿,瑊镇 奉天。十月,还河中。四年七月,加邠、宁、庆副元帅。十二年二月,加检校司徒, 兼中书令,诸使、副元帅如故。十五年十二月二日,薨于镇。废朝五日,群臣于延 英奉慰。诏赠太师,谥曰忠武,赙绢布四千匹、米粟三千石。及丧车将至,又为废 朝。应缘丧事,所司准式支给,命京兆尹监护。葬日,赐绢五百匹。

瑊忠勤谨慎,功高不伐,在籓方岁时贡奉,必躬亲阅视;每有颁锡,虽居远地, 如在帝前。位极将相,无忘谦抑,物论方之金日磾,故深为德宗委信,猜间不能入, 君子多之。子练、镐、钅岁。

镐,瑊第二子。性谦谨,多与士大夫游。历延、唐二州刺史,军政吏职,有可 称者。及元和中,诸道出师讨王承宗,属义武军节度使任迪简病不能军,以镐藉父 威名,足以镇定,乃以镐检校右散骑常侍,充义武军节度副使。九月六日,加检校 工部尚书,代迪简为节度使。镐治兵练卒,颇有威望,然不能观衅养锐,以期必胜。 镇、定相去九十里,元和十一年冬,镐率全师压贼境而军,距贼垒三十里。镐谋虑 不周,但耀兵锋,无所控制,贼乃分兵潜入定州界焚烧驱掠。镐怒,进攻贼垒,交 锋而败,师徒殆丧其半,余众还定州,乱不可遏,朝廷乃除陈楚代之。楚闻乱,驰 入定州。镐为乱兵所劫,以至裸露。楚既整戢,于乱兵处率敛衣服还镐,方得归朝, 坐贬韶州刺史。后代州刺史韩重华奏收得镐供军钱绢十余万贯匹,再贬循州刺史。 岁余卒。

钅岁,瑊第三子,以廕起家为诸卫参军,历诸卫将军。元和初,出为丰州刺史、 天德军使,坐赃贬袁州司户,宪宗思咸宁之勋,比例从轻。五年,征为袁王傅,复 赐金紫,迁殿中监。开成初,宰相拟寿州刺史,文宗曰:"钅岁,勋臣子弟,岂可 委以牧民?仲尼有言,'不如多与之邑',今我念其先人之功,与之致富可也。" 宰臣曰:"钅岁常历名郡,有政能。"乃从之。三年,入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知街 事,历诸卫大将军,卒。

史臣曰:马司徒之方略,浑咸宁之忠荩,各奋节义,为时名臣。然元城之师, 失策于田悦;平凉之会,几陷于吐蕃,此亦术有所不至也。缅思建中之乱,四海波 腾,贼泚窃发之辰,宗祀不绝如线,苟非忠臣致命,化危为安,则李氏之宗社倾矣。

赞曰:北平之勋,排难解纷。咸宁蹈义,感慨匡君。再隆基构,克殄昏氛。回 天捧日,实赖将军。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三|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三


○李晟 子愿 愬 听 宪凭 恕  王佖附

李晟,字良器,陇右临洮人。祖思恭,父钦,代居陇右为裨将。晟生数岁而孤, 事母孝谨,性雄烈,有才,善骑射。年十八从军,身长六尺,勇敢绝伦。时河西节 度使王忠嗣击吐蕃,有骁将乘城拒斗,颇伤士卒,忠嗣募军中能射者射之。晟引弓 一发而毙,三军皆大呼,忠嗣厚赏之,因抚其背曰:"此万人敌也。"凤翔节度使 高升雅闻其名,召补列将。尝击叠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宕州连狂羌于罕山,皆破 之,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同正。广德初,凤翔节度使孙志直署晟总游兵,击破党项羌 高玉等,以功授特进、试光禄卿,转试太常卿。大历初,李抱玉镇凤翔,署晟为右 军都将。四年,吐蕃围灵州,抱玉遣晟将兵五千以击吐蕃,晟辞曰:"以众则不足, 以谋则太多。"乃请将兵千人疾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 慕容谷钟而还,吐蕃因解灵州之围而去。拜开府仪同三司。无几,兼左金吾卫大将 军、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并总游兵。无何,节度使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兵 败,晟率所部横击之,拔璘出乱兵之中,以功封合川郡王。璘忌晟威名,又遇之不 以礼,令朝京师,代宗留居宿卫,为右神策都将。德宗即位,吐蕃寇剑南,时节度 使崔宁朝京师,三川震恐,乃诏晟将神策兵救之,授太子宾客。晟乃逾漏天,拔飞 越,廓清肃宁三城,绝大渡河,获首虏千余级,虏乃引退,因留成都数月而还。

建中二年,魏博田悦反,将兵围临洺、邢州,诏以晟为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 与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合兵救临洺。寻加兼御史中丞。河东、昭义 军攻杨朝光于临洺南,晟与河东骑将李自良、李奉国击悦于双冈,悦兵却,遂斩朝 光。战于临洺,诸军皆却。晟引兵渡洺水,乘冰而济,横击悦军,王师复振,击悦, 大破之。三年正月,复以诸道军击败悦军于洹水,遂进攻魏州,以功加检校左散骑 常侍,实封百户。无几,兼魏府左司马。时硃滔、王武俊联兵在深、赵,怒朝廷赏 功薄,田悦知其可间,遣使求援,滔与武俊应之,遂以兵围康日知于赵州。李抱真 分兵二千人守邢州,马燧大怒,欲班师。晟谓燧曰:"初奉诏进讨,三帅齐进。李 尚书以邢州与赵州接圵,分兵守之,诚未为害,其精卒锐将皆在于此,令公遽自引 去,奈王事何?"燧释然谢晟,燧乃自造抱真垒,与之交欢如初。

王武俊攻赵州,晟乃献状请解赵州之围,欲引兵赴定州与张孝忠合势,欲图范 阳,德宗壮之,加晟御史大夫,俾禁军将军莫仁擢、赵光铣、杜季泚皆隶焉。晟自 魏州引军而北,径趋赵州,武俊闻之,解围而去。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兵合,北 略恆州,围硃滔将郑景济于清苑,决水以灌之。田悦、王武俊皆遣兵来救,战于白 楼。贼犯义武军,稍却,晟引步骑击破之,晟所乘马连中流矢。逾月,城中益急, 滔、武俊大惧,乃悉收魏博之众而来,复围晟军。晟内围景济,外与滔等拒战,日 数合,自正月至于五月。会晟病甚,不知人者数焉。军吏合谋,乃以马舆还定州, 贼不敢逼。晟疾间,复将进师,会京城变起,德宗在奉天,诏晟赴难。晟承诏泣下, 即日欲赴关辅。义武军间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轻重,不欲晟去,数谋沮止晟军。 晟谓将吏曰:"天子播越于外,人臣当百舍一息,死而后已。张义武欲沮吾行,吾 当以爱子为质,选良马以啖其意。"乃留子凭以为婚。义武军有大将为孝忠委信者 谒晟,晟乃解玉带以遗之,因曰:"吾欲西行,愿以为别。"陈赴难之意,受带者 果德晟,乃谏孝忠勿止晟。晟得引军逾飞狐,师次代州,诏加晟检校工部尚书、神 策行营节度使,实封二百户。晟军令严肃,所过樵采无犯。自河中由蒲津而军渭北, 壁东渭桥以逼泚。时刘德信将子弟军救襄城,败于扈涧,闻难,率余军先次渭南, 与晟合军。军无统一,晟不能制,因德信入晟军,乃数其罪斩之。晟以数骑驰入德 信军,抚劳其众,无敢动者。既亻并德信军,军益振。

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亦自河北赴难,军于咸阳,不欲晟独当一面以分己功,乃 奏请与晟兵合,乃诏晟移军合怀光军。晟奉诏引军至陈涛斜,军垒未成,贼兵遽至, 晟乃出阵,且言于怀光曰:"贼坚保宫苑,攻之未必克;今离其窟穴,敢出索战, 此殆天以贼赐明公也!"怀光恐晟立功,乃曰:"召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讵 可战耶?不如蓄锐养威,俟时而举。"晟知其意,遂收军入垒,时兴元元年正月也。 每将合战,必自异,衣锦裘、绣帽前行,亲自指导。怀光望见恶之,乃谓晟曰: "将帅当持重,岂宜自表饰以啖贼也!"晟曰:"晟久在泾原,军士颇相畏服,故 欲令其先识以夺其心耳。"怀光益不悦,阴有异志,迁延不进。晟因人说怀光曰: "寇贼窃据京邑,天子出居近甸,兵柄庙略,属在明公。公宜观兵速进,晟愿以所 部得奉严令,为公前驱,虽死不悔。"怀光益拒之。晟兵军于朔方军北,每晟与怀 光同至城下,怀光军辄虏驱牛马,吾姓苦之;晟军无所犯。怀光军恶其独善,乃分 所获与之,晟军不敢受。

久之,怀光将谋沮晟军,计未有所出。时神策军以旧例给赐厚于诸军,怀光奏 曰:"贼寇未平,军中给赐,咸宜均一。今神策独厚,诸军皆以为言,臣无以止之, 惟陛下裁处。"怀光计欲因是令晟自署侵削己军,以挠破之。德宗忧之,欲以诸军 同神策,则财赋不给,无可奈何,乃遣翰林学士陆贽往怀光军宣谕,仍令怀光与晟 参议所宜以闻。贽、晟俱会于怀光军,怀光言曰:"军士禀赐不均,何以令战?" 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弛张号令,皆得专之。晟当将一军,唯公 所指,以效死命。至于增损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无以难晟,又不欲侵刻 神策军发于自己,乃止。

怀光屯咸阳,坚壁八十余日,不肯出军,德宗忧之,屡降中使,促以收复之期。 怀光托以卒疲,更请休息,以伺其便,然阴与硃泚交通,其迹渐露。晟惧为所亻并, 乃密疏请移军东渭桥,以分贼势。上初未之许。晟以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所备。 蜀、汉之路,不可壅也,请以裨将赵光铣为洋州刺史,唐良臣为利州刺史,晟子婿 张彧为剑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初纳之,未果行。无何,吐蕃请以兵佐 诛泚,上欲亲总六师,移幸咸阳,以促诸军进讨。怀光闻之大骇,疑上夺其军,谋 乱益急。时鄜坊节度李建徽、神策将杨惠元及晟,并与怀光联营,晟以事迫,会有 中使过晟军,晟乃宣令云:"奉诏徙屯渭桥。"乃结阵而行,至渭桥。不数日,怀 光果劫建徽、惠元而亻并其兵,建徽遁免,惠元为怀光所害。是日,车驾幸梁州。 时变生仓卒,百官扈从者十二三,骆谷道路险阻,储供无素,从官乏食,上叹曰: "早从李晟之言,三蜀可坐致也。"晟大将张少弘自行在传口诏授晟尚书左仆射、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安众心。晟拜哭受命,且曰:"长安宗庙所在,为天下本, 若皆执羁靮,谁复京师?"乃浚城隍,缮兵甲,以图收复。晟以孤军独当强寇,恐 为二贼之所亻并,乃卑词厚币,伪致诚于怀光,外示推崇,内为之备。时刍粟未集, 乃令检校户部郎中张彧假京兆少尹,择官吏以赋渭北畿县。不旬日,刍粮皆足,晟 乃大陈三军,令之曰:"国家多难,乱逆继兴,属车驾西幸,关中无主。予代受国 恩,见危死节,臣子之分,况当此时,不能诛灭凶渠,以取富贵,非人豪也。渭桥 横跨大川,断贼首尾,吾与公等戮力勤王,择利而进,兴复大业,建不世之功,能 从我乎?"三军无不泣下,曰:"唯公所使。"晟亦歔欷流涕。

是时,硃泚盗据京城,怀光图为反噬,河朔僭伪者三,李纳虎视于河南,希烈 鸱张于汴、郑。晟内无货财,外无转输,以孤军而抗剧贼,而锐气不衰,徒以忠义 感于人心,故英豪归向。戴休颜率奉天之众,韩游瑰治邠宁之师,骆元光以华州之 兵守潼关,尚可孤以神策之旅屯七盘,皆禀晟节度,晟军大振。怀光以休颜、游瑰 从晟,益惧。晟又致书于怀光,谕以祸福,令破贼迎銮,以掩前过。怀光卒不悟, 军众渐多离散,糗粮且竭,虏剽无所得,惧为晟所袭。三月,怀光自三原、富平东 抵奉天,所至焚掠,乃自冯翊入据河中。怀光将孟涉、段威勇者,本神策将,恶怀 光之不臣,既至富平,结阵于军中,外向大呼而去,怀光不能制。涉、威勇以数千 人归晟,乃陈兵受涉等降卒,乃奏授涉检校工部尚书,威勇兼御史大夫。

德宗之幸山南,既入骆谷,谓浑瑊曰:"渭桥在贼腹内,兵势悬隔,李晟可办 事乎?"瑊对曰:"李晟秉义执志,临事不可夺,以臣计之,破贼必矣。"帝意始 安。是月,浑瑊步将上官望自间道怀诏书加晟检校右仆射,兼河中尹、河中晋绛慈 隰节度使,益实封三百户,又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招讨使。晟承诏流涕。 时帝欲移幸西川,晟上表:"请驻跸梁汉,系亿兆之心,图翦灭之势。若规小舍大, 作都岷峨,即人心失望,武士谋臣无所施矣。"四月,有诏加晟京畿、渭北、鄜坊、 商华兵马副元帅。时京兆府司录李敬仲自京城来,谏议大夫郑云逵自奉天至,晟以 京兆少尹张彧为副使,郑云逵为行军司马,李敬仲为节度判官,俾同主军画。又请 以怀光旧将唐良臣保潼关,以河中节度授之;戴休颜守奉天,请以鄜坊节度授之; 上皆从之。渭桥旧有粟十余万斛,度支先馈怀光军欲尽,晟又奏曰:"近畿虽乘兵 乱,犹可赋敛,傥寇贼未灭,宿兵旷时,人废耕桑,又无储蓄,非防微制胜之术也。" 上纳之。晟乃于畿甸率聚征赋,吏民乐输,守御益固,由是军不乏食。

神策军家族多陷于泚,晟家亦百口在贼中,左右或有言及家者,晟因泣下曰: "乘舆何在,而敢恤家乎!"泚又使晟小吏王无忌之婿诣晟军,且曰:"公家无恙, 城中有书闻。"晟曰:"尔敢与贼为间!"遽命斩之。时转输不至,盛夏军士或衣 裘褐,晟亦同劳苦,每以大义奋激士心,卒无离叛者。会将吏数辈自贼中逃来,言 泚众携离可灭之状,士心益奋。先是,贼将姚令言及伪中丞崔宣咸使谍觇我军,为 逻骑所得,拘送于晟,晟解缚,食而遣之,诫之曰:"尔报崔宣,善为贼守,诸人 勉力自固,勿不忠于贼也!"

五月三日,晟引军抵通化门,耀武而还,贼不敢出。晨集将佐,图兵所向,诸 将曰:"先拔外城,既有市里,然后北清宫阙。"晟曰:"若先收坊市,巷陌隘狭, 间以居人,若贼设伏格斗,百姓嚣溃,非计也。且贼重兵坚甲,皆在苑中,若自苑 击其心腹,彼将图走不暇,如此则宫阙保安,市不易肆,计之上也。"诸将曰: "善"。乃移书瑊、骆元光、尚可孤,克期进军于城下。

其月二十五日夜,晟自东渭桥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以薄京城。晟临高指麾, 令设壕栅以候贼军。俄而贼众大至,贼骁将张庭芝、李希倩逼栅求战,晟谓诸将曰: "吾恐贼不出,今冒死而来,天赞我也!"勒吴诜、康英俊、史万顷、孟涉等纵兵 击之。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亻并力攻之,晟遣李演、孟华以精卒救之。中军鼓 噪,演力战,大破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败之,僵尸蔽地,余众走入白华, 夜闻恸哭之声。

翌日,将复出师,诸将请待西军至,则左右夹攻。晟曰:"贼既伤败,须乘胜 扑灭,若俟其有备,岂王师之利耶!如待西军,恐失机便。"二十八日,晟大集诸 将骆元光、尚可孤,兵马使吴诜、王佖,都虞候邢君牙、李演、史万顷,神策将孟 涉、康英俊,华州将郭审金、权文成,商州将彭元俊等,号令誓师毕,陈兵于光泰 门外。乃使王佖、李演率骑军,史万顷领步卒,直抵苑墙神麚村。晟先是夜使人开 苑墙二百余步,至是贼已树木栅之,贼倚栅拒战。晟叱军士曰:"安得纵贼如此, 当先斩公等!"万顷惧,先登,拔栅而入,王佖骑军继进,贼即奔溃,获贼将段诚 谏,大军分道并入,鼓噪雷动。姚令言、张庭芝、李希倩犹力捍官军,晟令决胜军 使唐良臣、兵马使赵光铣、杨万荣、孟日华等步骑齐进,贼军阵成而屡北。战十余 合,乘胜驱蹙,至于白华。忽有贼骑千余出于官军之背,晟以麾下百余骑驰之,左 右呼曰:"相公来!"贼闻之惊溃,官军追斩,不可胜计。硃泚、姚令言、张庭芝 尚有众万人,相率遁走,晟遣田子奇追之,其余凶党相率来降。是日,晟军入京城, 勒兵屯于含元殿前,晟舍于右金吾仗,仍号令诸军曰"晟实不武,上凭睿算,下赖 士心,幸得歼厥凶渠,肃清宫禁,皆三军之力也。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 惊,则非伐罪吊人之义也。晟与公等各有家室,离别数年,今已成功,相见非晚, 五日内不得辄通家信,违命者斩。"乃遣京兆尹李齐运、摄长安令陈元众、摄万年 令韦上亻及告喻百姓,居人安堵,秋毫无所犯。尚可孤军人有擅取贼马者,晟大将 高明曜虏贼女妓一人,司马伷取贼马二匹,晟皆立斩之,莫敢忤视。士庶无不感悦, 咸歔欷流涕,远坊居人,亦有经宿方知者。二十九日,令孟涉屯于白华,尚可孤屯 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自屯于安国寺。是日,斩贼将李希倩等八人,徇于市。

六月四日,晟破贼露布至梁州,上览之感泣,群臣无不陨涕,因上寿称万岁, 奏曰:"李晟虔奉圣谟,荡涤凶丑。然古之树勋,力复都邑者,往往有之;至于不 惊宗庙,不易市肆,长安人不识旗鼓,安堵如初,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上曰: "天生李晟,为社稷万人,不为朕也。"百官拜贺而退。是日,晟斩伪相李忠臣、 张光晟、蒋镇、乔琳、洪经纶、崔宣等,又表守臣节不屈于贼者程镇之、刘乃、蒋 沇、赵晔、薛岌等。

晟初屯渭桥时,荧惑守岁,久之方退,宾介或劝曰:"今荧惑已退,皇家之利 也,可速用兵。"晟曰:"天子外次,人臣但当死节,垂象玄远,吾安知天道耶!" 至是,谓参佐曰:"前者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军可用之,不可使知之。 尝闻五纬盈缩无准,晟惧复来守岁,则我军不战而自溃。"参佐叹服,皆曰:"非 所及也。"寻拜晟司徒,兼中书令,实封一千户。

晟综理以备百司,令大将吴诜将兵三千至宝鸡清道,晟又请至凤翔迎扈,不许。 七月十三日,德宗至自兴元,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兵扈从,晟与骆元光、尚 可孤以其兵奉迎。时元从禁军及山南、陇州、凤翔之众,步骑凡十余万,旌旗连亘 数十里,倾城士庶,夹道欢呼。晟以戎服谒见于三桥,上驻马劳之。晟再拜稽首, 初贺元恶殄灭,宗庙再清,宫闱咸肃,抃舞感涕,跪而言曰:"臣忝备爪牙之任, 不能早诛妖逆,至銮舆再迁。及师于城隅,累月方殄贼寇,皆臣庸懦不任职之责, 敢请死罪。"伏于路左。上为之掩涕,命给事中齐映宣旨,令左右起晟于马前。是 月,御殿大赦,赠晟父钦太子太保,母王氏赠代国夫人,赐永崇里第及泾阳上田、 延平门之林园、女乐八人。入第之日,京兆府供帐酒馔,赐教坊乐具,鼓吹迎导, 宰臣节将送之,京师以为荣观。上思晟勋力,制纪功碑,俾皇太子书之,刊石立于 东渭桥,与天地悠久,又令太子书碑词以赐晟。

晟以泾州倚边,屡害戎帅,数为乱阶,乃上书请理不用命者,兼备耕以积粟, 攘却西蕃,上皆从之。诏以晟兼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仍充陇右泾原节度,兼 管内诸军及四镇、北庭行营兵马副元帅,改封西平郡王。初,帝在奉天,凤翔军乱, 杀其帅张镒,立小将李楚琳。至是楚琳在朝,晟请以楚琳俱往凤翔,将诛之,上以 初复京师,方安反侧,不许。八月,晟至凤翔,理杀张镒之罪,斩王斌等十余人。 初,硃泚乱时,泾州亦杀其帅冯河清,立别将田希鉴,方属播迁,不遑讨伐,以泾 帅授之。至是,晟奏曰:"近者中原兵祸,皆起泾州,且其地逼西戎,易为反覆。 希鉴凶徒,将校骄逆,若不惩革,终为后患。"从之。晟至凤翔,托以巡边,至泾 州,希鉴迎谒,于坐执而诛之,并诛害河清者石奇等三十余人,具事以闻。上曰: "泾州乱逆泉薮,非晟莫能理之。"还镇,表右龙武将军李观为泾原节度使,吐蕃 深畏之。晟常曰;"河、陇之陷也,岂吐蕃力取之,皆因将帅贪暴,种落携贰,人 不得耕稼,展转东徙,自弃之耳。且土无丝絮,人苦征役,思唐之心,岂有已乎!" 乃倾家财以赏降者,以怀来之。降虏浪息曩,晟奏封王,每蕃使至,晟必置息曩于 坐,衣以锦袍、金带以宠异之。蕃人皆相指目,荣羡息曩。

蕃相尚结赞颇多诈谋,尤恶晟,乃相与议云:"唐之名将,李晟与马燧、浑瑊 耳。不去三人,必为我忧。"乃行反间,遣使因马燧以请和,既和,即请盟,复因 盟以虏瑊,因以卖燧。贞元二年九月,吐蕃用尚结赞之计,乃大兴兵入陇州,抵凤 翔,无所虏掠,且曰:"召我来,何不以牛酒犒劳?"徐乃引去,持是间晟也。是 役也,晟先令衙将王佖选锐兵三千,设伏于汧阳,诫之曰:"蕃军过城下,勿击首 尾,首尾纵败,中军力全,若合势攻汝,必受其弊。但俟其前军已过,见五方旗、 武豹衣,则其中军也,突其不意,可建奇功。"佖如晟节度,果遇结赞。及出奋击, 贼皆披靡,佖军不识结赞,故结赞仅而获免。十月,晟出师袭吐蕃摧沙堡,拔之, 斩其堡使扈屈律悉蒙等,自是结赞数遣使乞和。十二月,晟朝京师,奏曰:"戎狄 无信,不可许。"宰相韩滉又扶晟议,请调军食以给晟,命将击之。上方厌兵,疑 将帅生事邀功。会滉卒,张延赏秉政,与晟有隙,屡于上前间晟,言不可久令典兵。 延赏欲用刘玄佐、李抱真,委以西北边事,俾立功以压晟,德宗竟纳延赏之言,罢 晟兵柄。三年三月,册拜晟为太尉、中书令,奉朝请而已。其年闰五月,浑瑊与尚 结赞同盟于平凉,果为蕃兵所劫,瑊单马仅免,将吏皆陷。六月,罢河东节度使马 燧为司徒,尽中尚结赞之谋。

晟既罢兵权,朝谒之外,罕所过从。有通王府长史丁琼者,亦为张延赏所排, 心怀怨望,乃求见晟言事,且曰:"太尉功业至大,犹罢兵权,自古功高,无有保 全者。国家倘有变故,琼愿备左右,狡兔三穴,盍早图之。"晟怒曰:"尔安得不 祥之言!"遽执琼以闻。四年三月,诏为晟立五庙,以晟高祖芝赠陇州刺史,曾祖 嵩赠泽州刺史,祖思恭赠幽州大都督。庙成,官给牲牢、祭器、床帐,礼官相仪以 祔焉。

五年九月,晟与侍中马燧见于延英殿,上嘉其勋力,诏曰:"昔我列祖,乘乾 坤之荡涤,扫隋季之荒屯,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 左右经纶,参翊缔构,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乂,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 方。宇宙既清,日月既贞,王业既成,太阶既平;乃图厥容,列于斯阁,懋昭绩效, 式表仪形,一以不忘于朝夕,一以永垂乎来裔,君臣之义,厚莫重焉。贞元己巳岁 秋九月,我行西宫,瞻宏阁崇构,见老臣遗象,颙然肃然,和敬在色,想云龙之叶 应,感致来之艰难。睹往思今,取类非远。且功与时并,才为代生,苟蕴其才,遇 其时,尊主庇人,何代不有?在中宗,则桓彦范等著其辅戴之绩;在玄宗,则刘幽 求等申翼奉之勋;在肃宗,则郭子仪扫殄氛昆;今则李晟等保宁朕躬。咸宣力肆勤, 光复宗社。订之前烈,夫岂多谢,阙而未录,孰谓旌贤。况念功纪德,文祖所为也, 在予曷其敢怠!有司宜叙年代先后,各图其像于旧臣之次,仍令皇太子书朕是命, 纪于壁焉。庶播嘉庸,式昭于下,俾后来者尚揖清颜,知元勋之不朽。"复命皇太 子书其文以赐晟,晟刻石于门左。

初,晟在凤翔,谓宾介曰:"魏征能直言极谏,致太宗于尧、舜之上,真忠臣 也,仆所慕之。"行军司马李叔度对曰:"此搢绅儒者之事,非勋德所宜。"晟敛 容曰:"行军失言。"传称'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备位将相, 心有不可,忍而不言,岂可谓有犯无隐,知无不为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择耳。"叔 度惭而退。故晟为相,每当上所顾问,必极言匪躬。尽大臣之节。性沉默,未尝泄 于所亲。临下明察,每理军,必曰某有劳,某能其事,虽厮养小善,必记姓名。尤 恶下为朋党相构,好善嫉恶,出于天性。尝有恩者,厚报之。初,谭元澄为岚州刺 史,尝有恩于晟,后坐贬于岳州;比晟贵,上疏理之,诏赠元澄宁州刺史。元澄三 子,晟抚待勤至,皆为成就宦学,人皆义之。理家以严称,诸子侄非晨昏不得谒见, 言不及公事,视王氏甥如己子。尝正岁,崔氏女归省,未及阶,晟却之曰:"尔有 家,况姑在堂,妇当奉酒醴从馈,以待宾客。"遂不视而遣还家,其达礼敦教如此。 贞元九年八月薨,时年六十七。上震悼出涕,废朝五日,令百官就第临吊,命京兆 尹李充监护丧事,官给葬具,赗赙加等。比大敛,上手书致意,送柩前,曰:

皇帝遣宫闱令第五守进致旨于故太尉、中书令、西平郡王、赠太师之灵曰: "天祚我邦,是生才杰,禀阴阳之粹气,实山岳之降灵。弘济患难,保佐王室:扫 荡氛昆,廓清上京。忠诚感于人神,功业施于社稷,匡时定乱,实赖元勋。洎领上 台,克谐中外,訏谟帝道,叶赞皇猷。常竭嘉言,以匡不迨,情所亲重,义无间然。 方期与国同休,永为邦翰。比婴疾恙,虽历旬时,日冀痊除,重期相见,弼予在位, 终致和平。岂图药饵无征,奄至薨逝,丧我贤哲,亏我股肱,天不慭遗,痛惜何极, 呜呼!大厦方构,旋失栋梁;巨川未济,遂亡舟楫。君臣之义,追恸益深,循省遗 章,倍增感切。卿一门胤嗣,朕必终始保持。况愿等弟兄,承卿教训,朕之志义, 岂忘平生?纵卿不言,朕亦存信。比者卿在之日,却未见朕深心,今卿与朕长乖, 方冀知朕诚志。无以为念,发言涕零,是用躬述数行,贵写所怀得尽。临纸遣使, 不能饰词,魂而有知,当体朕意。

册赠太师,谥曰忠武。晟薨后,城盐州,复盐池,上赐宰臣新盐,恻然思晟, 乃令致盐于灵座。又时遣中使至晟第存抚诸子,教戒备至,闻愿等有一善,上喜形 于色。眷遇终始,无与晟比。

元和四年,诏曰:"夫能定社稷,济生人,存不朽之名,垂可久之业者,必报 以殊常之宠,待以亲比之恩,与国无穷,时惟茂典。故奉天定难功臣、太尉、兼中 书令、上柱国、西平郡王、食实封一千五百户、赠太师李晟,间代英贤,自天忠义, 迈济时之宏算,抱经武之长材,贯以至诚,协于一德,尝遭屯难之际,实著戡定之 功。鲸鲵既歼,宫庙斯复,眷兹勋伐,则既褒崇。永言天步之夷,载怀邦杰之功, 思加崇于往烈,爰协比于后昆,睦以宗亲,将予厚意。其家宜令编附属籍。晟飨德 宗庙庭。"

晟十五子:侗、伷、偕,无禄早世;次愿、聪、总、愻、凭、恕、宪、愬、懿、 听、惎、慇、聪、总官卑而卒,而愿、愬、听最知名。

愿,幼谦谨寡过,晟立大勋,诸子犹无官,宰相奏陈,德宗即日召愿拜银青光 禄大夫、太子宾客、上柱国。旧制,勋至上柱国,赐门戟,即令赐愿,乃与父并列 棨戟于门。九年,丁父忧。十二年,服阕,德宗召见愿等于延英,悯然久之曰: "朕在宫中,常念卿等,追怀勋德,何日忘之。又闻卿等居丧得礼,朕甚嘉之。" 各赐衣一袭、绢三千匹。愿依前授太子宾客,兄弟同日拜官者九人。寻转左卫大将 军。元和元年八月,检校礼部尚书,兼夏州刺史、夏绥银宥等州节度使,威令简肃, 甚得绥怀之术。客有亡马者,以状告愿,愿以状榜于路,悬金以购之。不三日,所 亡马系之榜下,仍置书一缄曰:"马逸及群,不时告,罪当死,敢以良马一匹赎罪, 并亡马谨纳于路。"愿付客亡马而纵其良马。境内严肃,多如此类。转徐州刺史、 武宁军节度。到镇,以青、郓不恭,奉命讨伐,屠城下邑,捷奏屡闻。无何,有疾, 以其弟愬代为徐帅,入为刑部尚书。疾愈,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凤翔尹、凤翔陇右 节度使。然自是颇怠于为理,无复素志,声色之外,全不介怀。

长庆二年二月,检校司空,兼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先是,张弘靖为汴帅, 以厚赏安士心。及愿至,帑藏已竭,而愿恣其奢侈,门内数百口,仰给官司,不恤 军政,赏赉不及弘靖时,而以威刑驭下。又令妻弟窦缓将亲兵,缓亦骄傲黩货,以 是群情聚怨。是岁七月四日夜,牙将李臣则、薛志忠、秦邻等三人宿直,突入窦缓 帐中,斩缓首以徇。愿闻有变,与左右数人露发而走,登子城北楼,悬缒而下,由 水窦而出。比晓,行十数里,遇野人驱驴,夺而乘之,得至郑州。愿妻窦氏死于乱 兵之手,子三人匿而获免,仆妾为军士所俘。城中大掠三日,乃立其牙将李为留 后,以邀旄钺,月余,方诛之。愿坐贬随州刺史。朝廷念晟之勋,终不加罪,入为 左金吾卫大将军。长庆四年六月,复检校司空,兼河中尹,充河中、晋、绛、慈、 隰节度使。河中之政,亦如岐、梁。加以愿结托权幸,厚行赂遗,赋入随尽,军府 萧然,赖遽疾终,不尔,蒲人必有更变。宝应元年六月卒,赠司徒。

愬以父廕起家,授太常寺协律郎,迁卫尉少卿。愬早丧所出,保养于晋国夫人 王氏,及卒,晟以本非正室,令服缌,号哭不忍,晟感之,因许服缞。既练,丁父 忧,愬与仲弟宪庐于墓侧,德宗不许,诏令归第。居一宿,徒跣复往,上知不可夺, 遂许终制。服阕,授右庶子,转少府监、左庶子。出为坊、晋二州刺史。以理行殊 异,加金紫光禄大夫。复为庶子,累迁至太子詹事,宫苑闲廊使。

愬有筹略,善骑射。元和十一年,用兵讨蔡州吴元济。七月,唐邓节度使高霞 寓战败,又命袁滋为帅,滋亦无功。愬抗表自陈,愿于军前自效。宰相李逢吉亦以 愬才可用,遂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邓州刺史、御史大夫,充随、唐、邓节度使。兵 士摧败之余,气势伤沮,愬揣知其情,乃不肃军阵,不齐部伍。或以不肃为言,愬 曰:"贼方安袁尚书之宽易,吾不欲使其改备。"乃绐告三军曰;"天子知愬柔而 忍耻,故令抚养尔辈。战者,非吾事也。"军众信而乐之。愬又散其优乐,未尝宴 乐,士卒伤痍者,亲自抚之。贼以尝败高、袁二帅,又以愬名位非所畏惮者,不甚 增其备。愬沉勇长算,推诚待士,故能用其卑弱之势,出贼不意。居半岁,知人可 用,乃谋袭蔡,表请济师。诏河中、鄜坊骑兵二千人益之,由是完缉器械,阴计戎 事。尝获贼将丁士良,召入与语,辞气不挠,愬异之,因释其缚,置为捉生将。士 良感之,乃曰:"贼将吴秀琳总众数千,不可遽破者,用陈光洽之谋也。士良能擒 光洽以降秀琳。"愬从之,果擒光洽。十二月,吴秀琳以文成栅兵三千降。醖乃径 徙之新兴栅,遂以秀琳之众攻吴房县,收其外城。初,将攻吴房,军吏曰:"往亡 日,请避之。"愬曰:"贼以往亡谓吾不来,正可击也。"及战,胜捷而归。贼以 骁骑五百追愬,愬下马据胡床,令众悉力赴战,射杀贼将孙忠宪,乃退。或劝愬遂 拔吴房,愬曰:"取之则合势而固其穴,不如留之以分其力。"

初,吴秀琳之降,愬单骑至栅下与之语,亲释其缚,署为衙将。秀琳感恩,期 于效报,谓愬曰:"若欲破贼,须得李祐,某无能为也。"祐者,贼之骑将,有胆 略,守兴桥栅,常侮易官军,去来不可备。愬召其将史用诚诫之曰:"今祐以众获 麦于张柴,尔可以三百骑伏旁林中,又使摇旆于前,示将焚麦者。祐素易我军,必 轻而来逐,尔以轻骑搏之,必获祐。"用诚等如其料,果擒祐而还。官军常苦祐, 皆请杀之,愬不听,解缚而客礼之。愬乘间常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而语,或至夜分。 忠义,亦降将也,本名宪,愬致之。军中多谏愬,愬益宠祐。始募敢死者三千人以 为突将,醖自教习之。愬将袭元济,会雨水,自五月至七月不止,沟塍溃溢,不可 出师。军吏咸以不杀祐为言,简翰日至,且言得贼谍者具言其事。愬无以止之,乃 持祐泣曰:"岂天意不欲平此贼,何尔一身见夺于众口!"愬又虑诸军先以谤闻, 则不能全祐,乃械送京师,先表请释,且言:"必杀祐,则无以成功者。"比祐至 京,诏释以还愬,乃署为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略无猜闲。又改为六 院兵马使。旧军令,有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因使厚之,谍反以情告愬,愬 益知贼中虚实。

陈许节度使李光颜勇冠诸军,贼悉以精卒抗光颜。由是愬乘其无备,十月,将 袭蔡州。其月七日,使判官郑澥告师期于裴度。十日夜,以李祐率突将三千为先锋, 李忠义副之,愬自帅中军三千,田进诚以后军三千殿而行。初出文成栅,众请所向, 愬曰:"东六十里止。"至贼境,曰张柴砦,尽杀其戍卒,令军士少息,缮羁靮甲 胄,发刃彀弓,复建旆而出。是日,阴晦雨雪,大风裂旗旆,马栗而不能跃,士卒 苦寒,抱戈僵仆者道路相望。其川泽梁迳险夷,张柴已东,师人未尝蹈其境,皆谓 投身不测。初至张柴,诸将请所止,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也。"诸将失色。监 军使哭而言曰:"果落李祐计中!"愬不听,促令进军,皆谓必不生还,然已从愬 之令,无敢为身计者。醖道分五百人断洄曲路桥,其夜冻死者十二三。又分五百人 断朗山路。自张柴行七十里,比至悬瓠城,夜半,雪愈甚。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 击之,以杂其声。贼恃吴房、朗山之固,晏然无一人知者。李祐、李忠义坎墉而先 登,敢锐者从之,尽杀守门卒而登其门,留击柝者。黎明,雪亦止,愬入,止元济 外宅。蔡吏告元济曰:"城已陷矣。"元济曰:"是洄曲子弟归求寒衣耳。"俄闻 愬军号令将士云:"常侍传语。"乃曰:"何常侍得至于此?"遂驱率左右乘子城 拒捍。田进诚以兵环而攻之。愬计元济犹望董重质来救,乃令访重质家安恤之,使 其家人持书召重质。重质单骑而归愬,白衣泥首,愬以客礼待之。田进诚焚子城南 门,元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乃槛送京师。其申、光二州及诸镇兵尚二万余 人,相次来降。

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其为元济执事帐下厨厩之间者,皆复其职,使之不 疑。乃屯兵鞠场以待裴度。翌日,度至,愬具櫜鞬候度马首。度将避之,愬曰: "此方不识上下等威之分久矣,请公因以示之。"度以宰相礼受愬迎谒,众皆耸观。 明日,愬军还于文成栅。十一月,诏以愬检校尚书左仆射,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 节度、襄邓随唐复郢均房等州观察等使、上柱国,封凉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 五百户,一子五品正员。

宪宗有意复陇右故地,元和十三年五月,授愬凤翔陇右节度使,仍诏路由阙下。 愬未发,属李师道再叛,诏田弘正、义成、宣武等军讨之,乃移愬为徐州刺史、武 宁军节度使,代其兄愿。兄弟交换岐、徐二镇,旬日间再践父兄之任。愬至徐方, 理兵有方略。时蔡将董重质贬春州司户,愬上表请恕重质赐之,堪于军前驱使,即 诏征还送武宁军,愬乃署为牙将。愬破贼金乡,凡十一战,擒贼将五十,俘斩万计。 淄青平,将有事燕、赵。元和十五年九月,以愬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节度使,仍赐兴宁里第。十月,王承宗卒,魏博田弘正移 任镇州。愬至潞州,四月,迁魏州大都督府长史、魏博节度使。长庆元年,幽、镇 复乱,愬闻之,素服以令三军曰:"魏人所以富庶而能通知圣化者,由田公故也。 天子以其仁而爱人,使理镇、冀。且田公出于魏,抚师七年,一旦镇人不道,敢兹 残害,以魏为无人也。若父兄子弟食田公恩者,其何以报?"众皆恸哭。又以玉带、 宝剑与牛元翼,遣使谓之曰:"吾先人常以此剑立大勋,吾又以此剑平蔡寇,今镇 人叛逆,公以此翦之。"元翼承命感激,乃以剑及带令于军中,报之曰:"愿以众 从,竭其死力"。方有制置,会疾作,不能治军,人违纪律,功遂无成。朝廷以田 布代之,除太子少保,归东都。是年十月,卒于洛阳,时年四十九。穆宗闻之震悼, 赗赙加等,赠太尉。

始,晟克复京城,市不改肆;及愬平淮蔡,复踵其美。父子仍建大勋,虽昆仲 皆领兵符,而功业不侔于愬,近代无以比伦。加以行己有常,俭不违礼,弟兄席父 勋宠,率以仆马第宅相矜,唯愬六迁大镇,所处先人旧宅一院而已。晚岁忽于取士, 辟请不得其人,至使吏缘为奸,军政不肃,物论稍减,惜哉!

听七岁以廕授太常寺协律郎,常入公署,吏胥小之,不为致敬,听令鞭之见血, 父晟奇之。后随吐突承璀讨王承宗,为神策行营兵马使。时昭义卢从史持两端,无 心讨贼,承璀用听计,擒从史以献。转左骁卫将军、兼御史中丞。出为安州刺史, 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讨吴元济,军中动静,悉用听谋,军声遂振。元和中,讨李师 道,听为楚州刺史,统淮南之师。郓人素易淮军,听潜训练,出其不意,趋海州, 据险要,破沐阳兵,降朐山戍,怀仁、东海两城望风乞降,山东平。元和十四年五 月,以功授检校左散骑常侍、夏州刺史、夏绥银宥节度使。十五年六月,改灵州大 都督府长史、灵盐节度使。境内有光禄渠,废塞岁久,欲起屯田以代转输,听复开 决旧渠,溉田千余顷,至今赖之。就加检校工部尚书。

初,听为羽林将军,有名马,穆宗在东宫,令近侍讽听献之,听以职总亲军, 不敢从。及即位之始,幽、冀不廷,太原与二镇接境,方议易帅,宰臣进拟,上皆 不允,谓宰臣曰:"李听为羽林将军,不与朕马,是必可任。"长庆二年二月,授 检校兵部尚书、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代裴度。四年七月,转滑州刺史、 义成军节度使。大和二年,讨李同捷。时魏博行营将丌志沼潜结沧、镇,擅回戈攻 其帅史宪诚。诏听帅师援之,大破其叛卒,志沼奔镇州,为王庭凑所杀,听遂凯旋, 以功封凉国公,授一子五品官。王庭凑再违朝旨,诏听以全师屯贝州。路由魏州, 史宪诚惧听见袭,衷甲郊迎,候吏密白呼,乃令兵士匣刃櫜弓,休于野外,魏人遂 安。后宪诚欲入觐,竭其府库,魏人怨之,杀宪诚,衙军立其大将何进滔。诏听兼 领魏博节度使,将兵北渡,魏人不纳听,乘城拒守,乃屯兵馆陶。魏兵遽袭,听不 为备,其军大败,无复部伍,昼夜奔走,仅而获免,丧师过半,辎车兵仗并皆委弃。 御史中丞温造、殿中侍御史崔蠡弹之曰:

臣闻赏罚不立,无以示天下;是非一贯,莫能建大中。窃见义成军节度使李听, 昨者资其承藉,委以统戎,俾代宪诚,付之雄镇。总二万虎貔之旅,位极宠荣;兼 两籓节制之权,心无报效。况陛下授以神算,假以天威,入魏之期,克日先定。而 听拥旄观望,按甲迁延,荧惑人心,逗挠军政。遂使宪诚陷于屠戮,乱众肆其奸凶, 失六郡于垂成,固危巢于已覆。委贝州而不守,烧劫无遗;望浅口而疾驱,狼狈就 道。自图苟免,不吝苞羞,蔑弃朝章,有同兒戏。魏州之乱,职听之由,论其负恩, 万死犹幸。伏以封常清河南失律,斩于关门;高霞寓唐邓破伤,投诸遐裔;浑镐节 制易定,将战而兵力不支;袁滋逗留西川,欲进而凶渠尚在。或亲当矢石,或躬历 艰危,势屈贼锋,竟申朝典,未曾贷法,必震皇威。今李听罪状夙闻,中外愤惋, 比之常清等辈,万万过之。若陛下犹示含弘,不置极法,臣等恐宪章坠地,天下寒 心。伏请付法。

上不之罪,罢兵柄,为太子少师。

听颇赂遗权幸以为援,居无何,复检校司徒,起为邠宁节度使。邠州衙,相 传不利葺修,以至隳环,听曰:"帅臣凿凶门而出,岂有拘于巫祝而隳公署耶!" 遂命葺之,卒无变异。大和六年,转武宁军节度使。时听有苍头为徐州将,不欲听 至,听先使亲吏慰劳徐人,为苍头所杀。听不敢进,固以疾辞,用为太子太保。七 年,出守凤翔,时人荣之。九年,改陈许节度,未至镇,复除太子太保分司。开成 元年,出为河中尹、河中晋慈隰节度使。四年,以疾求代,除太子太保。是岁十月 卒,时年六十一,赠司徒。

听十领节旌,所不至者三镇。莅官苛细,好将迎遗赂,故急于聚敛,穷极侈欲。 位至一品,竟终牖下,非西平之遗德,焉能及此乎!

宪,晟第五子。晟十子,宪、愬最仁孝。及长,好儒术,以礼法修整,起家太 原府参军、醴泉县尉。于頔镇襄阳,辟为从事。时吴少诚据淮西,独惮頔之威,当 时咸以宪谋画致之。元和八年,田弘正以魏博奉朝旨,辟宪为从事,授卫州刺史, 迁绛州,所至以理行称。入为宗正少卿,迁光禄卿。穆宗即位,以太和公主降回鹘, 命金吾大将军胡证充送公主使,命宪副之。使还,献《入蕃道里记》,迁检校左散 骑常侍,兼太府卿。出为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大行二年,转岭南节度使。宪虽 勋伐之家,然累历事任,皆以吏能擢用,所履官秩,政绩流闻。性本明恕,尤精律 学,屡详决冤狱,活无罪者数百人。以能入官,官无败事,士君子多之。大和三年 八月卒,时年五十六。

凭累历诸卫大将军,恕太子洗马,并以廕授官,累迁至少卿监。惎累官至右龙 武大将军,沉湎酒色,恣为豪侈,积债至数千万。其子贷回鹘钱一万余贯不偿,为 回鹘所诉,文宗怒,贬惎为定州司法参军。

王佖,晟之甥。雄武善骑射,自晟河西、河北出师,佖无役不从。硃泚之乱, 晟攻贼于光泰门,贼锋尚劲,佖与兵马使李演逾苑墙血战,败贼前锋,诸军方振, 论功为神策将。吐蕃之寇泾原,佖伏卒击尚结赞,几获,由是深为吐蕃所畏。晟视 佖恩宠与愿、愬不殊,给与过之。晟既为张延赏媒孽罢兵权,亦不用佖为将帅,入 为左卫上将军。元和中,愿、愬醖兄弟在方镇,佖检校工部尚书、灵州大都督府长 史、朔方灵盐节度使。先是,吐蕃欲成乌兰桥于河需,先贮材木,朔方节度使每 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至是,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遗之,然后亻 并忠于事君,长于应变,诚一代之贤将也。观恆山之役,立谈释二帅之憾;泾师之 乱,号哭赴奉天之危,可不为忠义乎!对白华之进军,知平凉之必诈,沮星变之议, 移渭桥之军,可不为应变乎!解带结孝忠之心,请婚释延赏之怨,嫉恶有楚琳之请, 惩乱行希鉴之诛,可不为明于决断乎!而德宗皇帝听断不明,无人君之量,俾功臣 困谗慝之口,奸人秉衡石之权,丁琼之言,诚堪太息。虽龊龊刻渭桥之石,区区赐 烟阁之铭,亦何心哉!作善遗庆,诸子俱才,元和平贼之功,听、愬居其半。父子 昆弟,皆以功名始终,道家所忌之谈,李氏以善胜矣。

赞曰:桓桓太师,义勇天资。运钟祸乱,力拯颠危。愬事章武,诛蔡平齐。凌 烟画图,父子为宜。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五|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八十五


○卢杞 子元辅

白志贞 裴延龄 韦渠牟 李齐运 李实 韦执谊 王叔 文 王伾附

程异 皇甫抃 弟镛

卢杞,字子良,故相怀慎之孙。父奕,天宝末为东台御史中丞;洛城为安禄山 所陷,奕守司而遇害。杞以门廕,解褐清道率府兵曹。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辟为掌 书记、试大理评事、监察御史,以病免。入补鸿胪丞,迁殿中侍御史、膳部员外郎, 出为忠州刺史。至荆南,谒节度使卫伯玉,伯玉不悦。杞移病归京师,历刑部员外 郎、金部吏部二郎中。

杞貌陋而色如蓝,人皆鬼视之。不耻恶衣粝食,人以为能嗣怀慎之清节,亦未 识其心。颇有口辩。出为虢州刺史。建中初,征为御史中丞。时尚父子仪病,百官 造问,皆不屏姬侍。及闻杞至,子仪悉令屏去,独隐几以待之。杞去,家人问其故, 子仪曰"杞形陋而心险,左右见之必笑。若此人得权,即吾族无类矣。"及居纠弹 顾问之地,论奏称旨,迁御史大夫。旬日,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既居 相位,忌能妒贤,迎吠阴害,小不附者,必致之于死,将起势立威,以久其权。杨 炎以杞陋貌无识,同处台司,心甚不悦,为杞所谮,逐于崖州。德宗幸奉天,崔宁 流涕论时事,杞闻恶之,谮于德宗,言宁与硃泚盟誓,故至迟回,宁遂见杀。恶颜 真卿之直言,令奉使李希烈,竟殁于贼。初,京兆尹严郢与杨炎有隙,杞乃擢郢为 御史大夫以倾炎;炎既贬死,心又恶郢,图欲去之。宰相张镒忠正有才,上所委信, 杞颇恶之。会硃滔、硃泚弟兄不睦,有泚判官蔡廷玉者离间滔,滔论奏,请杀之。 廷玉既贬,殿中侍御史郑詹遣吏监送,廷玉投水而卒。杞因奏曰:"恐硃泚疑为诏 旨,请三司按鞠詹;又御史所为,禀大夫命,并令按郢。"詹与张镒善,每伺杞昼 眠,辄诣镒,杞知之。他日,杞假寝佯熟,伺詹果来,方与镒语,杞遽至镒阁中, 詹趋避杞,杞遽言密事,镒曰:"殿中郑侍御在此。"杞佯愕曰:"向者所言,非 他人所宜闻。"时三司使方按詹、郢,狱未具而奏杀詹,贬郢为驩州刺史。镒寻罢 相,出镇凤翔。其阴祸贼物如此。李揆旧德,虑德宗复用,乃遣使西蕃,天下无不 扼腕痛愤,然无敢言者。户部侍郎、判度支杜佑,甚承恩顾,为杞媒孽,贬饶州刺 史。

初,上即位,擢崔祐甫为相,颇用道德宽大,以弘上意,故建中初政声蔼然, 海内想望贞观之理;及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崇 义诛而希烈叛,尽据淮右、襄、邓之郡邑。恆州李宝臣死,其子惟岳邀节钺,遂与 田悦缔结以抗王师,由是河北、河南连兵不息。度支使杜佑计诸道用军月费一百余 万贯,京师帑廪不支数月;且得五百万贯,可支半岁,则用兵济矣。杞乃以户部侍 郎赵赞判度支,赞亦无计可施,乃与其党太常博士韦都宾等谋行括率,以为泉货所 聚,在于富商,钱出万贯者,留万贯为业,有余,官借以给军,冀得五百万贯。上 许之,约以罢兵后以公钱还。敕即下,京兆少尹韦祯督责颇峻,长安尉薛萃荷校乘 车,搜人财货,意其不实,即行搒箠,人不胜冤痛,或有自缢而死者,京师嚣然如 被贼盗。都计富户田宅奴婢等估,才及八十八万贯。又以僦柜纳质积钱货贮粟麦等, 一切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长安为之罢市,百姓相率千万众邀宰相于道诉之。杞 初虽慰谕,后无以遏,即疾驱而归。计僦质与借商,才二百万贯。德宗知下民流怨, 诏皆罢之,然宿师在野,日须供馈。

明年六月,赵赞又请税间架、算除陌。凡屋两架为一间,分为三等:上等每间 二千,中等一千,下等五百。所由吏秉笔执筹,入人第舍而计之。凡没一间,杖六 十,告者赏钱五十贯文。除陌法,天下公私给与贸易,率一贯旧算二十,益加算为 五十,给与物或两换者,约钱为率算之。市主人牙子各给印纸,人有买卖,随自署 记,翌日合算之。有自贸易不用市牙子者,验其私簿,投状自其有私簿投状。其有 隐钱百,没入;二千,杖六十;告者赏钱十千,出于其家。法既行,主人市牙得专 其柄,率多隐盗,公家所入,百不得半,怨讟之声,嚣然满于天下。及十月,泾师 犯阙,乱兵呼于市曰:"不夺汝商户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除陌矣!"是时人心悉怨, 泾师乘间谋乱,奉天之奔播,职杞之由。故天下无贤不肖,视杞如仇。

德宗在奉天,为硃泚攻围,李怀光自魏县赴难。或谓王翃、赵赞曰:"怀光累 叹愤,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刻薄军粮,乘舆播迁,三臣之罪也。 今怀光勋业崇重,圣上必开襟布诚,询问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翃、赞白 于杞,杞大骇惧,从容奏曰:"怀光勋业,宗社是赖。臣闻贼徒破胆,皆无守心。 若因其兵威,可以一举破贼;今若许其朝觐,则必赐宴,赐宴则留连,使贼得京城, 则从容完备,恐难图之。不如使怀光乘胜进收京城,破竹之势,不可失也。"帝然 之,乃诏怀光率众屯便桥,克期齐进。怀光大怒,遂谋异志,德宗方悟为杞所构。 物议喧腾,归咎于杞,乃贬为新州司马,白志贞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遇赦,移吉州长史。在贬所谓人曰:"吾必再入用。"是日,上果用杞为饶州 刺史。给事中袁高宿直,当草杞制,遂执以谒宰相卢翰、刘从一曰:"杞作相三年, 矫诬阴贼,排斥忠良,朋附者亥唾立至青云,睚眦者顾盼已挤沟壑。傲很背德, 反乱天常,播越銮舆,疮痍天下,皆杞之为也。幸免诛戮,唯示贬黜,寻已稍迁近 地,更授大郡,恐失天下望,惟相公执奏之,事尚可救。"翰、从一不悦,遂改命 舍人草制。明日诏下,袁高执奏曰:"卢杞为政,极恣凶恶,三军将校,愿食其肉, 百辟卿士,嫉之若仇。"谏官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等上疏曰:"伏 以吉州长史卢杞,外矫俭简,内藏奸邪,三年擅权,百揆失序,恶直丑正,乱国殄 人,天地神祗所知,蛮夷华夏同弃。伏惟故事,皆得上闻,自杞为相,要官大臣, 动逾月不敢奏闻,百僚惴惴,常惧颠危。及京邑倾沦,皇舆播越,陛下炳然觉悟, 出弃遐荒,制曰:'忠谠壅于上闻,朝野为之侧目。'由是忠良激劝,内外欢欣; 今复用为饶州刺史,众情失望,皆谓非宜。臣闻君之所以临万姓者,政也;万姓之 所以载君者,心也。倘加巨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乞回圣慈,遽辍新命。"疏奏 不答。谏官又论曰:"卢杞蒙蔽天听,隳紊朝典,致乱危国,职杞之由,可谓公私 巨蠹,中外弃物。自闻再加擢用,忠良痛骨,士庶寒心。臣昨者沥肝上闻,冒死不 恐,冀回宸睠,用快群情;至今拳拳,未奉圣旨,物议腾沸,行路惊嗟。人之无良, 一至于此。伏乞俯从众望,永弃奸臣。幸免诛夷,足明恩贷;特加荣宠,恐造祸阶。 臣等忝列谏司,今陈狂瞽。"给事中袁高坚执不下,乃改授澧州别驾。翌日延英, 上谓臣曰:"朕欲授杞一小州刺史,可乎?"李勉对曰:"陛下授杞大郡亦可,其 如兆庶失望何?"上曰:"众人论杞奸邪,朕何不知?"勉曰:"卢杞奸邪,天下 人皆知;唯陛下不知,此所以为奸邪也!"德宗默然良久。散骑常侍李泌复对,上 曰:"卢杞之事,朕已可袁高所奏,如何?"泌拜而言曰:"累日外人窃议,以陛 下同汉之桓、灵;臣今亲承圣旨,乃知尧、舜之不迨也!"德宗大悦,慰勉之。杞 寻卒于澧州。

子元辅,字子望,少以清行闻于时。进士擢第,授崇文馆校书郎。德宗思杞不 已,乃求其后,特恩拜左拾遗,再迁左司员外郎,历杭、常、绛三州刺史。以课最 高,征为吏部郎中,迁给事中,改刑部侍郎。自兵部侍郎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 镇国军等使,复为兵部侍郎。元辅自祖至曾,以名节著于史册。元辅简絜贞方,绰 继门风,历践清贯,人亦不以父之丑行为累,人士归美。大和三年八月卒,时年五 十六。

白志贞者,太原人,本名琇珪。出于胥吏,事节度使李光弼,小心勤恪,动多 计数,光弼深委信之,帐中之事,与琇珪参决。代宗素知之,光弼薨后,用为司农 少卿,迁太卿,在寺十余年。德宗尝召见与语,引为腹心,遂用为神策军使、检校 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赐名志贞。善伺候上意,言无不从。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汝州,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时尚父子仪端王傅吴仲孺家 财巨万,以国家召募有急,惧不自安,乃上表请以子弟率奴客从军,德宗嘉之,超 授五品官。由是志贞请令节度、观察、团练等使并尝为是官者,令家出子弟甲马从 军,亦与其男官。是时豪家不肖子幸之,贫而有知者苦之。自是京师人心摇震,不 保家室。时禁军募致,悉委志贞,两军应赴京师,杀伤殆尽,都不奏闻,皆以京师 沽贩之徒以填其阙。其人皆在市廛,及泾师犯阙,诏志贞以神策军拒贼,无人至者, 上无以御寇,乃图出幸。时令狐建以龙武军四百人从驾至奉天,仍以志贞为行在都 知兵马使。闻李怀光至,恐暴扬其罪,乃与卢杞同沮怀光入朝,众议喧沸,言致播 迁,卢杞、志贞之罪也。故与杞同贬,遇赦量移阆州别驾。贞元二年,迁果州刺史, 宰臣李勉及谏官表疏论列,言志贞与卢杞罪均,未宜叙用,固执不许,凡旬日,方 下其诏。贞元三年,迁润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西观察使。是年六月卒。

裴延龄,河东人。父旭,和州刺史。延龄,乾元末为汜水县尉,遇东都陷贼, 因寓居鄂州,缀缉裴骃所注《史记》之阙遗,自号小裴。后华州刺史董晋辟为防御 判官;黜陟使荐其能,调授太常博士。卢杞为相,擢为膳部员外郎、集贤院直学士, 改祠部郎中。崔造作相,改易度支之务,令延龄知东都度支院。及韩滉领度支,召 赴京,守本官,延龄不待诏命,遽入集贤院视事。宰相延赏恶其轻率,出为昭应令, 与京兆尹郑叔则论辨是非,攻讦叔则之短。时李泌为相,厚于叔则;中丞窦参恃恩 宠,恶泌而佑延龄。叔则坐贬为永州刺史,延龄改著作郎。窦参寻作相,用为太府 少卿,转司农少卿。贞元八年,班宏卒,以延龄守本官,权领度支。自揣不通殖货 之务,乃多设钩距,召度支老吏与谋,以求恩顾,乃奏云:"天下每年出入钱物, 新陈相因,常不减六七千万贯,唯有一库,差舛散失,莫可知之。请于左藏库中分 置别库:欠、负、耗、剩等库及季库、月库,纳诸色钱物。"上皆从之。且欲多张 名目以惑上听,其实于钱物更无增加,唯虚费簿书、人吏耳。

其年,迁户部侍郎、判度支,奏请令京兆府以两税青苗钱市草百万围送苑中。 宰相陆贽、赵憬议,以为:"若市送百万围草,即一府百姓,自冬历夏,般载不了, 百役供应,须悉停罢,又妨夺农务。请令府县量市三二万围,各贮侧近处,他时要 即支用。"京西有汙池卑湿处,时有芦苇生焉,亦不过数亩,延龄乃奏曰:"廊马 冬月合在槽枥秣饲,夏中即须牧放。臣近寻访知长安、咸阳两县界有陂池数百顷, 请以为内廊牧马之地;且去京城十数里,与苑廊中无别。"上初信之,言于宰相, 对曰:"恐必无此。"上乃差官阅视,事皆虚妄,延龄既惭且怒。又诬奏李充为百 姓妄请积年和市物价,特敕令折填,谓之"底折钱"。尝因奏对请积年钱帛以实帑 藏,上曰:"若为可得钱物?"延龄奏曰:"开元、天宝中,天下户仅千万,百司 公务殷繁,官员尚或有阙;自兵兴已来,户口减耗大半,今一官可兼领数司。伏请 自今已后,内外百司官阙,未须补置,收其阙官禄俸,以实帑藏。"

后因对事,上谓延龄曰:"朕所居浴堂院殿一栿,以年多之故,似有损蠹,欲 换之未能。"对曰:"宗庙事至重,殿栿事至轻。况陛下自有本分钱物,用之不竭。" 上惊曰:"本分钱何也?"对曰:"此是经义证据,愚儒常材不能知,陛下正合问 臣,唯臣知之。准《礼经》,天下赋税当为三分:一分充乾豆,一分充宾客,一分 充君之庖厨。乾豆者,供宗庙也。今陛下奉宗庙,虽至敬至严,至丰至厚,亦不能 一分财物也。只如鸿胪礼宾、诸国蕃客,至于回纥马价,用一分钱物,尚有赢羡甚 多。况陛下御膳宫厨皆极简俭,所用外分赐百官充俸料、飧钱等,犹未能尽。据此 而言,庖厨者之余,其数尚多,皆陛下本分也。用修数十殿亦不合疑虑,何况一栿。" 上曰:"经义如此,人总不曾言之。"颔之而已。又因计料造神龙寺,须长五十尺 松木,延龄奏曰:"臣近于同州检得一谷木,可数千条,皆长八十尺。"上曰: "人言开元、天宝中侧近求觅长五六十尺木,尚未易,须于岚、胜州采市,如今何 为近处便有此木?"延龄奏曰:"臣闻贤材、珍宝、异物,皆在处常有,但遇圣君 即出见。今此木生关辅,盖为圣君,岂开元、天宝合得有也!"

时陆贽秉政,上素所礼重,每于延英极论其诞妄,不可令掌财赋。德宗以为排 摈,待延龄益厚。贽上书疏其失曰:

前岁秋首,班宏丧亡,特诏延龄继司邦赋。数日之内,遽衒功能,奏称,"勾 获隐欺,计钱二十万贯,请贮别库以为羡余,供御所须,永无匮乏。"陛下欣然信 纳,因谓委任得人。既赖盈余之财,稍弘心意之欲,兴作浸广,宣索渐多。延龄务 实前言,且希睿旨,不敢告阙,不敢辞难。勾获既是虚言,无以应命;供办皆承严 约,苟在及期。遂乃搜求市廛,豪夺入献;追捕夫匠,迫胁就功。以敕索为名,而 不酬其直;以和雇为称,而不偿其佣。都城之中,列肆为之昼闭;兴役之所,百工 比于幽囚。聚诅连郡,遮诉盈路,持纲者莫敢致诘,巡察者莫敢为言。时有讦而言 之,翻谓党邪丑直。天子毂下,嚣声沸腾,四方观瞻,何所取则。伤心于止,敛怨 于人,欺天陷君,远近危惧,此其罪之大者也。

总制邦用,度支是司;出纳货财,太府攸职。凡是太府出纳,皆禀度支文符, 太府依符以奉行,度支凭案以勘覆,互相关键,用绝奸欺。其出纳之数,则每旬申 闻;见在之数,则每月计奏。皆经度支勾覆,又有御史监临,旬旬相承,月月相继。 明若指掌,端如贯珠,财货多少,无容隐漏。延龄务行邪谄,公肆诬欺,遂奏云 "左藏库司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收得十三万两,其匹段杂 货又百万有余,皆是文帐脱遗,并同已弃之物。今所收获,即是羡余,悉合移入杂 库,以供别敕支用者。"其时特宣进止,并依所奏施行。太府卿韦少华抗疏上陈, 殊不引伏,确称"每月申奏,皆是见在数中,请令推寻,足验奸诈。"两司既有论 执,理须详办是非,陛下纵其妄欺,不加按问。以在库之物为收获之功,以常赋之 财为羡余之费,罔上无畏,示人不惭,此又罪之大者也。

国家府库,出纳有常,延龄险猾售奸,诡谲求媚,遂于左藏之内,分建六库之 名,意在别贮赢余,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体,天下为家,国不足则取之于 人,人不足则资之于国,在国为官物,在人为私财,何谓赢余,须别收贮?是必巧 诈以变移官物,暴法以刻削私财,舍此二途,其将安取?陛下方务崇信,不加检裁, 姑务保持,曾无诘责。延龄谓能蔽惑,不复惧思,奸威既沮于四方,憸态复行于内 府。由是蹂躏官属,倾倒货财,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余,愚弄 朝廷,有同兒戏。

夫理天下者,以义为本,以利为末,以人为本,以财为末,本盛则其末自举, 末大则其本必倾。自古及今,德义立而利用不丰,人庶安而财货不给,因以丧邦失 位者,未之有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有德必有人, 有土必有土,有人必有财。""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盖谓此也。自古及今,德 义不立而利用克宣,人庶不安而财货可保,因以兴邦固位者,未之有也。故曰: "财散则人聚,财聚则人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无令侵削兆人, 为天子取怨于下也。且陛下初膺宝历,志翦群凶,师旅繁兴,征求浸广,榷算侵剥, 下无聊生。是以泾原叛徒,乘人怨咨,白昼犯阙,都邑甿庶,恬然不惊,反与贼众 相从,比肩而入宫殿。虽蚩蚩之性,靡所不为,然亦由德泽未浃,而暴令驱之,以 至于是也。于时内府之积,尚如丘山,竟资凶渠,以饵贪卒,此则陛下躬睹之矣。 是乃失人而聚货,夫何利之有焉!

车驾既幸奏天,逆泚旋肆围逼,一垒之内,万乘所屯,窘如涸流,庶物空匮。 尝欲发一健步出觇贼军,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陛下为之求觅不致, 竟闵默而遣之。又尝宫壶之中,服用有阙,圣旨方戎事为急,不忍重烦于人,乃剥 亲王饰带之金,卖以给直。是时行从将吏,赴难师徒,苍黄奔驰,咸未冬服,渐属 凝冱,且无薪蒸,饥冻内攻,矢石外迫。昼则荷戈奋迅,夜则映堞呻吟,凌风飚, 冒霜雪,逾四旬而众无携贰,卒能走强贼、全危城者,陛下岂有严刑重赏使之然耶? 唯以不厚其身,不藏其货,与众庶同其忧患,与士伍共其有无,乃能使人捐躯命而 扞寇仇,馁之不离,冻之不憾,临危而不易其守,见死而不去其君,所谓"圣人感 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围既解,诸路稍通,赋税渐臻,贡献继至,乃于行宫外庑之下,别置琼 林、大盈之司。未赏功劳,遽私贿玩,甚沮惟新之望,颇携死义之心,于是舆诵兴 讥,而军士始怨矣。财聚人散,不其然乎!旋属蟊贼内兴,翠华南狩,奉天所积财 货,悉复歼于乱军。即迁岷、梁,日不暇给,独凭大顺,遂复皇都。是知天子者, 以得人为资,以蓄义为富,人苟归附,何患蔑资?义苟修崇,何忧不富?岂在贮之 内府,方为己有哉!故藏于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于境内者,诸侯之富也;藏于 囷仓箧椟者,农夫、商贾之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贵,海内之富,面猥行诸侯之弃德, 守农商之鄙业哉!陛下若谓厚取可以恢武功,则建中之取既无成矣;若谓多积可以 为己有,则建中之积又不在矣;若谓徇欲不足伤理化,则建中之失伤已甚矣;若谓 敛怨不足致危亡,则建中之乱危亦至矣!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祸,成中兴之功者,良 以陛下有侧身修励之志,有罪己悔惧之辞,罢息诛求,敦尚节俭,涣发大号,与人 更新;故灵祗感陛下之诚,臣庶感陛下之意,释憾回虑,化危为安。陛下亦当为宗 庙社稷建不拔之永图,为子孙黎元立可久之休业,惩前事徇欲之失,复日新盛德之 言;岂宜更纵憸邪,复行克暴,事之追悔,其可再乎!

臣又窃虑陛下纳彼盗言,堕其奸计,以为搏噬拏攫,怨集有司,积聚丰盈,利 归君上,是又大谬,所宜慎思。夫人主昏明,系于所任,咎繇、夔、契之道长,而 虞舜享浚哲之名;皇甫、棸、楀之嬖行,而周厉婴颠覆之祸。自古何尝有小人柄用, 而灾患不及邦国者乎!譬犹操兵以刃人,天下不委罪于兵而委罪于所操之主;畜蛊 以殃物,天下不归咎于蛊而归咎于所畜之家;理有必然,不可不察。

臣伏虑陛下以延龄之进,独出宸衷,延龄之言,多顺圣旨,今若以罪置辟,则 似为众所挤,故欲保持,用彰坚断。若然,陛下与人终始之意则美矣。其于改过勿 吝、去邪勿疑之道,或未尽善。今希旨自默,浸以成风,奖之使言,犹惧不既,若 又阻抑,谁当贡诚?或恐未亮斯言,请以一事为证。只如延龄凶妄,流布寰区,上 自公卿近臣,下迨舆台贱品,喧喧谈议,亿万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几?陛下诚 令亲信博采舆词,参较比来所闻,足鉴人间情伪。

臣以卑鄙,位当台衡,既极崇高,又承渥泽。岂不知观时附会,足保旧恩,随 众沉浮,免贻厚责。谢病黜退,获知几之名;党奸苟容,无见嫉之患。何急自苦, 独当豺狼,上违欢情,下饵谗口。良以内顾庸昧,一无所堪,夙蒙眷知,唯以诚直, 绸缪帷扆,一纪于兹,圣慈既襎此见容,愚臣亦以此自负。从陛下历播迁之危,睹 陛下致兴复之难,至今追思,犹为心悸;所以畏覆车而骇虑,惧毁室而悲鸣,盖情 激于衷,虽欲罢而不能自默也!因事陈请,虽已频烦,天听尚高,未垂谅察,辄申 悃款,以极愚诚。忧深故语烦,意恳故词切,以微臣自固之谋则过,于陛下虑患之 计则忠。糜躯奉君,所不敢避;沽名衒直,亦不忍为。愿回睿聪,为国熟虑,社稷 是赖,岂唯微臣。

书奏,德宗不悦,待延龄益厚。时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銛, 以事相关,皆证延龄矫妄。德宗罢陆贽知政事,为太子宾客;滂、充、銛悉罢职左 迁。

十一年春暮,上数畋于苑中,时久旱,人情忧惴,延龄遽上疏曰:"陆贽、李 充等失权,心怀怨望,今专大言于众曰:'天下炎旱,人庶流亡,度支多欠阙诸军 粮草。'以激怒群情。"后数日,上又幸苑中,适会神策军人诉度支欠厩马刍草。 上思延龄言,即时回驾,下诏斥逐贽、充、滂、銛等,朝廷中外惴恐。延龄谋害在 朝正直之士,会谏议大夫阳城等伏阁切谏,事遂且止。贽、充等虽已贬黜,延龄憾 之未已,乃掩捕李充腹心吏张忠,捶掠楚痛,令为之词,云"前后隐没官钱五十余 万贯,米麦称是,其钱物多结托权势,充妻常于犊车中将金宝缯帛遗陆贽妻。"忠 不胜楚毒,并依延龄教抑之辞,具于款占。忠妻、母于光顺门投匭诉冤,诏御史台 推问,一宿得其实状,事皆虚,乃释忠。延龄又奏京兆府妄破用钱谷,请令比部勾 覆,以比部郎中崔元尝为陆贽所黜故也。及崔元勾覆钱谷,又无交涉。延龄既锐意 以苛刻剥下附上为功,每奏对际,皆恣骋诡怪虚妄,他人莫敢言者,延龄言之不疑, 亦人之所未尝闻。德宗颇知其诞妄,但以其敢言无隐,且欲访闻外事,故断意用之。 延龄恃之,谓必得宰相,尤好慢骂,毁诋朝臣,班行为之侧目。及卧病,载度支官 物置于私家,亦无敢言者。贞元十二年卒,时年六十九。延龄死,中外相贺,唯德 宗悼惜不已,册赠太子少保。

韦渠牟,京兆万年人。六代祖范,魏西阳太守,后周封郿城公。渠牟少慧悟, 涉览经史。初为道士,后为僧。兴元中,韩滉镇浙西,奏授试秘书郎,累转四门博 士。

贞元十二年四月,德宗诞日,御麟德殿,召给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赵需、礼部 郎中许孟容与渠牟及道士万参成、沙门谭延等十二人,讲论儒、道、释三教。渠牟 枝词游说,捷口水注;上谓其讲耨有素,听之意动。数日,转秘书郎,奏诗七十韵, 旬日,迁右补阙、内供奉,僚列初不有之。在延英既对宰相,多使中贵人召渠牟于 官次,同辈始注目矣。岁终,迁右谏议大夫。时延英对秉政赋之臣,昼漏率下二三 刻为常,渠牟奏事,率漏下五六刻,上笑语款狎,往往外闻。渠牟形神佻躁,无士 君子器,志向不根道德,众雅知不能以正道开悟上意。

陆贽免相后,上躬亲庶政,不复委成宰相,庙堂备员,行文书而已。除守宰、 御史,皆帝自选择。然居深宫,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 谊洎渠牟,皆权倾相府。延龄、李实,奸欺多端,甚伤国体;绍无所发明;而渠牟 名素轻,颇张恩势以招趋向者,门庭填委。茅山处士崔芊征至阙下,郑随自山人再 至补阙,冯伉自醴泉令为给事中、皇太子侍读,皆渠牟延荐之。上既偏有所听,浮 薄率背本衒进,不复藏器蕴德,皆奔驰请谒,剚蹄甘辞以附渠牟。居无何,迁太府 卿,赐金紫,又转太常卿。贞元十七年卒,时年五十三,赠刑部尚书,仍谥曰忠。

李齐运者,蒋王恽之孙也。解褐宁王府东阁祭酒,七迁至监察御史。江淮都统 李峘辟为幕府,累转工部郎中,为长安县令,职事修理。历京兆少尹、陕府长史。 建中末,改河中尹、晋绛慈隰观察使。时李怀光自山东卷甲奔难,昼夜倍道,比至 河中,力疲,休兵三日,齐运倾力犒设,军人皆悦。怀光既反,驱兵还保河中,齐 运不能敌,弃城而走,除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时贼据京城,李晟军东渭桥,齐 运扰攘之中,征募工役,版筑城垒,飞刍輓粟以应晟。收复之际,颇有力焉。

贞元中,蝗旱方炽,齐运无政术,乃以韩洄代之,改宗正卿,兼御史大夫、闲 厩宫苑使。改检校礼部尚书,兼殿中监。寻正拜礼部尚书,兼殿中监使如故。其后 十余岁,宰臣内殿对后,齐运常次进,贡其计虑,以决群议。齐运无学术,不知大 体,但甘言取信而已。荐李锜为浙西观察使,受赂数十万计。举李词为湖州刺史, 既而邑人告其赃犯,上以齐运故,不问而遣之。齐运被疾,岁余不能朝请,朝廷除 授,往往降中人就宅咨决。末以妾卫氏为正室,身为礼部尚书,冕服以行其礼,人 士嗤诮。贞元十二年卒,时年七十二,赠尚书左仆射。

李实者,道王元庆玄孙。以廕入仕,六转至潭州司马。洪州节度使、嗣曹王皋 辟为判官,迁蕲州刺史。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复用为节度判官、检校太子宾客、 员外郎。皋卒,新帅未至,实知留后,刻薄军士衣食,军士怨叛,谋杀之,实夜缒 城而出,归诣京师,用为司农少卿,加检校工部尚书、司农卿。

贞元十九年,为京兆尹,卿及兼官如故。寻封嗣道王。自为京尹,恃宠强愎, 不顾文法,人皆侧目。二十年春夏旱,关中大歉,实为政猛暴,方务聚敛进奉,以 固恩顾,百姓所诉,一不介意。因入对,德宗问人疾苦,实奏曰:"今年虽旱,谷 田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无告,乃彻屋瓦木,卖麦苗以供赋敛。优人成辅 端因戏作语,为秦民艰苦之状云:"秦城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 五硕米,三间堂屋二千钱。"凡如此语有数十篇。实闻之怒,言辅端诽谤国政,德 宗遽令决杀,当时言者曰:"瞽诵箴谏,取其诙谐以托讽谏,优伶旧事也。设谤木, 采刍荛,本欲达下情,存讽议,辅端不可加罪。"德宗亦深悔,京师无不切齿以怒 实。

故事,府官避台官。实常遇侍御史王播于道,实不肯避,导从如常。播诘其从 者,实怒,奏播为三原令,谢之日,庭诟之。陵轹公卿百执事,随其喜怒,诬奏迁 逐者相继,朝士畏而恶之。又诬奏万年令李众,贬虔州司马,奏虞部员外郎房启代 众,升黜如其意,怙势之色,謷然在眉睫间。故事,吏部将奏科目,奥密,朝官不 通书问,而实身诣选曹迫赵宗儒,且以势恐之。前岁,权德舆为礼部侍郎,实托私 荐士,不能如意,后遂大录二十人迫德舆曰:"可依此第之;不尔,必出外官,悔 无及也。"德舆虽不从,然颇惧其诬奏。

二十一年,有诏蠲畿内逋租,实违诏征之,百姓大困,官吏多遭笞罚,剥割掊 敛,聚钱三十万贯,胥吏或犯者,即按之。有乞丐丝发固死;无者,且曰"死亦不 屈",亦杖杀之。京帅贵贱同苦其暴虐。顺宗在谅阴逾月,实毙人于府者十数,遂 议逐之,乃贬通州长史。制出,市人皆袖瓦石投其首;实知之,由月营门自苑西出, 人人相贺。后遇赦量移虢州,在道卒。

韦执谊者,京兆人。父浼,官卑。执谊幼聪俊有才,进士擢第,应制策高等, 拜右拾遗,召入翰林为学士,年才二十余。德宗尤宠异,相与唱和歌诗,与裴延龄、 韦渠牟等出入禁中,略备顾问。德宗载诞日,皇太子献佛像,德宗命执谊为画像赞, 上令太子赐执谊缣帛以酬之。执谊至东宫谢太子,卒然无以藉言,太子因曰:"学 士知王叔文乎?彼伟才也。"执谊因是与叔文交甚密。俄丁母忧,服阕,起为南宫 郎。德宗时,召入禁中。

初,贞元十九年,补阙张正一因上书言事得召见,王仲舒、韦成季、刘伯刍、 裴茝、常仲孺、吕洞等以尝同官相善,以正一得召见,偕往贺之。或告执谊曰: "正一等上疏论君与王叔文朋党事。"执谊信然之,因召对,奏曰:"韦成季等朋 聚觊望。"德宗令金吾伺之,得其相过从饮食数度,于是尽逐成季等六七人,当时 莫测其由。

及顺宗即位,久疾不任朝政,王叔文用事,乃用执谊为宰相,乃自朝议郎、吏 部郎中、骑都尉赐绯鱼袋,授尚书左丞、同平章事,仍赐金紫。叔文欲专政,故令 执谊为宰相于外,己自专于内。执谊既为叔文引用,不敢负情,然迫于公议,时时 立异,密令人谢叔文曰:"不敢负约为异,欲共成国家之事故也。"叔文诟怒,遂 成仇怨;执谊既因之得位,亦欲矛盾掩其迹。及宪宗受内禅,王伾、王叔文徒党并 逐,尚以执谊是宰相杜黄裳之婿,故数月后贬崖州司户。初,执谊自卑官,常忌讳 不欲人言岭南州县名。为郎官时,尝与同舍诣职方观图,每至岭南州,执谊遽命去 之,闭目不视。及拜相,还所坐堂,见北壁有图,不就省,七八日,试观之,乃崖 州图也,以为不祥,甚恶之,不敢出口。及坐叔文之贬,果往崖州,卒于贬所。

王叔文者,越州山阴人也。以棋待诏,粗知书,好言理道。德宗令直东宫。太 子尝与侍读论政道,因言宫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见上,当极言之。"诸生称赞 其美,叔文独无言。罢坐,太子谓叔文曰:"向论宫市,君独无言何也"?叔文曰: "皇太子之事上也,视膳问安之外,不合辄预外事。陛下在位岁久,如小人离间, 谓殿下收取人情,则安能自解?"太子谢之曰:"苟无先生,安得闻此言?"由是 重之,宫中之事,倚之裁决。每对太子言,则曰:"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 用之。"密结当代知名之士而欲侥幸速进者,与韦执谊、陆质、吕温、李景俭、韩 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十数人,定为死交;而凌准,程异,又因其党 以进;籓镇侯伯,亦有阴行赂遗请交者。

德宗崩,已宣遗诏,时上寝疾久,不复关庶政,深居施帘帷,阉官李忠言、美 人牛昭容侍左右,百官上议,自帷中可其奏。王伾常谕上属意叔文,宫中诸黄门稍 稍知之。其日,召自右银台门,居于翰林,为学士。叔文与吏部郎中韦执谊相善, 请用为宰相。叔文因王伾,伾因李忠言,忠言因牛昭容,转相结构。事下翰林,叔 文定可否,宣于中书,俾执谊承奏于外。与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 韩晔唱和,曰管,曰葛,曰伊,曰周,凡其党僴然自得,谓天下无人。

叔文贱时,每言钱谷为国大本,将可以盈缩兵赋,可操柄市士。叔文初入翰林, 自苏州司功为起居郎,俄兼充度支、盐铁副使,以杜佑领使,其实成于叔文。数月, 转尚书户部侍郎,领使、学士如故。内官俱文珍恶其弄权,乃削去学士之职。制出, 叔文大骇,谓人曰:"叔文须时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带此职,无由入内。"王伾为 之论请,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竟削内职。叔文始入内廷,阴构密命,机形不见, 因腾口善恶进退之。人未窥其本,信为奇才。及司两使利柄,齿于外朝,愚智同曰: "城狐山鬼,必夜号窟居以祸福人,亦神而畏之;一旦昼出路驰,无能必矣。"

叔文在省署,不复举其职事,引其党与窃语,谋夺内官兵柄,乃以故将范希朝 统京西北诸镇行营兵马使,韩泰副之。初,中人尚未悟,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 且言方属希朝,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中尉乃止诸镇无以兵马入。希朝、韩泰 已至奉天,诸将不至,乃还。无几,叔文母死。前一日,叔文置酒馔于翰林院,宴 诸学士及内官李忠言、俱文珍、刘光奇等。中饮,叔文白诸人曰:"叔文母疾病, 比来尽心戮力为国家事,不避好恶难易者,欲以报圣人之重知也。若一去此职,百 谤斯至,谁肯助叔文一言者,望诸君开怀见察。"又曰:"羊士谔非毁叔文,欲杖 杀之,而韦执谊懦不遂。叔文生平不识刘辟,乃以韦皋意求领三川,辟排门相干, 欲执叔文手,岂非凶人耶!叔文已令扫木场,将斩之,韦执谊苦执不可。叔文无以 对。

叔文未欲立皇太子。顺宗既久疾未平,群臣中外请立太子,既而诏下立广陵王 为太子,天下皆悦;叔文独有忧色,而不敢言其事,但吟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末句 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因歔欷泣下,人皆窃笑之。皇太子监 国,贬为渝州司户,明年诛之。

王伾,杭州人。始为翰林侍书待诏,累迁至正议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书。 顺宗即位,迁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

伾阘茸,不如叔文,唯招贿赂,无大志,貌寝陋,吴语,素为太子之所亵狎; 而叔文颇任气自许,粗知书,好言事,顺宗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间。叔文入止 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等。然各有所主:伾主往来传授;王叔 文主决断;韦执谊为文诰;刘禹锡、陈谏、韩晔、韩泰、柳宗元、房启、凌准等谋 议唱和,采听外事。而伾与叔文及诸朋党之门,车马填凑,而伾门尤盛,珍玩赂遗, 岁时不绝。室中为无门大柜,唯开一窍,足以受物,以藏金宝,其妻或寝卧于上。 与叔文同贬开州司马。

王叔文最所重者,李景俭、吕温。叔文用事时,景俭居丧于东都;吕温使吐蕃, 留半岁,叔文败方归。陆质为皇太子侍读,寻卒。

伾、叔文既逐,诏贬其党韩晔饶州司马,韩泰虔州司马,陈谏台州司马,柳宗 元永州司马,刘禹锡朗州司马,凌准连州司马,程异郴州司马,韦执谊崖州司马。

韩晔,宰相滉之族子,有俊才,依附韦执谊,累迁尚书司封郎中。叔文败,贬 池州刺史,寻改饶州司马,量移汀州刺史,又转永州卒。

陈谏至叔文败,已出为河中少尹,自台州司马量移封州刺史,转通州卒。

凌准,贞元二十年自浙东观察判官、侍御史召入,王叔文与准有旧,引用为翰 林学士,转员外郎。坐叔文贬连州。准有史学,尚古文,撰《邠志》二卷。

韩泰,贞元中累迁至户部郎中,王叔文用为范希朝神策行营节度行军司马。泰 最有筹画,能决阴事,深为伾、叔文之所重,坐贬,自虔州司马量移漳州刺史,迁 郴州。

柳宗元、刘禹锡自有传。

程异,京兆长安人。尝侍父疾,乡里以孝悌称。明经及第,释褐扬州海陵主簿。 登《开元礼》科,授华州郑县尉。精于吏职,剖判无滞。杜确刺同州,帅河中,皆 从为宾佐。

贞元末,擢授监察御史,迁虞部员外郎,充盐铁转运、扬子院留后。时王叔文 用事,由迳放利者皆附之,异亦被引用。叔文败,坐贬岳州刺史,改郴州司马。元 和初,盐铁使李巽荐异晓达钱谷,请弃瑕录用,擢为侍御史,复为扬子留后,累检 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两税使。异自悔前非,厉己竭节,江淮钱谷之弊,多所铲 革。入为太府少卿、太卿,转卫尉卿,兼御史中丞,充盐铁转运副使。

时淮西用兵,国用不足,异使江表以调征赋,且讽有土者以饶羡入贡,至则不 剥下,不浚财,经费以赢,人颇便之。由是专领盐铁转运使、兼御史大夫。十三年 九月,转工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使如故。议者以异起钱谷吏,一旦位冠 百僚,人情大为不可。异自知叨据,以谦逊自牧,月余日,不敢知印秉笔。异知西 北边军政不理,建议置巡边使,上问谁可使者,异请自行。议未决,无疾而卒,元 和十四年四月也。赠左仆射,谥曰恭。异性廉约,殁官第,家无余财,人士多之。

皇甫镈,安定朝那人。祖邻几,汝州刺史。父愉,常州刺史。镈贞元初登进士 第,登贤良文学制科,授监察御史。丁母忧,免丧,坐居丧时薄游,除詹事府司直。 转吏部员外郎、判南曹,凡三年,颇钤制奸吏。改吏部郎中,三迁司农卿、兼御史 中丞,赐金紫,判度支,俄拜户部侍郎。时方讨淮西,切于馈运,镈勾剥严急,储 供办集,益承宠遇,加兼御史大夫。

十三年,与盐铁使程异同日以本官同平章事,领使如故。镈虽有吏才,素无公 望,特以聚敛媚上,刻削希恩。诏书既下,物情骇异,至于贾贩无识,亦相嗤诮。 宰相崔群、裴度以物议上闻,宪宗怒而不听。度上疏乞罢知政事,因论之曰:

臣日昨于延英陈乞,伏奉圣旨,未遂愚衷。窃以上古明王圣帝,致理兴化,虽 由元首,亦在股肱。所以述尧、舜之道,则言稷、契、皋、夔;纪太宗、玄宗之德, 则言房、杜、姚、宋。自古至今,未有不任辅弼而能独理天下者。况今天下,异于 十年已前,方驱驾文武,廓清寇乱,建升平之业,十已得八九。然华夏安否,系于 朝廷,朝廷轻重,在于宰相。如臣驽钝,夙夜战兢,常以为上有圣君,下无贤臣, 不能增日月之明,广天地之德。遂使每事皆劳圣心,所以平贼安人,费力如此,实 由臣辈不称所职。方期陛下博采物议,旁求人望,致之辅弼,责之化成;而乃忽取 微人,列于重地,始则殿庭班列,相与惊骇,次则街衢市肆,相与笑呼。伏计远近 流闻,与京师无异。何者?天子如堂,宰臣如陛,陛高则堂高,陛卑则堂不得高矣, 宰臣失人,则天子不得尊矣。

伏以陛下睿哲文明,唯在所授,凡所阅视,洞达无遗。所以比来选任宰相,纵 道不周物,才不济时,公望所归,皆有可取。况皇甫镈自掌财赋,唯事割剥,以苛 为察,以刻为明。自京北、京西城镇及百司并远近州府,应是仰给度支之处,无不 苦口切齿,愿食其肉;犹赖臣等每加劝诫,或为奏论,庶事之中,抑令通济。比者 淮西诸军粮料,所破五成钱,其实只与一成、两成,士卒怨怒,皆欲离叛。臣到行 营,方且慰喻,直其迁延不进,供军渐难,俱能前行,必有优赏,以此约定,然后 切勒供军官,且支九月一日两成已上钱,俱容努力,方将小安,不然必有溃散。今 旧兵悉向淄青讨伐,忽闻此人入相,则必相与惊扰,以为更有前时之事,则无告诉 之忧。虽侵刻不少,然漏落亦多,所以罢兵之后,经费钱数一千三十万贯,此事犹 可。直以性惟狡诈,言不诚实,朝三暮四,天下共知,惟能上惑圣聪,足见奸邪之 极。程异虽人品凡俗,然心事和平,处之烦剧,或亦得力,但升之相位,便在公卿 之上,实亦非宜。如皇甫镈,天下之人,怨入骨髓,陛下今日收为股肱,列在台鼎, 切恐不可,伏惟图之。倘陛下纳臣恳款,速赐移易,以副天下之望,则天下幸甚。 伏闻李修疾病,亦求入来,如浙西观察使,且与亦得。

臣知一言出口,必犯天威,但使言行,甘心获戾。今者臣若不退,天下之人谓 臣有负恩宠;今退毁未许,言又不听,如火烧心,若箭攒体。臣自无足惜,惜陛下 今日事势。何者?淮西荡定,河北咸宁,承宗敛手削地,程权束身赴阙,韩弘舆疾 讨贼,此岂京师气力能制其命,祗是朝廷处置能服其心。今既开中兴,再造区夏, 陛下何忍却自破除,使亿万之众离心,四方诸侯解体?凡百君子,皆欲恸哭。况陛 下任臣之意,岂比常人;臣事陛下之心,敢同众士?所以昧死重封以闻,如不足观, 臣当引领受责。陛下引一市肆商徒,与臣同列,在臣亦有何损,陛下实有所伤,不 胜愤懑惶恐之至。

时宪宗以世道渐平,欲肆意娱乐,池台馆宇,稍增崇饰,而异、镈探知上旨, 数贡羡余,以备经构,故帝独排物议相之;见裴度疏,以为朋党,竟不省览。镈知 公议不可,益以巧媚自固,奏减内外官俸钱以赡国用;敕下,给事中崔祐封还诏书, 其事方罢。时内出积年库物付度支估价,例皆陈朽,镈尽以善价买之,以给边军。 罗縠缯彩,触风断裂,随手散坏,军士怨怒,皆聚而焚之。裴度奏事,因言边军焚 赐之意,镈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内库出者,臣以俸二千买之,坚韧可以久服, 所言不可用,皆诈也。"帝以为然,由是镈益无忌惮。裴度有用兵伐叛之功,镈心 嫉之,与宰相李逢吉、令狐楚合势挤度出镇太原。崔群有公望,为搢绅所重,屡言 时政之弊,镈恶之,因议宪宗尊号,乃奏曰:"昨群臣议上徽号,崔群于陛下惜 '孝德'两字。"宪宗怒,黜群为湖南观察使。又与金吾将军李道古叶为奸谋,荐 引方士柳泌、僧大通,言可致长生。中尉吐突承璀恩宠莫二,镈厚赂结其欢心,故 及相位。

穆宗在东宫,备闻镈之奸邪,及居谅阴,听政之日,诏:"皇甫镈器本凡近, 性惟险狭,行靡所顾,文无可观,虽早践朝伦,而素乖公望。自掌邦计,属当军兴, 以剥下为徇公,既鼓众怒;以矫迹为孤立,用塞人言。洎尘台司,益蠹时政,不知 经国之大体,不虑安边之远图,三军多冻馁之忧,百姓深凋瘵之弊。事皆罔蔽,言 悉虚诬,远近咸知,朝野同怨。而又恣求方士,上惑先朝,潜通奸人,罪在难舍。 合加窜殛,以正刑章,俾黜遐荒,尚存宽典。"又诏曰:"山人柳泌辄怀左道,上 惑先朝,固求牧人,贵欲疑众,自知虚诞,仍便奔逃。僧大通医方不精,药术皆妄。 既延祸衅,俱是奸邪,邦国固有常刑,人神所宜共弃,宜付京兆府决重杖一顿处死。"

柳泌本曰杨仁力,少习医术,言多诞妄。李道古奸回巧宦,与泌密谋求进,言 之于皇甫镈,因征入禁中。自云能致灵药,言:"天台山多灵草,君仙所会,臣尝 知之,而力不能致。愿为天台长吏,因以求之。"起徒步为台州刺史,仍赐金紫。 谏官论奏曰:"列圣亦有好方士者,亦与官号,未尝令赋政临民。"宪宗曰:"烦 一郡之力而致神仙长年,臣子于君父何爱焉!"由是莫取有言者。裴潾以极言被黜。 泌到天台,驱役吏民于山谷间,声言采药,鞭笞躁急。岁余一无所得,惧诈发获罪, 举家入山谷。浙东观察使追捕,送于京师,镈与李道古恳保证之,必能可致灵药, 乃待诏翰林院。宪宗服泌药,日益烦躁,喜怒不常,内官惧非罪见戮,遂为弑逆。 大通自云寿一百五十岁,久得药力。又有田佐元者,凤翔虢人,自言有奇术,能变 瓦砾为金,白衣授虢县令。初,柳泌系京兆府,狱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虚矫?" 泌曰:"吾本无此心,是李道古教我,且云寿四百岁。"府吏防虞周密,恐其隐化; 及解衣就诛,一无变异,但灸灼之瘢痕浃身而已。镈卒于贬所。

镈弟镛,端士也。亦进士擢第,累历宣歙、凤翔使府从事,入为殿中侍御史, 转比部员外郎、河南县令、都官郎中、河南少尹。时镈为宰相,领度支,恩宠殊异。 镛恶其太盛,每弟兄宴语,即极言之,镈颇不悦。乃求为分司,除右庶子。及镈获 罪,朝廷素知镛有先见之明,不之罪,征为国子祭酒,改太子宾客、秘书监。开成 初,除太子少保分司,卒年四十九。镛能文,尤工诗什,乐道自怡,不屑世务,当 时名士皆与之交。有集十八卷,著《性言》十四篇。

史臣曰:奸邪害正,自古有之;而矫诞无忌,妒贤伤善,未有如延龄、皇甫之 甚也。臣每读陆丞相论延龄疏,未尝不泣下沾衿,其守正效忠,为宗社大计,非端 士益友,安能感激犯难如此?异哉德宗之为人主也,忠良不用,谗慝是崇,乃至身 播国屯,几将覆灭,尚独保延龄之是,不悟卢杞之非,悲夫!执谊、叔文,乘时多 僻,而欲斡运六合,斟酌万几;刘、柳诸生,逐臭市利,何狂妄之甚也!章武雄材 睿断,翦削厉阶;洎逐群、度而相异、镈,盖季年之妖惑也,夫何言哉!

赞曰:贞元之风,好佞恶忠。龄、镈害善,为国蠹虫。裴、陆献替,嫉恶如风。 天听匪谌,吾道斯穷。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