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八|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八


○武元衡 从父弟儒衡

郑余庆 子瀚 瀚子允谟 茂休 处诲 从谠

韦贯之 兄绶 弟纁 子澳

武元衡,字伯苍,河南缑氏人。曾祖载德,天后从父弟,官至湖州刺史。祖平 一,善属文,终考功员外郎、修文馆学士,事在《逸人传》。父就,殿中侍御史, 以元衡贵,追赠吏部侍郎。元衡进士登第,累辟使府,至监察御史。后为华原县令。 时畿辅有镇军督将恃恩矜功者,多挠吏民。元衡苦之,乃称病去官。放情事外,沉 浮宴咏者久之。德宗知其才,召授比部员外郎。一岁,迁左司郎中。时以详整称重。

贞元二十年,迁御史中丞。尝因延英对罢,德宗目送之,指示左右曰:"元衡 真宰相器也。"

顺宗即位,以病不亲政事。王叔文等使其党以权利诱元衡,元衡拒之。时奉德 宗山陵,元衡为仪仗使。监察御史刘禹锡,叔文之党也,求充仪仗判官。元衡不与, 其党滋不悦。数日,罢元衡为右庶子。宪宗即位,始册为皇太子,元衡赞引,因识 之。及登极,复拜御史中丞。持平无私,纲条悉举,人甚称重。寻迁户部侍郎。元 和二年正月,拜门下侍郎、平章事,赐金紫,兼判户部事。上为太子时,知其进退 守正,及是用为宰相,甚礼信之。

初,浙西节度李锜请入觐,乃拜为右仆射,令入朝。既而又称疾,请至岁暮。 上问宰臣,郑絪请如锜奏。元衡曰:"不可。且锜自请入朝,诏既许之,即又称疾, 是可否在锜。今陛下新临大宝,天下属耳目,若使奸臣得遂其私,则威令从兹去矣。" 上以为然,遽追之。锜果计穷而反。

先是,高崇文平蜀,因授以节度使。崇文理军有法,而不知州县之政。上难其 代者,乃以元衡代崇文,拜检校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充剑南西川节度 使。将行,上御安福门以临慰之。高崇文既发成都,尽载其军资、金帛、帟幕、伎 乐、工巧以行。元衡至,则庶事节约,务以便人。比三年,公私稍济。抚蛮夷,约 束明具,不辄生事。重慎端谨,虽淡于接物,而开府极一时之选。八年,征还。至 骆谷,重拜门下侍郎、平章事。

时李吉甫、李绛情不相叶,各以事理曲直于上前。元衡居中,无所违附,上称 为长者。及吉甫卒,上方讨淮、蔡,悉以机务委之。时王承宗遣使奏事,请赦吴元 济。请事于宰相,辞礼悖慢,元衡叱之。承宗因飞章诋元衡,咎怨颇结。元衡宅在 静安里,十年六月三日,将朝,出里东门,有暗中叱使灭烛者,导骑诃之,贼射之, 中肩。又有匿树阴突出者,以棓击元衡左股。其徒驭已为贼所格奔逸,贼乃持元衡 马,东南行十余步害之,批其颅骨怀去。及众呼偕至,持火照之,见元衡已踣于血 中,即元衡宅东北隅墙之外。时夜漏未尽,陌上多朝骑及行人,铺卒连呼十余里, 皆云贼杀宰相,声达朝堂,百官恟々,未知死者谁也。须臾,元衡马走至,遇人始 辨之。既明,仗至紫宸门,有司以元衡遇害闻。上震惊,却朝而坐延英,召见宰相。 惋恸者久之,为之再不食。册赠司徒,赠赙布帛五百匹、粟四百硕,辍朝五日,谥 曰忠愍。

元衡工五言诗,好事者传之,往往被于管弦。

初,八年,元衡自蜀再辅政,时太白犯上相,历执法。占者言:"今之三相皆 不利,始轻末重。"月余,李绛以足疾免。明年十月,李吉甫以暴疾卒。至是,元 衡为盗所害,年五十八。始元衡与吉甫齐年,又同日为宰相。及出镇,分领扬、益。 及吉甫再入,元衡亦还。吉甫先一年以元衡生月卒,元衡后一年以吉甫生月卒。吉 凶之数,若符会焉。先是,长安谣曰"打麦麦打三三三",既而旋其袖曰"舞了也"。 解者谓:"打麦"者,打麦时也;"麦打"者,盖谓暗中突击也;"三三三",谓 六月三日也;"舞了也",谓元衡之卒也。自是京师大恐,城门加卫兵,察其出入, 物色伺之。其伟状异制、燕赵之音者,多执讯之。元衡从父弟儒衡。

儒衡,字庭硕。才度俊伟,气直貌庄,言不妄发,与人交友,终始不渝。相国 郑余庆不事华洁,后进趋其门者多垢衣败服,以望其知。而儒衡谒见,未尝辄易所 好,但与之正言直论,余庆因亦重之。宪宗以元衡横死王事,尝嗟惜之,故待儒衡 甚厚。累迁户部郎中。十二年,权知谏议大夫事,寻兼知制诰。皇甫镈以宰相领度 支,剥下以媚上,无敢言其罪者。儒衡上疏论列,镈密诉其事,帝曰:"勿以儒衡 上疏,卿将报怨耶!"镈不复敢言。

儒衡气岸高雅,论事有风彩,群邪恶之。尤为宰相令狐楚所忌。元和末年,垂 将大用,楚畏其明俊,欲以计沮之,以离其宠。有狄兼谟者,梁公仁杰之后,时为 襄阳从事。楚乃自草制词,召狄兼谟为拾遗,曰:"朕听政余暇,躬览国书,知奸 臣擅权之由,见母后窃位之事。我国家神器大宝,将遂传于他人。洪惟昊穹,降鉴 储祉,诞生仁杰,保佑中宗,使绝维更张,明辟乃复。宜福胄胤,与国无穷。"及 兼谟制出,儒衡泣诉于御前,言其祖平一在天后朝辞荣终老,当时不以为累。宪宗 再三抚慰之。自是薄楚之为人。然儒衡守道不回,嫉恶太甚,终不至大任。寻正拜 中书舍人。时元稹依倚内官,得知制诰,儒衡深鄙之。会食瓜阁下,蝇集于上,儒 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处来,而遽集于此?"同僚失色,儒衡意气自若。迁礼部 侍郎。长庆四年卒,年五十六。

郑余庆,字居业,荥阳人。祖长裕,官至国子司业,终颍川太守。长裕弟少微, 为中书舍人、刑部侍郎。兄弟有名于当时。父慈,与元德秀友善,官至太子舍人。

余庆少勤学,善属文。大历中举进士。建中末,山南节度使严震辟为从事,累 官殿中侍御史,丁父忧罢。贞元初入朝,历左司、兵部员外郎,库部郎中。八年, 选为翰林学士。

十三年六月,迁工部侍郎,知吏部选事。时有玄法寺僧法凑为寺众所,万年 县尉卢伯达断还俗,后又复为僧,伯达上表论之。诏中丞宇文邈、刑部侍郎张彧、 大理卿郑云逵等三司,与功德使判官诸葛述同按鞫。时议述胥吏,不合与宪臣等同 入省按事。余庆上疏论列,当时翕然称重。

十四年,拜中书侍郎、平章事。余庆通究《六经》深旨,奏对之际,多以古义 傅之。与度支使于素善,每奏事余庆皆议可之。未几,以罪贬。时又岁旱人饥,德 宗与宰臣议,将赈给禁卫六军。事未行,为中书吏所泄,余庆贬郴州司马,凡六载。 顺宗登极,征拜尚书左丞。

宪宗嗣位之月,又擢守本官、平章事。未几,属夏州将杨惠琳阻命,宰臣等论 奏,多议兵事。余庆复以古义上言,夏州军士皆仰给县官,又有"介马万蹄"之语。 时议以余庆虽好古博雅而未适时。有主书滑涣,久司中书簿籍,与内官典枢密刘光 琦情通。宰相议事,与光琦异同者,令涣达意,未尝不遂所欲。宰相杜佑、郑絪皆 姑息之。议者云佑私呼为滑八,四方书币赀货,充集其门,弟泳官至刺史。及余庆 再入中书,与同僚集议。涣指陈是非,余庆怒其僭,叱之。寻而余庆罢相,为太子 宾客。其年八月,涣赃污发,赐死。上浸闻余庆叱涣事,甚重之,乃改为国子祭酒, 寻拜河南尹。三年,检校兵部尚书,兼东都留守。六年四月,正拜兵部尚书。

余庆再为相,罢免皆非大过,尤以清俭为时所称。洎中外践更,郁为耆德,朝 廷得失,言成准的。时京兆尹元义方、户部侍郎判度支卢坦,皆以勋官前任至三品, 据令合立门戟,各请戟立于其第。时义方以加上柱国、坦以前任宣州观察使请戟。 近代立戟者,率有银青阶,而义方只据勋官,有司不详覆而给之,议者非之,台司 将劾而未果。会余庆自东都来,发论大以为不可。由是,台司移牒诘礼部,左司郎 中陆则、礼部员外崔备皆罚俸,夺元、卢之门戟。

余庆受诏撰《惠昭太子哀册》,其辞甚工。有医工崔环,自淮南小将为黄州司 马。敕至南省,余庆执之封还,以为诸道散将无故授正员五品官,是开侥幸之路, 且无阙可供。言或过理,由是稍忤时权,改太子少傅,兼判太常卿事。初德宗自山 南还宫,关辅有怀光、吐蕃之虞,都下惊忧,遂诏太常集乐去大鼓。至是,余庆始 奏复用大鼓。

九年,拜检校右仆射,兼兴元尹,充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三岁受代。

十二年,除太子少师。寻以年及悬车,请致仕,诏不许。时累有恩赦叙阶,及 天子亲谒郊庙,行事官等皆得以恩授三品五品,不复计考,其使府宾吏,又以军功 借赐命服而后入拜者十八九。由是,在朝衣绿者甚少,郎官谏官有被紫垂金者。又 丞郎中谢洎郎官出使,多赐章服,以示加恩。于是宠章尤滥,当时不以服章为贵, 遂诏余庆详格令,立制条,奏以闻。

十三年,拜尚书左仆射。自兵兴以来,处左右端揆之位者多非其人,及余庆以 名臣居之,人情美洽。宪宗以余庆谙练典章,朝廷礼乐制度有乖故事,专委余庆参 酌施行,遂用为详定使。余庆复奏刑部侍郎韩愈、礼部侍郎李程为副使,左司郎中 崔郾、吏部郎中陈珮、刑部员外郎杨嗣复、礼部员外郎庾敬休,并充详定判官。朝 廷仪制、吉凶五礼,咸有损益焉。改凤翔尹、凤翔陇节度使。

十四年,兼太子少师、检校司空,封荥阳郡公,兼判国子祭酒事。以太学荒毁 日久,生徒不振,奏率文官俸给修两京国子监。

及穆宗登极,以师傅之旧,进位检校司徒,优礼甚至。元和十五年十一月卒, 诏曰:"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兼太子少师、上柱国、荥阳郡开国公、食邑 二千户郑余庆,始以衣冠礼乐,行于山东,余力文章,遂成志学。出入清近,盈五 十年。再秉台衡,屡分戎律。凡所要职,无不践更。贵而能贫,卑以自牧。謇谔闻 于台阁,柔睦化于闺门。受命有考父之恭,待士比公孙之广。焚书逸礼,尽可口传; 古史旧章,如因心匠。朕方咨禀,庶罔昏逾。神将祝予,痛悼何及!乞言既阻,赗 礼宜优,可赠太保。"时年七十五,谥曰贞。

余庆砥名砺行,不失儒者之道;清俭率素,终始不渝。四朝居将相之任,出入 垂五十年,禄赐所得,分给亲党,其家颇类寒素。自至德已来,方镇除授,必遣中 使领旌节就第宣赐,皆厚以金帛遣之。求媚者唯恐其数不广,故王人一来,有获钱 数百万者。余庆每受方任,天子必诫其使曰:"余庆家贫,不得妄有求取。"专欲 振起儒教,后生谒见者,率以经学讽之。而周其所急,理家理身,极其俭薄。及修 官政,则喜开广。镇岐下一岁,戎事可观。又创立儒宫以来,学者虽行己可学,而 往往近于沽激,故当时议者不全德许之。上以家素清贫,不办丧事,宜令所司特给 一月俸料,以充赙赠,用示哀荣。有文集、表疏、碑志、诗赋共五十卷行于世。

兄承庆,官不显。弟膺甫,官至主客员外郎中、楚怀郑三州刺史。次弟具瞻、 羽客、时然,皆官至县令宾佐。余庆子瀚。

翰本名涵,以文宗籓邸时名同,改名瀚。贞元十年举进士。以父谪官,累年不 任。自秘书省校书郎迁洛阳尉,充集贤院修撰。改长安尉、集贤校理。转太常寺主 簿,职仍故。迁太常博士,改右补阙。献疏切直,人为危之。及余庆入朝,宪宗谓 余庆曰:"卿之令子,朕之直臣,可更相贺。"遂迁起居舍人,改考功员外郎。刺 史有驱迫人吏上言政绩,请刊石纪政者,瀚探得其情,条责廉使,巧迹遂露,人服 其敏识。时余庆为仆射,请改省郎。乃换国子博士、史馆修撰。丁母忧,除丧,拜 考功郎中。复丁内艰,终制,退居汜上。长庆中,征为司封郎中、史馆修撰,累迁 中书舍人。

文宗登极,擢为翰林侍讲学士。上命撰《经史要录》二十卷。书成,上喜其精 博,因摘所上书语类。上亲自发问,瀚应对无滞,锡以金紫。太和二年,迁礼部侍 郎。典贡举二年,选拔造秀,时号得人。转兵部侍郎,改吏部,出为河南尹,皆著 能名。入为左丞,旋拜刑部尚书,兼判左丞事。出为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检校户 部尚书、兴元尹、兼御史大夫。余庆之镇兴元,创立儒宫,开设学馆,至瀚之来, 复继前美。开成四年闰正月,以户部尚书征。诏下之日,卒于兴元,年六十四,赠 右仆射,谥曰宣。有文集、制诰共三十卷,行于世。浣四子:允谟、茂谌、处诲、 从谠。

允谟,以廕累官台省,历蜀、彭、濠、晋四州刺史,位终太子右庶子。

茂谌,避国讳改茂休,开成二年登进士第,四迁太常博士、兵部员外郎、吏部 郎中、绛州刺史,位终秘书监。

处诲,字延美,于昆仲间文章拔秀,早为士友所推。太和八年登进士第。释褐 秘府,转监察、拾遗、尚书郎、给事中。累迁工部、刑部侍郎,出为越州刺史、浙 东观察使、检校刑部尚书、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观察等使,卒于汴。处诲族父朗。 初朗为定州节度使时,处诲为工部侍郎,因早朝假寐于待漏院,忽梦己为浙东观察 使,经过汴州,而朗为汴帅,留连饮饯,仰视屋栋,饰以黄土,宾从皆所识。明年, 朗果自定州镇宣武,辟韦重掌书记。重将行,处诲告以所梦。明年,处诲转刑部侍 郎。其年秋,授浙东观察使。行及潼关,朗遣从事迎劳,仍致手书,令先疏所梦。 比至汴,宴于清暑亭,宾佐悉符梦中。朗仰视屋栋曰:"此亦黄土也。"四座感叹 移时。后五年,朗卒,处诲继为汴州节度使,乃赋诗一章,刻于事,以尽思朗之 悲。处诲方雅好古,且勤于著述,撰集至多。为校书郎时,撰次《明皇杂录》三篇, 行于世。

从谠,字正求,会昌二年登进士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历拾遗、补阙、尚书 郎、知制诰。故相令狐、魏扶,皆父贡举门生,为之延誉,寻迁中书舍人。咸通 三年,知贡举,拜礼部侍郎,转刑部,改吏部侍郎。典选平允,时无屈人。垂将作 辅,以权臣请托不行,改检校刑部尚书、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观察等使。 逾年,乞还,不允,改检校兵部尚书、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观察等使。期年报政, 美声流闻。当途者惧其大用,改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

五管为南诏蛮所扰,天下征兵,时有庞勋之乱,不暇边事。从谠在镇,北兵寡 弱,夷獠棼然,乃择其土豪,授之右职,御侮扞城,皆得其效。虽郡邑屡陷,而交、 广晏然。俄而懿宗厌代,从谠以久在番禺,不乐风土,思归恋阙,形于赋咏,累上 章求为分司散秩。僖宗征还,用为刑部尚书。寻以本官同平章事。

乾符中,盗起河南,天下骚动。阴山府沙陀都督李国昌部族方强,虎视北边。 属灵州防御使段文楚军储不继,郡兵乏食,乃密引沙陀部攻城,杀文楚,遂据振武 军云、朔等州。又令其子克章、克用大合诸部,南侵忻、代。前帅窦瀚、李侃、李 蔚相继以重臣镇并部,皆不能遏。俄而康传圭为三军所杀,军士益骄,矜功责赏, 劝为噪聚。加以河南、河北七道兵帅,云合都下,人不聊生,沙陀连陷城邑,朝廷 难于择帅。僖宗欲以宰臣临制之,诏曰:"开府仪同三司、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 充太清宫使、弘文馆大学士、延资库使、上柱国、荥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郑从 谠:自处钧衡,屡来麟凤,才高应变,动必研机。朕以北门兴王故地,以尔尝施惠 化,尚有去思。方当用武之时,暂辍调元之职,伫歼凶丑,副我忧勤。可检校司空、 司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兼行营招讨等使。"制下,许自择参佐。 乃奏长安令王调为副使,兵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刘崇龟为节度判官,前司勋员外郎、 史馆修撰赵崇为观察判官,前进士刘崇鲁充推官,前左拾遗李渥充掌书记,前长安 尉崔泽充支使。开幕之盛,冠于一时。时中朝瞻望者,目太原为"小朝廷",言名 人之多也。时新承军乱之后,杀掠攻剽,无日无之。

从谠貌温而气劲,沉机善断,奸无遁情。凡凶谋盗发,无不落其彀中,以是群 豪惕息。旧府城都虞候张彦球者,前帅令率兵三千逐沙陀于百井,中路而还,纵兵 破钥,杀故帅康传圭。及从谠至,搜索其魁诛之。知彦球意善,有方略,召之开喻, 坦然无疑,悉以兵柄委之。

广明初,李钧、李涿继率本道之师出雁门,为沙陀所败。十二月,黄巢犯长安, 僖宗出幸。传诏谓从谠曰:"卿志安封域,权总戎麾,夷夏具瞻,社稷全赖。今月 五日,草贼黄巢奔冲;十六日,驻跸梁、汉。上惭九庙,下愧万方。籓阃乍闻,痛 愤应切。专差供奉官刘全及往彼慰喻。卿宜差点本道兵士,酌量多少,付北面副招 讨使诸葛爽,俾令入援。"从谠承诏雪涕,团结戎伍,遣牙将论安、后院军使硃玫 率步骑五千,从诸葛爽入关赴难。时中和元年五月也。

论安军次离石。是月,沙陀李克用军奄至,营于汾东,称奉诏赴难入关。从谠 具廪饩犒劳,信宿不发。克用傅城而呼曰:"本军将南下,欲与相公面言。"从谠 登城谓之曰:"仆射父子,咸通以来,旧激忠义,血战为国,天下之人受赐。老夫 历事累朝,位忝将相,今日群盗扰攘,舆驾奔播,荡覆神州,不能荷戈讨贼,以酬 圣奖,老夫之罪也。然多难图勋,是仆射立功立事之时也。所恨受命守籓,不敢辱 命,无以仰陪戎棨。若仆射终以君亲为念,破贼之后,车驾还宫,却得待罪阙庭, 是所愿也。唯仆射自爱。"克用拜谢而去。然杂虏不戢,肆掠近甸。从谠遣大将王 蟾、薛威出师追击之。翌日,契苾部救兵至,沙陀大败而还。

初,论安率师入关,至阴地,以数百卒擅归,从谠集诸部校斩之于鞠场,并以 兵众付硃玫赴难。时郑畋亦以宰相镇凤翔,与从谠宗人,同年登进士。畋亦举兵岐 下,以遏贼巢。广明首唱仗义,断贼首尾,逆徒名为"二郑"。国威复振,二儒帅 之功也。

二年十一月,代北监军使陈景思奉诏赦沙陀部,许讨贼自赎。由是沙陀五部数 万人南下,不敢蹈境。乃自岚、石沿河而南,唯李克用以数百骑临城叙别。从谠遗 之名马、器币而诀。三年,克用破贼立功,授河东节度代从谠。还至榆次,遣使致 礼,谓从谠曰:"予家尊在雁门,且还觐省。相公徐治行装,勿遽首途。"从谠承 诏,即日牒监军使周从寓请知兵马留后事。书记刘崇鲁知观察留后事,戒之曰: "俟面李公,按籍而还。"

五月十五日,从谠离太原。时京城虽复,车驾未还,道途多寇。行次绛州,唐 彦谦为刺史,留驻数月。冬,诏使追赴行在,复辅政,历司空、司徒,正拜侍中。 光启末,固辞机务,以疾还第。卒。有司谥曰文忠。

从谠知人善任,性不骄矜,故所至有声绩。在太原时,大将张彦球强杰难制, 前后帅守以疑间贻衅,故军旅不宁。及从谠抚封四年,知其才用可委,开怀任遇, 得其死力。故抗虏全城,多彦球之效也。累奏为行军司马。及再秉政,用为金吾将 军,累郡刺史。在绛州时,彦谦判官陆扆嗜学有才思,寓于郡斋,日与之谈宴,无 间先后。乃称之于朝,位至清显。在汴时,以兄处诲尝为镇帅,殁于是郡,讫一政 受代,不于公署举乐,其友悌知礼,操履如此。国之名臣,文忠有焉。

韦贯之,本名纯,以宪宗庙讳,遂以字称。八代祖夐,仕周,号逍遥公。父肇, 官至吏部侍郎,有重名于时。贯之即其第二子。少举进士。贞元初,登贤良科,授 校书郎。秩满,从调判入等,再转长安县丞。

德宗末年,京兆尹李实权移宰相,言其可否,必数日而诏行。人有以贯之名荐 于实者,答曰:"是其人居与吾同里,亟闻其贤,但吾得识其面而进于上。"举笏 示说者曰:"实已记其名氏矣。"说者喜,骤以其语告于贯之,且曰:"子今日诣 实而明日受贺矣。"贯之唯唯,数岁终不往,然是后竟不迁。

永贞中,始除监察御史。上书举季弟纁自代,时议不以为私。转右补阙,而纁 代为监察。元和元年,杜从郁为左补阙,贯之与崔群奏论,寻降为左拾遗。又论遗、 补虽品不同,皆是谏官。父为宰相,子为谏官,若政有得失,不可使子论父。改为 秘书丞。

后与中书舍人张弘靖考制策,第其名者十八人,其后多以文称。转礼部员外郎。 新罗人金忠义以机巧进,至少府监,廕其子为两馆生。贯之持其籍不与,曰:"工 商之子,不当仕。"忠义以艺通权幸,为请者非一,贯之持之愈坚。既而疏陈忠义 不宜污朝籍,词理恳切,竟罢去之。改吏部员外郎。三年,复策贤良之士,又命贯 之与户部侍郎杨于陵、左司郎中郑敬、都官郎中李益同为考策官。贯之奏居上第者 三人,言实指切时病,不顾忌讳,虽同考策者皆难其词直,贯之独署其奏。遂出为 果州刺史,道中黜巴州刺史。俄征为都官郎中、知制诰。逾年,拜中书舍人,改礼 部侍郎。凡二年,所选士大抵抑浮华,先行实,由是趋竞者稍息。转尚书右丞,中 谢日,面赐金紫。

明年,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淮西之役,镇州盗窃发辇下,杀宰相武元衡, 伤御史中丞裴度。及度为相,二寇并征,议者以物力不可。贯之请释镇以养威,攻 蔡以专力。上方急于太平,未可其奏。贯之进言:"陛下岂不知建中之事乎?天下 之兵,始于蔡急魏应,齐赵同恶。德宗率天下兵,命李抱真、马燧急攻之,物力用 屈,于是硃泚乘之为乱,硃滔随而向阙,致使梁、汉为府,奉天有行,皆陛下所闻 见。非他,不能忍待次第,速于扑灭故也。陛下独不能宽岁月,俟拔蔡而图镇邪?" 上深然之,而业已下伐镇诏。后灭蔡而镇自服,如其策焉。

初,王师征蔡,以汴帅韩弘为都统,又命汝帅乌重胤、许帅李光颜合兵而进。 贯之以为诸将四面讨贼,各税进取,今若置统督,复令二帅连营,则持重养威,未 可以岁月下也。贯之议不从,四年而始克蔡。寻迁中书侍郎。同列以张仲素、段文 昌进名为学士,贯之阻之,以行止未正,不宜在内庭。

贯之为相,严身律下,以清流品为先,故门无杂宾。有张宿者,有口辩,得幸 于宪宗,擢为左补阙。将使淄青,宰臣裴度欲为请章服。贯之曰:"此人得幸,何 要假其恩宠耶?"其事遂寝。宿深衔之,卒为所构,诬以朋党,罢为吏部侍郎。不 涉旬,出为湖南观察使。弟虢州刺史纁,亦贬远郡。时两河留兵,国用不足,命盐 铁副使程异使诸道督课财赋。异所至方镇,皆讽令捃拾进献。贯之谓两税外,不忍 横赋加人,所献未满异意,遂率属内六州留钱以继献。由是罢为太子詹事,分司东 都。

上即位,擢为河南尹,征拜工部尚书。未行,长庆元年卒于东都,年六十二, 诏赠尚书右仆射。

贯之自布衣至贵位,居室无改易。历重位二十年,苞苴宝玉,不敢到门。性沉 厚寡言,与人交,终岁无款曲,未曾伪词以悦人。身殁之后,家无羡财。有文集三 十卷。

伯兄绶,德宗朝为翰林学士。贞元之政,多参决于内署。绶所议论,常合中道, 然畏慎致伤,晚得心疾,故不极其用。

纁有精识奥学,为士林所器。闺门之内,名教相乐。故韦氏兄弟令称,推于一 时。纁累官至太常少卿。

贯之子澳、潾。

澳,字子斐,太和六年擢进士第,又以弘词登科。性贞退寡欲,登第后十年不 仕。伯兄温,与御史中丞高元裕友善。温请用澳为御史,谓澳曰:"高二十九持宪 纲,欲与汝相面,汝必得御史。"澳不答。温曰:"高君端士,汝不可轻。"澳曰: "然恐无呈身御史。"竟不诣元裕之门。

周墀镇郑滑,辟为从事。墀辅政,以澳为考功员外郎、史馆修撰。墀初作相, 私谓澳曰:"才小任重,何以相救?"澳曰:"荷公重知,愿公无权足矣。"墀愕 然,不喻其旨。澳曰:"爵赏刑罚,非公共欲行者,愿不以喜怒憎爱行之。但令百 司群官各举其职,则公敛衽于庙堂之上,天下自理,何要权耶?"墀深然之。不周 岁,以本官知制诰。寻召充翰林学士,累迁户部、兵部侍郎、学士承旨。与同僚萧 寘深为宣宗所遇,每二人同直,无不召见,询访时事。每有邦国刑政大事,中使传 宣草词,澳心欲论谏,即曰:"此一事,须降御札,方敢施行。"迟留至旦,必论 其可否。上旨多从之。出为京兆尹,不避权豪,亦师璟惮。

会判户部宰相萧鄴改判度支,澳于延英对。上曰:"户部阙判使。"澳对以府 事。上言"户部阙判使"者三,又曰:"卿意何如?"澳对曰:"臣近年心力减耗, 不奈繁剧,累曾陈乞一小镇,圣慈未垂矜允。"上默然不乐其奏。澳甥柳玭知其对, 谓澳曰:"舅之奖遇,特承圣知,延英奏对,恐未得中。"澳曰:"吾不为时相所 信,忽自宸旨委以使务,必以吾他歧得之,何以自明?我意不错。尔须知时事渐不 堪,是吾徒贪爵位所致,尔宜志之!"

大中十二年,检校工部尚书,兼孟州刺史,充河阳三城怀孟泽节度等使,辞于 内殿。上曰:"卿自求便,我不去卿。"在河阳累年,中使王居方使魏州,令传诏 旨谓澳曰:"久别无恙,知卿奉道,得何药术,可具居方口奏。"澳因中使上章陈 谢,又曰:"方士殊不可听,金石有毒,切不宜服食。"帝嘉其忠,将召之,而帝 厌代。

懿宗即位,迁检校户部尚书,兼青州刺史、平户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入为户部 侍郎,转吏部,絟综平允,不受请托。为执政所恶,出为邠州刺史、邠宁节度使。 宰相杜审权素不悦于澳,会吏部发澳时簿籍,吏缘为奸,坐罢镇,以秘书监分司东 都。尝戏吟云:"若将韦鉴同殷鉴,错认容身作保身。"此句闻于京师,权幸尤怒 之。上表求致仕,宰相疑其怨望,拜河南尹。制出,累上章辞疾,以松槚在秦川, 求归樊川别业,许之。逾年,复授户部侍郎。以疾不拜而卒。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潾亦登进士第,无位而卒。潾子庾、庠、序、雍、郊。

庾登进士第,累佐使府,入朝为御史,累迁兵部郎中、谏议大夫。从僖宗幸蜀, 改中书舍人,累拜刑部侍郎,判户部事。车驾还京,充顿递使,至凤翔病卒。

序、雍、郊皆登进士第。序、雍官至尚书郎。郊文学尤高,累历清显。自礼部 员外郎知制诰,正拜中书舍人。昭宗末,召充翰林学士,累官户部侍郎、学士承旨, 卒。

史臣曰:二武朗拔精裁,为时羽仪,嫉恶太甚,遭罹不幸,

倳刃喋血,诚可哀哉!令狐中伤,为恶滋甚,君子之行,其若是乎?郑贞公博 雅好古,一代儒宗。文忠致君,无忝乃祖,衣冠之盛,近代罕俦。韦氏三宗,世多 才俊。纯、纁忠懿,为时元龟,作辅论兵,言皆体国。澳之贞亮,不替祖风。三代 谥贞,考行无愧。

赞曰:后族峥嵘,平一辞荣。高风袭庆,钟在二衡。猗与贞公,继以文忠。纯、 纁文雅,绰有父风。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九|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九


○卫次公 子洙

郑絪 子祗德 祗德子颢

韦处厚 崔群 路随 父泌

卫次公,字从周,河东人。器韵和雅,弱冠举进士。礼部侍郎潘炎目为国器, 擢居上第。参选调礼部侍郎卢翰嘉其才,补崇文馆校书郎,改渭南尉。次公善鼓琴, 京兆尹李齐运使其子交欢,意欲次公授之琴。次公拒之,由是终身未尝操弦。

严震之镇兴元,辟为从事,授监察,转殿中侍御史。贞元八年,征为左补阙, 寻兼翰林学士。二十一年正月,德宗升遐,时东宫疾恙方甚,仓卒召学士郑絪等至 金銮殿。中人或云:"内中商量,所立未定。"众人未对。次公遽言曰:"皇太子 虽有疾,地居冢嫡,内外系心。必不得已,当立广陵王。若有异图,祸难未已。" 絪等随而唱之,众议方定。

及顺宗在谅闇,外有王叔文辈操权树党,无复经制。次公与郑絪同处内廷,多 所匡正。

转司勋员外郎。久之,以本官知制诰,赐紫金鱼袋,仍为学士,权知中书舍人。 寻知礼部贡举,斥浮华,进贞实,不为时力所摇。真拜中书舍人,仍充史馆修撰, 迁兵部侍郎、知制诰,复兼翰林学士。与郑絪善,会郑絪罢相,次公左授太子宾客, 改尚书右丞,兼判户部事,拜陕、虢等州都防御观察处置等使。请蠲钱三百万,人 得苏息,政闻于朝。征为兵部侍郎。选人李勣、徐有功之孙,名在黜中,次公召而 谓之曰:"子之祖先,勋在王府,岂限常格。"并优秩而遣之。改尚书左丞,恩顾 颇厚。上方命为相,已命翰林学士王涯草诏。时淮夷宿兵岁久,次公累疏请罢。会 有捷书至,相诏方出,宪宗令追之。遂出为淮南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兼扬州大 都督府长史、御史大夫。

元和十三年十月,受代归朝,道次病卒。赠太子少保,年六十六,谥曰敬。次 公自少入仕,历大寮,节操趋尚,始终如一,为众推重。

子洙,登进士第,尚宪宗女临真公主。累官至给事中、驸马都尉、工部侍郎。

郑絪,字文明。父羡,池州刺史。絪少有奇志,好学,善属文。大历中,有儒 学高名如张参、蒋乂、杨绾、常衮,皆相知重。絪擢进士第,登宏词科,授秘书省 校书郎、鄠县尉。张延赏镇西川,辟为书记,入除补阙、起居郎,兼史职。无几, 擢为翰林,转司勋员外郎、知制诰。德宗朝,在内职十三年,小心兢谦,上遇之颇 厚。

贞元末,德宗晏驾,顺宗初即位,遗诏不时宣下。絪与同列卫次公密申正论, 中人不敢违。及王伾、王叔文朋党擅权之际,絪又能守道中立。宪宗监国,迁中书 舍人,依前学士。俄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转门下侍郎、弘文馆 大学士。

宪宗初,励精求理,絪与杜黄裳同当国柄。黄裳多所关决,首建议诛惠琳、斩 刘辟及他制置。絪谦默多无所事,由是贬秩为太子宾客。出为岭南节度观察等使、 广州刺史、检校礼部尚书。以廉政称。为工部尚书,转太常卿,又为同州刺史、长 春宫使,改东都留守。入历兵部尚书,旋为河中节度使。太和二年,入为御史大夫、 检校左仆射、兼太子少保。

絪以文学进,恬淡,践历华显,出入中外者逾四十年。所居虽无赫奕之称,而 守道敦笃,耽悦坟典,与当时博闻好古之士,为讲论名理之游,时人皆仰其耆德焉。 及文宗即位,以年力衰耄,累表陈乞,遂以太子太傅致仕。三年十月卒,年七十八, 赠司空,谥曰宣。子祗德。

祗德子颢,登进士第,始绶弘文馆校书。迁右拾遗、内供奉,诏授银青光禄大 夫,迁起居郎。尚宣宗女万寿公主,拜驸马都尉。历尚书郎、给事中、礼部侍郎。 典贡士二年,振拔滞才,至今称之。迁刑部、吏部侍郎。大中十三年,检校礼部尚 书、河南尹。

颢居戚里,有器度。大中时,恩泽无对。及宣宗弃代,追感恩遇,尝为诗序曰: "去年寿昌节,赴麟德殿上寿,回憩于长兴里第。昏然昼寝,梦与十数人纳凉于别 馆。馆宇萧洒,相与联句。予为数联,同游甚称赏。既寤,不全记诸联,唯省十字 云'石门雾露白,玉殿莓苔青',乃书之于楹。私怪语不祥,不敢言于人。不数日, 宣宗不豫,废朝会,及宫车上仙,方悟其事。追惟顾遇,续石门之句为十韵云: '间岁流虹节,归轩出禁扃。奔波陶畏景,萧洒梦殊庭。境象非曾到,崇严昔未经。 日车乌敛翼,风动鹤飘翎。异苑人争集,凉台笔不停。石门雾露白,玉殿莓苔青。 若匪灾先兆,何当思入冥。御鑢虚仗马,华盖负云亭。白日成千古,金滕閟九龄。 小臣哀绝笔,湖上泣青萍。'"未几,颢亦卒。

韦处厚,字德载,京兆人。父万,监察御史,为荆南节度参谋。处厚本名淳, 避宪宗讳,改名处厚。幼有至性,事继母以孝闻。居父母忧,庐于墓次。既免丧, 游长安。通《五经》,博览史籍,而文思赡逸。

元和初,登进士第,应贤良方正,擢居异等,授秘书省校书郎。裴垍以宰相监 修国史,奏以本官充直馆,改咸阳县尉,迁右拾遗,并兼史职。修《德宗实录》五 十卷上之,时称信史。转左补阙、礼部考功二员外。早为宰相韦贯之所重,时贯之 以议兵不合旨出官,处厚坐友善,出为开州刺史。入拜户部郎中,俄以本官知制诰。 穆宗以其学有师法,召入翰林,为侍讲学士,换谏议大夫,改中书舍人,侍讲如故。

时张平叔以便佞诙谐,他门捷进,自京兆少尹为鸿胪卿、判度支,不数月,宣 授户部侍郎。平叔以征利中穆宗意,欲希大任。以榷盐旧法,为弊年深,欲官自粜 盐,可富国强兵,劝农积货,疏利害十八条。诏下其奏,令公卿议。处厚抗论不可, 以平叔条奏不周,经虑未尽,以为利者返害,为简者至烦,乃取其条目尤不可者, 发十难以诘之。时平叔倾巧有恩,自谓言无不允。及处厚条件驳奏,穆宗称善,令 示平叔。平叔词屈无以答,其事遂寝。

处厚以幼主荒怠,不亲政务,既居纳诲之地,宜有以启导性灵,乃铨择经义雅 言,以类相从,为二十卷,谓之《六经法言》,献之。锡以缯帛银器,仍赐金紫。 以《宪宗实录》未成,诏处厚与路随兼充史馆修撰。实录未成,许二人分日入内, 仍放常参。处厚俄又权兵部侍郎。

敬宗嗣位,李逢吉用事,素恶李绅,乃构成其罪,祸将不测。处厚与绅皆以孤 进,同年进士,心颇伤之,乃上疏曰:

臣窃闻朋党议论,以李绅贬黜尚轻。臣受恩至深,职备顾问,事关圣德,不合 不言。绅先朝奖用,擢在翰林,无过可书,无罪可戮。今群党得志,谗嫉大兴。询 于人情,皆甚叹骇。《诗》云:"萋兮菲兮,成是贝锦。彼谮人者,亦已太甚。" 又曰:"谗言罔极,交乱四国。"自古帝王,未有远君子近小人而致太平者。古人 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李绅是前朝任使,纵有罪愆,犹宜洗衅涤 瑕,念旧忘过,以成无改之美。今逢吉门下故吏,遍满朝行,侵毁加诬,何词不有? 所贬如此,犹为太轻。盖曾参有投杼之疑,先师有拾尘之戒。伏望陛下断自圣虑, 不惑奸邪,则天下幸甚!建中之初,山东向化,只缘宰相朋党,上负朝廷。杨炎为 元载复雠,卢杞为刘晏报怨,兵连祸结,天下不平。伏乞圣明,察臣愚恳。

帝悟其事,绅得减死,贬端州司马。

处厚正拜兵部侍郎,谢恩于思政殿。时昭愍狂恣,屡出畋游。每月坐朝不三四 日。处厚因谢,从容奏曰:"臣有大罪,伏乞面首。"帝曰:"何也?"处厚对曰: "臣前为谏官,不能先朝死谏,纵先圣好畋及色,以至不寿,臣合当诛。然所以不 死谏者,亦为陛下此时在春宫,年已十五。今则陛下皇子始一岁矣,臣安得更避死 亡之诛?"上深感悟其意,赐锦彩一百匹、银器四事。

宝历元年四月,群臣上尊号,御殿受册肆赦。李逢吉以李绅之故,所撰赦文但 云左降官已经量移者与量移,不言未量移者,盖欲绅不受恩例。处厚上疏曰:"伏 见赦文节目中,左降官有不该恩泽者。在宥之体,有所未弘。臣闻物议皆言逢吉恐 李绅量移,故有此节。若如此,则应是近年流贬官,因李绅一人皆不得量移。事体 至大,岂敢不言?李绅先朝奖任,曾在内廷,自经贬官,未蒙恩宥。古人云:'人 君当记人之功,忘人之过。'管仲拘囚,齐桓举为国相;冶长缧绁,仲尼选为密亲。 有罪犹宜涤荡,无辜岂可终累?况鸿名大号,册礼重仪,天地百灵之所鉴临,亿兆 八纮之所瞻戴。恩泽不广,实非所宜。臣与逢吉素无雠嫌,与李绅本非亲党,所论 者全大体,所陈者在至公,伏乞圣慈察臣肝胆。倘蒙允许,仍望宣付宰臣,应近年 左降官,并编入赦条,令准旧例,得量移近处。"帝览奏其事,乃追改赦文,绅方 沾恩例。处厚为翰林承旨学士,每立视草,惬会圣旨。常奉急命于宣州征鹰鸷及杨、 益、两浙索奇文绫锦,皆抗疏不奉命,且引前时赦书为证,帝皆可其奏。

宝历季年,急变中起。文宗底绥内难,诏命将降,未有所定。处厚闻难奔赴, 昌言曰:"《春秋》之法,大义灭亲,内恶必书,以明逆顺。正名讨罪,于义何嫌? 安可依违,有所避讳!"遂奉籓教行焉。是夕,诏命制置及践祚礼仪,不暇责所司, 皆出于处厚之议。及礼行之后,皆叶旧章。以佐命功,旋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监修国史,加银青光禄大夫,进爵灵昌郡公。处厚在相位,务在济时,不 为身计。中外补授,咸得其宜。

初,贞元中,宰相齐抗奏减冗员,罢诸州别驾,其在京百司,当入别驾者,多 处之朝列。元和以来,两河用兵,偏裨立功者,往往擢在周行。率以储采王官杂补 之,皆盛服趋朝,硃紫填拥。久次当进,及受代闲居者,常数十人,趋中书及宰相 私第,摩肩候谒,繁于辞语。及处厚秉政,复奏置六雄、十望、十紧、三十四州别 驾以处之。而清流不杂,朝政清肃。

文宗勤于听政,然浮于决断,宰相奏事得请,往往中变。处厚常独论奏曰: "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用为宰相,参议大政。凡有奏请,初蒙听纳,寻易圣怀。若 出自宸衷,即示臣等不信;若出于横议,臣等何名鼎司?且裴度元勋宿德,历辅四 朝,孜孜竭诚,人望所属,陛下固宜亲重。窦易直良厚,忠事先朝,陛下固当委信。 微臣才薄,首蒙陛下擢用,非出他门,言既不从,臣宜先退。"即趋下再拜陈乞。 上矍然曰:"何至此耶!卿之志业,朕素自知,登庸作辅,百职斯举。纵朕有所失, 安可遽辞,以彰吾薄德?"处厚谢之而去,出延英门,复令召还。谓曰:"凡卿所 欲言,并宜启论。"处厚因对彰善瘅恶,归之法制,凡数百言。又裴度勋高望重, 为人尽心切直,宜久任,可壮国威。帝皆听纳。自是宰臣敷奏,人不敢横议。

俄而沧州李同捷叛,朝廷加兵。魏博史宪诚,中怀向背,裴度以宿旧自任,待 宪诚于不疑。尝遣亲吏请事至中书。处厚谓曰:"晋公以百口于上前保尔使主,处 厚则不然,但仰俟所为,自有朝典耳。"宪诚闻之大惧,自此输竭,竟有功于沧州。 又尝以理财制用为国之本,撰《太和国计》二十卷以献。李载义累破沧、镇两军, 兵士每有俘执,多遣刳剔。处厚以书喻之,载义深然其旨。自此沧、镇所获生口, 配隶远地,前后全活数百千人。

处厚居家循易,如不克任。至于廷诤敷启,及驭辖待胥吏,劲确嶷然不可夺。 质状非魁伟,如甚懦者;而庶僚请事,畏惕相顾,虽与语移晷,不敢私谒。急于用 才,酷嗜文学。尝病前古有以浮议坐废者,故推择群材,往往弃瑕录用,亦为时所 讥。雅信释氏因果,晚年尤甚。聚书逾万卷,多手自刊校。奉诏修《元和实录》, 未绝笔,其统例取舍,皆处厚创起焉。太和二年十二月,因延英奏对,造膝之际, 忽奏"臣病作",遽退。文宗命中官扶出,归第一夕而卒,年五十六,赠司空。

处厚当国柄二周岁,启沃之谋,颇协时誉,咸共惜之。

崔群,字敦诗,清河武城人,山东著姓。十九登进士第,又制策登科,授秘书 省校书郎,累迁右补阙。元和初,召为翰林学士,历中书舍人。群在内职,常以谠 言正论闻于时。宪宗嘉赏,降宣旨云:"自今后学士进状,并取崔群连署,然后进 来。"群以禁密之司,动为故事,自尔学士或恶直丑正,则其下学士无由上言。群 坚不奉诏,三疏论奏方允。

元和七年,惠昭太子薨,穆宗时为遂王,宪宗以澧王居长,又多内助,将建储 贰,命群与澧王作让表。群上言曰:"大凡己合当之,则有陈让之仪;己不合当, 因何遽有让表?今遂王嫡长,所宜正位青宫。"竟从其奏。时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进 绢五千匹,充助修开业寺。群以为事实无名,体尤不可,请止其所进。群前后所论 多惬旨,无不听纳。迁礼部侍郎,选拔才行,咸为公当。转户部侍郎。

二年七月,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十四年,诛李师道,上顾谓宰臣 曰:"李师古虽自袭祖父,然朝廷待之始终。其妻于师道即嫂叔也,虽云逆族,若 量罪轻重,亦宜降等。又李宗奭虽抵严宪,其情比之大逆,亦有不同。其妻士族也, 今其子女俱在掖廷,于法皆似稍深。卿等留意否?"群对曰:"圣情仁恻,罪止元 凶。其妻近属,倘获宽宥,实合弘煦之道。"于是师古妻裴氏、女宜娘,诏出于邓 州安置。宗奭妻韦氏及男女,先没掖廷,并释放;其奴婢、资货皆复赐之。又盐铁 福建院官权长孺坐赃,诏付京兆府决杀。长孺母刘氏求哀于宰相,群因入对言之。 宪宗愍其母耄年,乃曰:"朕将屈法赦长孺何如?"群曰:"陛下仁恻即赦之,当 速令中使宣谕。如待正敕,即无及也。"长孺竟得免死长流。群之启奏平恕,多此 类也。

时宪宗急于荡寇,颇奖聚敛之臣。故籓府由是希旨,往往捃拾,目为进奉。处 州刺史苗稷进羡余钱七千贯,群议以为违诏,受之则失信于天下,请却赐本州,代 贫下租税。时论美之。

度支使皇甫镈阴结权幸,以求宰相,群累疏其奸邪。尝因对面论,语及天宝、 开元中事,群曰:"安危在出令,存亡系所任。玄宗用姚崇、宋璟、张九龄、韩休、 李元纮、杜暹则理;用林甫、杨国忠则乱。人皆以天宝十五年禄山自范阳起兵,是 理乱分时,臣以为开元二十年罢贤相张九龄,专任奸臣李林甫,理乱自此已分矣。 用人得失,所系非小。"词意激切,左右为之感动。镈深恨之。而宪宗终用镈为宰 相。无何,群臣议上尊号,皇甫镈欲加"孝德"两字,群曰:"有睿圣,则孝德在 其中矣。"竟为镈所构。宪宗不乐,出为湖南观察都团练使。

穆宗即位,征拜吏部侍郎,召见别殿,谓群曰:"我升储位,知卿为羽翼。" 群曰:"先帝之意,元在陛下。顷者授陛下淮西节度使,臣奉命草制,且曰:'能 辨南阳之牍,允符东海之贵。'若不知先帝深旨,臣岂敢轻言?"数日,拜御史中 丞。浃旬,授检校兵部尚书,兼徐州刺史、武宁军节度、徐泗濠观察等使。

初,幽、镇逆命,诏授沂州刺史王智兴为武宁军节度副使,领徐州兵讨伐。群 以智兴早得士心,表请因授智兴旄钺,竟寝不报。智兴自河北回戈,城内皆是父兄, 开关延入,群为智兴所逐。朝廷坐其失守,授秘书监,分司东都。未几,改华州刺 史、兼御史大夫。复改宣州刺史、歙池等州都团练观察等使,征拜兵部尚书。久之, 改检校吏部尚书、江陵尹、荆南节度观察使。逾岁,改检校右仆射,兼太常卿。太 和五年,拜检校左仆射,兼吏部尚书。六年八月卒,年六十一,册赠司空。

群有冲识精裁,为时贤相。清议以俭素之节,其终不及厥初。群年未冠举进士, 陆贽知举,访于梁肃,议其登第有才行者,肃曰:"崔群虽少年,他日必至公辅。" 果如其言。

群弟于,登进士,官至郎署,有令名。

子充,亦以文学进,历三署,终东都留守。

路随,字南式,其先阳平人。高祖节,高宗朝为越王府东阁祭酒。曾祖惟恕, 官至睦州刺史。祖俊之,仕终太子通事舍人。

父泌,字安期,少好学,通《五经》,尤嗜《诗》、《易》、《左氏春秋》, 能讽其章句,皆究深旨。博涉史传,工五言诗。性端亮寡言,以孝悌闻于宗族。建 中末,以长安尉从调,举李益、韦绶等书判同居高第,泌授城门郎。属德宗违难奉 天,泌时在京师,弃妻子潜诣行在所。又从幸梁州,排溃军而出,再为流矢所中, 裂裳濡血。以策说浑瑊,瑊深重之,辟为从事。瑊讨怀光,累奏为副元帅判官、检 校户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河中平,随瑊与吐蕃会盟于平凉,因劫盟陷蕃。在绝域 累年,栖心于释氏之教,为赞普所重,待以宾礼,卒于戎鹿。

贞元十九年,吐蕃遗边将书求和。随哀泣上疏,愿允其请。表三上,德宗命中 使谕旨。朝廷惩其宿诈,俟更要于后信,讫数岁不报。元和中,蕃使复款塞,随复 五献封章,请修和好。又上书于宰执哀诉。裴垍、李籓皆协力敷奏,宪宗可之。命 祠部郎中徐复报聘,乃特于诏中疏平凉陷蕃者名氏,令归中国。吐蕃因复等还,遣 使来朝。遂以泌及郑叔矩之丧与铭及遗录至,朝野伤叹。宪宗悯之,赠绛州刺史, 赐绢二百匹。至葬日,委所在官给丧事。泌累赠太子少保。

泌陷蕃之岁,随方在孩提;后稍长成,知父在蕃,乃日夜啼号,坐必西向,馔 不食肉,母氏言其形貌肖先君,遂终身不照镜。后以通经调授润州参军,为李锜所 困。使知市事,随翛然坐市中,一不介意。韦夏卿为东都留守,闻而辟之,由是声 名日振。元和五年,边吏以讣至。随居丧,益以孝闻。服阕,擢拜左补阙。

会李绛讽上纳谏,宪宗皇帝曰:"谏官路随、韦处厚章疏相继,朕常深用其言。" 自是识者敬伏焉。俄迁起居郎,转司勋员外郎。自补阙至司勋员外,皆充史馆修撰。 穆宗即位,迁司勋郎中,赐绯鱼袋。与韦处厚同入翰林为侍讲学士。采三代皇王兴 衰,著《六经法言》二十卷奏之。拜谏议大夫,依前侍讲学士。将修《宪宗实录》, 复命兼充史职。敬宗登极,拜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仍赐紫。有以金帛谢除制者, 必叱而却之曰:"吾以公事接私财耶?"终无所纳。文宗即位,韦处厚入相,随代 为承旨,转兵部侍郎、知制诰。太和二年,处厚薨,随代为相,拜中书侍郎,加监 修国史。初,韩愈撰《顺宗实录》,说禁中事颇切直内官恶之,往往于上前言其不 实,累朝有诏改修。及随进《宪宗实录》后,文宗复令改正永贞时事,随奏曰:

臣昨面奉圣旨,以《顺宗实录》颇非详实,委臣等重加刊正,毕日闻奏。臣自 奉宣命,取史本欲加笔削。近见卫尉卿周居巢、谏议大夫王彦威、给事中李固言、 史官苏景胤等各上章疏,具陈刊改非甚便宜。又闻班行如此议论颇众。臣伏以史册 之作,劝诫所存,事有当书,理宜归实。匹夫美恶尚不可诬,人君得失无容虚载。 圣旨以前件《实录》记贞元末数事,稍非摭实,盖出传闻,审知差舛,便令刊正。 顷因坐日,屡形圣言,通计前后,至于数四。臣及宗闵、僧孺亦以永贞已来,岁月 至近,禁中行事,在外固难详知。陛下所言,皆是接于耳目。既闻乖谬,因述古今, 引前史直不疑盗嫂之言,及第五伦挝公之说,皆多此比类,难尽信书。所冀睿鉴详 于听言,深宫慎于行事。持此比类,上开聪明,特蒙降察,稍恕前谬。由是近垂宣 命,令有改修。

臣等伏以贞观已来,累朝实录有经重撰,不敢固辞。但欲粗删深误,亦固尽存 诸说。宗闵、僧孺相与商量,缘此书成于韩愈,今史官李汉、蒋系皆愈之子婿,若 遣参撰,或致私嫌。以臣既职监修,盍令详正,及经奏请,事遂施行。今者庶僚竞 言,不知本起,表章交奏,似有他疑。臣虽至昧,容非自请。既迫群议,辄冒上闻。 纵臣果获修成,必惧终为时累。且韩愈所书,亦非己出,元和之后,已是相循。纵 其密亲,岂害公理?使归本职,实谓正名。其《实录》伏望条示旧记最错误者,宣 付史官,委之修定。则冀圣祖垂休,永无惭于传信。下臣非据,获减戾于侵官。彰 清朝立政之方,表公器不私之义。流言自弭,时论攸宜。

诏曰:"其《实录》中所书德宗、顺宗朝禁中事,寻访根柢,盖起谬传,谅非 信史。宜令史官详正刊去,其他不要更修。余依所奏。"

四年,转门下侍郎,加崇文馆大学士。七年,兼太子太师,备礼册拜。表上史 官所修宪宗穆宗《实录》。八年,辞疾,不得谢。会李德裕连贬至袁州长史,随不 署奏状,始为郑注所忌。九年四月,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润 州刺史、镇海军节度、浙江西道观察等使。

太和九年七月,遘疾于路,薨于扬子江之中流,年六十。册赠太保,谥曰贞。

随有学行大度,为谏官能直言,在内廷匡益。自宝历初为承旨学士,即参大政 矣。后十五年在相位。宗闵、德裕朋党交兴,攘臂于其间;李训、郑注始终奸诈, 接武于其后。而随藏器韬光,隆污一致,可谓得君子中庸而常居之也。

史臣曰:卫次公、郑絪、韦处厚、崔群、路随等,皆以文学饰身,致位崇极。 兼之忠谠,垂名简书,兹实有足多也。絪有其位,有其时,怀独善之谋,晦众济之 道,左迁非不幸也。次公因献捷之书,辍已成之诏,命也夫。处厚危言切议,振士 友之急,称同列之善,君子哉!

赞曰:卫、郑、韦、路,兼之博陵。文学政事,为时所称。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一|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一


○李光进 弟光颜

乌重胤 王沛 子逢

李珙 李祐 董重质 杨元 卿 子延宗

刘悟 子从谏 孙稹

刘沔 石雄

李光进,本河曲部落稽阿跌之族也。父良臣,袭鸡田州刺史,隶朔方军。光进 姊适舍利葛旃,杀仆固瑒而事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光进兄弟少依葛旃,因家于太原。

光进勇毅果敢,其武艺兵略次于葛旃。肃宗自灵武观兵,光进从郭子仪破贼, 收两京,累有战功。至德中,授代州刺史,封范阳郡公,食邑二百户。上元初,郭 子仪为朔方节度,以军讨大同、横野、清夷,范阳及河北残寇,用光进为都知兵马 使。寻迁渭北节度使。永泰初,进封武威郡王。大历四年,检校户部尚书,知省事。 未几,又转检校刑部尚书、兼太子太保。是岁冬十月,葬母于京城之南原,将相致 祭者凡四十四幄,穷极奢靡,城内士庶,观者如堵。

元和四年,王承宗反。范希朝引师救易定,表光进为步都虞候,战于木刀沟, 光进有功。六年,拜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充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 诏以光进夙有诚节,克著茂勋,赐姓李氏。其弟光颜除洺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 兄弟恩泽同时,人皆叹异。八年,迁灵武节度使。光进尝从马燧救临洺,战洹水, 收河中,皆有功。前后军中之职,无所不历;中丞、大夫悉曾兼带。先是救易定之 师,光进、光颜皆在其行,故军中呼光进为大大夫,光颜为小大夫。十年七月卒。

光进兄弟少以孝睦推于军中。及居母丧,三年不归寝室。光颜先娶妻,其母委 以家事。母卒,光进始娶。光颜使其妻奉管籥、家籍、财物,归于其姒。光进命反 之,且谓光颜曰:"新妇逮事母,尝命以主家,不可改也。"因相持泣良久,乃如 初。卒时年六十五,赠尚书左仆射。

光颜与兄光进以葛旃善骑射,兄弟自幼皆师之,葛旃独许光颜之勇健,己不能 逮。及长,从河东军为裨将,讨李怀光、杨惠琳,皆有功。后随高崇文平蜀,搴旗 斩将,出入如神,由是稍稍知名。自宪宗元和已来,历授代、洺二州刺史、兼御史 大夫。

九年,将讨淮、蔡,九月,迁陈州刺史,充忠武军都知兵马使。逾月,迁忠武 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会朝廷征天下兵,环申、蔡而讨吴元济,诏光颜以本军 独当一面。光颜于是引兵临溵水,抗洄曲。明年五月,破元济之师于时曲。初,贼 众晨压光颜之垒而阵,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突之。光颜将数骑 冒坚而冲之,出入者数四。贼众尽识,矢集于身如蝟。其子揽光颜马鞅,止其深入。 光颜举刃叱之,乃退。于是人争奋跃。贼乃大溃,死者数千人。捷声至京师,人人 相贺。时伐蔡之师,大小凡十余镇,自裴度使还,唯奏光颜勇而知义,终不辱命。 至是,果立功焉。是岁十一月,光颜又与怀汝节度乌重胤同破元济之众于小溵河, 平其栅。

初,都统韩弘令诸军齐攻贼城,贼又径攻乌重胤之垒。重胤御之,中数枪,驰 请救于光颜。光颜以小溵桥贼之堡也,乘其无备,使田颖、宋朝隐袭而取之。乃平 其城堑,由是克救重胤。韩弘以光颜违令,取颖及朝隐将戮之。颖及朝隐勇而材, 军中皆惋惜之。光颜畏弘不敢留。会中使景忠信至,知其情,乃矫诏令所在械系之。 走马入见,具以本末闻。宪宗赦忠信矫诏罪,令即往释颖及朝隐。弘及光颜迭以表 论。宪宗谓弘使曰:"颖等违都统令,固当处死。但光颜以其袭贼有功,亦可宥之。 军有三令五申,宜舍此以收来效。"及以诏谕弘,弘不悦。十一年,光颜连败元济 之众,拔贼凌云栅,宪宗大悦,赐其告捷者奴婢银锦。进位检校尚书左仆射。

十二年四月,光颜败元济之众三万于郾城。其将张伯良奔于蔡州,杀其贼什二 三,获马千匹,器甲三万联,皆画雷公符。仍书云:"速破城北军。"寻而郾城守 将邓怀金请以城降。光颜许之,而收郾城。

初,邓怀金以官军围青陵城,绝其归路,怀金惧,谋于郾城令董昌龄。昌龄母 素诫其子令降,昌龄因此劝怀金归款于光颜,且曰:"城中之人,父母妻子皆质于 蔡州,如不屈而降,则家尽屠矣。请来攻城,我则举烽求救。救兵将至,官军逆击 之必败,此时当以城降。"光颜从之,贼果败走。于是昌龄执印,帅吏列于门外, 怀金与诸将素服倒戈列于门内;光颜受降,乃入罗城,其城自坏五十余步。

时韩弘为汴帅,骄矜倔强。常倚贼势索朝廷姑息,恶光颜力战,阴图挠屈,计 无所施。遂举大梁城求得一美妇人,教以歌舞弦管六博之艺,饰之以珠翠金玉衣服 之具,计费数百万,命使者送遗光颜,冀一见悦惑而怠于军政也。使者即赍书先造 光颜垒曰:"本使令公德公私爱,忧公暴露,欲进一妓,以慰公征役之思,谨以候 命。"光颜曰:"今日已暮,明旦纳焉。"诘朝,光颜乃大宴军士;三军咸集,命 使者进妓。妓至,则容止端丽,殆非人间所有,一座皆惊。光颜乃于座上谓来使曰: "令公怜光颜离家室久,舍美妓见赠,诚有以荷德也。然光颜受国家恩深,誓不与 逆贼同生日月下。今战卒数万,皆背妻子,蹈白刃,光颜奈何以女色为乐?"言讫, 涕泣呜咽。堂下兵士数万,皆感激流涕。乃厚以缣帛酬其来使,俾领其妓自席上而 回,谓使者曰:"为光颜多谢令公。光颜事君许国之心,死无贰矣!"自此兵众之 心,弥加激励。

及裴度至行营,率宾从于方城沱口观板筑、五沟。贼遽至,注弩挺刃,势将及 度。光颜决战于前以却之。时光颜预虑其来,先使田布以二百骑伏于沟中,出贼不 意交击之,度方获免。布又先扼其沟中归路,贼多弃骑越沟,相牵坠压而死者千余 人。是日微光颜之救,度几陷矣。是月,贼知光颜勇冠诸将,乃悉其众出当光颜之 师。时李愬乘其无备,急引兵袭蔡州,拔之,获元济。董重质弃洄曲军,入城降愬。 光颜知之,跃马入贼营,大呼以降,贼众万余人,皆解甲投戈请命。贼平,加检校 司空。

十三年春,命中官宴光颜于居第,赐刍米二十余车。宪宗又御麟德殿召对,赐 金带锦彩。朝廷东讨李师道,授光颜义成军节度使。至镇,寻赴行营。数旬之内, 再败贼军于濮阳,杀戮数千人,进军深入。

十四年,西蕃入寇,移授邠宁节度使。时盐州为吐蕃所毁,命李文悦为刺史, 令光颜充勾当修筑盐州城使。仍许以陈许六千人随赴邠宁。是岁,吐蕃侵泾原。自 田缙镇夏州,以贪猥侵挠党项羌,乃引吐蕃入寇。及蕃军攻泾州,边将郝玼血战始 退。初,光颜闻贼攻泾州,料兵赴救,邠师喧然曰:"人给五十千而不识战阵,彼 何人也!常额衣资不得而前蹈白刃,此何人也!"愤声恟々不可遏。光颜素得士心, 曲为陈说大义,言发涕流。三军感之,亦泣下,乃欣然即路,击贼退之。

穆宗即位,就加特进,仍与一子四品正员官。寻诏赴阙,赐开化里第,进加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以光颜功冠诸将,故召赴阙,宴赐优给。已而带平章复镇, 所以报勋臣也。

长庆初,迁凤翔节度使,依前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岁末,复授许州 节度使。朝廷以光颜昔镇陈许,颇得士心,将讨镇、冀,故有此拜。赴镇日,宰相 百僚以故事送别于章敬寺,穆宗御通化门临送之,赐锦彩、银器、良马、玉带等物。 二年,讨王廷凑,命光颜兼深州行营诸军节度使。光颜既受命而行,悬军讨贼,艰 于馈运。朝廷又以沧、景、德、棣等州俾之兼管,以其邻贼之郡,可便飞挽。光颜 以朝廷制置乖方,贼帅连结,未可朝夕平定,事若差跌,即前功悉弃,乃恳辞兼镇。 寻以疾作,表祈归镇。朝廷果讨贼无功而赦廷凑。四年,敬宗即位,正拜司徒。

汴州李絺逐其帅叛,诏光颜率陈许之师讨之。营于尉氏,俄而诛絺。迁太原尹、 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进阶开府仪同三司,仍于正衙受册司徒兼侍中。二年九月 卒,年六十六,废朝三日,赠太尉,谥曰忠。

乌重胤,潞州牙将也。元和中,王承宗叛,王师加讨。潞帅卢从史虽出军,而 密与贼通。时神策行营吐突承璀与从史军相近,承璀与重胤谋,缚从史于帐下。是 日,重胤戒严,潞军无敢动者。宪宗赏其功,授潞府左司马,迁怀州刺史,兼充河 阳三城节度使。会讨淮、蔡,用重胤压境,仍割汝州隶河阳。自王师讨淮西三年, 重胤与李光颜掎角相应,大小百余战,以至元济诛。就加检校尚书右仆射,转司空。 蔡将有李端者,过溵河降重胤。其妻为贼束缚于树,脔食至死,将绝,犹呼其夫曰: "善事乌仆射。"其得人心如此。

元和十三年,代郑权为横海军节度使。既至镇,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 者,其大略可见。盖刺史失其职,反使镇将领兵事。若刺史各得职分,又有镇兵, 则节将虽有禄山、思明之奸,岂能据一州为叛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只 以夺刺史、县令之职,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德、棣、景三州,已举公牒,各还刺 史职事讫,应在州兵,并令刺史收管。又景州本是弓高县,请却废为县,归化县本 是草市,请废县依旧属德州。"诏并从之。由是法制修立,各归名分。

及屯军深州,重胤以朝廷制置失宜,贼方凭凌,未可轻进,观望累月。穆宗急 于诛叛,遂以杜叔良代之,以重胤检校司徒,兼兴元尹,充山南西道节度使。召至 京师,复以本官为天平军节度、郓曹濮等州观察等使。李同捷据沧州,请袭父位, 朝廷不从。议者虑狡童拒命,欲以重臣代。乃移镇兗海,加太子太师、平章事,俾 兼领沧景节度,仍旧割齐州隶之,盖望不劳师而底定。制出旬日,重胤卒,赠太尉。

重胤出自行间,及为长帅,赤心奉上。能与下同甘苦,所至立功,未尝矜伐。 而善待宾寮,礼分同至,当时名士,咸愿依之。身殁之日,军士二十余人,皆割股 肉以为祭酹,虽古之名将,无以加焉。

子汉弘嗣,起复授左领军卫将军。汉弘上表乞终服纪,文宗嘉诏从之。服阕, 方授官。

王沛,许州人。年十八,有勇决。许州节度使上官涚奇其才,以女妻之,署为 牙门将。及涚卒,子婿田偁迫胁涚子,欲邀袭位,惧监军使不顺其事,将结谋伏兵 以图之。沛窃知其谋,密告监军,因尽擒其党于伏匿之所。监军范日用以其事闻, 德宗乃以陈许行军司马刘昌裔总统其军,赐沛手诏,令护涚之子赴上都。既至,召 见,德宗谓之曰:"据卿忠义,宠宜加等。但昌裔所奏,只请加监察御史,朕意殊 为不足。卿速归,便宣付昌裔,更令奏来。"遂驿骑而还。未至许州,拜开府仪同 三司、兼御史中丞,依前本职。

吴元济反,李光颜受命攻讨,奇沛节概,署行营兵马使,别统劲兵屯于近郊。 及军合,连破蔡寇。频诏进军,诸将观望,无敢先渡溵河。沛率兵五千,夜渡溵河 合流口,径扼贼喉而成城。自是,河阳、宣武、太原、魏博等军继渡,掎角进攻郾 城。沛先结垒与贼对,贼将邓怀金率众面缚而降。蔡贼平。沛随李光颜入朝,光颜 具陈沛功,加御史大夫。

既还镇,光颜受诏讨郓寇。及李师道诛,诏分许州兵戍于邠,以沛为都将,救 盐州,击退吐蕃。以功加宁州刺史,迁陈州。李絺反,诏沛兼忠武节度副使,率师 讨絺。絺平,加检校右散骑常侍,迁兗海沂密节度、观察等使。此邦新造,人情犷 骜,沛明申法令,选蒐军政,期年大理。明年,改检校工部尚书,充忠武军节度、 陈许蔡观察等使。卒于镇,赠右仆射。子逢。

逢,少沉勇,从父征伐有功,为忠武都知兵马使。太和中,入宿卫,历诸卫将 军。从石雄、刘沔破回纥于天德。性果决,用法严。其时有二千人不上阵,官赐赏 给,逢皆不与。或非之,逢曰:"健兒向前冒白刃,若无功而赏,其如冒刃者何?" 王宰攻刘稹,逢领陈许七千人屯翼城,代田令昭。贼平,检校左散骑常侍。累迁至 忠武军节度、陈许观察等使。

李珙,山东甲姓,代修婚姻。至珙,不好读书,唯以弓马为务。长六尺余,气 貌魁岸。尝诣泽潞谒李抱真,异之,将选为衙门将,旋以酒酣使气,复欲弃之。都 将王虔休谓抱真曰:"李珙,奇士也,若不能用,不如杀之,无为他人所得。"

抱真死,虔休为帅,乃依虔休,累为昭义大将。吐突承璀之擒卢从史,乌重胤 实预其谋,珙初不知,将救从史。闻重胤受朝旨,乃观望不进,重胤以此德之。后 领河阳,乃置于麾下。然朝廷以与从史厚善,竟出为北边一校。

元和十年,征淮西,重胤恳表为诸道行营都虞候,诏特从之,俄以母忧去职。 服阕,除右武卫上将军。长庆四年八月卒,年六十四,废朝一日。

李祐,本蔡州牙将。事吴元济,骁勇善战。自王师讨淮西,祐为行营将,每抗 官军,皆惮之。元和十二年,为李愬所擒。愬知祐有胆略,释其死,厚遇之。推诚 定分,与同寝食,往往帐中密语,达曙不寐。人有耳属于外者,但屡闻祐感泣声。 而军中以前时为祐杀伤者多,营垒诸卒会议,皆恨不杀祐。愬以众情归怨,虑不能 全,因送祐于京师,乃上表救之。宪宗特恕,遂遣祐赐愬。愬大喜,即以三千精兵 付之。祐听言,无有所疑,竟以祐破蔡,擒元济。以功授神武将军,迁金吾将军、 检校左散骑常侍、夏州刺史、御史大夫、夏绥银宥节度使。

宝历初,入为右金吾大将军。寻以吐蕃入寇,出为泾州刺史、泾原节度使。太 和初,讨李同捷,迁检校户部尚书、沧州刺史、沧德景节度使。太和三年五月卒。

董重质,本淮西牙将,吴少诚之子婿也。性勇悍,识军机,善用兵。及元济拒 命,重质又为谋主,领大军当王师,连岁不拔,皆重质之谋也。元和十二年,宰相 裴度督兵淮西,至郾城,元济乃悉发左右及守城之卒,委重质而拒度。时李愬乘虚 入蔡。既擒元济,重质之家在蔡,愬乃安恤之,仍使其子持书礼以召重质。重质见 其子,知城已陷,及元济囚窘之状,乃慨然以单骑归愬,白衣叩伏。愬揖登阶,以 宾礼与之食。宪宗欲杀之,愬奏许以不死而来降,请免之,且乞于本军驱使。于是, 贬春州司户参军。

明年,转太子少詹事,委武宁军收管驱使,仍加金紫。十五年,征入,授左神 武军将军,知军事,兼御史中丞。仍赐金帛,与有功者等。寻授盐州刺史,又迁左 右神策及诸道剑南西川行营节度使、检校左散骑常侍。太和四年,又转夏绥银宥节 度使。五年,就加检校工部尚书。重质训兵立法,羌戎畏服。八年八月卒,赠尚书 右仆射。

杨元卿,祖子华,德州安陵县丞。父寓,申州钟山县令。元卿少孤,慷慨有才 略。及冠,尚漂荡江岭之表,纵游放言,人谓之狂生。时吴少诚专蔡州,朝廷姑息 之。元卿白衣谒见,署以剧县,旋辟为从事,奏授试大理评事。亦事少阳,后奏转 监察里行。因上奏,宰相李吉甫深加慰纳,自是一岁或再随奏至京师。元卿每与少 阳言,谕以大义。乃为凶党所构,赖节度判官苏肇保持,故免。元卿潜奉朝廷,内 耗少阳之事。

及少阳死,其子元济继立。元卿说曰:"先尚书性吝,诸将皆饥寒。今须布惠 以自固也。府中有无,元卿熟知之,曷若散聘诸道,卑辞厚礼,以丈人行呼群帅, 庶几一助,而诸将大获矣。元卿愿将留后表上闻,朝廷安得不从哉?"元济许之。 元卿即日离蔡,以贼势盈虚条奏,潜请诏诸道拘留使者。及元济觉,元卿妻陈氏并 四男并为元济所杀,同圬一射垛。苏肇以保持元卿,亦同日被害。诏授元卿岳王府 司马,寻迁太子仆射。

元和十三年,授蔡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未行,改授光禄少卿。初,朝廷比令 元卿与李愬会议,于唐州东境选要便处,权置行蔡州。如百姓官健有归顺者,便准 敕优恤,必令全活。既而召见,元卿遽奏请借度支钱,及言事颇多不合旨。宰相裴 度亦以诸将讨贼三年,功成在旦暮,如更分土地与元卿,即恐相侵生事,故罢前命 而改授焉。是岁,既平淮西,元卿奏曰:"淮西甚有宝货及犀带,臣知之,往取必 得。"上曰:"朕本讨贼,为人除害,今贼平人安,则我求之得矣。宝货犀带,非 所求也,勿复此言。"是月,诏授左金吾卫将军。未几,改汾州刺史,复征为左金 吾卫将军。

长庆初,易置镇、魏守臣。元卿诣宰相深陈利害,并具表其事。后穆宗感悟, 赐白玉带,旋授检校左散骑常侍、泾州刺史、泾原渭节度观察等使,兼充四镇北庭 行军。元卿乃奏置屯田五千顷,每屯筑墙高数仞,键闭牢密,卒然寇至,尽可保守。 加检校工部尚书。营田成,复加使号。居六年,泾人论奏,为立德政碑,移授怀州 刺史,充河阳三城节度观察等使。太和五年,就加检校司空,进阶光禄大夫,以其 营田纳粟二十万石,以裨经费故也。是岁,改授汴宋亳观察等使。凡所废置,皆有 弘益,诏并从之。年七十,寝疾,归洛阳,诏授太子太保。是岁八月卒,废朝三日, 赠司徒。元卿始以毁家效顺,累授方镇。然性险巧,所至好聚敛,善结交,泾人得 情,亦由此也。

子延宗,开成中为磁州刺史,坐谋逐河阳节度使以自立,为其党所告,台司推 鞫得实,诛之。

刘悟,正臣之孙也。正臣本名客奴。天宝末,禄山叛,平卢军节度使柳知晦受 贼伪署。客奴时职居牙门,袭杀知晦,驰章以闻。授平卢军节度使,赐名正臣。

悟少有勇力。叔逸准为汴帅,积缗钱数百万于洛中;悟辄破扃鐍,悉盗用之。 既而惧,亡归李师古。始亦未甚知,后因击球驰突,冲师古马仆,师古怒,将斩之。 悟猛以气语押触师古,师古奇而免之。因令管壮士,将后军,累署衙门右职,奏授 淄青节度都知兵马使、兼监察御史。

元和末,宪宗既平淮西,下诏诛师道。遣悟将兵拒魏博军,而数促悟战。悟未 及进,驰使召之。悟度使来必杀己,乃伪疾不出,令都虞候往迎之。使者亦果以诚 告其人,云"奉命杀悟以代悟"。都虞候即时先还,悟劾之得其实,乃召诸将与谋 曰:"魏博田弘正兵强,出战必败,不出则死。今天子所诛者,司空一人而已,悟 与公等皆为所驱迫,使就其死。何如杀其来使,整戈以取郓,立大功,转危亡为富 贵耶!"众咸曰:"善,唯都将所命!"悟于是立斩其使,以兵取郓,围其内城, 兼以火攻其门。不数刻,擒师道并男二人,并斩其首以献。擢拜悟检校工部尚书、 兼御史大夫、义成军节度使,封彭城郡王,仍赐实封五百户,钱二万贯,庄、宅各 一区。十五年正月入觐,又加检校兵部尚书,余如故。

穆宗即位,以恩例迁检校尚书右仆射。是岁十月,移镇泽潞,旋以本官兼平章 事。

长庆元年,幽州大将硃克融叛,囚其帅张弘靖,朝廷求名将以镇渔阳。乃加悟 检校司空、平章事,充卢龙军节度使。悟以幽州方乱,未克进讨,请授之节钺,徐 图之。乃复以悟为泽潞节度,拜检校司徒,兼太子太傅,依前平章事。时监军刘承 偕颇恃恩权,常对众辱悟;又纵其下乱法,悟不能平。异日有中使至,承偕宴之, 请悟,悟欲往。左右皆曰:"往则必为其困辱矣!"军众因乱,悟不止之。乃擒承 偕至牙门,杀其二仆,欲并害承偕,悟救之获免。朝廷不获已,贬承偕。自是悟颇 纵恣,欲效河朔三镇。朝廷失意不逞之徒,多投寄潞州以求援。往往奏章论事,辞 旨不逊。

宝历元年九月病卒,赠太尉。遗表请以其子从谏继缵戎事。敬宗下大臣议。仆 射李绛以泽潞内地,与三镇事理不同,不可许。宰相李逢吉、中尉王守澄受其赂, 曲为奏请。

从谏自将作监主簿,起复云麾将军,守金吾卫大将军同正、检校左散骑常侍、 兼御史大夫,充昭义节度副大使,知节度观察等留后。二年,加金吾上将军、检校 工部尚书,充昭义节度等使。文宗即位,进检校司空。六年十二月入觐。七年春归 籓,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九年,李训事败,宰相王涯等四人被祸。时涯兼掌邦计, 虽不与李训同谋,然不自异于其间,既死非其罪。从谏素德涯之私恩,心颇不平, 四上章请涯等罪名,仇士良辈深惮之。是时中官颇横,天子不能制。朝臣日忧陷族, 赖从谏论列,而郑覃、李石方能粗秉朝政。

先是,有萧洪者,诈称太后弟,因仇士良保任,许之厚赂。及洪累授方镇,纳 赂不满士良之志,士良怒,遣人上书论洪非太后之亲,又以萧本者为太后弟。从谏 深知内宫之故,乃自潞府飞章论之曰:"臣闻造伪以乱真者,匹夫知之尚不可,况 天下皆知乎?执疏以为亲者,在匹夫之家尚不可,况处大国之朝乎?臣受国恩深, 奉公心切,知有此失,安敢不言!伏唯皇帝陛下仁及万方,孝敦九族,而推心无党, 唯理是求。微臣所以不避直言,切论深事。伏见金吾将军萧本,称是太后亲弟,受 此官荣。今喧然国都,迨闻籓府,自上及下,异口同音,皆言萧弘是真,萧本是伪。 臣傍听众论,遍察群情,咸思发明,以正名分。今年二月,其萧弘投臣当道,求臣 上闻,自言:比者福建观察使唐扶及监军刘行立具审根源,已曾论奏。其时属萧本 得为外戚,来自左军,台司既不敢研穷,圣意遂勒还乡里。自兹议论,转益沸腾。 臣亦令潜问左军,榷论大体,而士良推至公之道,发不党之言。盖萧本自度孤危, 妄有凭恃。伏以名居国舅,位列朝班,而真伪不分,中外所耻。切虑皇太后受此罔 惑,已有恩情,若含垢于一时,终取笑于千古。伏乞追萧弘赴阙,与萧本对推,细 诘根源,必辨真伪。"诏令三司使推按。帝以二萧虽诈,托名太后之宗,不欲诛之, 俱流岭表。从谏进位检校司徒。会昌三年卒。

大将郭谊等匿丧,用其侄稹权领军务。时宰相李德裕用事,素恶从谏之奸回, 奏请刘稹护丧归洛,以听朝旨。稹竟叛。德裕用中丞李回奉使河朔,说令三镇加兵 讨稹;乃削夺稹官,命徐许滑孟魏镇幽并八镇之师,四面进攻。四年,郭谊斩稹, 传首京师。

从谏妻裴氏。初,稹拒命,裴氏召集大将妻同宴,以酒为寿,泣下不能已。诸 妇请命,裴曰:"新妇各与汝夫文字,勿忘先相公之拔擢,莫效李丕背恩,走投国 家。子母为托,故悲不能已也。"诸妇亦泣下,故潞将叛志益坚。稹死,裴亦以此 极刑。稹族属昆仲九人,皆诛。

刘沔,许州牙将也。少事李光颜为帐中亲将。元和末,光颜讨吴元济,常用沔 为前锋。蔡将有董重质者,守洄曲,其部下乘骡即战,号"骡子军",最为劲悍, 官军常警备之。沔骁锐善骑射,每与骡军接战,必冒刃陷坚,俘馘而还,故忠武一 军,破贼第一。淮、蔡平,随光颜入朝。宪宗留宿卫,历三将军。历盐州刺史、天 德军防御使,在西北边累立奇效。

太和末,河西党项羌叛。沔以天德之师屡诛其酋渠,移授振武节度使,检校右 散骑常侍、单于大都护。开成中,党项杂虏大扰河西。沔率吐浑、契苾、沙陁三部 落等诸族万人、马三千骑,径至银、夏讨袭,大破之。俘获万计,告捷而还。以功 加检校户部尚书。会昌初,回纥部饥,乌介可汗奉太和公主至汉南求食。过杷头峰, 犯云、朔、北川。朝廷以太原重地,控扼诸戎,乃移沔河东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 射、太原尹、北京留守。诏与幽州张仲武协力招抚回鹘,竟破虏寇,迎公主还宫。 以功进位检校司空,寻改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

四年,潞帅刘从谏卒,子稹匿丧,擅主留务,要求旌钺。武宗怒,命忠武节度 使王宰、徐州节度李彦佐等,充潞府西南面招抚使。遂复授沔太原节度,充潞府北 面招讨使。沔与张仲武不协,方征兵幽州,乃移沔为郑滑节度使,进位检校司徒。 既而以疾求归洛阳,授太子太保,卒。

初,沔为忠武小校,从李光颜讨淮西,为捉生将。前后遇贼血战,锋刃所伤, 几死者数四。尝伤重卧草中,月黑不知归路,昏然而睡,梦人授之双烛,曰:"子 方大贵,此行无患,可持此而还。"既行,炯然有双光在前。自后破虏危难,每行 常有此光。及罢镇后,双光息。五年,李德裕出镇,罢沔为太子太保。明年,以太 子太保致仕卒。

石雄,徐州牙校也。王智兴之讨李同捷,以雄为石厢捉生兵马使。勇敢善战, 气凌三军。自智兴以兵临贼境,率先收棣州,雄先驱渡河,前无坚阵。徐人伏雄之 抚待,恶智兴之虐,欲逐之而立雄。智兴以军在贼境,惧其变生,因其立功,请授 一郡刺史。朝廷征赴京师,授壁州刺史。智兴寻杀雄之素相善诸将士百余人,仍奏 雄摇动军情,请行诛戮。文宗雅知其能,惜之,乃长流白州。

太和中,河西党项扰乱,选求武士。乃召还,隶振武刘沔军为裨将,累立破羌 之功。文宗以智兴故,未甚提擢,而李绅、李德裕以崔群旧将,素嘉之。

会昌初,回鹘寇天德,诏命刘沔为招抚回鹘使。三年,回鹘大掠云、朔北边, 牙于五原。沔以太原之师屯于云州。沔谓雄曰:"黠虏离散,不足驱除。国家以公 主之故,不欲急攻。今观其所为,气凌我辈。若禀朝旨,或恐依违。我辈捍边,但 能除患,专之可也。公可选骁健,乘其不意,径趋虏帐,彼以疾雷之势,不暇枝梧, 必弃公主亡窜。事苟不捷,吾自继进,亦无患也。"雄受教,自选劲骑,得沙陁李 国昌三部落,兼契苾拓拔杂虏三千骑,月暗夜发马邑,径趋乌介之牙。时虏帐逼振 武,雄既入城,登堞视其众寡。见氈车数十,从者皆衣硃碧,类华人服饰。雄令谍 者讯之:"此何大人?"虏曰:"此公主帐也。"雄喻其人曰:"国家兵马欲取可 汗。公主至此,家国也,须谋归路。俟兵合时不得动帐幕。"雄乃大率城内牛马杂 畜及大鼓,夜穴城为十余门。迟明,城上立旗帜炬火,乃于诸门纵其牛畜,鼓噪从 之,直犯乌介牙帐。炬火烛天,鼓噪动地,可汗惶骇莫测,率骑而奔。雄率劲骑追 至杀胡山,急击之。斩首万级,生擒五千,羊马车帐皆委之而去。遂迎公主还太原。 以功加检校左散骑常侍、丰州刺名、兼御史大夫、天德防御等使。

雄沉勇徇义,临财甚廉。每破贼立功,朝廷特有赐与,皆不入私室;置于军门, 首取一分,余并分给,以此军士感义,皆思奋发。累迁检校左仆射、河中尹、河中 晋绛节度使。

俄而昭义刘从谏卒,其子稹擅主军务,朝议问罪。令徐帅李彦佐为潞府西南面 招抚使,以晋州刺史李丕为副。时王宰在万善栅,刘沔在石会,相顾未进。雄受代 之翌日,越乌岭,破贼五砦,斩获千计。武宗闻捷大悦,谓侍臣曰:"今之义而有 勇,罕有雄之比者。"雄既率先破贼,不旬日,王宰收天井关,何弘敬、王元逵亦 收磁洺等郡。先是潞州狂人折腰于市,谓人曰:"雄七千人至矣。"刘从谏捕而诛 之。及稹危蹙,大将郭谊密款请斩稹归朝,军中疑其诈。雄倡言曰:"贼稹之叛, 郭谊为谋主。今请斩稹,即谊自谋,又何疑焉?"武宗亦以狂人之言,诏雄以七千 兵受降。雄即径驰潞州降谊,尽擒其党与。贼平,进加检校司空。

王宰,智兴之子,于雄不足,雄以辕门子弟善礼之。然讨潞之役,雄有始卒之 功,宰心恶之。及李德裕罢相,宰党排摈雄,罢镇。既而闻德裕贬,发疾而卒。

史臣曰:古所谓名将者,不必蒙轮拔距之材,拉虎批熊之力;要当以义终始, 好谋而成。而阿跌昆仲,禀气阴山,率多令范。让家权于主妇,拒美妓于奸臣;章 武恢复之功,义师之效也。重胤忠于事上,仁于抚下,淮、蔡之役,勋亚光颜;殿 邦之臣也,不可多得。王沛之擒僚婿,李祐之执贼渠,皆因事立功,转祸为福。智 则智矣,仁者不为!而刘悟自恃太尤,世邀缵袭,至于赤族,报亦晚耶!雄、沔负 羽边城,声驰沙漠,奉迎贵主,摧破昆戎,不亦壮乎!雄能感于知己,不为无义, 美哉!

赞曰:淮、郓砥平,义将输诚。二凶受缚,亦其同恶。毁义弃忠,必殄尔宗。 孰称善将?刘沔、石雄。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卷第一百一十|正史

《旧唐书》列传卷第一百一十


○韩愈 张籍 孟郊 唐衢 李翱 宇文籍 刘禹锡 柳宗元 韩辞

韩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无名位。愈生三岁而孤,养于从父兄。愈自 以孤子,幼刻苦学儒,不俟奖励。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杨雄、董仲 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 于一代。洎举进士,投文于公卿间,故相郑余庆颇为之延誉,由是知名于时。寻登 进士第。

宰相董晋出镇大梁,辟为巡官。府除,徐州张建封又请为其宾佐。愈发言真率, 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调授四门博士,转监察御史。德宗晚年,政出多 门,宰相不专机务。宫市之弊,谏官论之不听。愈尝上章数千言极论之,不听,怒 贬为连州山阳令,量移江陵府掾曹。

元和初,召为国子博士,迁都官员外郎。时华州刺史阎济美以公事停华阴令柳 涧县务,俾摄掾曹。居数月,济美罢郡,出居公馆,涧遂讽百姓遮道索前年军顿役 直。后刺史赵昌按得涧罪以闻,贬房州司马。愈因使过华,知其事,以为刺史相党, 上疏理涧,留中不下。诏监察御史李宗奭按验,得涧赃状,再贬涧封溪尉。以愈妄 论,复为国子博士。愈自以才高,累被摈黜,作《进学解》以自喻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 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华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 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 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 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 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排异端, 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 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 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 《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太史所录, 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 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 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为博士,冗不见治。命与 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兒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 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MM栌侏儒,椳闑扂楔,各 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硃溲马勃,败鼓之皮, 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 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 老于行。苟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 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不由其统;言虽多, 不要其中;文虽奇,不济于用;行虽修,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 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涂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 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此非其幸哉!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 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 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其文而怜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逾岁,转考功郎中、 知制诰,拜中书舍人。

俄有不悦愈者,摭其旧事,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掾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厚, 均子锷凡鄙,近者锷还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改太子 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请愈为行军 司马,仍赐金紫。淮、蔡平,十二月随度还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诏愈撰《平淮 西碑》,其辞多叙裴度事。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出 入禁中,因诉碑辞不实,诏令磨愈文。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凤翔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指骨一节,其书本传法,三十年一 开,开则岁丰人泰。十四年正月,上令中使杜英奇押宫人三十人,持香花赴临皋驿 迎佛骨。自光顺门入大内,留禁中三日,乃送诸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 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愈素不喜佛,上疏谏曰: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 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 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 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 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 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 事佛而致此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 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 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 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 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尝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 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臣当时以 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 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 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 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 于佛岂合惜身命。所以灼顶燔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 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 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 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 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于众也。况 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 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 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 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 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疏奏,宪宗怒甚。间一日,出疏以示宰臣,将加极法。裴度、崔群奏曰:"韩 愈上忤尊听,诚宜得罪,然而非内怀忠恳,不避黜责,岂能至此?伏乞稍赐宽容, 以来谏者。"上曰:"愈言我奉佛太过,我犹为容之。至谓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咸 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于是人情惊惋,乃至 国戚诸贵,亦以罪愈太重,因事言之,乃贬为潮州刺史。

愈至潮阳,上表曰: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即日驰驿就路。经涉岭海,水陆万里。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去广府虽云二千里,然来往动皆逾月。过海口,下恶水, 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 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 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魍魅同群。苟非 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推许。 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 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迹; 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多 让。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 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纲。孽臣奸隶,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 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躬亲听断,干戈 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永万年,服我 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 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 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宪宗谓宰臣曰:"昨得韩愈到潮州表,因思其所谏佛骨事,大是爱我,我岂不 知!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恶其容易。"上欲复用愈,故 先语及,观宰臣之奏对。而皇甫镈恶愈狷直,恐其复用,率先对曰:"愈终大狂疏, 且可量移一郡。"乃授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鳄鱼,卵而化,长 数丈,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居数日,愈往视之,令判官秦济砲一豚一羊, 投之湫水,祝之曰:

前代德薄之君,弃楚、越之地,则鳄鱼涵泳于此可也。今天子神圣,四海之外, 抚而有之。况扬州之境,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共天地宗庙之祀,鳄鱼岂可与 刺史杂处此土哉?刺史受天子命,令守此土,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食民畜熊鹿麞 豕,以肥其身,以繁其卵,与刺史争为长。刺史虽驽弱,安肯为鳄鱼低首而下哉! 今潮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鳄鱼朝发而夕至。今与鳄鱼约, 三日乃至七日,如顽而不徙,须为物害,则刺史选材伎壮夫,操劲弓毒矢,与鳄鱼 从事矣!

祝之夕,有暴风雷起于湫中。数日,湫水尽涸,徙于旧湫西六十里。自是潮人 无鳄患。

袁州之俗,男女隶于人者,逾约则没入出钱之家。愈至,设法赎其所没男女, 归其父母。仍削其俗法,不许隶人。

十五年,征为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会镇州杀田弘正,立王廷凑,令愈往镇 州宣谕。愈既至,集军民,谕以逆顺。辞情切至,廷凑畏重之。改吏部侍郎。转京 兆尹,兼御史大夫。以不台参,为御史中丞李绅所劾。愈不伏,言准敕仍不台参。 绅、愈性皆褊僻,移刺往来,纷然不止,乃出绅为浙西观察使,愈亦罢尹为兵部侍 郎。及绅面辞赴镇,泣涕陈叙。穆宗怜之,乃追制以绅为兵部侍郎,愈复为吏部侍 郎。长庆四年十二月卒,时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弘通,与人交,荣悴不易。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名 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而籍终成科第,荣于禄仕。后虽通贵,每退 公之隙,则相与谈宴,论文赋诗,如平昔焉。而观诸权门豪士,如仆隶焉,瞪然不 顾。而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大抵以兴起名教, 弘奖仁义为事。凡嫁内外及友朋孤女仅十人。

常以为自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指归,迁、雄之气格,不复 振起矣。故愈所为,文,务反近体;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 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焉。然时有恃才肆意,亦有盩孔、 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李贺父名晋,不应进士, 而愈为贺作《讳辨》,令举进士;又为《毛颖传》,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 缪者。时谓愈有史笔,及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 非。穆宗、文宗尝诏史臣添改,时愈婿李汉、蒋系在显位,诸公难之。而韦处厚竟 别撰《顺宗实录》三卷。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之序。

子昶,亦登进士第。

张籍者,贞元中登进士第。性诡激,能为古体诗,有警策之句传于时。调补太 常寺太祝,转国子助教、秘书郎。以诗名当代,公卿裴度、令狐楚,才名如白居易、 元稹,皆与之游,而韩愈尤重之。累授国子博士、水部员外郎,转水部郎中,卒。 世谓之张水部云。

孟郊者,少隐于嵩山,称处士。李翱分司洛中,与之游。荐于留守郑余庆,辟 为宾佐。性孤僻寡合,韩愈一见以为忘形之契,常称其字曰东野,与之唱和于文酒 之间。郑余庆镇兴元,又奏为从事,辟书下而卒。余庆给钱数万葬送,赡给其妻子 者累年。

唐衢者,应进士,久而不第。能为歌诗,意多感发。见人文章有所伤叹者,读 讫必哭,涕泗不能已。每与人言论,既相别,发声一号,音辞哀切,闻之者莫不凄 然泣下。尝客游太原,属戎帅军宴,衢得预会。酒酣言事,抗音而哭,一席不乐, 为之罢会,故世称唐衢善哭。左拾遗白居易遗之诗曰:"贾谊哭时事,阮籍哭路歧。 唐生今亦哭,异代同其悲。唐生者何人?五十寒且饥。不悲口无食,不悲身无衣。 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太尉击贼日,尚书叱盗时。大夫死凶寇,谏议谪蛮夷。 每见如此事,声发涕辄随。我亦君之徒,郁郁何所为?不能发声哭,转作乐府辞。" 其为名流称重若此。竟不登一命而卒。

李翱,字习之,凉武昭王之后。父楚金,贝州司法参军。翱幼勤于儒学,博雅 好古,为文尚气质。贞元十四年登进士第,授校书郎。三迁至京兆府司录参军。元 和初,转国子博士、史馆修撰。

十四年,太常丞王泾上疏请去太庙朔望上食,诏百官议。议者以《开元礼》, 太庙每岁礿、祠、蒸、尝、腊,凡五享。天宝末,玄宗令尚食每月朔望具常馔,令 宫闱令上食于太庙,后遂为常。由是朔望不视朝,比之大祠。翱奏议曰:

《国语》曰:王者日祭。《礼记》曰:王立七庙,皆月祭之。《周礼》时祭, 礿祠蒸尝。汉氏皆杂而用之。盖遭秦火,《诗》、《书》、《礼经》烬灭;编残简 缺,汉乃求之。先儒穿凿,各伸己见,皆托古圣贤之名,以信其语,故所记各不同 也。古者庙有寝而不墓祭;秦、汉始建寝庙于园陵,而上食焉。国家因之而不改。 《贞观》、《开元礼》并无宗庙日祭、月祭之礼,盖以日祭、月祭,既已行于陵寝 矣。故太庙之中,每岁五飨六告而已。不然者,房玄龄、魏徵辈皆一代名臣,穷极 经史,岂不见《国语》、《礼记》有日祭、月祭之词乎?斯足以明矣。

伏以太庙之飨,笾豆牲牢,三代之通礼,是贵诚之义也。园陵之奠,改用常馔; 秦、汉之权制,乃食味之道也。今朔望上食于太庙,岂非用常亵味而贵多品乎?且 非《礼》所谓"至敬不飨味而贵气臭"之义也。《传》称:屈到嗜芰,有疾,召其 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祭,荐芰,其子违命去芰而用羊,馈笾豆脯醢, 君子是之。言事祖考之义,当以礼为重,不以其生存所嗜为献,盖明非食味也。然 则荐常馔于太庙,无乃与芰为比乎?且非三代圣王之所行也。况祭器不陈俎豆,祭 官不命三公,执事者唯宫闱令与宗正卿而已。谓之上食也,安得以为祭乎?且时享 于太庙,有司摄事,祝文曰:"孝曾孙皇帝臣某,谨遣太尉臣名,敢昭告于高祖神 尧皇帝、祖妣太穆皇后窦氏。时惟孟春,永怀罔极。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鬣、明 粢芗萁、嘉蔬嘉荐醴齐,敬脩时享,以申追慕。"此祝辞也。前享七日质明,太尉 誓百官于尚书省曰:"某月某日时享于太庙,各扬其职。不供其事,国有常刑。" 凡陪享之官,散斋四日,致斋三日,然后可以为祭也。宗庙之礼,非敢擅议,虽有 知者,其谁敢言?故六十余年行之不废。今圣朝以弓矢既橐,礼乐为大,故下百僚, 可得详议。臣等以为《贞观》、《开元礼》并无太庙上食之文,以礼断情,罢之可 也。至若陵寝上食,采《国语》、《礼记》日祭、月祭之词,因秦、汉之制,修而 存之,以广孝道可也。如此,则经义可据,故事不遗。大礼既明,永息异论,可以 继二帝三王,而为万代法。与其渎礼越古,贵因循而惮改作,犹天地之相远也。

知礼者是之,事竟不行。

翱性刚急,论议无所避。执政虽重其学,而恶其激讦,故久次不迁。翱以史官 记事不实,奏状曰:"臣谬得秉笔史馆,以记注为职。夫劝善惩恶,正言直笔,纪 圣朝功德,述忠贤事业,载奸臣丑行,以传无穷者,史官之任也。凡人事迹,非大 善大恶,则众人无由得知,旧例皆访于人,又取行状谥议,以为依据。今之作行状 者,多是其门生故吏,莫不虚加仁义礼智,妄言忠肃惠和。此不唯其处心不实,苟 欲虚美于受恩之地耳。盖为文者,又非游、夏、迁、雄之列,务于华而忘其实,溺 于文而弃其理。故为文则失《六经》之古风,纪事则非史迁之实录。臣今请作行状 者,但指事实,直载事功。假如作《魏徵传》,但记其谏诤之辞,足以为正直;段 秀实但记其倒用司农印以追逆兵,以象笏击硃泚,足以为忠烈。若考功视行状,不 依此者不得受。依此,则考功下太常,牒史馆,然后定谥。伏乞以臣此奏下考功。" 从之。寻权知职方员外郎。十五年六月,授考功员外郎,并兼史职。

翱与李景俭友善。初,景俭拜谏议大夫,举翱自代。至是,景俭贬黜,七月, 出翱为朗州刺史。俄而景俭复为谏议大夫,翱亦入为礼部郎中。翱自负辞艺,以为 合知制诰,以久未如志,郁郁不乐。因入中书谒宰相,面数李逢吉之过失。逢吉不 之校。翱心不自安,乃请告。满百日,有司准例停官,逢吉奏授庐州刺史。太和初, 入朝为谏议大夫,寻以本官知制诰。三年二月,拜中书舍人。

初,谏议大夫柏耆将使沧州军前宣谕,翱尝赞成此行。柏耆寻以擅入沧州得罪, 翱坐谬举,左授少府少监。俄出为郑州刺史。五年,出为桂州刺史、御史中丞,充 桂管都防御使。七年,改授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八年,征为刑部侍郎。九年, 转户部侍郎。七月,检校户部尚书、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使。会昌中,卒于 镇,谥曰文。

宇文籍,字夏龟。父滔,官卑。少好学,尤通《春秋》。窦群自处士征为右拾 遗,表籍自代,由是知名。登进士第。宰相武元衡出镇西蜀,奏为从事。以咸阳尉 直史馆,与韩愈同修《顺宗实录》,迁监察御史。王承宗叛,诏捕其弟驸马都尉承 系,其宾客中有为误识者。又苏表以破淮西策干宰相武元衡,元衡不用。以籍旧从 事,令召表讯之,籍因与表狎。元衡怒,坐贬江陵府户曹参军。至任,节度使孙简 知重之,欲令兼幕府职事。籍辞曰:"籍以君命谴黜,亦当以君命升。假荣偷奖, 非所愿也。"后考满,连辟籓府,入为侍御史,转著作郎,迁驾部员外郎、史馆修 撰。与韦处厚、韦表微、路随、沈传师同修《宪宗实录》。俄以本官知制诰,转库 部郎中。太和中,迁谏议大夫,专掌史笔,罢知制诰。

籍性简淡寡合,耽玩经史,精于著述,而风望峻整,为时辈推重。太和二年正 月卒,时年五十九,赠工部侍郎。子监,大中初登进士第。

刘禹锡,字梦得,彭城人。祖云。父溆,仕历州县令佐,世以儒学称。禹锡贞 元九年擢进士第,又登宏辞科。禹锡精于古文,善五言诗,今体文章复多才丽。从 事淮南节度使杜佑幕,典记室,尤加礼异。从佑入朝,为监察御史。与吏部郎中韦 执谊相善。

贞元末,王叔文于东宫用事,后辈务进,多附丽之。禹锡尤为叔文知奖,以宰 相器待之。顺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禁中文诰,皆出于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 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转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兼崇陵使判官。颇怙 威权,中伤端士。宗元素不悦武元衡,时武元衡为御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侍御 史窦群奏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罢官。韩皋凭藉贵门,不附叔文党,出 为湖南观察使。既任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时号"二王、刘、 柳。"

叔文败,坐贬连州刺史。在道,贬朗州司马。地居西南夷,士风僻陋,举目殊 俗,无可与言者。禹锡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情性。蛮俗好巫,每淫祠 鼓舞,必歌俚辞。禹锡或从事于其间,乃依骚人之作,为新辞以教巫祝。故武陵溪 洞间夷歌,率多禹锡之辞也。

初,禹锡、宗元等八人犯众怒,宪宗亦怒,故再贬。制有"逢恩不原"之令。 然执政惜其才,欲洗涤痕累,渐序用之。会程异复掌转运,有诏以韩皋及禹锡等为 远郡刺史。属武元衡在中书,谏官十余人论列,言不可复用而止。

禹锡积岁在湘、澧间,郁悒不怡,因读《张九龄文集》,乃叙其意曰:"世称 曲江为相,建言放臣不宜于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乡。今读其文章,自内职牧始, 安有瘴疠之叹,自退相守荆州,有拘囚之思。托讽禽鸟,寄辞草树,郁然与骚人同 风。嗟夫,身出于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华人士族,而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 议者以曲江为良臣,识胡雏有反相,羞与凡器同列,密启廷诤,虽古哲人不及。而 燕翼无似,终为馁魂。岂忮心失恕,阴谪最大,虽二美莫赎耶?不然,何袁公一言 明楚狱而钟祉四叶。以是相较,神可诬乎?"

元和十年,自武陵召还,宰相复欲置之郎署。时禹锡作《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 诗》,语涉讥刺,执政不悦,复出为播州刺史。诏下,御史中丞裴度奏曰:"刘禹 锡有母,年八十余。今播州西南极远,猿狖所居,人迹罕至。禹锡诚合得罪,然其 老母必去不得,则与此子为死别,臣恐伤陛下孝理之风。伏请屈法,稍移近处。" 宪宗曰:"夫为人子,每事尤须谨慎,常恐贻亲之忧。今禹锡所坐,更合重于他人, 卿岂可以此论之?"度无以对。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责人子之事, 然终不欲伤其所亲之心。"乃改授连州刺史。去京师又十余年。连刺数郡。

太和二年,自和州刺史征还,拜主客郎中。禹锡衔前事未已,复作《游玄都观 诗序》曰:"予贞元二十一年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时此观中未有花木。是岁出牧连 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还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红桃满观,如烁晨霞, 遂有诗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有四年,得为主客郎中。重游兹观,荡然 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其前篇有"玄 都观里桃千树,总是刘郎去后栽"之句,后篇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又到 来"之句,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禹锡甚怒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稍知之。太和中, 度在中书,欲令知制诰。执政又闻《诗序》,滋不悦。累转礼部郎中、集贤院学士。 度罢知政事,禹锡求分司东都。终以恃才褊心,不得久处朝列。六月,授苏州刺史, 就赐金紫。秩满入朝,授汝州刺史,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禹锡晚年与少傅白居易友善,诗笔文章,时无在其右者。常与禹锡唱和往来, 因集其诗而序之曰:"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 往往犯之。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一往一复,欲罢不能。由是每制一篇,先 于视草,视竟则兴作,兴作则文成。一二年来,日寻笔砚,同和赠答,不觉滋多。 太和三年春以前,纸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余乘兴仗醉,率然口号者,不 在此数。因命小侄龟兒编勒成两轴。仍写二本,一付龟兒,一授梦得小男仑郎,各 令收藏,附两家文集。予顷与元微之唱和颇多,或在人口。尝戏微之云:'仆与足 下二十年来为文友诗敌,幸也!亦不幸也。吟咏情性,播扬名声,其适遗形,其乐 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语才子者,多云元、白,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独步于吴、 越间,此亦不幸也!今垂老复遇梦得,非重不幸耶?'梦得梦得,文之神妙,莫先 于诗。若妙与神,则吾岂敢?如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 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谓神妙矣!在在处处,应有灵物护 持,岂止两家子弟秘藏而已!"其为名流许与如此。梦得尝为《西塞怀古》、《金 陵五题》等诗,江南文士称为佳作,虽名位不达,公卿大僚多与之交。

开成初,复为太子宾客分司,俄授同州刺史。秩满,检校礼部尚书、太子宾客 分司。会昌二年七月卒,时年七十一,赠户部尚书。

子承雍,登进士第,亦有才藻。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人。后魏侍中济阴公之系孙。曾伯祖奭,高祖朝宰相。 父镇,太常博士,终侍御史。宗元少聪警绝众,尤精《西汉诗骚》。下笔构思,与 古为侔。精裁密致,璨若珠贝。当时流辈咸推之。登进士第,应举宏辞,授校书郎、 蓝田尉。贞元十九年,为监察御史。

顺宗即位,王叔文、韦执谊用事,尤奇待宗元。与监察吕温密引禁中,与之图 事。转尚书礼部员外郎。叔文欲大用之,会居位不久,叔文败,与同辈七人俱贬。 宗元为邵州刺史。在道,再贬永州司马。既罹窜逐,涉履蛮瘴,崎岖堙厄,蕴骚人 之郁悼。写情叙事,动必以文。为骚文十数篇,览之者为之凄恻。

元和十年,例移为柳州刺史。昌朗州司马刘禹锡得播州刺史,制书下,宗元谓 所亲曰:"禹锡有母年高,今为郡蛮方,西南绝域,往复万里,如何与母偕行?如 母子异方,便为永诀。吾于禹锡为执友,胡忍见其若是?"即草章奏,请以柳州授 禹锡,自往播州。会裴度亦奏其事,禹锡终易连州。

柳州土俗,以男女质钱,过期则没入钱主,宗元革其乡法。其已没者,仍出私 钱赎之,归其父母。江岭间为进士者,不远数千里皆随宗元师法;凡经其门,必为 名士。著述之盛,名动于时,时号柳州云。有文集四十卷。

元和十四年十月五日卒,时年四十七。子周六、周七,才三四岁。观察使裴行 立为营护其丧及妻子还于京师,时人义之。

韦辞,字践之。祖召卿,洛阳丞。父翃,官至侍御史。辞少以两经擢第,判入 等,为秘书省校书郎。贞元末,东都留守韦夏卿辟为从事。后累佐使府,皆以参画 称职。元和九年,自蓝田令入拜侍御史,以事累出为朗州刺史,再贬江州司马。

长庆初,韦处厚、路随以公望居显要,素知辞有文学理行,亟称荐之。擢为户 部员外,转刑部郎中,充京西北和籴使。寻为户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充盐铁副使, 转吏部郎中。文宗即位,韦处厚执政,且以澄汰浮华、登用艺实为事,乃以辞与李 翱同拜中书舍人。

辞素无清藻,文笔不过中才,然处事端实,游官无党。与李翱特相善,俱擅文 学高名。疏达自用,不事检操。处厚以激时用,颇不厌公论;辞亦倦于润色,苦求 外任。乃出为潭州刺史、御史中丞、湖南观察使。在镇二年,吏民称治。大和四年 卒,时年五十八,赠右散骑常侍。

史臣曰:贞元、太和之间,以文学耸动搢绅之伍者,宗元、禹锡而已。其巧丽 渊博,属辞比事,诚一代之宏才。如俾之咏歌帝载,黼藻王言,足以平揖古贤,气 吞时辈。而蹈道不谨,昵比小人,自致流离,前隳素业。故君子群而不党,戒惧慎 独,正为此也。韩、李二文公,于陵迟之末,遑遑仁义;有志于持世范,欲以人文 化成,而道未果也。至若抑杨、墨,排释、老,虽于道未弘,亦端士之用心也。

赞曰:天地经纶,无出斯文。愈、翱挥翰,语切典坟。牺鸡断尾,害马败群。 僻涂自噬,刘、柳诸君。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二|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二


○潘孟阳 李翛 王遂 曹华 韦绶 郑权 卢士玫 韩全义 高霞寓 高瑀 崔戎 陆亘 张正甫 子毅夫 毅夫子祎

潘孟阳,礼部侍郎炎之子也。孟阳以父廕进,登博学宏辞科。累迁殿中侍御史, 降为司议郎。孟阳母,刘晏女也。公卿多父友及外祖宾从,故得荐用,累至兵部郎 中。

德宗末,王绍以恩幸,数称孟阳之材,因擢授权知户部侍郎,年未四十。顺宗 即位,永贞内禅,王叔文诛,杜佑始专判度支,请孟阳代叔文为副。时宪宗新即位, 乃命孟阳巡江淮省财赋,仍加盐铁转运副使,且察东南镇之政理。时孟阳以气豪权 重,领行从三四百人,所历镇府,但务游赏,与妇女为夜饮。至盐铁转运院,广纳 财贿,补吏职而已。及归,大失人望,罢为大理卿。三年,出为华州刺史,迁梓州 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与武元衡有旧,元衡作相,复召为户部侍郎、判度支,兼 京北五城营田使,以和籴使韩重华为副。太府卿王遂与孟阳不协,议以营田非便, 持之不下,孟阳忿憾形于言。二人俱请对,上怒不许,乃罢孟阳为左散骑常侍。明 年,复拜户部侍郎。

孟阳气尚豪俊,不拘小节。居第颇极华峻。宪宗微行至乐游原,见其宏敞,工 犹未已,问之。左右以孟阳对,孟阳惧而罢工作。性喜宴,公卿朝士多与之游,时 指怒者不一。俄以风缓不能行,改左散骑常侍。元和十年八月卒,赠兵部尚书。宪 宗每事求理,常发江淮宣慰使,左司郎中郑敬奉使。辞,上诫之曰:"朕宫中用度, 一匹已上皆有簿籍,唯赈恤贫民,无所计算。卿经明行修,今登车传命,宜体吾怀, 勿学潘孟阳奉使,所至但务酣饮、游山寺而已。"其为人主所薄如此!

李翛,不知何许人。起于寒贱,以庄宪皇后妹婿,元和已来骤阶仕进。以恩泽 至坊州、绛州刺史。无他才,性纤巧承迎。常饰厨传以奉往来中使及禁军中尉宾客, 以求善誉。治民莅事,粗有政能。上以为才,召拜司农卿,迁京兆尹。

十年,庄宪太后崩,翛为山陵桥道置顿使。恃能惜费,每事减损。灵驾至灞桥 顿,从官多不得食。及至渭城北门,门坏。先是,桥道司请改造渭城北门,计钱三 万。翛以劳费不从,令深凿轨道以通灵驾。掘土既深,旁柱皆悬,因而顿坏,所不 及邅辌车者数步而已。初欲坏城之东北墉,以出灵驾,中人皆不可,乃停驾,彻去 坏门土木而后行。翛惧,诬奏邅辌轴折,山陵使李逢吉令御史封其车轴,自陵还, 奏请免翛官。上以用兵务集财赋,以翛前后进奉,不之责,但罚俸而已。逢吉极言 其罪,乃削银青阶。翌日,复赐金紫。自此,朝廷端士,多遭谮毁,义士为之侧目。 时宿师于野,馈运不集。浙西重镇,号为殷阜,乃以翛为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 令设法鸠聚财货。淮西用兵,颇赖其赋。十四年,以病求还京师,未朝谒而卒。

王遂,宰相方庆之孙也。以吏能闻于时。尤长于兴利,锐于操下,法颇严酷。 累迁至邓州刺史。以晓达钱谷,入为太府卿。潘孟阳判度支,与遂私憾,互有争论。 遂为西北供军使,言营田非便,与孟阳会议相非,各求请对。上怒,俱不见,出遂 为柳州刺史。遂亲吏韦行素、柳季常请课料于两池务。属遂罢务,季常等为吏所诬, 各笞四十。遂柳州制出,左丞吕元膺执奏曰:"遂以补吏犯赃,法当从坐。其除官 制云'清能业官',据遂犯状,不宜有'清'字。柳州大郡,出守为优。谨封还制 书。"上令喻之,方行。数年,用兵淮西。天子藉钱谷吏以集财赋,知遂强干,乃 用为宣州刺史、宣歙观察使。淮、蔡平,王师东讨,召拜光禄卿,充淄青行营诸军 粮料使。以光禄职当祠祭,改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

初,师之出也,岁计兵食三百万石。及郓贼诛,遂进羡余一百万,上以为能。 时分师道所据十二州为三镇,乃以遂为沂州刺史、沂兗海等州观察使。

遂性狷忿,不存大体。而军州民吏,久染污俗,率多犷戾,而遂数因公事訾詈 将卒曰"反虏",将卒不胜其忿。牙将王弁乘人心怨怒,十四年七月,遂方宴集, 弁噪集其徒,害遂于席,判官张实、李甫等同遇害。及曹华代遂至镇,尽擒乱党王 弁等诛之。

遂器用不弘,僻于聚敛,而非兼抚之才。但峻威刑,以绳乱俗。其所制笞杖, 率逾常制。遂既死,监军使封其杖进呈。上令出示于朝,以诫廉使。

曹华,宋州楚丘人,仕宣武军为牙校。贞元末,吴少诚叛,本军以华骁果有智 算,用为襄城戍将。蔡贼攻襄城,华屡败之,德宗特赐旗甲。元和九年,以功授宁 州刺史。未行而吴元济叛,朝廷命河阳帅乌重胤讨贼。重胤请华为怀汝节度行营副 使。前后数十战,大破贼于青陵城。贼平,授棣州刺史,封陈留郡王。棣邻于郓, 贼屡侵逼,华招募群盗之劲者,补之军卒,分据要路。其后,贼至皆击败之,郓人 不敢北顾。及李师道诛,分所管十二州为三镇。王遂为沂兗海观察使,褊刻不能驭 众,为牙将王弁所害,朝廷遂授华左散骑常侍、沂州刺史、沂海兗观察使。

华至镇,视事三日,宴将吏,伏甲士千人于幕下。群校既集,华喻之曰:"吾 受命廉问,奉圣旨,以郓州将士分割三处,有道途转徙之劳。今有颁给,北州兵稍 厚。郓州士卒处右,州兵处左,冀易以区别。"分定,并令州兵出外。既出阖门, 乃谓郓卒曰:"天子深知郓人之劳,然前害主帅者,不能免罪。"甲士自幕中出, 周环之,凡郓一千二百人,立斩于庭,血流成渠。是日,门屏之间,有赤雾高丈余, 久之方散。自是海、沂之人,重足股栗,无敢为盗者。

华恶沂之地褊,请移理于兗,许之。初,李正己盗有青、郓十二州,传袭四世, 垂五十年,人俗顽骜,不知礼教。华令将吏曰:"邹、鲁儒者之乡,不宜忘于礼义。" 乃躬礼儒士,习俎豆之容,春秋释奠于孔子庙,立学讲经,儒冠四集。出家财赡给, 俾成名入仕,其往者如归。

及镇州军乱,杀田弘正,华表请以本军进讨,就加检校工部尚书,升兗海为武 宁节度,赐之节钺。李絺叛于大梁,华不俟命赴讨。絺方遣兵三千人取宋州,华逆 击败之。由是,宋、亳不从絺乱。絺平,以功加检校尚书右仆射。以河朔拒命,移 华为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长庆三年七月,卒于镇,时年六十九。

华虽出自戎行,而动必由礼。尤重士大夫,未尝以富贵骄人;下迨仆隶走使之 徒,必待之以诚信,人以为难。赠司空。

韦绶,字子章,京兆人。少有至性,丧父,刺血写佛经。初为长安县尉,遭硃 泚之乱,变服乘驴赴奉天。于頔镇襄阳,辟为宾佐。尝因言政,面刺頔之纵恣。入 朝为工部员外,转屯田郎中。元和十年,改职方郎中,充太子诸王侍读,再迁谏议 大夫。

时穆宗在东宫,方幼好戏。绶讲书之隙,颇以嘲诮悦之。尝密赍家所造食,入 宫饷太子。宪宗尝召对,绶奏曰:"太子学书,至'依'字,辄去旁'人'。臣问 之,太子云:'君父以此字可天下奏事,臣子不合全书。'"上益嘉太子之贤,赐 绶锦彩。绶无威仪,时以人间鄙说戏言以取悦太子。太子因入侍,道绶语。宪宗不 悦,谓侍臣曰:"凡侍读者,当以经义辅导太子,纳之辄物,而绶语及此,予何望 耶?"乃罢侍读,出为虔州刺史。

穆宗即位,以师友之恩,召为尚书右丞,兼集贤院学士,甚承恩顾,出入禁中。 绶以七月六日是穆宗载诞节,请以是日百官诣光顺门贺太后,然后上皇帝寿。时政 道颇僻,敕出,人不敢议。久之,宰臣奏古无生日称贺之仪,其事终寝。绶在集贤, 遇重阳,赐宰臣百官曲江宴;绶请与集贤学士别为一会,从之。长庆元年三月,转 礼部尚书,判集贤院事。

帝尝问:"禳灾祈福,其可必乎?"绶对曰:"昔宋景公以一善言而法星退之 三舍,此禳灾以德也。汉文帝除秘祝,每于祠祭,尽敬而已,言无所祈,以明福不 可以求致也。而二君卒能变已变之灾,享自致之福,著于史传,其理甚明。如失德 以祈灾消,媚神以祈福至,神苟有知,当因以致谴,非祈禳之道也。"时人主失德, 绶因以讽之。

二年十月,检校户部尚书、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辞日,请门戟十二,自 将赴镇。又诉家贫,请赐钱二百万。又面乞授子元弼官。上皆可之。绶御事无术, 洎临戎镇,庶政隳紊。二年八月卒,赠尚书右仆射。博士刘端夫请谥为"通",殿 中侍御史孟琯上言以为非当。博士权安请谥为"缪",竟不施行。

郑权,荥阳开封人也。登进士第,释褐泾原从事。节度使刘昌符病亟,请入觐, 度军情必变,以权宽厚容众,俾主留务。及昌符上路,兵果乱。权挺身入白刃中, 抗辞喻以逆顺。因杀其首乱者数人,三军畏伏。德宗闻而嘉之。时天子厌兵,籓镇 将吏得军情者,多超授官爵。自试卫佐擢授行军司马、御史中丞。入朝为仓部郎中, 累迁至河南尹。十一年,代李逊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十二年,转华州刺 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十三年,迁德州刺史、德棣沧景节度使。

时朝廷用兵讨李师道,权以德、棣之兵临境。奏于平原、安德二县之间置归化 县,以集降民。沧州刺史李宗奭与权不协,每事多违,不禀节制。权奏之,上令中 使追之。宗奭讽州兵留己,上言惧乱,未敢离郡,乃以乌重胤镇横海,代权归朝。 沧州将吏惧,共逐宗奭。宗奭方奔归京师。诏以悖慢之罪,斩于独柳之下。其弟宗 爽,长流汀州。授权邠宁节度。会天德军使上章论宗奭之冤,为权诬奏,权降授原 王傅。寻迁右金吾卫大将军,充左街使。

穆宗即位,改左散骑常侍,充入回鹘告哀使。惮其远役,辞以足疾,不获免, 肩舆而行。权器度魁伟,有辞辩。既至虏廷,与虏主争论曲直,言辞激壮,可汗深 敬异之。

长庆元年使还。出为河南尹,入拜工部侍郎,迁本曹尚书。以家人数多,俸入 不足,求为镇守。旬月,检校右仆射、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初,权出镇,有中 人之助。南海多珍货,权颇积聚以遗之,大为朝士所嗤。四年十月卒。

卢士玫,山东右族,以文儒进。性端厚,与物无竞,雅有令闻。始为吏部员外 郎,称职,转郎中、京兆少尹。奉宪宗园寝,刑简事集,时论推其有才,权知京兆 尹事。会幽州刘总愿释兵柄入朝,请用张弘靖代己。复请析瀛、漠两州,用士玫为 帅,朝廷一皆从之。士玫遂授检校右常侍,充瀛、漠两州都防御观察使。

无何,幽州乱,害宾佐,絷弘靖,取裨将硃克融领军务,遣兵袭瀛、漠。朝廷 虑防御之名不足抗凶逆,即日除士玫检校工部尚书,充瀛漠节度使。士玫亦罄家财 助军用,坚拒叛徒者累月。竟以官军救之不至,又瀛漠之卒亲爱多在幽州,遂为其 下阴导克融之兵以溃。士玫及从事皆被拘执,送幽州,囚于宾馆。及朝廷宥克融之 罪,士玫方得归东洛。寻拜太子宾客,留司洛中,旋除虢州刺史,复为宾客。宝历 元年七月卒,赠工部尚书。

韩全义,出自行间,少从禁军,事窦文场。及文场为中尉,用全义为帐中偏将, 典禁兵在长武城。贞元十三年,为神策行营节度、长武城使,代韩潭为夏绥银宥节 度,诏以长武兵赴镇。全义贪而无勇,短于抚御。制未下,军中知之,相与谋曰: "夏州沙碛之地,无耕蚕生业。盛夏移徙,吾所不能。"是夜,戍卒鼓噪为乱,全 义逾城而免,杀其亲将王栖岩、赵虔曜等。赖都虞候高崇文诛其乱首而止之,全义 方获赴镇。

明年,吴少诚拒命,诏征十七镇之师讨之。时军无统帅,兵无多少,皆以内官 监之,师之进退不由主将。十五年冬,王师为贼所败于小溵河。德宗以文场素待全 义,乃用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仍以陈许节度使上官涚副之。诸镇之师,皆取全 义节度。全义将略非所长,能以巧佞财贿结中贵人,以被荐用。及师临贼境,又制 在监军,每议兵出,一帐之中,中人十数,纷然争论莫决。蔡贼闻之,屡求决战。 十六年五月,遇贼于溵水南广利城。旗鼓未交,诸军大溃,为贼所乘。全义退保五 楼,贼对垒相望。溃兵未集,乃与监军贾英秀、贾国良等保溵水县。贼距溵水五六 里而军,全义惧其凌突,退保陈州。其汴宋、河北之军,皆亡归本镇,唯陈许将孟 元阳、神策将苏光荣等数千人守溵水。全义诱潞州大将夏侯仲宣、滑将时昂、河阳 将权文度、河中将郭湘等诛之。由是军情稍固。少诚知王师无能为,致书币以告监 军,愿求昭洗。德宗召大臣议,宰相贾耽曰:"昨全义五楼退军,贼不追击者,应 望国家恩贷。臣伏恐须开生路。"上然之。又得监军等奏,即下制洗涤,加其爵秩。

十七年,全义自陈州班师,而中人掩其败迹,上待之如初。全义武臣,不达朝 仪,托以足疾,不任谒见。全义司马崔放入对,德宗劳问,放引过,言招抚无功。 德宗曰:"全义为招讨使,招得吴少诚归国,其功大矣。何必杀人乃为功耶!"旋 命还镇,令中使就第赐宴,锡赍颇厚。自还至辞,都不谒见而去。议者以隳败法制, 从古已还,未如贞元之甚。宪宗在籓,常恶其事。及即位,全义惧,求入觐,诏以 太子太保致仕。其年七月卒。

高霞寓,范阳人。祖仙,父栖鹤,皆以孝闻。凡五代同爨。德宗朝,采访使洪 经纶奏旌表其门闾,乡里称美其事。霞寓少读《左氏春秋》及孙、吴《兵法》,好 大言,颇以节概自许。

贞元中,徒步造长武城使高崇文,待以犹子之分,擢授军职,累奏宪宗,甚见 委信。元和初,诏授兼御史大夫,从崇文将兵击刘辟,连战皆克,下鹿头城,降李 文悦、仇良辅。蜀平,以功拜彭州刺史,寻继崇文为长武城使,封感义郡王。元和 五年,以左威卫将军随吐突承璀击王承宗,又加左散骑常侍。明年,改丰州刺史、 三城都团练防御使。六迁至检校工部尚书。

元和十年,朝廷讨吴元济,以霞寓宿将,乃析山南东道为两镇,以霞寓为唐邓 隋节度使。

霞寓虽称勇敢,素昧机略;至于统制,尤非所长。及达所部,乃率兵趣萧陂, 与贼决战。既小胜,又进至文城栅。贼军伪败而退,霞寓逐之不已,因为伏兵所掩, 王师大衄,霞寓仅以身免。坐贬归州刺史。后以恩例,征为右卫大将军。

十三年,出为振武节度使,入为左武卫大将军。长庆元年,授邠宁节度使。三 年,就加检校右仆射。四年,加检校司空,又加司徒。

宝历二年,疽发首,不能理事,求归阙下。其夏,授右金吾卫大将军、检校司 徒,途次奉天而卒,年五十五,赠太保。

霞寓卒伍常材,始因宦官进用,遂阶节将。位望既高,言多不逊。朝廷知之, 欲议移罢。霞寓颇怀忧恐,舍私第为佛寺,上言请额为"怀恩",用资圣福。大率 奸妄凶狡如此。又非斥朝列,侮慢僚属,鄙辞俚语,日闻于时。

高瑀,渤海蓚人。少好论兵,释褐右金吾胄曹,累辟诸府从事,历陈、蔡二郡 刺史,入为太仆卿。太和初,忠武节度使王沛卒,物议以陈许军四征有功,必自择 帅;或以禁军之将得之。宰相裴度、韦处厚议瑀深沉方雅,曾刺陈、蔡,人怀良政, 又熟忠武军情,欲请用瑀。事未闻,陈许表至,果请瑀为帅,乃授检校左散骑常侍、 许州刺史、忠武节度使。自大历已来,节制之除拜,多出禁军中尉。凡命一帅,必 广输重赂。禁军将校当为帅者,自无家财,必取资于人;得镇之后,则膏血疲民以 偿之。及瑀之拜,以内外公议,搢绅相庆曰:"韦公作相,债帅鲜矣!"

三年,就加检校工部尚书。比年水旱,人民荐饥。瑀召集州民,绕郭立堤塘一 百八十里,蓄泄既均,人无饥年。加检校右仆射。六年,移授徐州刺史、武宁军节 度等使。议者以徐泗王智兴之后,军士骄恣,宜得雄帅镇之。乃以太府卿崔珙代瑀, 征为刑部尚书。以疾求分司,拜太子少傅。其月,复授检校右仆射、陈许蔡节度使。 八年六月卒,赠司空。

瑀性宽和,有体量,为官虽无赫赫之誉,所至皆理,尤得士心,论者美之。

崔戎,字可大。高伯祖玄暐,神龙初有大功,封博陵郡王。祖婴,郢州刺史。 父贞固,太原榆次尉。戎举两经登科,授太子校书,调判入等,授蓝田主薄,为籓 镇名公交辟。

裴度领太原,署为参谋。时王承宗据镇州叛,度请戎单车往谕之,承宗感泣受 教。入为殿中侍御史,累拜吏部郎中,迁谏议大夫。寻为剑南东、西两川宣慰使。 西州承蛮寇之后,戎既宣抚,兼再定征税,废置得所,公私便之。还,拜给事中, 驳奏为当时所称。改华州刺史,迁兗海沂密都团练观察等使。将行,州人恋惜遮道, 至有解靴断登者。理兗一年,大和八年五月卒,赠礼部尚书。

陆亘,字景山,吴郡人。祖元明,睦州司马。父持诠,惠陵台令。亘以书判授 集贤殿正字、华原县尉。应制举,授万年县丞。自京兆府兵曹参军拜太常博士。寺 有礼生孟真,久于其事,凡吉凶大仪,礼官不能达,率访真。真亦赖是须要姑息。 元和七年,册皇太子,将撰仪注,真亦欲参预;亘笞之,由是礼仪不专于胥吏。自 虞部员外郎出为邓州刺史。其后入为户部郎中、秘书少监、太常少卿,历刺兗、蔡、 虢、苏四郡。迁越州刺史、浙东团练观察等使。移宣歙观察使,加御史大夫。太和 八年九月卒,年七十一,赠礼部尚书。

亘强明严毅,所至称理。初赴兗州,延英面奏曰:"凡节度使握兵分屯属郡者, 刺史不能制,遂为一州之弊,宜有处分。"因诏天下兵分屯属郡者,隶于刺史。越 之永喜郡,城于海闫,常陷寇境,集官吏廪禄之半,以代常赋,因循相踵,吏返为 幸。亘按举赃罪,表请郡守以降,增给其俸,人皆赖之。

张正甫,字践方,南阳人。曾祖大礼,坊州刺史。祖绍贞,尚书右丞。父泚, 苏州司马。正甫登进士第,从樊泽为襄阳从事,累转监察御史。于頔代泽,辟留正 甫。正甫坚辞之,遂诬奏贬郴州长史。后由邕府征拜殿中侍御史,迁户部员外郎, 转司封员外、兼侍御史知杂事。迁户部郎中,改河南尹。由尚书右丞为同州刺史, 入拜左散骑常侍、集贤殿学士判院事。转工部尚书。五年,检校兵部尚书、太子詹 事。明年,以吏部尚书致仕。正甫仁而端亮,莅官清强。居外任,所至称理。太和 八年九月卒,年八十三,累赠太师。子毅夫。

毅夫,登进士第。初正甫兄式,大历中进士登第,继之以正甫,式子元夫、杰 夫、征夫又相次登科。太和中,文章之盛,世共称之。元夫,太和初兵部郎中、知 制诰,迁中书舍人,出为汝州刺史。毅夫位至户部侍郎、弘文馆学士判院事。诸群 从登第者数人,而毅夫子祎最知名。

祎,字冠章,释褐汴州从事、户部判官,入为蓝田尉、集贤校理。赵隐镇浙西, 刘鄴镇淮南,皆辟为宾佐。入为监察御史,迁左补阙。乾符中,诏入翰林为学士, 累官至中书舍人。黄巢犯京师,从僖宗幸蜀,拜工部侍郎,判户部事。奉使江淮还, 为当涂者不协,改太子宾客、左散骑常侍,转吏部侍郎,历刑部、兵部尚书。从昭 宗在华,为韩建所构,贬衡州司马。昭宗还京,征拜礼部尚书、太常卿,充礼仪使, 迁兵部尚书。

祎苦心为文,老而益壮。为刑部时,刘鄴子覃,当巢寇时避祸于金吾将军张直 方之第,被害。僖宗还京,而恶覃者以托附逆党,死不以义,下三司详罪。祎上章 申理,言覃父子并命于贼廷,岂附逆耶?其家竟获洗雪,覃亦赠官。其行义始终, 皆如此类。

史臣曰:孟阳、王遂儒雅之曹,才有可称,竟以财媚时君,陷为俗吏。蹈道之 论,可不惧耶!全义官由妄进,霞寓位以卒升,勇毅不足以启行,谋虑不足以应变, 败亡之辱,不亦宜乎?朝无责帅之刑,盖自耻也。权、瑀长者,末涂丧真,虽牵于 食贫,纯则伪矣。

赞曰:蕴仁则哲,蕴利则狂。搢绅之胤,勿效潘、王。全义逃责,贞元失策。 霞寓薄刑,元和复兴。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