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李延寿著|列传第二十六|正史

《北史》列传第二十六


裴骏从孙敬宪 庄伯 从弟安祖 裴延俊 裴佗子让之 孙矩 皇甫和

裴果 裴宽 裴侠子祥 肃 裴文举 裴仁基

裴骏,字神驹,小名皮,河东闻喜人也。父双硕,位恆农太守、安邑子,赠东 雍州刺史、闻喜侯。骏幼而聪慧。亲表称为神驹,因以为字。弱冠,通涉经史,方 检有礼度,乡里宗敬焉。盖吴作乱于关中,汾阴人薛永宗聚众应之,来袭闻喜。县 令忧惶,计无所出。骏在家闻之,便率历乡豪奔赴之。贼退,刺史以状闻。会太武 亲讨盖吴,引见骏。骏陈叙事宜,帝大悦,谓崔浩曰:"裴骏有当世才,其忠义可 嘉。"补中书博士。浩亦深器骏,目为三河领袖。转中书侍郎。宋使明僧皓来聘, 以骏有才学,假给事中、散骑常侍,于境上劳接。卒,赠秦州刺史、闻喜侯,谥曰 康。

子修,字元寄。清辩好学,历位秘书中散、主客令。累迁中大夫,兼祠部曹事, 职主礼乐,每有疑议,修斟酌故实,咸有条贯。卒,谥曰恭伯,宣武时追赠东秦州 刺史。修早孤,居丧以孝闻。二弟三妹,并在幼弱,抚养训诲,甚有义方。次弟务 早丧,修哀伤之,感于行路。爱育孤侄,同于己子,及将异居,奴婢田宅悉推与之, 时人以此称焉。

子询,字敬叔。美仪貌,多艺能,音律博弈,咸所闲解。位平昌太守。时太原 长公主寡居,与询私奸,明帝仍诏询尚焉。寻以主婿,特除散骑常侍。时本邑中正 阙,司徒召询为之。询族叔昞,自陈情愿此官,询遂让焉。时论善之。寻监起居事, 迁秘书监,出为郢州刺史。询以凡司戍主蛮酋田朴特,地居要险,众逾数万,足为 边捍,遂表朴特为西郢州刺史。朝议许之。梁将李国兴寇边,朴特与部曲为表里声 援,郢州获全,朴特颇有力焉。征为七兵尚书。武泰中,以本官兼侍中为关中大使。 未及发,于河阴遇害。赠司空公,谥曰贞烈。无子。

修弟宣,字叔令。通辩博物,早有声誉。少孤,事母兄以孝友称。司空李冲有 人伦鉴,见而重之。孝文初,征为尚书主客郎,累迁太尉长史。宣上言:自迁都以 来,凡战阵之处及军罢兵还之道,所有骸骼无人覆藏者,请悉令州郡戍逻检行埋掩。 并符出兵之乡,其家有死于戎役者,皆使招魂复魄,祔祭先灵,复其年租调。身被 伤痍者,免其兵役。朝廷从之。出为益州刺史。宣至州绥抚,甚得戎羌之心。后晋 寿更置益州,改宣所莅为南秦州。

宣家世以儒学为业,常慕廉退,每叹曰:"以贾谊之才,汉文之世,而不历公 卿,将非运也?"乃谓亲宾曰:"吾本无当世之志,直随牒至此,禄厚养亲,效不 光国,可以言归矣。"因奉表求解。宣武不许,乃作《怀田赋》以叙心焉。宣素明 阴阳之书,自始患便克亡日,果如其言。赠豫州刺史,谥曰定,寻改为穆。子敬宪 嗣。

敬宪字孝虞,少有志行,学博才清,抚训诸弟,专以读诵为业。淡于荣利,风 气俊远。郡征功曹不就,诸府辟命,先进其弟,世人欢美之。司州牧、高阳王雍举 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性和雅,未尝失色于人。工隶草,解音律,五言之 作,独擅于时,名声甚重,后进咸共宗慕之。中山将之部,朝贤送于河梁,赋诗言 别,皆以敬宪为最。其文不能赡逸,而有清丽之美。少有气病,年三十三卒,人物 甚悼之。敬宪世有仁义于乡里,孝昌中,蜀贼陈双炽所过残暴,至敬宪宅,辄相约 束,不得焚烧,为物所伏如此。永兴三年,赠中书侍郎,谥曰文。

敬宪弟庄伯,字孝夏。亦有文才,器度闲雅,喜愠不形于色;博识多闻,善以 约言辩物。司空、任城王澄辟为行参军,甚加知赏。年二十一,上《神龟颂》,时 人异之。文笔与敬宪相亚。临淮王彧北讨,引为记室参军,委以章奏之事。及闻敬 宪寝疾,求假不许,遂径自还,亦矜而不问。扶侍兄病,昼夜不离于侧,形容憔悴。 因葬敬宪于乡,遇病卒,年二十八。兄弟才学知名,同年俱丧,世共嗟惜之。永安 三年,赠通直散骑侍郎,谥曰献。兄弟并无子,所著词藻,莫为集录。

庄伯弟献伯,廷尉卿、济州刺史,少以学尚风流,有名京洛。为政严酷,不得 吏人之和,但以清白流誉。卒于殿中尚书。

骏从弟安祖,少聪慧,年八九岁,就师讲《诗》,至《鹿鸣篇》,语诸兄云: "鹿得食相呼,而况人乎。"自此未曾独食。弱冠,州辟主簿。人有兄弟争财,诣 州相讼。安祖召其兄弟,以礼义责让之。此人兄弟,明日相率谢罪。州内钦服之。 后有人劝其仕进,安祖曰:"高尚之事,非敢庶几,但京师辽远,实惮于栖屑耳。" 于是闲居养志,不出城邑。曾天热,舍于树下。有鸷鸟逐雉,雉急投之,遂触树而 死。安祖愍之,乃取置阴地,徐徐护视,良久得苏,喜而放之。后夜忽梦一丈夫, 衣冠甚伟,著绣衣曲领,向安祖再拜。安祖怪问之,此人云:"感君前日见放,故 来谢德。"闻者异焉。

后孝文幸长安,至河东,存访故老,安祖朝于蒲坂。帝与语甚悦,仍拜安邑令, 以老病固辞,诏给一时俸以供汤药焉。年八十三,卒于家。

裴延俊,字平子,河东闻喜人也,魏冀州刺史徽之八世孙也。曾祖奣,谘议参 军、并州别驾。祖双彪,河东太守,赠雍州刺史,谥曰顺。父山松,州主簿,行平 阳郡事,以平蜀贼丁虫功,赠东雍州刺史。延俊少孤,事后母以孝闻。涉猎坟史, 颇有才笔。举秀才,射策高第,除著作佐郎,累迁太子洗马,又领本邑中正。及太 子恂废,以宫官例免。宣武即位,为中书侍郎。时帝专心释典,不事坟籍,延俊上 疏致谏。后除司州别驾。及诏立明堂,群官博议,延俊独著一堂之论。太傅、清河 王怿时典众议,读而笑曰:"子故欲远符仆射也。"明帝时,累迁幽州刺史。范阳 郡有旧督亢渠,径五十里;渔阳、燕郡有故戾陵诸堨,广袤三十里,皆废毁多时, 莫能修复。时水旱不调,延俊乃表求营造。遂躬自履行,相度形势,随力分督,未 几而就,溉田百万余亩,为利十倍,百姓赖之。又命主簿郦恽修起学校,礼教大行, 人歌谣之。在州五年,考绩为天下最。拜太常卿,历七兵殿中二尚书、散骑常侍、 中书令、御史中尉,又以本官兼侍中、吏部尚书。延俊在台阁,守职而已,不能有 所裁断直绳也。庄帝初,于河阴遇害。赠仪同三司、都督、雍州刺史。子元直、敬 猷,并有学尚,与父同时遇害。元直赠光州刺史。敬猷妻丞相、高阳王雍外孙,超 赠尚书仆射。延俊从叔爱丑、桃弓并见称于乡里。

子夙,字买兴。沈雅有器识,仪望甚伟,孝文见而异之。吏部尚书、任城王澄 有知人鉴,每叹美夙,以远大许之。位河北太守,以忠恕接下,百姓感而怀之。卒 于郡。三子,范、升之、鉴。

鉴字道徽,性强正,有学涉,卒于廷尉卿。鉴居官清苦,时论称之。赠东雍州 刺史。

子泽,颇有文学。齐孝昭初,为斋帅,奏舍人。孝昭崩,魏收议为恭烈皇帝, 泽正色抗论曰:"魏收死后,亦不肯为恭烈之谥,何容以拟大行。且比皇太后不豫, 先帝飧寝失常,圣躬贬损,今者易名,必须加孝。"遂改为孝昭。因此忤旨,出为 广州司马。寻历位中书侍郎,兼给事黄门侍郎,以漏泄免。后为散骑侍郎,寻为诽 毁大臣赵彦深等,兼咏石榴诗,微以托意,有人以奏武成,武成决杖六十,髡头除 名。后主即位,为清河郡守。与祖珽有旧,珽奏除尚书左丞,又引为兼黄门。执政 疾其祖珽之党,与崔季舒等同见诛。

泽本劲直,无所回避,及被出追还,折节和光。然好戏笑,无规检,故频败。 妻钜鹿魏氏,恩好甚隆,不能暂相离,泽每从驾,其妻不宿。亦至性强立,时人以 为健妇夫半。

延俊从祖弟良,字元宾,稍迁尚书考功郎中。时汾州吐京胡薛羽等作逆,以良 兼尚书左丞,为西北道行台。时有五城郡山胡冯宜都、贺悦回成等,以妖妄惑众, 假称帝号,服素衣,持白伞白幡,率诸逆众,于云台郊抗王师。良大破之。又山胡 刘蠡升,自云圣术,胡人信人,咸相影附,旬日之间,逆徒还振。以良为汾州刺史, 加辅国将军,行台如故。良以城人饥窘,夜率众奔西河。汾州之居西河,自良始也。 孝静初,为卫大将军、太府卿,卒于官。赠吏部尚书,谥曰贞,又重赠侍中、尚书 仆射。

子叔祉,粗涉文学,居官甚著声绩,位终司空右长史。

良从父兄子庆孙,字绍远。少孤,性倜傥,重然诺。正光末,汾州吐京群胡薛 悉公、马牒腾并自立为王,众至数万。诏庆孙为募人别将,招率乡豪以讨之。庆孙 每摧其锋,进军深入,至云台郊;大战郊西,贼众大溃。征赴都,除直后。于是贼 复鸠集,北连蠡升,南通绛蜀,凶徒转盛。以庆孙为别将,从轵关入讨,深入二百 余里,至阳胡城。朝廷以此地被山带河,衿要之所,明帝末,遂立邵郡,因以庆孙 为太守。庆孙务安缉之,咸来归业。尔硃荣之死也,世隆拥众北度,诏庆孙为大都 督,与行台源子恭率众追击。庆孙与世隆密通,事泄,追还河内斩之。

庆孙任侠有气,乡曲壮士及好事者多相依附,抚养咸有恩纪。在郡日,逢岁饥 凶,四方游客恆有百余,庆孙自以家粮赡之。性虽粗武,爱好文流,与诸才学之士 咸相交结。轻财重义,坐客恆满,是以为时所称。

延俊从祖弟仲规,少好经史,颇有志节。咸阳王禧为司州牧,辟为主簿,仍表 行建兴郡事。车驾自代还洛,次于郡境。仲规备供帐,朝于路侧。诏仲规曰:"畿 郡望重,卿何能自致此也?"仲规曰:"陛下弃彼玄壤,来宅紫县,臣方跃马吴、 会,冀功铭帝籍,岂一郡而已。"孝文笑曰:"冀卿必副此言。"驾还,见咸阳王 曰:"昨得汝主簿为南道主人,六军丰赡。元弟之寄,殊副所望。"除司徒主簿。 仲规父在乡疾病,弃官奔赴,以违制免。久之,中山王英征义阳,引为统军,奏复 本资。于阵战没。赠河东太守,谥曰贞。无子,弟叔义以第二子伯茂后之。

伯茂少有风望,学涉群书,文藻富赡,释褐奉朝请。大将军、京兆王继西讨, 引为铠曹参军。南征绛蜀陈双炽,为行台长孙承业行台郎中。承业还京师,留伯茂 仍知行台事。以平薛凤贤等,赏平阳伯。再迁散骑常侍,典起居注。太昌初,为中 书侍郎。永熙中,孝武帝兄子广平王赞盛选宾寮,以伯茂为文学。后加中军大将军。

伯茂好饮酒,颇涉疏傲。久不徙官,曾为《豁情赋》。天平初迁鄴,又为《迁 都赋》。二年,因内宴,伯茂侮慢殿中尚书、章武王景哲。景哲遂申启,称伯茂弃 其本列,与监同行,以梨击案,傍污冠服,禁庭之内,令人挈衣。诏付所司,后竟 无坐。

伯茂既出后其伯仲规,与兄景融别居。景融贫窘,伯茂了无赈恤,殆同行路, 世以此贬薄之。卒,年三十九,知旧叹惜焉。

伯茂末年,剧饮不已,乃至伤性,多有愆失。未亡前数日,忽云吾得密信,将 被收掩,乃与妇乘车西逃避。后因顾指壁中,言有官人追逐,其妻方知其病。卒后, 殡于家园。友人常景、李浑、王元景、卢元明、魏季景、李骞等十许人于墓傍置酒 设祭,哀哭涕泣,一饮一酹,曰:"裴中书魂而有灵,知吾曹也。"乃各赋诗一篇。 李骞以魏收亦与之友,寄以示收。收时在晋阳,乃同其作,论叙伯茂,其十字云: "临风想玄度,对酒思公荣。"时人以伯茂性侮傲,谓收诗颇得事实。赠散骑常侍、 卫将军、度支尚书,雍州刺史,重赠吏部尚书,谥曰文。伯茂曾撰晋书,竟未能成。 无子,兄景融以第二子孝才继。齐武平末,位中书舍人。

叔义亦有学行,累迁太山太守,为政清静,吏人安之。迁司徒从事中郎。卒, 赠东秦州刺史,谥曰宣。

子景融,字孔明,笃学好属文。举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稍迁谏议大 夫,领著作。元象中,仪同高岳以为录事参军。弟景龙、景颜被劾廷尉狱,景融入 选。吏部拟郡,为御史中尉崔暹所弹,云其贪荣昧进,遂坐免官。病卒。景融卑退 廉谨,无竞于时,虽才不称学,而缉缀无倦,文词泛滥,理会处寡。所作文章,别 有集录。

景颜颇有学尚,孝静初,为司空长史,在官贪秽,为中尉崔暹所劾,遇病死狱 中。

延俊族兄聿,字外兴,以操尚贞立,被孝文所知。为北中府长史。时帝以聿与 中书侍郎崔亮清贫,欲以干录优之,乃以亮带野王县事,聿带温县。时人荣之。卒 于平秦郡太守,赠洛州刺史。子子袖入关西。

延俊族人瑗,字珍宝,太和中析属河北郡。少孤贫,清苦自立。为汝南王悦郎 中令。孝静初,卒于雍州刺史。

延俊从父兄宣明,位华州刺史,有惠政,谥曰简。二子景鸾、景鸿,并有逸才, 河东呼景鸾为骥子,景鸿为龙文。景鸾位华州刺史。子文端,齐行台郎。四子,愿、 安志、弘、振。景鸿,齐和夷郡守。子叔卿,博涉有孝行,时人号曰"裴曾子"。 隋贝丘令。子神举、神符,而神举最知名。

裴佗,字元化,河东闻喜人也。六世祖诜,仕晋位太常卿。因晋乱,避地凉州。 苻坚平河西,东归,因居解县。世以文学显,五举秀才,再举孝廉,时人美之。父 景惠,州别驾。佗容貌魁伟,聩然有器望。举秀才,以高第除中书博士。累迁赵郡 太守,为政有方,威惠甚著,狡吏奸人,莫不改贯,所得俸禄,分恤贫穷。转前将 军、荆州刺史,郡人恋仰,倾境饯送。蛮酋田盘石、田敬宗等部落万余家,恃众阻 险,不宾王命,前后牧守,未能降款。佗至州,单使宣慰,示以祸福,田敬宗闻风 归附。于是合境清晏,襁负至者千余家。后加中军将军,以老乞还。卒,遗令不听 请赠,不受赗襚,诸子皆遵行之。

佗性刚直,不好与俗人交游,其投分者必当时名胜。清白任真,不事家产,宅 不过三十步,又无田园,暑不张盖,寒不衣裘,其贞俭若此。子让之。

让之字士礼,年十六丧父,殆不胜哀。其母辛氏泣抚之曰:"弃我灭性,得为 孝子乎!"由是自勉。辛氏高明妇人,又闲礼度;夫丧,诸子多幼弱,广延师友, 或亲自教授,内外亲属有吉凶礼制,多取则焉。

让之少好学,有文情,清明俊辩,早得声誉。魏天平中,举秀才,对策高第。 累迁屯田、主客郎中,省中语曰"能赋诗,裴让之"。为太原公开府记室。与杨愔 友善,相遇则清谈竟日。愔每云:"此人风流警拔,裴文季为不亡矣。"梁使至, 常令让之摄主客郎。

第二弟诹之奔关右,兄弟五人皆拘系。齐神武问云:"诹之何在?"答曰: "昔吴、蜀二国,诸葛兄弟各得尽心,况让之老母在此,君臣分定,失忠与孝,愚 夫不为。伏愿明公以诚信待物。若以不收处物,物亦安能自信?以此定霸,犹却行 而求道耳。"神武善其言,兄弟俱释。

历文襄大将军主簿,兼中书舍人。后兼散骑常侍聘梁。文襄尝入朝,让之导引, 容仪醖籍,文襄目之曰:"士礼,佳舍人也。"迁长兼中书侍郎,领舍人。齐受禅, 静帝逊居别宫,与诸臣别,让之流涕歔欷。以参掌仪注,封宁都县男。帝欲以为黄 门侍郎,或言其体重不堪趋侍,乃除清河太守。至郡未几,杨愔谓让之诸弟曰: "我与贤兄交款,企闻善政,适有人从清河来,云奸吏敛迹,盗贼清靖。期月之期, 翻更非速。"

清河有二豪吏田转贵、孙舍兴,久吏奸猾,多有侵削,因事遂胁人取财,计赃 依律不至死,让之以其乱法,杀之。时清河王岳为司州牧,遣部从事案之。侍中高 德政旧与让之不协,密奏言:"当陛下受禅之时,让之眷恋魏朝,呜咽流涕,比为 内官,情非所愿。"既而杨愔请救之,云罪不合死。文宣大怒,谓愔曰:"欲得与 裴让之同冢邪!"于是无敢言者,事奏,竟赐死于家。

让之次弟诹之,字士正。少好儒学,释褐太学博士。尝从常景借书百卷,十许 日便返。景疑其不能读,每卷策问,应答无遗。景叹曰:"应奉五行俱下,祢衡一 览便记,今复见之于裴生矣。"杨愔阖门改葬,托诹之顿作十余墓志,文皆可观。 让之、诹之及皇甫和、和弟亮,并知名于洛下。时人语曰:"诹胜于让,和不如亮。" 司空高乾致书曰:"相屈为户曹参军。"诹之复书不受署。沛王开大司马府,辟为 记室。迁鄴后,诹之留在河南。西魏领军独孤信入据金墉,以诹之为开府属,号曰 "洛阳遗彦"。信败,诹之居南山,洛州刺史王元轨召为中从事。西师忽至,寻退, 遂随西师入关。周文帝以为大行台仓曹郎中。卒,赠徐州刺史。

次谳之,字士平。七岁便勤学,早知名。累迁司徒主簿。杨愔每称叹曰:"河 东士族,京官不少,唯此家兄弟,全无乡音。"谳之虽年少,不妄交游,唯与陇西 辛术、赵郡李绘、顿丘李构、清河崔赡为忘年友。昭帝梓宫将还鄴,转仪曹郎。尤 悉历代故事,仪注、丧礼皆能裁正。为许昌太守,客旅过郡,皆出私财供给,人间 无所预。代下日,为吏人所怀。仕周,卒伊川太守。

次谋之,字士令。少有风格,邢邵每云"我裴四"。武成为开府,辟为参军, 掌书记。

次讷之,字士言。纯谨有局量。弱冠为平原公开府墨曹,掌书记,从至并州。 其母在鄴,忽得心痛,讷之是日不胜思慕,心亦惊痛,乃请急而还。当时以为孝感。 文宣践阼,幸晋阳。皇太子监国;留讷之与杜台卿并为斋帅,领东宫管记。转太子 舍人,奏中书舍人事。卫尉杜弼被其家客诬云"有怨言,诽讪时政"。并称讷之与 弼交好,亦知之。坐免官。卒,天统中追赠平州刺史。

长子曰樊,出后让之。次子矩,最知名。

矩字弘大,襁褓而孤;及长,好学,颇爱文藻,有智数。世父让之谓曰:"观 汝神识,足成才士,欲求宦达,当资干世之务。"矩由是始留情世事。仕齐,为高 平王文学。齐亡,不得调。隋文帝为定州总管,补记室,甚亲敬之。以母忧去职。 及帝作相,遣使驰召之,参相府记室事。受禅,迁给事郎,奏舍人事。伐陈之役, 领元帅记室。既破丹阳,晋王广令矩与高颎收陈图籍。

明年,奉诏巡抚岭南。未行而高智慧、汪文进等作乱,吴、越道闭。上难遣矩 行,矩请速进,上许之。行至南康,得兵数千人。时俚帅王仲宣逼广州,遣其部将 周师举图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赴之。贼立九栅,屯大庾岭,共为声援。矩进击 破之。贼惧,释东衡州,据原长岭,又击败之。遂斩师举,进军自南海拔广州,仲 宣惧而溃散。矩所绥集者二十余州,又承制署渠帅为刺史县令。及还,上大悦,命 升殿劳苦之,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每患其兵少。裴矩 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以功拜开府,赐爵闻喜县公,赉物 二千段。除户部侍郎,迁内吏侍郎。

时突厥强盛,都蓝可汗妻大义公主即宇文氏女,由是数为边患。后因公主与从 胡私通,长孙晟先发其事,矩请出使说都蓝,显戳宇文。上从之,竟如其言。公主 见杀后,都蓝与突利可汗构难,屡犯亭鄣。诏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出定襄道, 以矩为行军长史,破达头可汗于塞外。万岁被诛,功竟不录。上以启人可汗初附, 令矩抚慰之。还,为尚书左丞。其年,文献皇后崩,太常旧无仪注,矩与牛弘、李 百药等据齐礼参定。转吏部侍郎,名为称职。炀帝即位,营建东都,矩职修府省, 九旬功就。

时西域诸蕃多至张掖与中国交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远略,诸胡至者, 矩诱令言其国俗山川险易,撰西域图记三卷,入朝奏之。其序曰:

臣闻禹定九州,导河不逾积石。秦兼六国,设防止于临洮。故知西胡杂种,僻 居遐裔,礼教之所不及,书典之所罕传。自汉氏兴基,开拓河右,始称名号者有四 十六国。其后分立,乃五十五王。仍置校尉、都护,以存招抚。然叛服不恆,屡经 征战。后汉之世,频废此官;虽大宛以来,略知户数,而诸国山川,未有名目。至 如姓氏、风土、服章、物产,全无纂录,世所弗闻。复以春秋递谢,年代久远,兼 并诛讨,互有兴亡。或地是故邦,改从今号;或人非旧类,同袭昔名。兼复部人交 错,封疆移改,戎狄音殊,事难穷验。于阗之北,葱岭以东,考于前史,三十余国。 其后更相屠灭,仅有十存,自余沦没,扫地俱尽,空有丘墟,不可记识。

皇上应天育物,无隔华夷;率土黔黎,莫不慕化。风行所及,日入以来,职贡 皆通,无远不至。臣既因抚纳,监知关市,寻讨书籍,访采胡人。或有所疑,即详 众口,依其本国服饰仪形,王及庶人各显容止,即丹青摸写为《西图域记》,共成 三卷,合三十五国。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顷以去,北海之南,纵横所互, 将二万里。谅由富商大贾,周游经涉,故诸国之事,罔不偏知。复有幽荒远地,卒 访难晓,不可凭虚,是以致阙。而二汉相踵,西域为传,户人数十,即称国王,徒 有名号,有乖其实。今者所编,皆余千户,利尽西海,多产珍异。见山居之属,非 有国名及部落小者,多亦不载。

发自燉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各有襟带。北道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 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国,达于西海。其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 勒,度葱岭,又经汗、苏勒沙那国、康国、曹国、何国、大小安国、穆国,至波 斯,达于西海。其南道从鄯善、于阗、硃俱波、喝盘陀,度葱岭,又经护密、吐火 罗、挹騑、忛延、漕国,至北婆罗门,达于西海。其三道诸国,亦各自有路,南北 交通。其东安国、南婆罗门国等,并随其所往,诸处得达。故知伊吾、高昌、鄯善 并西域之门户也,总凑燉煌,是其咽喉之地。

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扬旌,越昆仑而跃马,易如反掌,何往不至。 但突厥、吐谷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拥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 引领翘首,愿为臣妾。圣情含养,泽及普天,服而抚之,务在安辑。故皇华遣使, 弗动兵车,诸蕃既从,突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不有所记,无以表威化之 远也。

帝大悦,赐物五百段,每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诸宝物, 吐谷浑易可并吞。帝由是甘心,将通西域,西夷经略,咸以委之。

后迁黄门侍郎,复令往张掖,引致西蕃,至者十余国。大业三年,帝有事于恆 岳,咸来助祭。帝将巡河右,复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 等,啖以厚利,导之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设等及西蕃胡二 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复令张掖、武威士 女盛饰纵观,填咽周互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帝见而大悦。竟破吐谷浑,拓地数 千里。并遣兵戍之,每岁委输巨亿万计。诸蕃惧慑,朝贡相续。帝谓矩有绥怀略, 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其年冬,帝至东都。矩以蛮夷朝贡者多,讽帝令都下大戏,征四方奇伎异艺陈 于端门街,衣锦绮、珥金翠者以十万数。又勒百官及百姓士女列坐棚阁而纵观焉, 皆被服鲜丽,终月而罢。又令交市店肆皆设帷帐,盛酒食,遣掌蕃率蛮夷与人贸易, 所至处悉令邀延就坐,醉饱而散。蛮夷嗟叹,谓中国为神仙。帝称矩至诚,谓宇文 述、牛弘曰:"裴矩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朕未发,矩辄以闻。自非奉国,孰能 若是。"

帝遣将军薛世雄城伊吾,令矩共往经略。矩讽谕西域诸国曰:"天子为蕃人交 易悬远,所以城耳。"咸以为然,不复来竞。及还,赐钱四十万。矩又白状,令反 间射匮,潜攻处罗。后处罗为射匮所迫,竟随使者入朝。帝大悦,赐矩貂裘及西域 珍器。

从帝巡塞北,幸启人帐。时高丽遣使先通于突厥,启人不敢隐,引之见帝。矩 因奏曰:"高丽地本孤竹国,周代以之封箕子,汉世分为三郡,晋氏亦统辽东。今 乃不臣,列为外域,故先帝欲征之久矣。但以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时,安 得不事,使此冠带之境仍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朝于突厥,亲见启人合国从化,必 惧皇灵之远暢,虑后服之先亡,胁令入朝,当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 "请面诏其使,放还本国,遣语其王,令速朝觐。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 帝纳焉。高元不用命,始建征辽之策。

王师临辽,以本官领武贲郎将。明年,复从至辽东。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 帝令矩兼掌兵事。以前后度辽功,进位右光禄大夫。

时皇纲不振,人皆变节,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文武 多以贿闻。唯矩守常,无赃秽之响,以是为世所称。后以杨玄感初平,帝令矩安集 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部落,遣阙达度设寇吐谷浑,频有虏获,部落致富。 还而奏状,帝大赏之。后从至怀远镇,诏护北蕃军事。

矩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将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 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矩又曰:"突厥本淳,易可离间,由其内多有众胡, 尽皆桀黠,教导之耳。臣闻史蜀胡悉尤多奸计,幸于始毕,请诱杀之。"帝曰: "善。"矩因遣人告胡悉曰:"天子大出珍物,今在马邑,欲共蕃内多作交关,若 前来者,即得好物。"胡悉信之,不告始毕,率其部落,尽驱六畜争进,冀先互市。 矩伏兵马邑,诱而斩之。诏报始毕曰:"史蜀胡悉忽领部落,走来至此,云背可汗, 请我容纳。今已斩之,故令往报。"始毕亦知其状,由是不朝。

十一年,帝北巡狩,始毕率骑数十万围帝于雁门,诏矩与虞世基宿朝堂以待顾 问。及围解,从至东都。属射匮可汗遣其犹子率西蕃诸胡朝贡,诏矩宴接之。

寻从幸江都宫。时四方盗贼蜂起,郡县上奏者不可胜计。矩言之,帝怒,遣矩 诣京师接蕃客。以疾不行。及义兵入关,帝遣虞世基就宅问矩方略。矩曰:"太原 有变,京畿不静,遥为处分,恐失事机,唯愿銮舆早还。"俄而骁卫大将军屈突通 败问至,矩以闻,帝失色。矩素勤谨,未尝忤物,又见天下方乱,恐为身祸,其待 遇人,多过其所望,故虽厮役,皆得其叹心。

时从驾骁果数有逃散。帝忧之,以问矩。矩曰:"今车驾留此,已经二年。骁 果之徒,尽无家口,人无匹合,则不能久安。臣请听兵士于此纳室。"帝大书曰: "公定多智,此奇计也。"因令矩检校为将士等娶妻。矩召江都境内寡妇及未嫁女 皆集宫监。又召诸将帅及兵等恣其所取。因听自首,先有奸通妇女及尼、女官等, 并即配之。由是骁果等悦,咸相谓曰:"裴公之惠也。"

宇文化及反。矩晨起将朝,至坊门,遇逆党数人,控矩马诣孟景所。贼皆曰: "不关裴黄门。"既而化及从百余骑至,矩迎拜,化及慰谕之。令矩参定仪注,推 秦王子浩为帝。以矩为侍内,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僭帝号,以矩为尚书右仆射,加 光禄大夫,封蔡国公,为河北道宣抚大使。

及宇文氏败,为窦建德所获。以矩隋代旧臣,遇之甚厚。复以为吏部尚书,转 尚书右仆射。建德起自群盗,未有节文,矩为之制定朝仪,旬月之间,宪章颇拟于 王者。建德大悦。及建德败时,矩与其将曹旦等于洛州留守。旦长史李公淹及大唐 使人魏徵等说旦及齐善行,令矩归顺。旦等从之,乃令矩与徵、公淹领旦及八玺, 举山东之地归降。授左庶子,转詹事、户部尚书,卒。

让之第六弟谒之,字士敬。少有志节,好直言。文宣末年昏纵,朝臣罕有言者。 谒之上书正谏,言甚切直。文宣将杀之,白刃临颈,谒之辞色不变。帝曰:"痴汉 何敢如此!"杨愔曰:"望陛下放以取后世名。"帝投刀叹曰:"小子望我杀尔以 取后世名,我终不成尔名。"遣人送出。齐亡,卒于壶关令。

皇甫和者,字长谐,安定朝那人。其先因官,寓居汉中。祖澄,南齐秦、梁二 州刺史。

父征,字子玄,梁安定、略阳二郡守。魏正始二年,随其妻父夏侯道迁入魏。 道迁别上勋书,欲以徽为元谋。徽曰:"创谋之始,本不关预,虽贪荣赏,内愧于 心。"遂拒而不许。梁州刺史羊灵祐重其敦实,表为征虏府司马,卒。

和十一而孤。母夏侯氏才明有礼则,亲授以经书。及长,深沈有雅量,尤明礼 义,宗亲吉凶,多相谘访。卒于济阴太守。子聿道,以干局知名,位广平令。隋大 业初,比部郎。

和弟亮,字君翼。九岁丧父,哀毁有若成人。齐神武起义,为大行台郎中。亮 率性任真,不乐剧职,除司徒东阁祭酒。思还乡里,启乞梁州褒中,即本郡也。后 降梁。以母兄在北,求还。梁武不夺也。至鄴,无复宦情,遂入白鹿山,恣泉石之 赏,纵酒赋诗,超然自乐。复为尚书殿中郎,摄仪曹事。以参撰禅代仪注,封榆中 男。亮疏慢自任,无干务才,每有礼仪大事,常令余司摄焉。

性质朴纯厚,终无片言矫饰。属有敕下司,各列勤惰。亮三日不上省,文宣亲 诘其故。亮曰:"一日雨,一日醉,一日病酒。"文宣以其恕实,优容之,杖胫三 十而已。所居宅洿下,标榜卖之。将买者或问其故,亮每答云:"为宅中水淹不洩, 雨即流入床下。"由此宅终不售。其淳实如此。

以兼散骑常侍,聘陈使主,以不称免官。后除任城太守,病不之官,卒于鄴。 赠骠骑大将军、安州刺史。

裴果,字戎昭,河东闻喜人也。祖思贤,魏青州刺史。父遵,齐州刺史。果少 慷慨有志略。魏太昌中,为阳平郡丞。周文帝曾使并州,与果遇。果知非常人,密 托附焉。永安末,盗贼蜂起,果从军征讨。乘黄骢马,衣青袍,每先登陷阵,时人 号为"黄骢年少。"永熙中,授河北郡守。

及齐神武败于沙苑,果乃率其宗党归阙。周文嘉之,赐田宅奴婢牛马什物等。 从战河桥,解玉壁围;摧锋奋击,所向披靡。大统九年,又从战芒山。于周文前挺 身陷阵,禽东魏都督贺娄焉逻兰。勇冠当时,众人莫不叹服。以此周文愈亲待之。 补帐内都督,迁帅都督、平东将军。后从开府杨忠平随、安陆,以功加大都督,除 正平郡守。正平,果本郡也,以威猛为政,百姓畏之,资贼亦为之屏息。迁司农卿。 又从大将军尉迟迥伐蜀,果率所部为前军。开剑阁,破季庆堡,降杨乾运,皆有功。 废帝三年,授龙州刺史,封冠军县侯。俄而州人张遁、李拓驱率百姓,围逼州城; 时粮仗皆阙,兵士又寡。果设方略以拒之,贼便退走。于是出兵追击,累战破之; 旬日之间,州境清晏。转陵州刺史。

周孝闵帝践阼,除隆州刺史,加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 历眉、复二州刺史。果性严猛,能断决。抑挫豪右,申理屈滞,历牧数州,号为称 职。卒于位。赠本官,加绛、晋、建州刺史,谥曰质。子孝仁嗣。

孝仁幼聪敏,涉猎经史,有誉于时。起家舍人上士,累迁长宁镇将,扞御齐人, 甚有威边之略。历建、谯、亳三州刺史。

裴宽,字长宽,河东闻喜人也。祖德欢,魏中书侍郎、河内郡守。父静虑,银 青光禄大夫,赠汾州刺史。宽仪貌瑰伟,博涉群书,弱冠为州里所称。亲殁,抚诸 弟以笃友闻,荥阳郑孝穆尝谓其从弟文直曰:"裴长宽兄弟,天伦笃睦,人之师表, 吾爱之重之,汝可与之游处。"年十三,以选为魏孝明帝挽郎,释褐员外散骑侍郎。

及孝武西迁,宽谓其诸弟曰:"君臣逆顺,大义昭然。今天子西幸,理无东面 以亏臣节。"乃将家属避难于大石岭。独孤信镇洛阳,始出见焉。时汾州刺史韦子 粲降于东魏,子粲兄弟在关中者咸已从坐。其季弟子爽先在洛,窘急乃投宽,宽开 怀纳之。遇有大赦,或传子爽合免,因尔遂出,子爽卒以伏法。独孤信知而责之, 宽曰:"穷来见归,义无执送,今日获罪,是所甘心。"以经赦宥,遂得不坐。

大统五年,授都督、同轨防长史,加征虏将军。十三年,从防主韦法保向颍川, 解侯景围。景密谋南叛,伪亲狎于法保。宽谓法保曰:"侯景狡猾,必不肯入关, 虽托款于公,恐未可信。若伏兵以斩之,亦一时之功也。如曰不然,便须深加严警, 不得信其诳诱,自贻后悔。"法保纳之。然不能图景,但自固而已。

十四年,与东魏将彭乐、乐恂战于新城,因伤被禽。至河阴,见齐文襄。宽举 止详雅,善于占对,文襄甚赏异之;解锁付馆,厚加礼遇。宽乃裁所卧氈,夜缒而 出,因得遁还,见于周文帝。帝顾谓诸公曰:"被坚执锐,或有其人;疾风劲草, 岁寒方验。裴长宽为高澄如此厚遇,乃能冒死归我,虽古之竹帛所载,何以加之。" 乃手书署宽名下,授持节、帅都督,封夏阳县男,即除孔城城主。

十六年,迁河南郡守,仍镇孔城。废帝元年,进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 司、散骑常侍。周孝闵帝践阼,进爵为子。宽在孔城十三年,与齐洛州刺史独孤永 业相对。永业有计谋,多谲诈。或声言春发,秋乃出兵;或掩蔽消息,倏忽而至。 宽每揣知其情,出兵邀击,无不克之。

天和三年,除温州刺史。初,陈氏与周通和,每修聘好。自华皎附后,乃图寇 掠。沔州既接敌境,于是以宽为沔州刺史。陈将程灵洗攻之,力屈城陷。陈人乃执 宽至扬州,寻被送岭外,经数载,复还建鄴,遂卒于江左。子义宣后从御正杜果使 于陈,始得将宽柩还。隋开皇元年,文帝诏赠襄、郢二州刺史。义宣,位司金二命 士、合江令。

宽弟汉,字仲霄。操尚弘雅,聪敏好学,尝见人作百字诗,一览便诵。魏孝武 初,解褐员外散骑侍郎。大统五年,除大丞相府士曹行参军,转墨曹。汉善尺牍, 尤便簿领,理识明赡,断割如流。相府为之语曰"日下粲烂有裴汉。"武成中,为 司车路下大夫,与工部郭彦、太府高宾等参议格令。每较量时事,必有条理。天和 五年,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汉少有宿疾,恆带虚羸,剧职烦官,非其好也。时晋公护擅权,搢绅等多谄附 之以图仕进。汉直道自守,故八年不徙职。性不饮酒,而雅好宾游。每良辰美景, 必招引时彦,宴赏留连,间以篇什,当时人物,以此重之。自宽没后,遂断绝游从, 不听琴瑟;岁时伏腊,哀恸而已。抚养兄弟子,情甚笃至。借人异书,必躬自录本, 至于疾诊弥年,亦未尝释卷。卒,赠晋州刺史。

子镜人,少聪敏,涉猎经史。为大将军、谭公会记室参军,累迁春官府都上士。 仕隋,位兵曹郎。汉弟尼,字景尼,性弘雅,有器局,位御正下大夫。卒,赠随州 刺史。子之隐,赵王招府记室参军。之隐弟师人,好学有识度,见称于时。起家秦 王贽府记室参军,仍兼侍读。

宽族弟鸿,少恭谨,有干略。历官内外。周天和初,拜郢州刺史,转襄州总管 府长史,赐爵高邑县侯。从卫公直南征,军败遂没,寻卒于陈。朝廷哀之,赠丰、 资、遂三州刺史。

裴侠,字嵩和,河东解人也。祖思齐,举秀才,拜议郎。父欣,西河郡守,赠 晋州刺史。侠年七岁,犹不能言。后于洛城见群乌蔽天从西来,举手指之而言。遂 志识聪慧,有异常童。年十三,遭父忧,哀毁有若成人。将择葬地而行,空中有人 曰:"童子何悲,葬于桑东,封公侯。"侠惧,以告其母。母曰:"神也,吾闻鬼 神福善,尔家未尝有恶,当以吉祥告汝耳。"时侠宅侧有大桑林,因葬焉。州辟主 簿,举秀才。

魏正光中,解巾奉朝请,稍迁义阳郡守。元颢入洛,使执其使人,焚其赦书。 孝庄嘉之,授东郡太守,带防城别将。及孝武与齐神武有隙,征兵,侠率所部赴洛 阳。武卫将军王思政谓曰:"当今权臣擅命,王室日卑,若何?"侠曰:"宇文泰 为三军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谓己操戈矛,宁肯授人以柄,虽欲抚之,恐是'据于 蒺藜'也"。思政曰:"奈何?"侠曰:"图欢有立至之忧,西巡有将来之虑。且 至关右,日慎一日,徐思其宜耳。"思政然之,乃进侠于帝,授左中郎将。及帝西 迁,侠将行而妻子犹在东郡。荥阳郑伟谓侠曰:"天下方乱,未知乌之所集,何如 东就妻子,徐择木焉。"侠曰:"既食人禄,宁以妻子易图也?"遂从入关。赐爵 清河县伯,除丞相府士曹参军。

大统三年,领乡兵从战沙苑,先锋陷阵。侠本名协,至是周文帝嘉其勇决,乃 曰:"仁者必勇。"因命名侠焉。以功进爵为侯。王思政镇玉壁,以侠为长史。齐 神武以书招思政,思政令侠草报书甚壮烈。周文善之曰:"虽鲁仲连无以加也。" 除河北郡守。

侠躬履俭素,爱人如子,所食唯菽麦盐菜而已,吏人莫不怀之。此郡旧制,有 渔猎夫三十人以供郡守。侠曰:"以口腹役人,吾所不为也。"乃悉罢之。又有丁 三十人,供郡守役,侠亦不以入私,并收庸为市官马。岁时既积,马遂成群。去职 之日,一无所取。人歌曰:"肥鲜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贞惠,为世规矩。"侠尝 与诸牧守俱谒周文,周文命侠别立,谓诸牧守曰:"裴侠清慎奉公,为天下之最。" 令众中有如侠者,可与之俱立。众皆默然,无敢应者。周文乃厚赐侠,朝野服焉, 号为"独立使君"。

又撰九世伯祖《贞侯潜传》,述裴氏清公,欲使后生奉而行之。宗室中知名者, 咸付一通。从弟伯凤、世彦时并为丞相府佐,笑曰:"人生仕进,须身名并裕,清 苦若此,竟欲何为?"侠曰:"夫清者莅职之本,俭者持身之基。况我大宗,世济 其美,故能存见称于朝廷,没流芳于典策。今吾幸以凡庸,滥蒙殊遇,固其穷困, 非慕名也。志在自修,惧辱先也,翻被嗤笑,知复何言!"伯凤等惭而退。

再迁郢州刺史,加仪同三司。梁竟陵守孙皓、酂城守张建并以郡来附。侠见之, 密谓人曰:"皓目动言肆,轻于去就者也;建神情审定,当无异心。"乃驰启其状。 周文曰:"裴侠有鉴,深得之矣。"遣大都督苻贵镇竟陵,而酂城竟不遣监统。及 柳仲礼军至,皓还以郢叛,卒如侠言。寻转大将军、拓州刺史,徵拜雍州别驾。

周孝闵帝践作,除司邑下大夫,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迁 户部中大夫。时有奸吏主守仓储,积年隐没至千万者。及侠在官,励精发擿,数旬 之内,奸盗略尽。转工部中大夫。有大司空掌钱物典李贵乃于府中悲泣,或问其故, 对曰:"所掌官物,多有费用,裴公清严有名,惧遭罪责,所以泣耳。"侠闻之, 许其自首。贵自言隐费钱五百万。

侠尝遇疾沈顿,士友忧之。忽闻五鼓,便即惊起,顾左右曰:"可向府耶。" 所苦因此而瘳。晋公护闻之曰:"裴侠危笃若此而不废忧公,因闻鼓声,疾病遂愈, 此岂非天祐其勤恪也?"又司空许国公宇文贵、小司空北海公申征并来侯侠疾。所 居第屋,不免霜露。贵等还,言之于帝。帝矜其贫苦,乃为起宅,并赐良田十顷, 奴隶耕耒粮粟莫不备足。搢绅咸以为荣。卒于位,赠太子少师、蒲州刺史,谥曰贞。 河北郡前功曹张回及吏人等感侠遗爱,乃作颂纪其清德焉。

子祥,性忠谨,有理剧才。少为城都令,清不及侠,断决过之。后除长安令, 为权贵所惮。迁司仓下大夫。侠之终也,以毁卒。祥弟肃。

肃字神封,贞亮有才艺。少与安定梁毗同志友善。天和中,举秀才。累迁御正 下大夫,以行军长史从韦孝宽征淮南。属隋文帝为丞相,肃闻而叹曰:"武帝以雄 才定六合,坟土未乾而一朝迁革,岂天道欤!"文帝闻之,甚不悦,由是废于家。 开皇五年,授膳部侍郎。历朔州总管长史、贝州长史,俱有能名。

仁寿中,肃见皇太子勇、蜀王秀、左仆射高颎俱废黜,遣使上书,言:"高颎 天挺良才,元勋佐命,愿录其大功,忘其小过。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愿各 封小国,观其所为。若得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非晚。"书奏,上谓杨 素曰:"肃忧我家事如此,亦至诚也。"于是征肃入朝。皇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 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衡曰:"观肃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 太子甚不悦。肃至京,见上于含章殿。上谓曰:"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后宫宠幸, 不过数人,自勇以下,并皆同母,非为爱憎,轻事废立。"因言勇不可复收之意。 既已,罢遣之。未几,上崩。炀帝嗣位,不得调者久之,肃亦杜门不出。后执政者 以岭表遐远,希旨授肃永平郡丞,甚得夷人心。岁余卒,夷獠思之,为立庙于鄣江 之浦。有子尚贤。

裴文举,字道裕,河东闻喜人也。祖秀业,魏天水郡守,赠平州刺史。父邃, 性方严,为州里所推挹。大统三年,东魏来寇,邃乃纠合乡人,分据险要以自固。 及李弼略地东境,邃为之乡导,多所降下。周文帝嘉之,特赏衣物,封澄城县子。 卒于正平郡守,赠仪同三司、定州刺史。

文举少忠谨,涉猎经史。大统十年,起家奉朝请。时周文帝诸子年幼,盛简宾 友。文举以选与诸公子游,雅相钦敬,未尝戏狎。迁著作郎、中外府参军。恭帝二 年,赐姓贺兰氏。周孝闵帝践阼,袭爵澄城县子。

齐公宪初开幕府,以文举为司录。及宪出镇剑南,复以文举为总管府中郎。武 成二年,就加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蜀土沃饶,商贩百倍,或有劝文举 以利者,文举答之曰:"利之为贵,莫若安身,身安则道隆。非货之谓,是以不为, 非恶财也。"宪矜其贫窭,每欲资给之。文举恆自谦逊,辞多受少。

保定三年,迁绛州刺史。邃之任正平也,以廉约自守。每行春省俗,单车而已。 及文举临州,一遵其法,百姓美而化之。总管韦孝宽特相钦重,每与谈论,不觉膝 前于席。天和初,进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寻为孝宽柱国府司马。六年,入 为司宪中大夫,进爵为伯,转军司马。

文举少丧父,其兄又在山东,唯与弟玑幼相训养,友爱甚笃。玑又早亡,文举 抚视遗孤,逾于己子,时人以此称之。初,文举叔父季和为曲沃令,终于闻喜川; 而叔母韦氏卒于正平县,属东西分隔,韦氏坟陇,遂在齐境。及文举在本州,每加 赏募。齐人感其孝义,潜相要结,以韦柩西归,竟得合葬。六年,除南青州刺史。 宣政元年,卒于位。子胄嗣,位至大都督。子神,安邑通守。有子知礼。

裴仁基,字德本,河东人也。祖伯凤,周汾州刺史。父定,上仪同。仁基少骁 武,便弓马。平陈之役,以亲卫从征,先登陷阵,拜仪同,赐物千段。以本官领汉 王谅府亲信。谅反,仁基苦谏见囚。谅败,超拜护军。后改授武贲郎将,从将军李 景讨叛蛮向思多于黔安,以功进银青光禄大夫。击破吐谷浑,加授金紫光禄大夫。 斩获寇掠靺鞨,拜左光禄大夫。从征高丽,进位光禄大夫。

李密据洛口,帝令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据武牢拒密。仁基见强寇在前,士 卒劳弊,所得军资,即用分赏。临军御史萧怀静止之,众咸怒怀静。怀静又阴持仁 基长短,欲有奏劾。仁基惧,杀怀静,以其众归密。密以为河东郡公。其子行俨, 骁勇善战。密复以为绛郡公,甚相委昵。

王世充以东都食尽,悉众诣偃师,求决战。密与诸将计。仁基曰:"世充尽锐 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 世充却还,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余力,彼劳奔命。兵法 所谓彼出我归,彼归我出,数战以疲之,多方以误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 不知其二。东都兵马有三不可当:器械精一也,决计而来二也,食尽求斗三也。我 按兵蓄力以观其弊,彼求斗不得,欲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首可悬于麾下。" 单雄信等诸将轻世充,皆请战。仁基苦争不得。密难违诸将言,战遂大败。仁基为 世充所虏。世充以仁基父子并骁勇,深礼之,以兄女妻行俨。及僭尊号,署仁基为 礼部尚书,行俨为左辅大将军。行俨每战,所当皆披靡,号万人敌。世充惮其威名, 颇加猜防。仁基知之,甚不自安,遂与世充所署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尚食直长陈谦、 秘书丞崔德本等谋。令陈谦于上食之际,持匕首劫世充,行俨以兵应之。事定,然 后辅越王侗。事临发,将军张童兒告之,俱为世充所杀。

论曰:裴骏雅业有资,器行仍世,所以布于列位,不替其美。延俊器能位望, 有可称乎。伯茂才名,亦时之良也。元化以文学传业,而又修史著美。让之弟兄, 修身厉行,观夫出处之迹,良足称乎。矩学涉经史,颇有干局。至于恪勤匪懈,夙 夜在公,求之古人,殆未之有。与闻政事,多历岁年,虽处危乱之中,未亏廉谨之 节。然与时消息,承望风旨,使高昌入朝,伊吾献地;聚粮且末,师出玉门,关右 骚然,颇亦矩之由矣。果及长宽,早知去就。而宽沦迹异域,盖乃命乎。嵩和廉约 居身,忠勤奉上,人怀其惠,吏畏其威,虽古之良吏,何以加此。肃历官周、隋, 志存鲠正。竟而忠诚慷慨,犯忤龙鳞,固知嫠妇忧宗周之亡,处女悲太子之少,非 徒语也。文举之在绛州,世载清德,辞多受少,有廉让之风焉。仁基以武略见知, 自升显级,竟而蹈履非所,身名隳坏,时也。


分类:正史 书名:北史 作者:李延寿
《北史》李延寿著|列传第二十七|正史

《北史》列传第二十七


薛安都 刘休宾 房法寿曾孙豹 玄孙彦谦 族子景伯 毕众敬曾孙义云

羊祉子深 孙肃 弟子敦 烈

薛安都,字休达,河东汾阴人也。父广,晋上党太守。安都少骁勇,善骑射, 颇结轻侠,诸兄患之。安都乃求以一身分出,不取片资,兄许之,居于别厩。远近 交游者争有送遗,马牛衣服什物充满其庭。真君五年,与东雍州刺史沮渠康谋逆, 事发奔宋。

在南以武力见叙,遇宋孝武起江州,遂以为将。和平六年,宋湘东王杀其主子 业而自立,是为明帝。群情不协,共立子业弟晋安王子勋。安都与沈文秀、崔道固、 常珍奇等举兵应之。宋明帝遗将张永讨安都。安都遣使降魏,请兵救援,遣第四子 道次为质。献文乃遣镇东大将军尉元等赴之,拜安都镇南大将军、徐州刺史,赐爵 河东公。元等既入彭城,安都中悔,谋图元等。元知之,遂不果发。安都因重货元 等,委罪于女婿裴祖隆。元乃杀祖隆而隐安都谋。

皇兴二年,与毕众敬朝于京师,甚见礼重。子侄群从并处上客,皆封侯,至于 门生,无不收叙。又为起第宅,馆宇崇丽,资给甚厚。卒,赠假黄钺、秦州刺史、 河东王,谥曰康。

子道袭爵,位平州刺史,政有声称。历相、秦二州刺史,卒。道弟道异, 亦以勋为第一客。早卒,赠秦州刺史、安邑侯。道异弟道次,既质京师,赐爵安邑 侯,位秦州刺史,进河南公。

安都从祖弟真度,初亦与安都南奔;及从安都来降,为上客。太和初,赐爵河 北侯,出为平州刺史,假阳平公,后降为伯。历荆州、东荆州刺史。初迁洛后,真 度每献计劝先取樊、邓,后攻南阳,故大为帝所赏。改封临晋县伯,转豫州刺史。 景明初,豫州大饥,真度表辄日别出仓米五十斛为粥,救其甚者。诏曰:"真度所 表,甚有忧济百姓之意,宜在拯恤。"历华、荆二州刺史,入为大司农卿。正始初, 除扬州刺史。还朝,除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改封敷西。卒,赠左光禄大夫, 谥曰庄。有子十二人,嫡子怀彻袭封。

初,真度有女妓数十人。每集宾客,辄命之丝竹歌舞,不辍于前,尽声色之适。 庶长子怀吉,居丧过周,以父妓十余人并乐器献之,宣武纳焉。

怀吉好勇,有膂力,虽不善书学,亦解达时事。卒于汾州刺史。怀吉本不厉清 节,及为汾州,偏有聚纳之响。自以支庶,饵诱胜己,共为婚姻。多携亲戚,悉令 同行,兼为之弥缝,恣其取受。而将劳宾客,曲尽物情,送去迎来,不避寒热。性 少言,每有接对,但默然而返。既指授先期明人马之数,左右密已记录。俄而酒馔 相寻,刍粟继至,逮于将别,赠以钱缣,下及厮庸,咸过本望。

真度诸子既多,其母非一;同产相朋,因有憎爱。兴和中,遂致诉列,云以毒 药相害。显在公府,发扬疵衅,时人耻焉。

刘休宾,字处干,本平原人也。祖昶,从慕容德度河,家于北海都昌县。父奉 伯,宋北海太守。休宾少好学,有文才。仕宋为兗州刺史。娶崔邪利女,生子文晔。 崔氏先归宁在鲁郡。邪利之降,文晔母子与俱入魏。及慕容白曜军至,休宾不降。 白曜请崔氏与文晔至,以报休宾。又执休宾兄延和妻子巡视城下。休宾答白曜,许 待历城降,当即归顺。密遣主簿尹文达向历城,观魏军形势。文达诣白曜,诈祗侯。 白曜令文达往升城,见其妻子。文晔哭泣,以爪发为信。文达回,复经白曜,誓约 而还,见休宾。休宾抚爪发泣,复遣文达与白曜期。白曜喜,以酒灌地,启告山河, 誓不负休宾。文达还谓休宾,可早决计。休宾于是告兄子闻慰。闻慰固执不可,遂 差本契。白曜寻遣著作佐郎许赤彪夜至梁邹南门,告城上人曰:"休宾遣文达频造 仆射许降,何得无信!"于是城内遂相维持,欲降不得。历城降,休宾乃出请命。 及立平齐郡,乃以梁邹人为怀宁县,以休宾为令。延兴二年卒。

文晔有志尚,综览群书,轻财重义。太和中,坐从兄闻慰南叛,被徙北边,孝 文特听还代。帝曾幸方山,文晔大言求见,申父功厚赏屈。于是赐爵都昌子,深见 待遇,拜协律中郎。卒于高阳太守,赠兗州刺史,谥曰贞。

休宾叔父旋之,其妻许氏生二子法凤、法武,而旋之早卒。东阳平,许氏携二 子入魏,孤贫不自立,母子并出家为尼僧。既而反俗,俱奔江南。法武后改名峻, 字孝标,《南史》有传。

房法寿,小名乌头,清河东武城人也。曾祖谌,仕燕,位太尉掾。随慕容氏迁 于齐,子孙因家之,遂为东清河绎幕人焉。法寿幼孤,少好射猎,轻率勇果,结诸 群小为劫盗,宗族患之。弱冠,州迎主簿。后以母老,不复应州郡命,常盗杀猪羊 以供母。招集壮士,恆有数百。仕宋为魏郡太守。法寿从祖弟崇吉,母妻为慕容白 曜所获,托法寿为计,法寿与崇吉归款于白曜。诏以法寿为平远将军,与韩骐驎对 为冀州刺史。及历城、梁邹降,法寿、崇吉等与崔道固、刘休宾俱至京师。以法寿 为上客,崇吉为次客,崔、刘为下客。法寿供给亚于薛安都等,以功赐爵壮武侯, 给以田宅奴婢。性爱酒,好施,亲旧宾客率同饥饱,坎壈常不丰足。毕众敬等皆尚 其通爱。卒,赠青州刺史,谥敬侯。

子伯祖袭,例降为伯,历齐郡内史。伯祖訚弱,委事于功曹张僧皓,大有受纳, 伯祖衣食不充。后卒于幽州辅国府长史,免官,卒。子翼,大城戍主,带宗安太守, 袭爵壮武侯。

翼子豹,字仲干。体貌魁岸,美音仪。年十七,州辟主簿。王思政入据颍川, 慕容绍宗出讨,豹为绍宗开府主簿兼行台郎中。绍宗自云有水厄,遂于战舰中浴, 并自投于水,冀以厌当之。豹白绍宗曰:"夫命也在天,岂人理所能延保。公若实 有水厄,非禳辟所能却;若其实无,何禳之有。今三军之事,在于明公,唯应达命 任理,以保元吉。方乃乘船入水,云以防灾,岂如岸上指麾,以保万全也。"绍宗 笑曰:"不能免俗,为复尔耳。"未几而绍宗遇溺,时论以为知微。清河中,除谒 者仆射,拜西河太守。地接周境,俗杂稽胡,豹政贵清静,甚著声绩。迁博陵太守, 亦有能名。又迁乐陵太守,风教修理,称为美政。郡濒海,水味多咸苦。豹命凿一 井,遂得甘泉,遐迩以为政化所致。豹罢归后,井味复咸。齐灭,遂还本乡,丘园 自养。频被征命,固辞以疾。每牧守初临,必遣致礼,官佐邑宰皆投刺申敬。终于 家,无子,以兄熊子彦诩嗣。彦诩明辩有学识,位殿中侍御史,千乘、益都二县令, 有惠政。熊字子威,性至孝,聪郎有节概。州辟主簿,行清河、广川二郡事。七子。

长子彦询最知名,以魏勋门嫡孙,赐爵永始县子,特为叔豹所爱重。病卒,豹 取急,亲送柩还乡;悲痛伤惜,以为丧当家之宝。初,彦询少时为监馆,尝接陈使 江总。及陈灭,总入关,见彦询弟彦谦曰:"公是监馆弟邪?"因惨然曰:"昔因 将命,得申言款。"彦询所赠总诗,今见载《总集》。

彦谦早孤,不识父,为母兄鞠养。长兄彦询,雅有清鉴,以彦谦天性颖悟,每 奇之,亲教读书。年七岁,诵数万言,为宗党所异。十五出后叔父子贞,事所继有 逾本生。子贞哀之,抚养甚厚。后丁继母忧,勺饮不入口者五日。事伯父豹,竭尽 心力,每四时珍果,弗敢先尝。遇期功之戚,必蔬食终礼,宗从取则焉。其后受学 于博士尹琳,手不释卷,遂通涉《五经》。解属文,雅有词辩,风概高人。

年十八,属齐广宁王孝珩为齐州刺史,辟为主簿。时禁网疏阔,州郡之职,尤 多纵弛。及彦谦在职,清简守法,州境肃然,莫不敬惮。及周师入鄴,齐主东奔, 以彦谦为齐州中从事。彦谦痛本朝倾覆,将纠率忠义,潜谋匡辅,事不果而止。齐 亡,归于家。周武帝遣柱国辛遵为齐州刺史,为贼帅辅带剑所执。彦谦以书谕之, 带剑惭惧,送遵还州,诸贼并各归首。及隋文受禅之后,遂优游乡曲,誓无仕心。 开皇七年,刺史韦艺固荐之,不得已而应命。吏部尚书卢恺一见重之,擢授承奉郎, 俄迁监察御史。后属陈平,奉诏安抚泉、括等十州。以衔命称旨,赐物百段、米百 石、衣一袭、奴婢七口。

迁秦州总管录事参军。因朝集时,左仆射高颎定考课。彦谦谓颎曰:"《书》 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唐、虞以降,代有其法,黜陟合理,褒贬无亏,便是进必 得贤,退皆不肖。如或舛谬,法乃虚设。比见诸州考校,执见不同,进退多少,参 差不类。况复爱憎肆意,致乖平坦。清介孤直,未必高第;卑谄巧官,翻居上等。 真伪混淆,是非瞀乱。宰贵既不精练,斟酌取舍,曾经驱使者,多以蒙识获成;未 历台省者,皆为不知被退。又四方悬远,难可详悉,唯准量人数,半破半成。徒计 官员之少多,莫顾善恶之众寡。俗求允当,其道无由。明公鉴达幽微,平心遇物, 今年考校,必无阿枉,脱有前件数事,未审何以裁之?唯顾远布耳目,精加采访。 褒秋毫之善,贬纤介之恶。非直有光至道,亦足标奖贤能。"词气侃然,观者属目。 颎为之动容,深见嗟赏。因历问河西、陇右官人景行,彦谦对之如响。颎谓诸州总 管、刺史曰:"与公言,不如独共秦州考使语。"后数日,颎言于帝,帝弗能用。

以秩满,迁长葛县令,甚有惠化,百姓号为慈父。仁寿中,帝令持节使者巡行 州县,察长吏能不。以彦谦为天下第一,超授鄀州司马。吏人号哭相谓曰:"房明 府今去,吾属何用生为!"其后百姓思之,立碑颂德。鄀州久无刺史,州务皆归彦 谦,名有异政。内史侍郎薛道衡,一代文宗,位望清显。所与交结,皆海内名贤。 重彦谦为人,深加友敬。及为襄州总管,辞翰往来,交错道路。炀帝嗣位,道衡转 牧番州,路经彦谦所,留连数日,屑涕而别。

黄门侍郎张衡亦与彦谦相善。于时帝营东都,穷极侈丽,天下失望。又汉王构 逆,罹罪者多。彦谦见衡当涂而不能匡救,书谕之曰:

窃闻赏者所以劝善,刑者所以惩恶。故疏贱之人,有善必赏;尊贤之戚,犯恶 必刑。未有罚则避亲,赏则遗贱者也。今国家祗承灵命,作人父母,刑赏曲直,升 闻于天,夤畏照临,亦宜谨肃。故文王云:"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以此而论,虽 州、国有殊,高下悬邈,忧人慎法,其理一也。

至如并州衅逆,须有甄明。若杨谅实以诏命不通,虑宗社危逼,征兵聚众,非 为干纪,则当原其本情,议其刑罚;上副圣主友于之意,下晓愚人疑惑之心。若审 知外内无虞,嗣后纂统,而好乱乐祸,妄有觊觎,则管、蔡之诛,当在于谅。同恶 相济,无所逃罪;枭县孥戮,国有常刑。遂使籍没流移,恐为冤滥。恢恢天网,岂 其然乎!罪疑从轻,斯义安在!昔叔向置鬻狱之死,晋国所嘉;释之断犯跸之刑, 汉文称善。羊舌宁不爱弟,廷尉非苟违君,俱以执法无私,不容轻重。

且圣人大宝,是曰神器,苟非天命,不可妄得。故蚩尤、项籍之骁勇,伊尹、 霍光之权势,李老、孔丘之才智,吕望、孙武之兵术,吴、楚连盘石之据,产、禄 承母弟之基,不应历运之兆,终无帝主之位。况乎蕞尔一隅,蜂扇蚁聚,杨谅之愚 鄙,群小之凶慝,而欲凭陵畿甸,觊幸非望者哉。开辟以降,书契云及,帝皇之迹, 可得而详。自非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孰能道洽幽显,义感灵祗?是以古之哲王, 昧旦丕显,履冰在念,御朽兢怀。逮叔世骄荒,曾无戒惧,肆于人上,骋嗜奔欲, 不司具载,谓略陈之。

曩者,齐、陈二国,并居大位。自谓与天地合德,日月齐明,罔念忧虞,不恤 刑政。近臣怀宠,称善而隐恶;史官曲笔,掩瑕而录美。是以人庶呼嗟,终闭塞于 视听;公卿虚誉,日敷陈于左右。法网严密,刑辟日多,赋役烦兴,老幼疲苦。昔 郑有子产,齐有晏婴,楚有叔敖,晋有士会,凡此小国,尚足名臣,齐、陈之强, 岂无良佐?但以执政壅蔽,怀私殉躯,忘国忧家,外同内忌。设有正直之士,才堪 干时,于己非宜,即加摈弃;傥遇谄佞之辈,行多秽慝,于我有益,遽蒙荐举。以 此求贤,何从而至。夫贤材者,非尚膂力,岂系文华,唯须正身负戴。确乎不动, 譬栋之处屋,如骨之在身,所谓栋梁骨鲠之材也。齐、陈不任骨鲠,信近谗谀,天 高听卑,监其淫僻。故总收神器,归我大隋。向使二国祗敬上玄,惠恤鳏寡,委任 方直,斥远浮华,卑菲为心,恻隐是务,河朔强富,江湖险隔,各保其业,人不思 乱,泰山之固,弗可动也。然而寝卧积薪,宴安鸩毒,遂使禾黍生庙,务露沾衣, 吊影抚心,何嗟及矣!故《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 易。"万机之事,何者不须熟虑哉。

伏惟皇帝望云就日,仁孝夙彰,锡社分珪,大成规矩。及总统淮海,盛德日新, 当璧之符,遐迩佥属。缵历甫尔,宽仁已布,率土苍生,翘足而喜。并州之乱,变 起仓卒,职由杨谅诡惑,诖误吏人;非有构怨本朝,弃德从贼者也。而有司将帅, 称其愿反,非止诬陷良善,亦恐大玷皇猷。

足下宿当重寄,早预心膂,粤自籓邸,柱石见知,方当书名竹帛,传芳万古, 稷、契、伊、吕,彼独何人。既属明时,须存謇谔,立当世之大诫,作将来之宪范, 岂容曲顺人主,以爱亏刑;又使胁从之徒,横贻罪谴。忝蒙眷遇,辄写微诚,野人 愚瞽,不知忌讳。

衡得书,叹息而不敢奏闻。

彦谦知王纲不振,遂去官,隐居不仕。将结构蒙山之下,以求其志。会置司隶 官,盛选天下知名之士。朝廷以彦谦公方宿著,时望所归,征授司隶刺史。彦谦亦 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凡所荐举,皆人伦表式。其有弹射,当之者曾无怨言。司隶 别驾刘灹陵上侮下,讦以为直,刺史惮之,皆为之拜。唯彦谦执志不挠,抗礼长揖。 有识嘉之,

灹亦不恨。

大业九年,从驾度辽,监扶余道军事。其后隋政渐乱,莫不变节,彦谦直道守 常,颇为执政者所嫉。出为泾阳令,终于官。

彦谦居家,每子侄定省,常为讲说督勉之,亹癖不倦。家有旧业,资产素殷, 又前后居官所得俸禄,皆以周恤亲友,家无余财。车服器用,务存素俭。自少及长, 一言一行,未尝涉私。虽致屡空,怡然自得。尝从容独笑,顾谓其子玄龄曰:"人 皆因禄富,我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所有文笔,恢廓闲雅,有古人 之深致。又善草隶,人有得其尺牍者,皆宝玩之。太原王劭、北海高构、莜县李纲、 中山郎茂、郎颖、河东柳彧、薛孺,皆一时知名雅澹之士,彦谦并与为友。虽冠盖 成列,而门无杂宾。体资文雅,深达政务,有识者咸以远大许之。

初,开皇中平陈之后,天下一统,论者咸云将致太平。彦谦私谓所亲赵郡李少 通曰:"主上性多忌克,不纳谏诤。太子卑弱,诸王擅威。在朝惟行苛酷之政,未 弘远大之体,天下虽安,方忧危乱。"少通初谓不然。及仁寿、大业之际,其言皆 验。贞观初,以子玄龄著勋庸,赠徐州都督、临淄县公,谥曰定。

伯祖弟幼愍,安丰、新蔡二郡太守,坐事夺官。居家,忽闻门有客声,出无所 见,还至庭中,为家群犬所噬,卒。

景伯字良晖,法寿族子也。祖元庆,仕宋。历七郡太守,后为沈文秀青州建威 府司马。宋明帝之杀废帝子业,子业弟子勋起兵。文秀后归子勋,元庆不同,为文 秀所害。父爱亲,献文时,三齐平,随例内徙,为平齐人。以父非命,疏服终身。

景伯生于桑乾,少丧父,以孝闻。家贫,佣书自给,养母甚谨。尚书卢阳乌称 之于李冲。冲时典选,拔为奉朝请。累迁齐州辅国长史。会刺史亡,敕行州事。政 存宽简,百姓安之。后除清河太守。郡人刘简武曾失礼于景伯,闻其临郡,阖家逃 亡。景伯督切属县,追捕禽之。即署其子为西曹掾,令喻山贼。贼以景伯不念旧恶, 一时俱下,论者称之。旧制,守令六年为限。限满将代,郡人韩灵和等三百余人表 诉乞留,复加二载。后为司空长史,以母疾去官。

景伯性复淳和。涉猎经史,诸弟宗之,如事严亲。及弟亡,蔬食终丧,期不内 御,忧毁之容,有如居重。其次弟景先亡,其幼弟景远期年哭临,亦不内寝。乡里 为之语曰:"有义有礼,房家兄弟。"廷尉卿崔光韶好标榜人物,无所推尚,每云 景伯有士大夫之行业。及母亡,景伯居丧,不食盐菜。因此遂为水病,积年不愈。 卒于家,赠左将军、齐州刺史。

景伯子文烈,位司徒左长史,与从父弟逸祐并有名。

文烈性温柔,未尝嗔怒。为吏部郎时,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 四日方还。文烈徐谓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子山基,仕隋,历 户部、考功侍郎,并著能名,见称于时。

景先字光胄,幼孤贫,无资从师,其母自授《毛诗》、《曲礼》。年十二,请 其母曰:"岂可使兄佣赁以供景先也?请自求衣,然后就学。"母哀其小,不许。 苦请乃从之。遂得一羊裘,忻然自足。昼则樵苏,夜诵经史,遂大通赡。

太和中,例得还乡,解褐太学博士。时太常刘芳、侍中崔光当世儒宗,叹其精 博,奏兼著作佐郎,修国史。侍中穆绍又启景先撰《宣武起居注》。累迁步兵校尉, 领尚书郎、齐州中正,所历皆有当官称。

景先沈敏方正,事兄恭谨,出告反面,晨昏参省,侧立移时,兄亦危坐,相敬 如宾。兄曾寝疾,景先侍汤药,衣冠不解,形容毁瘁。亲友见者,莫不哀之。卒, 特赠洛州刺史,谥曰文。景先作《五经疑问》百余篇,其语典该。符玺郎王神贵益 之,名为《辩疑》,合成十卷,亦有可观。节闵帝时,奏上之。帝亲自执卷,与神 贵往复,嘉其用心。子延祐,武定末太子家令,后隶魏收修史。

景远字叔遐,重然诺,好施与。频岁凶俭,分赡宗亲;又于通衢以饲饿者,存 济甚众。平原刘郁行经齐、兗之境,忽遇劫贼,已杀十余人。次至郁,呼曰:"与 君乡近,何忍见杀。"贼曰:"若言乡里,亲亲是谁?"郁曰:"齐州主簿房阳是 我姨兄。"阳是景远小字。贼曰:"我食其粥得活,何得杀其亲。"遂还衣物,蒙 活者二十余人。

景远好史传,不为章句。天性小急,不类家风。然事二兄至谨,抚养兄孤,恩 训甚笃。益州刺史傅竖眼慕其名义,启为昭武府功曹参军。以母老不应,竖眼颇恨 之。卒于家。子敬道,永熙中开府参军。

毕众敬,小名奈,东平须昌人也。少好弓马射猎,交结轻果,常于疆境盗掠为 业。仕宋,位太山太守。湘东王彧杀其主子业而自立,是为明帝。遣众敬诣兗州募 人。到彭城,刺史薛安都召与密谋,云:"晋安有上流之名,且孝武第三子,当共 卿西从晋安。"众敬从之。东平太守申纂据无盐城,不与之同。及宋明平子勋,授 纂兗州刺史。会有人发众敬父墓,令其母骸首散落。众敬发丧行服,疑纂所为。弟 众爱,为薛安都长史,亦遣人密至济阴,掘纂父墓,以相报答。

及安都以城入魏,众敬不同其谋。子元宾以母并百口悉在彭城,恐交致祸,日 夜啼泣,遣请众敬,众敬犹未从之。众敬先已遣表谢宋,宋明授众敬兗州刺史,而 以元宾有他罪,独不舍之。众敬拔刀破柱曰:"皓首之年,唯有此子,今不原贷, 何用独全!"及尉元至,乃以城降。元遣将入城,事定。众敬悔恚,数日不食。皇 兴初,就拜散骑常侍、兗州刺史,赐爵东平公,与中书侍郎李璨对为刺史。慕容白 曜攻克无盐,获申纂,无杀纂意。而城中火起,纂为所烧死。众敬闻克无盐,惧不 杀纂,乃与白曜书,并表朝廷,云家酷由纂。闻纂死。乃悦。二年,与薛安都朝京 师,赐甲第一区。后复为兗州刺史,征还京师。

众敬善自奉养,食膳丰华,必致他方远味。年已七十,发须皓白,而气力未衰, 跨鞍驰骋,有若少壮。笃于姻类,深有国士之风。张谠之亡,躬往营视,有若至亲。 太和中,孝文宾礼旧老,众敬与高允引至方山。虽文武奢俭,好尚不同,然亦与允 甚相爱敬,接膝谈款,有若平生。后以笃老,乞还桑梓,朝廷许之。众敬临还,献 真珠榼四具、银装剑一口、刺彪矛一枚、仙人文绫一百疋。文明太后与帝引见于皇 信堂,赐以酒馔车马绢等,劳遣之。卒于兗州。

子元宾,少豪侠有武干,涉猎书史。与父同建勋诚,至京师,俱为上宾,赐爵 须昌侯。后拜兗州刺史,假彭城公。父子相代为本州,当世荣之。时众敬以老还乡, 常呼元宾为使君。每元宾听政时,乘板舆出至元宾所,先遣左右敕不听起,观其断 决,忻忻然喜见颜色。众敬善持家业,犹能督课田产,大致储积。元宾为政清平, 善抚人物,百姓爱乐之。以父忧解任,丧中,遥授长兼殿中尚书。卒,赠卫尉卿, 谥曰平。

元宾入魏,初娶东平刘氏,有四子,祖朽、祖髦、祖归、祖旋。赐妻元氏,生 二子,祖荣、祖晖。祖朽最长,祖晖次祖髦。故事,前妻虽先有子,后赐之妻子皆 承嫡。所以刘氏先亡,祖晖不服重。元氏后卒,祖朽等三年终礼。

祖荣早卒,子义允袭祖爵东平公,例降为侯。卒,子僧安袭。

祖朽身长八尺,腰带十围。涉猎经史,好为文咏,善与人交。袭父爵须昌侯, 例降为伯。以本州中正为统军,隶邢峦讨梁师,以功封南城县男。历散骑侍郎、中 书侍郎。神龟末,除东豫州刺史。祖朽善抚边,清平有信,百姓称之。后为瀛州刺 史,卒。赠吏部尚书、兗州刺史。无子,以弟祖归子义暢为后,袭爵。

义暢倾巧无士业,善通时要,位中书侍郎、兗州大中正。后除散骑常待,坐事 伏法。祖髦以兄祖朽别封南城,以须昌伯回授之,位东平太守,卒于本州别驾。

祖晖早有器干,为豳州刺史,以全守勋,封新昌县子。逢萧宝夤退败,祖晖拔 城,东趣华阴,坐免官爵。寻行豳州事。建义中,诏复州、爵。后为贼宿勤明达所 攻没。长子义勰袭爵,齐受禅,例降。义勰弟义云。

义云小字陀兒,少粗侠。家在兗州北境,常劫掠行旅,州里患之。晚方折节从 官,累迁尚书都官郎中。性严酷,事多干了。齐文襄作相,以为称职,令普勾伪官, 专以车辐考掠,所获甚多,然大起怨谤。曾为司州吏所讼,云其有所减截,并改换 文书。文襄以其推伪,众人怨望,并无所问。乃拘吏,数而斩之。因此锐情讯鞫, 威名日盛。

文宣受禅,除书侍御史,弹射不避勋亲。累选御史中丞,绳劾更切。然豪横不 平,频被怨讼。前为汲郡太守翟嵩启列:义云从父兄僧明负官债,先任京畿长史, 不受其属,立限切征,由此挟嫌,数遣御史过郡访察,欲相推绳。又坐私藏工匠, 家有十余机织锦,并造金银器物,乃被禁止。寻见释,以为司徒左长史。

尚书左丞司马子瑞奏弹义云,称:"天保元年四月,窦氏皇姨祖载日,内外百 官赴第吊省;义云唯遣御史投名,身遂不赴。又义云启云:'丧妇孤贫。后娶李世 安女为妻。世安身虽父服未终,其女为祖已就平吉,特乞暗迎,不敢备礼。'及义 云成婚之夕,众礼备设,克日拜阁;鸣驺清路,盛列羽仪;兼差台吏二十人,责其 鲜服,侍从车后。直是苟求成婚,诬罔干上。义云资产宅宇,足称豪室,忽通孤贫, 亦为矫诈。又驾幸晋阳,都坐判:'拜起居表,四品以下五品以上,令预前一日赴 南都署表;三品以上,临日署讫。'义云乃乖例,署表之日,索表就家先署,临日 遂称私忌不来。"于是诏付廷尉科罪。寻敕免推。子瑞又奏弹义云事十余条,多烦 碎,罪止罚金,不至除免。

子瑞从兄消难为北豫州刺史。义云遣御史张子阶诣州采风闻,先禁其典签家客 等。消难危惧,遂叛入周。时论归罪义云,云其规报子瑞。事亦上闻。尔前宴赏, 义云常预,从此后集见稍疏,声望大损。乾明初,子瑞迁御史中丞。郑子默正被任 用,义云之姑即子默祖母,遂除度支尚书,摄左丞。子默诛后,左丞便解。

孝昭赴晋阳,高元海留鄴,义云深相依附。知其信向释氏,常随之听讲,为此 款密,无所不至。及孝昭大渐,顾命武成。高归彦至都,武成犹致疑惑。元海遣犊 车迎义云入北宫参审,遂与元海等劝进。仍从幸晋阳,参预时政。寻除兗州刺史, 给后部鼓吹,即本州也。轩昂自得,意望铨衡之举,见诸人自陈,逆许引接。又言 离别暂时,非久在州。先有铙吹,至于按部行游,两部并用。犹作书与元海,论叙 时事。元海入内,不觉遗落,给事中李孝贞得而奏之。为此,元海渐疏,孝贞因是 兼中书舍人。又高归彦起逆,义云在州私集人马,并聚甲仗,将以自防,实无他意, 为人密启。及归彦被擒,又列其朋党专擅,为此追还。武成犹录其往诚,竟不加罪, 除兼七兵尚书。

义云性豪纵,颇以施惠为心。累世本州刺史,家富于财,士之匮乏者,多有拯 济。及贵,恣情骄侈,营造第宅宏壮,未几而成。闺门秽杂,声遍朝野。为郎时, 与左丞宋游道因公事忿竞。游道廷辱之,云:"《雄狐》之诗,千载为汝。"义云 一无所答。然酷暴残忍,非人理所及。为家尤甚,子姓仆隶,恆疮痍遍体。

有孽子善昭,性至凶顽,与义云侍婢奸通。搒掠无数,为其著笼头,系之庭树, 食以刍秣,十余日乃释之。夜中,义云被贼害,即善昭所佩刀也,遗之于善昭庭中。 善昭闻难奔哭。家人得佩刀,善昭怖,便走出,投平恩墅舍。旦日,武成令舍人是 兰子暢就宅推之。尔前,义云新纳少室范阳卢氏,有色貌。子暢疑卢奸人所为,将 加栲掠。卢具列善昭云尔。乃收捕,系临漳狱,将斩之。邢邵上言,此乃大逆,义 云又是朝贵,不可发。乃斩之于狱,弃尸漳水。

祖归位建宁太守。子义远,位平原太守。义远弟义显、义携,性并豪率。天平 以后,梁使人还往,经历兗城。前后州将以义携兄弟善营鲑膳,器物鲜华,常兼长 史,接宴宾客。祖旋,太尉行参军。卒,赠都官尚书、齐兗二州刺史。

众敬弟众爱,随兄归魏,以勋为第一客,赐爵钜平侯。卒,赠徐州刺史。谥曰 康。

子闻慰,字子安。有器干,袭爵,例降为伯。延昌初,累迁清河内史,固以疾 辞。后试守广平内史。正光初,相州刺史中山王熙起兵,谋诛元叉。闻慰斩其使, 发兵拒之。叉以为忠于己,迁沧州刺史,甚有政绩。后除散骑常侍、东道行台,寻 为都督、安乐王鉴军司马,攻元法僧,败。奔还京师,被劾,遇赦免。卒,赠散骑 常侍、兗州刺史,伯如故,谥曰恭。

子祖彦,字修贤。涉猎书传,风度闲雅,为时所知。以侍卸史为元法僧监军, 法僧反,被逼南入。后还,历中书侍郎,袭爵钜平伯。卒,赠尚书右仆射、兗州刺 史。祖彦弟祖哲,秘书郎。诸毕当朝,不乏荣贵,但帏薄不修,为时所鄙。

申纂者,本魏郡人,申锺曾孙也。皇始初,道武平中山,纂举室南奔,家于济 阴。及在无盐,仕宋为兗州刺史。既败,子景义入魏。

羊祉,字灵祐,太山钜平人,晋太仆卿琇之六世孙也。父规之,宋任城令。太 武南讨,至邹山,规之与鲁郡太守崔邪利及其属县徐逊、爱猛之等俱降,赐爵钜平 子,拜雁门太守。

祉性刚愎,好刑名。为司空令、辅国长史,袭爵钜平子。侵盗公资,私营居宅, 有司按之,抵死。孝文特恕远徙。后还。景明初,为将作都将,加左军将军。四年, 持节为梁州军司,讨叛氐。正始二年,王师伐蜀,以祉假节龙骧将军、益州刺史, 出剑阁而还。又以本将军为秦、梁二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天性酷忍,又不清洁, 坐掠人为奴婢。为御史中尉王显所弹,免。高肇执政,祉复被起为光禄大夫,假平 南将军、持节,领步骑三万,先驱趣涪。未至,宣武崩,班师。夜中引军,山有二 径,军人迷而失路,祉便斩队副杨明达,枭首路侧。为中尉元昭所劾,会赦免。后 加平北将军,未拜而卒。赠安东将军、兗州刺史。

太常少卿元端、博士刘台龙议谥曰:"祉志存埋轮,不避强御;及赞戎律,熊 武斯裁;仗节抚籓,边夷识德,化沾殊类,襁负怀仁。谨依谥法,布德行刚曰景, 宜谥为景。"侍中侯刚、给事黄门侍郎元纂等驳曰:"臣闻唯名与器,弗可妄假。 定谥准行,必当其迹。按祉志性急酷,所在过威,布德罕闻,暴声屡发。而礼官虚 述,谥之为景,非直失于一人,实毁朝则。请还付外,准行更量虚实。"灵太后令 曰:"依驳便议。"元端、台龙上言:"窃惟谥者行之迹,状者迹之称。然尚书铨 衡是司,厘品庶物,若状与迹乖,应抑而不受,录其实状,然后下寺,依谥法准状 科上。岂有舍其行迹,外有所求,去状去称,将何所准。检祉以母老辞籓,乃降手 诏云:'卿绥抚有年,声实兼著,安边宁境,实称朝望。'及其没也,又加显赠, 言祉诚著累朝,效彰出内,作牧岷区,字萌之绩骤闻。诏册褒美,无替伦望。然君 子使人,器之,义无求备。德有数德,优劣不同,刚而能克,亦为德焉。谨依谥法, 布德行刚曰景,谓前议为允。"司徙右长史张烈、主簿李枿刺称:"按祉历官累朝, 当官允称。委捍西南,边隅靖遏,准行易名,奖诫攸在,窃谓无亏体例。"尚书李 诏又述奏以府寺为允,灵太后可其奏。

祉自当官,不惮强御。朝廷以为刚断,时有检覆,每令出使。然好慕刑名,颇 为深文,所经之处,人号天狗下。及出将临州,并无恩润,兵人患其严虐。子深。

深字文泉,早有风尚,学涉经史,兼长几案。少与陇西李神俊同志相友。自司 空记室参军,再迁尚书驾部郎中。于时沙汰郎官,务精才实,深以才堪见留。在公 明断,尚书仆射崔亮、吏部尚书甄琛咸敬重之。明帝行释奠之礼,讲《孝经》,深 侪辈中独蒙引听,时论美之。

正光末,北地人车金雀等率羌、胡反叛,高平贼宿勤明达寇豳、破诸州,北海 王颢为都督、行台讨之。以深为行台右丞、军司,仍领郎中。颢败,还京。顷之, 迁尚书左丞。萧宝夤反,攻围华州,王平、薛凤贤等作逆。敕深兼给事黄门侍郎, 与大行台、仆射长孙承业共会潼关,规模进止。事平,以功赐爵新泰男。灵太后曾 幸芒山,集僧尼斋会,公卿尽在坐。太后引见深,欣然劳问之。顾谓左右曰:"羊 深真忠臣也。"举坐倾心。

庄帝践阼,除太府卿,又为二兗行台。深处分军国,损益随机,亦有时誉。初 尔硃荣杀害朝士,深第七弟侃为太山太守。性粗武,遂率乡人外招梁寇。深在彭城, 忽得侃书,招深同逆。深慨然流涕,斩使人,并收表闻。庄帝乃下诏褒其忠烈,令 还朝受敕。乃归京师,除名。久之,除金紫光禄大夫。元颢入洛,以深兼黄门侍郎。 景平,免官。普泰初,为散骑常侍、卫将军、右光禄大夫,监起居注。

自天下多事,东西二省,官员委积。节闵帝敕深与常侍卢道虔、元晏、元法寿 选人补定,自奉朝请以上,各有沙汰。寻兼侍中。节闵帝甚亲待之。时胶序废替, 名教陵迟。深乃上疏,请修立国学,广延胄子,帝善之。孝武初,除中书令。永熙 三年,以深兼御史中尉、东道军司。及帝入关,深与樊子鹄不从齐神武,起兵于兗 州,子鹄署深为齐州刺史。天平二年正月,东魏军讨破之,斩于阵。

深子肃,武定末仪同、开府、东阁祭酒。以学尚知名。乾明初,为冀州中从事。 赵郡王为巡省大使,肃以迟缓不任职解。朝议以肃无罪,寻复之。武平中,入文林 馆撰书。寻为武德郡守。

祉弟灵引,好法律。李彪为中丞,以为书侍御史,固辞,彪颇衔之。及为三公 郎,坐兄祉事知而不纠,彪劾奏免官。甚为尚书令高肇所昵。京兆王愉与肇深相嫌 忌。及愉出镇冀州,肇与灵引为愉长史,以相间伺。灵引私恃肇势,每折于愉。及 愉作逆,先斩灵引于门。时论云:"非直愉自不臣,抑亦由肇及灵引所致。"事平, 赠平东将军、兗州刺史,谥曰威。

子敦,字元礼,性尚闲素,学涉书史。以父死王中,除给事中。出为本州别驾。 公平正直,见非法,终不判署。后为卫将军、广平太守,甚有能名。奸吏局蹐,秋 毫无犯。雅性清俭,属岁饥,家馈未至,使人外寻陂泽,采藕根食之。遇有疾苦, 家人解衣质米以供之。然政尚威严。朝廷以其清白,赐谷一千斛,绢一百匹。卒官, 吏人奔哭,莫不悲恸。赠卫大将军、吏部尚书、兗州刺史,谥曰贞。武定初,齐神 武以敦及中山太守苏淑在官奉法,清约自居,宜见追褒,仍上言请加旌录。诏各赏 帛一百匹,粟五百斛,下郡国,咸使闻知。

灵引弟莹,字灵珍,兗州别驾从事。子烈。

烈字信卿,少通敏,颇自修立,有成人风。好读书,能言名理,以玄学知名。 魏孝昌末,烈从兄侃为太山太守,据郡起兵外叛。烈潜知共谋,深惧家祸,与从兄 广平太守敦驰赴洛阳告难。朝廷将加厚赏,烈告人云:"譬如斩手全躯,所存者大 故尔,岂有幸从兄之败,以为己利乎。"卒无所受。

天保中,累迁尚书祠部、左右户郎中,在官咸为称职。除阳平太守,有能名。 时频有灾蝗,犬牙不入阳平境,敕书褒美焉。迁光禄少卿、兗州大中正。天平初, 除义州刺史,以老还乡,卒于家。

烈家传素业,闺门修饬,为世所称。一门女不再醮。魏太和中,于兗州造一尼 寺,女寡居无子者,并出家为尼,咸存戒行。烈天统中与尚书毕义云争兗州大中正。 义云盛称门代累世,本州刺史,卿世为我家故史。烈云:"自毕轨被诛以还,寂无 人物。近日刺史,皆疆场之上,彼此而得,何足为言。岂若我之汉河南尹、晋朝太 傅,名德学行,百世传美。且男清女贞,足以相冠,自外多可称也。"盖讥义云之 帷薄焉。

烈弟修,有才干,卒于尚书左丞。子玄正。武平末,将作丞。隋开皇中,户部 侍郎。卒于陇西郡赞务。

论曰:薛安都一武夫耳,虽轻于去就,实启东南。事窘图变,而竟保宠禄,优 矣。休宾穷而委质;孝标名重东南;法寿拓落不羁,克昌厥后;景伯兄弟儒素,良 可称乎。众敬举地纳诚,荣曜朝国;人位并列,无乏于时。羊祉刚酷之风,得死为 幸。深以才干从事,声迹可称。敦、烈持己所遵,殆时彦也。


分类:正史 书名:北史 作者:李延寿
《北史》李延寿著|列传第二十九|正史

《北史》列传第二十九


杨播子侃 播弟椿 椿子昱 椿弟津 津子遁 逸 谧 谧弟 愔燕子献郑颐

杨敷子素 孙玄感 素弟约 约从叔异 敷叔父宽 宽子文恩 纪

杨播,字延庆,弘农华阴人也。高祖结,仕慕容氏,位中山相。曾祖珍,道武 时归国,位上谷太守。祖真,河内、清河二郡太守。父懿,延兴末为广平太守,有 称绩。孝文南巡,吏人颂之,征为选部给事中,有公平誉。除安南将军、洛州刺史, 未之任,卒。赠本官,加弘农公,谥曰简。

播本字元休,孝文赐改焉。母王氏,文明太后之外姑。播少修饬,奉养尽礼。 擢为中散,累迁卫尉少卿。与阳平王颐等出漠北击蠕蠕,大致克获。迁武卫将军, 复征蠕蠕,至居然山而还。及车驾南讨,假前将军,从至钟离。师回,诏播为圆阵 御之。相拒再宿,军人食尽,贼围更急。播乃领精骑三百,历其船大呼曰:"我今 欲度,能战者出。"遂拥而济,贼莫敢动。赐爵华阴子。后从驾讨破崔慧景、萧愆 于邓城,进号平东将军。时车驾耀威城沔水,上巳设宴,帝与中军彭城王勰赌射, 左卫元遥在勰朋内,而播居帝曹。遥射侯正中,筹限已满。帝曰:"左卫筹足,右 卫不得不解。"对曰:"仰恃圣恩,庶几必争",于是箭正中。帝笑曰:"虽养由 之妙,何复过是。"遂举卮以赐播曰:"古人酒以养病,朕今赏卿之能,可谓古今 殊也。"除太府卿,进爵为伯。

后为华州刺史。至州,借人田,为御史王基所劾,除官爵,卒于家。子侃等停 柩不葬,披诉积年。至熙平中,乃赠镇西将军、雍州刺史,并复其爵,谥曰壮。

侃字士业,颇爱琴书,尤好计画。时播一门,贵满朝廷,子侄早通,而侃独不 交游,公卿罕有识者。亲朋劝其出仕,侃曰:"苟有良田,何忧晚岁,但恨无才具 耳。"年三十一,袭爵华阴伯。

扬州刺史长孙承业请为录事参军。梁豫州刺史裴邃规相掩袭,密购寿春人李瓜 花、袁建等令为内应。邃已纂勒兵士,虑寿春疑觉,遂谬移云:"魏始于马头置戍, 如闻复欲修白捺旧城。若尔,便稍相侵逼。此亦须营欧阳,设交境之备。今板卒已 集,唯听信还。"佐寮咸欲以实答之,云无修白捺意。而侃曰:"白捺小城,本非 形胜,邃集兵遣移,虚构是言,得无有别图也?"承业乃云:"录事可造移报。" 移曰:"彼之纂兵,想别有意,何为妄构白捺?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勿谓秦无人 也。"邃得移,谓已觉,便散兵。瓜花等以期契不会,便相告发,伏辜者十数家。 邃后竟袭袭寿春,入罗城而退,遂列营于黎浆、梁城,日夕钞掠。承业乃奏侃为统 军。

后雍州刺史萧宝夤据州反,随业讨之,除侃为承业行台左丞。军次恆农,侃白 承业曰:"今贼守潼关,全据形胜。须北取蒲坂,飞棹西岸,置兵死地,人有斗心, 华州之围,可不战而解;潼关之贼,必望风溃散。诸处既平,长安自克。愚计可录, 请为明公前驱。"承业从之,令其子子产等领骑与侃于恆农北度,便据石锥壁。乃 班告曰:"今且停军于此,以待步卒,兼观人情向背。若送降名者,各自还村,侯 台军举三烽火,各亦应之,以明降款。其无应烽,即是不降之村,理须殄戮。"人 遂传相告报。实未降者,亦诈举烽,一宿之间,火光遍数百里内。围城之寇,不测 所以,各自散归。长安平,侃颇有力焉。建义初,除岐州刺史。属元颢内逼,诏行 北中郎将。

孝庄徙河北,执侃手曰:"朕停卿蕃寄,移任此者,正为今日。但卿尊卑百口, 若随朕行,所累处大。卿可还洛,寄之后图。"侃曰:"宁可以臣微族,顿废君臣 之义。"固求陪从。除度支尚书,兼给事黄门侍郎,敷西县公。及车驾南还,颢令 梁将陈庆之守北中城,自据南岸。有夏州义士为颢守河中渚,乃密信通款,求破桥 立效。尔硃荣赴之。及桥破,应接不果,皆为颢屠。荣将为还计,欲更图后举。侃 曰:"若今即还,人情失望,未若召发人材,唯多缚筏,间以舟楫,沿河广布。令 数百里中,皆为度势,颢知防何处?一旦得度,必立大功。"荣大笑从之。于是尔 硃兆等于马渚诸杨南度,颢便南走。车驾入都,侃解尚书,正黄门。以济河功,进 爵济北郡公,复除其长子师仲为秘书郎。

时所用钱,人多私铸,稍就薄小,乃至风飘水浮,米斗几直一千。侃奏听人与 官并铸五铢,使人乐为,而俗弊得改。庄帝从之。后除侍中,加卫将军、右光禄大 夫。

庄帝将图尔硃荣,侃与内弟李晞、城阳王徽、侍中李彧等咸预其谋。尔硃兆入 洛,侃时休沐,遂窜归华阴。普泰初,天光在关西,遣侃子妇父韦义远招慰之,立 盟许恕其罪。侃从兄昱恐为家祸,令侃出应,假其食言,不过一人身没,冀全百口。 侃赴之,为天光所害。太昌初,赠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幽州刺史。子纯陀袭。

播弟椿。椿字延寿,本字仲考,孝文赐改焉。性宽谨。为内给事,与兄播并侍 禁闱。后为中部法曹,折讼公正,孝文嘉之。及文明太后崩,孝文五日不食。椿谏 曰:"圣人之礼,毁不灭性,从陛下欲自贤于万代,其若宗庙何!"帝感其言,乃 一进粥。转授宫舆曹少卿,加给事中,出为豫州刺史,再迁梁州刺史。

初,武兴王杨集始降于齐,自汉中而北,规复旧土。椿贻书集始,开以利害。 集始执书对使者曰:"杨使君此书,除我心腹疾。"遂来降。寻以母老解还。后兼 太仆卿。

秦州羌吕苟兒、泾州屠各陈瞻等反,诏椿为别将,隶安西将军元丽讨之。贼守 峡自固。或谋伏兵断其出入,待粮尽攻之。或云斩山木,从火焚之。椿曰:"并非 计也。贼深窜,正避死耳。今宜勒三军勿更侵掠,贼必谓见险不前,心轻我军,然 后掩其不备,可一举而平。"乃缓师。贼果出掠,仍以军中驴马饵之。衔枚夜袭, 斩瞻传首。入正太仆卿。

初,献文世有蠕蠕万余户降附,居于高平、薄骨律二镇。太和末叛走,唯有一 千余家。太中大夫王通、高平镇将郎育等求徙置淮北,防其后叛。诏椿徙焉。椿上 书,以为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是以先朝居之荒服之间,正欲悦近来远。今新附者 众,若旧者见徙,新者必不安,愚谓不可。时八坐不从,遂于济州缘河居之。及冀 州元愉之难,果悉浮河赴贼,所在钞掠,如椿所策。后除朔州刺史。在州为廷尉奏 椿前为太仆卿,招引百姓,盗种牧田三百四十顷,依律处刑五岁。尚书邢峦据正始 别格,奏罪应除名,注籍盗门,同籍合门不仕。宣武以亲律既班,不宜杂用旧制, 诏依断,以赎论。后除定州刺史。

自道武平中山,多置军府,以相威摄。凡有八军,军各配兵五千,食禄主帅军 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军之兵渐割南戍,一军兵才千余,然主帅如故,费禄 不少。椿表罢四军,减其主帅百八十四人。椿在州,因修黑山道余功,伐木私造佛 寺,役兵,为御史所劾,除名。

后累迁为雍州刺史,进号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寻以本官加侍中,兼尚书右 仆射,为行台,节度关西诸将。遇暴疾,频启乞解,诏许之,以萧宝夤代为刺史、 行台。

椿还乡里,遇子昱将还京师,使陈宝夤赏罚云为,不依常宪,恐有异心。昱还, 面启明帝及灵太后,并不纳。及宝夤邀害御只中尉郦道元,犹上表自理,称为椿父 子所谤。

建义元年,为司徒。永安初,进位太保,加侍中,给后部鼓吹。元颢入洛,椿 子昱为颢禽。又椿弟顺、顺子仲宣、兄子侃、弟子遁并从驾河内,为颢嫌疑。以椿 家世显重,恐失人望,未及加罪。时人助其忧,或劝椿携家避祸。椿曰:"吾内外 百口,何处逃窜?正当坐任运耳。"

庄帝还宫,椿上书频请归老,诏听服侍中服,赐朝服一袭、八尺床帐、几、杖, 不朝,乘安车,驾驷马,给扶,传诏二人,仰所在郡县四时以礼存问安否。椿奉辞 于华林园,帝下御座,执手流泪曰:"公先帝旧臣,实为元老。但高尚其志,决意 不留,既难相违,深用凄切。"椿亦歔欷,欲拜,帝亲执不听。赐以绢布,给羽林 卫送。群公百寮饯于城西张方桥,行路观者莫不称叹。椿临行,诫子孙曰:

我家入魏之始,即为上客。自尔至今,二千石方伯不绝,禄恤甚多。于亲姻知 故吉凶之际,必厚加赠襚;来往宾寮,必以酒肉饮食,故六姻朋友无憾焉。国家初, 丈夫好服彩色。吾虽不记上谷翁时事,然记清河翁时服饰。恆见翁著布衣韦带,常 自约敕诸父曰:"汝等后世若富贵于今日者,慎勿积金一斤、彩帛百匹已上,用为 富也。"不听兴生求利,又不听与势家作婚姻。至吾兄弟,不能遵奉。今汝等服乘 渐华好,吾是以知恭俭之德,渐不如上也。又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盘而食;若有 近行,不至,必待其还。亦有过中不食,忍饥相待。吾兄弟八人,今存者有三,是 故不忍别食也。又愿毕吾兄弟,不异居异财。汝等眼见,非为虚假。如闻汝等兄弟, 时有别斋独食者。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吾今日不为贫贱,然居住舍宅,不作壮丽 华饰者,正虑汝等后世不贤,不能保守之,将为势家所夺。

北都时,朝法严急。太和初,吾兄弟三人并居内职:兄在高祖左右,吾与津在 文明太后左右。于时口敕,责诸内官,十日仰密得一事,不列便大嗔嫌。诸人多有 依敕密列者,亦有太后、高祖中间传言构间者。吾兄弟自相诫曰:"今忝二圣近臣, 居母之间难,宜深慎之。又列人事,亦何容易,纵被嗔责,勿轻言。"十余年中, 不尝言一人罪过。时大被嫌责,答曰:"臣等非不闻人语,正恐不审,仰误圣听, 以是不敢言。"于后终以不言。蒙赏及二圣间言语,终不敢辄尔传通。太和二十一 年,吾从济州来朝,在清徽堂豫宴。高祖谓诸贵曰:"北京之日,太后严明,吾每 得杖。左右因此有是非言。和朕母子者,唯杨播兄弟。"遂举爵赐兄及我酒。汝等 脱若万一蒙明主知遇,宜深慎言语,不可轻论人恶也。吾自惟文武才艺、门望姻援 不胜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书,四历九卿,十为刺史,光禄大夫、仪同、开府、 司徒、太保,津今复为司空者,正由忠谨慎口,不尝论人之过,无贵无贱,待之以 礼,以是故至此耳。闻汝等学时俗人,乃有坐待客者,有驱驰势门者,有轻论人恶 者;及见贵胜则敬重之,见贫贱则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 皇魏以来,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内外显职,时流少比。汝等若 能存礼节,不为奢淫骄慢,假不胜人,足免尤诮,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 惟气力,尚堪朝觐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满足之议,为一门法 耳,非是苟求千载之名。汝等能记吾言,吾百年后终无恨矣。

椿还华阴。逾年,为尔硃天光所害,时人莫不怨痛之。太昌初,赠太师、丞相、 都督、冀州刺史。子昱。

昱字元略,起家广平王怀左常侍。怀好武事,数游猎,昱每规谏。正始中,以 京兆、广平二王国臣多纵恣,诏御史中尉崔亮穷案之,伏法都市者三十余人,不死 者悉除名,唯昱与博陵崔楷以忠谏免。后除太学博士、员外散骑侍郎。

初,尚书令王肃除扬州刺史,出顿洛阳东亭。酣后,广阳王嘉、北海王详等与 播论议竞理,播不为屈。北海王顾昱曰:"尊伯性刚不伏理,大不如尊使君也。" 昱对曰:"昱父道隆则从其隆,道洿则从其洿;伯父刚则不吐,柔亦不茹。"坐叹 其能言。肃曰:"非此郎,何得申二父之美。"

延昌三年,以本官带詹事丞。时明帝在怀抱中,至于出入,左右、乳母而已, 不令宫寮闻知。昱谏曰:"陛下不以臣等凡浅,备位宫臣,太子动止,宜令翼从。 自比以来,轻尔出入,进无二傅导引之美,退阙群寮陪侍之式。非所谓示人轨仪, 著君臣之义。陛下若召太子,必降手敕,令臣下咸知,为后世法。"于是诏自今若 非手敕,勿令兒辄出,宫臣在直者,从至万岁门。转太尉掾,兼中书舍人。

灵太后尝谓昱曰:"亲姻在外,不称人心,卿有所闻,慎勿讳隐。"昱奏扬州 刺史李崇五车载货,恆州刺史杨钧造银食器十具,并饷领军元叉。灵太后令召叉夫 妻,泣而责之。叉深恨昱。昱第六叔舒妻,武昌王和之妹,和即叉之从祖父。舒早 丧,有一男六女,及终丧,元氏请别居。昱父椿集亲姻泣谓曰:"我弟不幸早终, 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别居?"不听。遂怀憾。神龟二年,瀛州人刘宣明谋反, 事觉逃窜。叉使和及元氏诬告昱藏宣明,云昱父椿、叔津并送甲仗三百具,谋图不 逞。叉又构成其事。乃遣夜围昱宅收之,并无所获。太后问状。昱具对元氏构衅之 端,言至哀切。太后乃解昱缚,和及元氏并处死刑。而叉相左右,和直免官,元氏 卒亦不坐。及叉之废太后也,乃出昱为济阴内史。中山王熙起兵于鄴,叉遣黄门卢 同诣鄴刑熙,并穷党与。同希叉旨,就郡锁昱赴鄴,囚讯百日乃还任。

孝昌初,除中书侍郎,迁给事黄门侍郎。后贼围豳州,诏昱兼侍中,持节催西 北道大都督、北海王颢,仍随军监察。豳州围解。雍州蜀贼张映龙、姜神达知州内 虚,谋欲攻掩。刺史元修义惧而请援,一日一夜,书移九通。都督李叔仁迟疑不赴。 昱曰:"若长安不守,大军自然瓦散,此军虽往,有何益也。"遂与叔仁等俱进, 于阵斩神达,诸贼迸散。诏以昱受旨催督,而颢军稽缓,遂免昱官。寻除泾州刺史。 未几,昱父椿为雍州,征昱除吏部郎中。及萧宝夤等败于关中,以昱兼七兵尚书、 持节、假抚军、都督,防守雍州。昱遇贼失利而返。后除镇东将军、假车骑将军、 东南道都督,又加散骑常侍。于后太山守羊侃据郡南叛,侃兄深时为徐州行台,府 州咸欲禁深。昱曰:"昔叔向不以鲋也见废,奈何以侃罪深,宜呼朝旨。"不许群 议。

还朝未几,元颢侵逼大梁,除昱南道大都督,镇荥阳。颢禽济阴王晖业,乘虚 径进,城陷。昱与弟息五人在门楼上。颢至,执昱下,责曰:"卿今死甘心不?" 答曰:"分不望生,向所以不下楼,正虑乱兵耳。但恨八十老父无人供养,乞小弟 一命,便是死不朽也。"颢将陈庆之、胡光等伏颢帐前曰:"陛下度江三千里,无 遗镞费。昨日杀伤五百余人,求乞杨昱以快意。"景曰:"我在江东闻梁主言,初 下都,袁昂为吴郡不降,称其忠节。奈何杀昱。"于是斩昱下统帅三十七人,皆令 蜀兵刳腹取心食之。

孝庄还,复前官。尔硃荣之死,昱为东道行台拒尔硃仲远。会尔硃兆入洛,昱 还京师。后归乡里,亦为天光所害。太昌初,赠司空公、定州刺史。

子孝邕,员外郎,奔免。匿蛮中,潜结渠率,谋报尔硃氏。微服入洛,为尔硃 世隆所杀。椿弟颖,字惠哲,本州别驾。

颖弟顺,字延和,宽裕谨厚。豫立庄帝功,封三门县伯,位冀州刺史。罢州还, 遇害。太昌初,赠太尉公、录尚书事、相州刺史。子辩,字僧达,位东雍州刺史。

辩弟仲宣,有风度才学。位正平太守,爵恆农伯,在郡有能名。还京,兄弟与 父同遇害。太昌初,辩赠仪同三司、恆州刺史;仲宣赠尚书右仆射、青州刺史。

仲宣子玄就,幼而俊拔。收捕时,年九岁,牵挽兵人曰:"欲害诸尊,乞先就 死。"兵以刀斫断其臂,犹请死不止,遂先杀之。永熙初,赠汝阴太守。

顺弟津。津字罗汉,本字延祚,孝文赐改焉。少端谨,以器度见称。年十一, 除侍御中散。时孝文幼冲,文明太后临朝,津曾入侍左右,忽咳逆失声,遂吐血数 升,藏之衣袖。太后闻声,阅而不见,问其故,具以实言,遂以敬慎见知。赐缣百 匹,迁符玺郎中。津以身在禁密,不外交游,至宗族姻表罕相参侯。司徒冯诞与津 少结交友,而津见其贵宠,每恆退避,及相招命,多辞疾不往。诞以为恨,而津逾 远焉。人或谓之曰:"司徒,君之少旧,何自外也?"津曰:"为势家所厚,复何 容易!但全吾今日,亦足矣。"转振威将军,领监曹奏事令。孝文南征,以津为都 督、征南府长史。后迁长水校尉,仍直阁。

景明中,宣武游于北芒,津时陪从。太尉、咸阳王禧谋反,帝驰入华林。时直 阁中有同禧谋,皆在从限。及禧平,帝顾谓朝臣曰:"直阁半为逆党,非至忠者安 能不豫此谋。"因拜津左中郎将,迁骁骑将军,仍直阁。

出除岐州刺史,津巨细躬亲,孜孜不倦。有武功人赍绢三匹,去城十里,为贼 所劫。时有使者驰驿而至,被劫人因以告之。使者到州,以状白津。津乃下教,云 有人著某色衣,乘某色马,在城东十里被杀,不知姓名。若有家人,可速收视。有 一老母行哭而出,云是己子。于是遣骑追收,并绢俱获。自是阖境畏服。至于守令 寮佐有浊货者,未曾公言其罪,常以私书切责之。于是官属感厉,莫有犯法者。以 母忧去职。

延昌末,起为华州刺史,与兄播前后牧本州,当世荣之。先是,受调绢度尺特 长,在事因缘,共相进退,百姓苦之。津乃令依公尺度其输物,尤好者赐以杯酒而 出;其所输少劣者,为受之,但无酒以示其耻。于是竞相劝厉,官调更胜。

孝昌中,北镇扰乱,侵逼旧京,乃加津安北将军,北道大都督,寻转左卫,加 抚军将军。津始受命,出据灵丘。而贼帅鲜于修礼起于博陵,定州危急,遂回师南 赴。始至城下,荣垒未立,而州军新败。津以贼既乘胜,士众荣疲,栅垒未安,不 可拟敌,欲移军入城,更图后举。刺史元固称贼既逼城,不可示弱,乃闭门不内。 津挥刃欲斩门者,军乃得入。贼果夜至,见栅空而去。其后,贼攻州城东面,已入 罗城。刺史闭小城东门,城中骚扰。津开门出战,贼退,人心少安。寻除定州刺史, 又兼吏部尚书、北道行台。初,津兄椿得罪此州,由钜鹿人赵略投书所致。及津至, 略举家逃走。津乃下教慰喻,令其还业。于是阖州愧服,远近称之。时贼帅鲜于修 礼、杜洛周贱掠州境,孤城独立,在两寇之间。津修理战具,更营雉堞。又于城中 去城十步,掘地至泉,广作地道,潜兵涌出,置炉铸铁,持以灌贼。贼遂相告曰: "不畏利槊坚城,唯畏杨公铁星。"津与贼帅元洪业等书喻之,并授铁券,许之爵 位,令图贼帅毛普贤。洪业等感寤,复书云欲杀普贤。又云:"贼欲围城,正为取 北人,城中所有人,必须尽杀。"津以城内北人,虽是恶党,然掌握中物,未忍便 杀,但收内子城,防禁而已。将吏无不感其仁恕。朝廷初送铁券二十枚,委津分给。 津随贼中首领,间行送之;修礼、普贤颇亦由此而死。

既而杜洛周围州城,津尽力捍守。诏加卫将军,将士有功者任津科赏,兵人给 复八年。葛荣以司徒说津。津大怒,斩其使以绝之。自受攻围,经历三稔,朝廷不 能拯赴。乃遣长子遁突围出。诣蠕蠕主阿那瑰,令其讨贼。遁日夜泣诉,阿那瑰遣 其从祖吐豆发率精骑南出。前锋已达广昌,贼防塞益口,蠕蠕遂还。津长史李裔引 贼入,津苦战不敌,遂见拘执。洛周脱津衣服,置地牢下数日,将烹之。诸贼还相 谏止,遂得免害。津曾与裔相见,对诸贼帅以大义责之,辞泪俱发,裔大惭。典守 者以告洛周,弗之责。及葛荣并洛周,复为荣所拘。荣破,始得还洛。

永安二年,兼吏部尚书。元颢内逼,庄帝将亲出讨,以津为中军大都督,兼领 军将军。未行,颢入。及颢败,津乃入宿殿中,扫洒宫掖,遣第二子逸封闭府库, 各令防守。及帝入也,津迎于北芒,流涕谢罪。帝深嘉慰之。寻以津为司空,加侍 中。尔硃荣死,使津以本官为兼尚书令、北道大行台、都督、并州刺史,委以讨胡 经略。津驰至鄴,将从滏口而入。遇尔硃兆等已克洛,相州刺史李神等议欲与津举 城通款,津不从。以子逸既为光州刺史,兄子昱时为东道行台,鸠率部曲,在于梁、 沛,津规欲东转,更为方略。乃率轻骑望于济州度河。而尔硃仲远已陷东郡,所图 不果,遂还京师。普泰元年,亦遇害于洛。太昌初,赠大将军,太傅、都督、雍州 刺史,谥曰孝穆。将葬本乡,诏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长子遁。

遁字山才。其家贵显,诸子弱冠,咸縻王爵。而遁性静退,年近三十,方为镇 西府主簿。累迁尚书左丞、金紫光禄大夫,亦被害于洛。太昌初,赠车骑大将军、 仪同三司、幽州刺史,谥曰恭定。

遁弟逸,字遵道,有当世才。起家员外散骑侍郎,以功赐爵华阴男。建义初, 庄帝犹在河阳,逸独往谒。帝特除给事黄门侍郎,领中书舍人。及朝士滥祸,帝益 忧怖,诏逸昼夜陪侍,常寝御床前。帝曾夜中谓逸曰:"昨来举目唯见异人,赖卿 差以自慰。"再迁南秦州刺史,加散骑常侍,时年二十九,时方伯之少,未有先之 者。仍以路阻不行,改光州刺史。时灾俭连岁,逸欲以仓粟振给,而所司惧罪不敢。 逸曰:"国以人为本,人以食为命,假令以此获戾,吾所甘心。"遂出粟,然后申 表。右仆射元罗以下,谓公储难阙,并执不许。尚书令、临淮王彧以为宜贷二万, 诏听贷二万。逸既出粟之后,其老小残疾不能自存活者,又于州门造粥饲之,将死 而得济者以万数。帝闻而善之。逸为政爱人,尤憎豪猾,广设耳目,善恶毕闻。其 兵出使下邑,皆自持粮,人或为设食者,虽在暗室,终不敢进,咸言杨使君有千里 眼,那可欺之。在州政绩尤美。

及其家祸,尔硃仲远遣使于州害之。吏人如丧亲戚,城邑村落营斋供,一月之 中,所在不绝。太昌初,赠都督、豫郢二州刺史,谥曰贞。

逸弟谧,字遵和。历员外散骑常侍,以功赐爵恆农伯,镇军将军、金紫光禄大 夫、卫将军。在晋阳,为尔硃兆所害。太昌初,赠骠骑将军、兗州刺史。谧弟愔, 事列于后。

津弟,字延季。弘厚,颇有文学。位武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安南将军。庄 帝初,遇害河阴,曾仪同三司、雍州刺史。

播家世纯厚,为并敦议让,昆季相事,有如父子。播性刚毅,椿、津恭谦,兄 弟旦则聚于堂,终日相对,未曾入内。有一美味,不集不食。堂间,往往帏慢 隔障,为寝息之所,时就休偃,还共谈笑。椿年老,曾他处醉归,津扶侍还室,仍 假寝阁前,承候安否。椿、津年过六十,并登台鼎;而津常旦暮参问,子侄罗列阶 下,椿不命坐,津不敢坐。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饭;椿还,然后共食。 食则津亲授匙箸,味皆先尝,椿命食,然后食。津为司空,于时府主皆自引寮佐。 人有就津求官者,津曰:"此事须家兄裁之,何为见问。"初,津为肆州,椿在京 宅,每有四时嘉味,辄因使次附之,若或未寄,不先入口。椿每得所寄,辄对之下 泣。兄弟并皆有孙,唯椿有曾孙,年十五六矣。椿常欲为之早娶,望见玄孙。自昱 已下,率多学尚,时人莫不钦焉。一家之内,男女百口,缌服同爨,庭无间言。魏 世以来,唯有卢阳乌兄弟及播昆季,当世莫逮焉。

尔硃世隆等将害椿家,诬其为逆,奏请收之。节闵不许;世隆复苦执,不得已, 乃下诏。世隆遂遣步骑夜围其宅,天光亦同日收椿于华阴,东西两处,无少长皆遇 祸,籍没其家。节闵惋怅久之。

愔字遵彦,小名秦王。兒童时,口若不能言;而风度深敏,出入门闾,未尝戏 弄。六岁学史书,十一受《诗》、《易》,好《左氏春秋》。幼丧母,曾诣舅源子 恭。子恭与之饮,问读何书。曰:"诵《诗》"。子恭曰:"诵至《渭阳》未邪?" 愔便号泣感噎。子恭亦对之歔欷,遂为之罢酒。子恭后谓津曰:"常谓秦王不甚察 慧,从今已后,更欲刮目视之。"

愔一门四世同居,家甚隆盛,昆季就学者三十余人。学庭前有柰树,实落地, 群兒咸争之。愔颓然独坐。其季父适入学馆,见之,大用嗟异。顾谓宾客曰: "此兒恬裕,有我家风。"宅内有茂竹,遂为愔于林边别葺一室,命独处其中,常 铜盘具盛馔以饭之。因以督厉诸子曰:"汝辈但如遵彦谨慎,自得竹林别室、铜盘 重肉之食。"愔从父兄黄门侍郎昱特相器重,曾谓人曰:"此兒驹齿未落,已是我 家龙文;更十岁后,当求之千里外。"昱尝与十余人赋诗,愔一览便诵,无所遗失。 及长,能清言,美音制,风神俊悟,容止可观,人士见之,莫不敬异;有识者多以 远大许之。

正光中,随父之并州。性既恬默,又好山水,遂入晋阳西县甕山读书。孝昌初, 津为定州刺史,愔亦随父之职。以军功除羽林监,赐爵魏昌男,不拜。及中山为杜 洛周陷,全家被囚絷。未几,洛周灭,又没葛荣。荣欲以女妻之,又逼以伪职。愔 乃托疾,密含牛血数合,于众中吐之,仍阳喑不语。荣以为信然,乃止。永安初, 还洛,拜通直散骑侍郎,年十八。

元颢入洛时,愔从父兄侃为北中郎将,镇河梁。愔适至侃处,便属乘舆失守, 夜至河。侃虽奉迎车驾北度,而潜南奔。愔固谏止之,遂相与扈从达建州。除通直 散骑常侍。愔以世故未夷,志在潜退,乃谢病。与友人中直侍郎河间邢邵隐于嵩山。

及庄帝诛尔硃荣,其从兄侃参赞帷幄。朝廷以其父津为并州刺史、北道大行台, 愔随之任。有邯郸人杨宽者,求义从出籓,愔请津纳之。俄而孝庄幽崩,愔时适欲 还都,行达邯郸,过杨宽家,为宽所执。至相州,见刺史刘诞,以愔名家盛德,甚 相哀念,付长史慕容白泽禁止焉。遣队主巩荣贵防禁送都,至安阳亭,愔谓荣贵曰: "仆百世忠臣,输诚魏室,家亡国破,一至于此。虽曰囚虏,复何面目见君父之雠! 得自缢于一绳,传首而去,君之惠也。"荣贵深相矜感,遂与俱逃。愔乃投高昂兄 弟。

既潜窜累载,属齐神武至信都,遂投刺辕门。便蒙引见,赞扬兴运,陈诉家祸, 言辞哀壮,涕泗横集。神武为之改容,即署行台郎中。南攻鄴,历杨宽村,宽于马 前叩头请罪。愔谓曰:"人不识恩义,盖亦常理。我不恨卿,无假惊怖。"时鄴未 下,神武命愔作祭天文,燎毕而城陷。由是转大行台右丞。于时霸图草创,军国务 广,文檄教令皆自愔及崔甗出。

遭罹家难,常以丧礼自居,所食唯盐米而已,哀毁骨立。神武愍之,常相开慰。 及韩陵之战,愔每阵先登。朋僚咸共怪叹曰:"杨氏儒生,今遂为武士,仁者必勇, 定非虚论。"顷之,表请解职还葬,一门之内,赠太师、太傅、丞相、大将军者二 人;太尉、录尚书及尚书令者三人;仆射、尚书者五人;刺史、太守者二十余人。 追荣之盛,古今未之有也。及丧柩进发,吉凶仪卫亘二十余里,会葬者将万人。是 日,隆冬盛寒,风雪严厚,愔跣步号哭,见者无不哀之。寻征赴晋阳,仍居本职。

愔从兄幼卿为岐州刺史,以直言忤旨见诛。愔闻之悲惧,因哀感发疾,后取急 就雁门温汤疗疾。郭季素害其能,因致书恐之曰:"高王欲送卿于帝所。"仍劝其 逃亡。愔遂弃衣冠于水滨,若见沈者。变易名姓,自称刘士安。入嵩山,与沙门昙 谟征等屏居削迹。又潜之光州,因东入田横岛,以讲诵为业,海隅之士谓之刘先生。 太守王元景阴佑之。

神武知愔存,遣愔从兄宝猗赍书慰喻;仍遣光州刺史奚思业令搜访,以礼发遣。 神武见之悦,除太原公开府司马,转长史,复授大行台右丞,封华阴县侯,迁给事 黄门侍郎,妻以庶女。又兼散骑常侍,为聘梁使主。至碻磝,州内有愔家旧佛寺。 精庐礼拜,见太傅容像,悲感恸哭,呕血数升,遂发病不成行,舆疾还鄴。久之, 以本官兼尚书吏部郎中。武定末,以望实之美,超拜吏部尚书,加侍中、卫将军, 侍学典选如故。

天保初,以本官领太子少傅,别封阳夏县男。又诏监太史,迁尚书右仆射。尚 太原长公主,即魏孝静后也。会有雉集其舍,又拜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改 封华山郡公。九年,徙尚书令,又拜特进、骠骑大将军。十年,封开封王。文宣之 崩,百寮莫有下泪,愔悲不自胜。济南嗣业,任遇益隆,朝章国命,一人而已。推 诚体道,时无异议。乾明元年二月,为孝昭帝所诛,时年五十。天统末,追赠司空 公。

愔贵公子,早著声誉,风表鉴裁,为朝野所称。家门遇祸,唯有二弟一妹及兄 孙女数人。抚养孤幼,慈旨温颜,咸出仁厚。重分义,轻货财,前后赐与,多散之 亲族。群从弟侄十数人,并待而举火。频遭迍厄,冒履艰危,一飡之惠,酬答必重; 性命之仇,舍而不问。典选二十余年,奖擢人伦,以为已任。然取士多以言貌,时 致谤言,以为愔之用人,似贫士市瓜,取其大者。愔闻,不以为意。其聪记强识, 半面不忘。每有所召,或单称姓,或单称名,无有误者。后有选人鲁漫汉,自言猥 贱,独不见识。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骑秃尾草驴,经见我不下,以方麹鄣面, 我何不识卿?"漫汉惊服。又调之曰:"名以定体,漫汉果自不虚。"又令吏唱人 名,误以卢士深为士琛。士深自言,愔曰:"卢郎润朗,所以比玉。"

自尚公主后,衣紫罗袍、金镂大带。遇李庶,颇以为耻,谓曰:"我此衣服, 都是内裁,既见子将,不能无愧。"

及居端揆,经综机衡,千端万绪,神无滞用。自天保五年已后,一人丧德,维 持匡救,实有赖焉。每天子临轩,公卿拜授,施号发令,宣扬诏册,愔辞气温辩, 神仪秀发,百寮观听,莫不悚动。自居大位,门绝私交。轻货财,重仁义,前后赏 赐,积累巨万,散之九族;架箧之中,唯有书数千卷。太保、平原王隆之与愔邻宅, 愔尝见其门外有富胡数人,谓左右曰:"我门前幸无此物。"性周密畏慎,恆若不 足,每闻后命,愀然变色。

文宣大渐,以常山、长广二王位地亲逼,深以后事为念。愔与尚书左仆射平秦 王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子默受遗诏辅政,并以二王威望先重,咸有猜忌 之心。初在晋阳,以大行在殡,天子谅訚,议令常山王在东馆,欲奏之事皆先谘决, 二旬而止。仍欲以常山王随梓宫之鄴,留长广镇晋阳。执政复生疑贰,两王又俱从 至于鄴。子献立计。欲处太皇太后于北宫,政归皇太后。又自天保八年已来,爵赏 多滥,至是,愔先自表解其开封王,诸叨窃荣恩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 归心二叔。高归彦初虽同德,后寻反动,以疏忌之迹,尽告两王。可硃浑天和又每 云:"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宋钦道面奏帝,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 之。帝不许曰:"可与令公共详其事。"愔等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仁慈,恐不可 所奏,乃通启皇太后,具述安危。有宫人李昌仪者,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之妻,坐仲 密事入宫。太后与昌仪宗情,甚相昵爱。太后以启示之,昌仪密白太皇太后。愔等 又议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长广王为大司马、并州刺史,常山王为太师、录尚书 事。及二王拜职,于尚书省大会百寮,愔等并将同赴。子默止之云:"事不可量, 不可轻脱。"愔云:"吾等至诚体国,岂有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何为忽有此虑?" 长广旦伏家僮数十人于录尚书后室,仍与席上勋贵数人相知,并与诸勋胄约:行酒 至愔等,我各劝双杯,彼必致辞,我一曰"捉酒",二曰"捉酒",三曰"何不捉," 尔辈即捉。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邪!尊天子,削诸侯,赤 心奉国,未应及此。"常山王欲缓之,长广王曰:"不可。"于是愔及天和、钦道 皆被拳杖乱殴击,头面血流,各十人持之。使薛孤延、康买执子默于尚药局。子默 曰:"不用智者言,以至于此,岂非命也!"

二叔率高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 进,使骑杀之。开府成休宁拒门,归彦喻之,乃得入。送愔等于御前。长广王及归 彦在硃华门外。太皇太后临昭阳殿,太后及帝侧立。常山王以砖叩头,进而言曰: "臣与陛下骨肉相连。杨遵彦等欲擅朝权,威福自己,自王公以还,皆重足屏气, 共相脣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湛等为国事重,贺拔仁、斛 律金等惜献皇帝业,共执遵彦等,领入宫,未敢刑戮。专辄之失,罪合万死。"帝 时默然。领军刘桃枝之徒陛卫,叩刀仰视,帝不睨之。太皇太后令却仗不肯,又厉 声曰:"奴辈即今头落!"乃却。因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目已出。"太皇 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留使不好邪?"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兒, 次及我耳。何纵之?"帝犹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王公皆泣。太皇太后曰: "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太后拜谢。常山王叩头不止。太皇太后谓帝: "何不安慰尔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与叔惜,岂敢惜此汉辈!但愿乞兒性命, 兒自下殿去,此等任叔父处分。"遂皆斩之。长广王以子默昔谗己,作诏书,故先 拔其舌,截其手。

太皇太后临愔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 "以表我意。"常山亦悔杀之。先是童谣曰:"白羊头毣秃,羖历头生角。"又 曰:"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又曰:"阿姑,祸也;道 人姑夫,死也。"羊为愔也,"角"文为用刀,"道人"谓废帝小名,太原公主尝 作尼,故曰"阿姑",愔、子献、天和皆尚帝姑,故曰"道人姑夫"云。

于是乃以天子之命,下诏罪之;罪止一身,家口不问。寻复簿录五家,王晞固 谏,乃各没一房,孩幼尽死,兄弟皆除名。

遵彦死,仍以中书令赵彦深代总机务。鸿胪少卿阳休之私谓人曰:"将涉千里, 杀骐骥而荣蹇驴,可悲之甚!"愔所著诗赋表奏书论甚多,诛后散失,门生鸠集所 得者万余言。

燕子献字季则,广汉下洛人。少时相者谓曰:"使役在胡、代,富贵在齐、赵。" 后遇周文于关中创业,用为典签,将命使于蠕蠕。子献欲验相者之言,来归。神武 见之大悦。神武旧养韩长鸾姑为女,是为阳翟公主,遂以嫁之,甚被待遇。文宣时, 官至侍中。济南即位,委任弥重,除尚书右仆射。子献素多力,头少发,当狼狈之 际,排众走出省门,斛律光逐而禽之。子献叹曰:"丈夫为计迟,遂至此!"天统 五年,追赠司空。天和事见兄元传。

郑颐字子默,彭城人。高祖据,魏彭城太守,自荥阳徙焉。颐聪敏,颇涉文义, 而邪险不良。初为太原公东阁祭酒。天保世,稍迁中书侍郎。与宋钦道特相友爱, 钦道每师事之。杨愔始轻宋、郑,不为之礼。俄而自结人主,稍不可制。钦道旧与 济南款狎,共相引致,无所不言。乾明初,拜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二人权将杨 愔相埒。愔见害之时,邢子才流涕曰:"杨令君虽其人,死日恨不得一佳伴。"颐 后与愔同诏追赠殿中尚书、广州刺史。颐弟抗,字子信,颇有文学。武平末,兼左 右郎中,待诏文林馆。

杨敷,字文衍,播族孙也。高祖晖,洛州刺史,赠恆农公,谥曰简。曾祖恩, 河间太守。祖钧,博学强识,颇有干用。位七兵尚书、北道行台、恆州刺史、怀朔 镇将,赠侍中、司空公,进封临贞县伯,谥曰恭。父暄,字宣和。性通朗,强识有 学。位谏议大夫,以别将从广阳王深征葛荣,遇害。赠殿中尚书、华州刺史。

敷少有志操,重然诺,人景慕之。魏建义初,袭祖钧爵临贞县伯。稍迁廷尉少 卿,断狱以平允称。周孝闵践阼,进爵为侯。天和中,为汾州刺史,进爵为公。齐 将段孝先率众来寇,城陷见禽。齐人方任用之,敷不为屈,遂以忧愤卒于鄴。子素。

素子处道,少落拓有大志,不拘小节。世人多未之知,唯从祖宽深异之,每谓 子孙曰:"处道逸群绝伦,非常之器,非汝曹所逮。"后与安定牛弘同志好学,研 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属文,工草隶书,颇留意风角。美须髯,有英杰之表。

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记室,转礼曹,加大都督。周武帝亲总万机,素以其 父守节陷齐,未蒙朝命,上表申理,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斩之。素又言曰: "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帝悟其言,赠敷使持节、大将军、谯、广、复三州 刺史,谥曰忠壮。拜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渐见礼遇。常令为诏,下笔立成, 词义兼美。帝嘉之,谓曰:"善相自勉,勿忧不富贵。"素应声曰:"臣但恐富贵 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

及平齐之役,素请率麾下先驱,帝从之。赐以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驱策,故 用此物赐卿。"从齐王宪与齐人战于河阴,以功封清河县子,授司城大夫。复从宪 拔晋州,屯兵鸡栖原。齐主以大军至,宪惧,宵遁。为齐兵蹑,众多败散。素与骁 将十余人尽力苦战,宪仅而获免。齐平,加上开府,改封成安县公。寻从王轨破陈 将吴明彻于吕梁,行东楚州事。封弟慎为义安侯。陈将樊毅筑城泗口,素击走之, 夷毅所筑城。宣帝即位,袭父爵临贞县公,以弟约为安成公。寻从韦孝宽徇淮南。

及隋文帝为丞相,素深自结纳,帝甚器之,以为汴州刺史。至洛阳,会尉迟迥 作乱。荥州刺史宇文胄据武牢应迥,素不得进。帝拜素大将军,击胄破之。迁徐州 总管,位柱国,封清河郡公,以弟岳为临贞公。及隋受禅,加上柱国,拜御史大夫。 其妻郑氏性妒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郑氏奏之,由是 坐免。

上方图江表。先是,素数进取陈计。未几,拜信州总管,赐钱百万、锦千段、 马二百匹遣之。素居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 置六樯竿,并高百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次曰黄龙,置兵百余人。 自余平乘、舴艋等各有差。及大举攻伐,以素为行军元帅,引舟师趣三硖。至流头 滩,陈将戚欣以青龙百余艘屯兵守狼尾滩,以遏军路。共地险峭,诸将患之。素曰: "负胜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则见我,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 乃夜掩之。素亲率黄龙十艘,衔枚而下。遣开府王长袭从南岸击欣别栅。令大将军 刘仁恩趣白沙北岸。比明而至,击之,欣败。虏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陈人 大悦。素率水军东下,舟舰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 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陈南康内史吕仲肃屯岐亭,正据江峡,于北岸缆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 遏战船。素与仁恩登陆俱发,先攻其栅;仲肃军夜溃,素徐去其锁。仲肃复据荆州 之延洲。素遣巴蜒卒数千,乘五牙四艘,以樯竿碎贼十余舰,遂大破之,仲肃仅以 身免。陈主遣其信州刺史顾觉镇安蜀城,荆州刺史陈纪镇公安,皆惧而走。巴陵以 东,无敢守者。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请降。素下至汉口,与秦孝王会,乃还。拜 荆州总管,进爵郢国公,真食长寿县千户;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郡 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加之金宝;又赐陈主妹、女妓十四人。素言于上曰:"里 名胜母,曾子不入,逆人王谊前封郢,臣不愿与同。"于是改封越国公。寻拜纳言, 转内史令。

俄而江南人李稜等为乱,以素为行军总管讨之。帝命平定日,男子悉斩,女妇 赏征人,在阵免者从贱。贼硃莫问自称南徐州刺史,以盛兵据京口。素舟师入自杨 子津,进击破之。晋陵顾世兴自称太守,与其都督鲍迁等复来拒战。素逆击破之, 执迁,虏三千余人。进击无锡贼帅叶皓,又平之。吴郡沈玄懀、沈杰等以兵围苏州, 刺史皇甫绩频战不利,素率众援之。玄懀势迫,走投南沙贼帅陆孟孙。素击孟孙于 松江,大破之,禽孟孙、玄懀。黝、歙贼帅沈雪、沈能据栅自固,又攻拔之。

江浙贼高智慧自号东扬州刺史,吴州总管五原公元契镇会稽,以其兵盛而降之。 智慧尽屠其众,契自杀。智慧有船舰千余艘,屯据要害,兵甚劲。素击之,自旦至 申,苦战破之。智慧逃入海。蹑之,从余姚泛海趣永嘉。智慧来拒战,素击走,贼 帅汪文进自称天子,据东阳,署其徒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又 破永嘉贼帅沈孝彻。于是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郡。遂捕遗逸,前后百余战,智慧遁 守闽越。上以素久劳于外,诏令驰传入朝,加子玄感上开府,赐彩八千段。素以余 寇未殄,恐为后患,又自请行。诏以素为元帅,复乘传至会稽。

先是,泉州人王国庆,南安豪族也,杀刺史刘弘,据州为乱。自以海路艰阻, 非北人所习,不设备伍。素泛海奄至,国庆遑遽,弃州走。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 时南海先有五六百家,居水为亡命,号曰游艇子;智慧、国庆欲往依之。素乃密令 人说国庆,令斩智慧以自效。因庆乃斩智慧于泉州。自余支党悉降,江南大定。上 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比到京师,问者日至。拜素子玄奖仪同,赐黄金 四十斤,加银瓶,实以金钱,缣三千段、马二百匹、羊三千口、田百顷、宅一区。

代苏威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素性疏而辩,高下在心,朝贵之内, 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余朝臣,多被陵轹。其才艺风 调,优于高颎。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寻令素监营仁寿宫,素遂夷山堙谷,督役严急,作者多死,宫侧时闻鬼哭。及 宫成,上令高颎前视,奏称颇伤绮丽,大损人丁。帝不悦。素惧,即于北门启独孤 皇后曰:"帝王法有离宫别馆,今天下太平,造一宫何足损费。"后以此理谕上, 上乃解。于是赐钱百万、绵绢三千段。

开皇十八年,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以素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出塞讨之,赐物二 千段、黄金百斤。先是诸将与虏战,每虑胡骑奔突,皆戎车步骑相参,与鹿角为方 阵,骑在内。素曰:"此乃自固之道。"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阵。达头闻之, 大喜,以为天赐,下马仰天而拜,率精骑十余万至。素奋击,大破。达头被重创而 遁,众号哭而去。优诏赐缣二万匹及万钉宝带,加子玄感位大将军,玄奖、玄纵、 积善并上仪同。

素多权略,乘机赴敌,应变无方。然大抵驭戎严整,有犯令者,立斩无所宽贷。 每将临寇,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余人,少不下数十,流血盈前,言笑自若。 及对阵,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阵则已,如不能陷而还,无问多少,悉斩之。又令 二百人复进,还如向法。将士股栗,有必死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素时贵 幸,言无不从。其从素征代者,微功必录。至于他将,虽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 故素虽严忍,士亦以此愿从。

二十年,晋王广为灵、朔道行军元帅,素为长史,王卑躬交素。及为太子,素 之谋也。仁寿初,代高颎为尚书左仆射,赐良马十匹、牝马二百匹、奴婢百口。其 年,以素为行军元帅,出云中击突厥,连破之。突厥走,追至夜及之。将复战,恐 贼越逸,令其骑稍后,于是亲将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不之觉也。侯其顿舍 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虏庭。以功进子玄感位柱国, 玄纵为淮南郡公,赏物二万段。

及献皇后崩,山陵制度多出于素。上善之,下诏曰:"君为元首,臣则股肱, 共理百姓,义同一体。上柱国、尚书左仆射、仁寿宫大监、越国公素,志度恢弘, 机鉴明远,怀佐时之略,包经国之才。王业初基,霸图肇建,策名委质,受脤出师, 禽翦凶魁,克平虢、郑。频承庙算,扬旌江表;每禀戎律,长驱塞垣。南指而吴越 肃清,北临而獯猃摧服。自居端揆,参赞机衡,当朝正色,直言无隐。论文则词藻 从横,语武则权奇间出,既文且武,唯朕所命。任使之处,夙夜无怠。献皇后奄离 六宫,远日云及,茔兆安厝,委素经纪。然葬事依礼,唯卜泉石,至如吉凶,不由 于此。素义存奉上,情深体国,欲使幽明俱泰,永保无穷。以为阴阳之书,圣人所 作,祸福之理,特须审慎。乃遍历川原,亲自占择,志图元吉,孜孜不已。遂得神 皋福壤,营建山陵。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平戎定寇,比其功业,若不加褒赏, 何以申兹劝励。可别封一子义康郡公、邑万户,子子孙孙承袭不绝,余如故。"并 赐田三十顷、绢万匹、米万石;金钵一,实以金;银钵一,实以珠;并绫锦五百段。

时素贵宠日隆。其弟约、从父文思、弟纪及族父异并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 劳,位柱国、刺史。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 有鲍亨者善属文,殷胄者工草隶,并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没为奴。亲戚故吏,布列 清显。其盛近古未闻。炀帝初为太子,忌蜀王秀,与素谋之,构成其罪,后竟废黜。 朝臣有违忤者,虽至诚体国如贺若弼、史万岁、李纲、柳彧等,素皆阴中之。若有 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唯兵部尚书柳述,以帝 婿之重,数于上前面折素。大理卿梁毗,抗表言素作威作福。上渐疏忌之,后因出 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评论大事。"外示优 崇,实夺之权,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上赐王公已下射,素箭为第一,上手 以外国所献金精盘价直巨万以赐之。四年,从幸仁寿宫,宴赐重叠。

及上不豫,素与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入侍疾。时皇太子入居大宝殿, 虑上有不讳,须豫防拟,乃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宫人潜 送于上,上览而大恚。所宠陈贵人又言太子无礼。上遂发怒,欲召庶人勇。太子谋 之素,素矫诏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又令张 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颇有异论。

会汉王谅反,遣茹茹天保往东蒲州,烧断河桥,又遣王子并力拒守。素将轻骑 五千袭之。潜于渭口宵济,比明击之。天保败,子惧,以城降。有诏征还。初素将 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帝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讨谅。 时晋、绛、吕三州并为谅城守,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谅遣赵子开拥众十余万, 筑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阵五十里。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以奇兵深入霍山,缘崖 谷而进,直指其营,一战破之,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惧,弃城 而走。进至清源,去并州三十里。率其将王世宗、赵子开、萧摩诃等来拒战,又击 破之,禽萧摩诃。退保并州,素进兵围之。谅穷而降,余党悉平。帝遣素弟修武公 约赍手诏劳,素上表陈谢。其月,还京师。从驾幸洛阳,以素领营东京大监。以平 谅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皆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罗绮千匹、谅之妓妾 二十人。大业元年,迁尚书令赐东京甲第一区、物二千段,寻拜太师,余官如故。 前后赏锡不可胜计。明年,拜司徒,改封楚公,真食二千五百户。其年病薨,谥曰 景武。赠光禄大夫、太尉公、弘农河东绛郡临汾文城河内汲郡长平上党河十郡太守, 给辒辌车、班剑三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粟麦五千石、物五千段,鸿胪监护丧事。 帝又下诏立碑,以彰盛美。素尝以五言诗七百字赠番州刺史薛道衡,词气颖拔,风 韵秀上,为一时盛作。未几而卒,道衡叹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是乎!" 《集》十卷。

素虽有建立策及平杨谅功,然特为帝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楚分 野有大丧,因改封素于楚。寝疾之日,帝每令名医诊侯,赐以上药;然密问医人, 恆恐不死。素又自知名位已极,不肯服药,变不将慎。每语弟约曰:"我岂须更活 邪?"

素贪财货,营求产业,东西京居宅侈丽,朝毁夕复,营缮无已。爰及诸方都会 之处,邸店水硙田宅以千百数。时议以此鄙之。子玄感。

玄感少时晚成,人多谓之痴。唯素每谓所亲曰:"此兒不痴也。"及长,美须 髯,仪貌雄俊,好读书,便骑射。弱冠,以父军功位柱国,与其父俱为第二品,朝 会则齐列。后文帝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谢曰:"不意陛下宠臣之甚,许以公庭获 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潜布耳目,察长吏能不,纤介必知,吏人敬服,皆 称其能。后转宋州刺史,父忧去职。岁余,拜鸿胪卿,袭爵楚公,迁礼部尚书。性 虽骄居,而爱重文学,四海知名之士多趋其门。

后见朝纲渐紊,帝又猜忌日甚,内不自安,遂与诸弟潜谋废帝立秦王浩。及从 征吐谷浑,还至达斗拔谷,时从官狼狈,玄感欲袭击行宫。其叔慎曰:"士心尚一, 国未有衅,不可图也。"玄感乃止。时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名,阴求将领,以告 兵部尚书段文振。振以白帝,帝嘉之,谓群臣曰:"将门有将,故不虚也。"于是 赉物千段,礼遇益隆,颇预朝政。

帝征辽东,令玄感黎阳督运。遂与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不 时进发。帝遣使者逼促,玄感扬言曰:"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其弟武贲郎 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时来护兒以舟师自东莱,将 入海趣平壤城,军未发。玄感无以动众,乃遣家奴伪为使,从东方来,谬称护失军 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阳县,闭城大募勇夫。于是取颿布为牟甲,署置官属皆准开皇 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为名,令发兵会于仓所。以东光县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赵 怀义为卫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有众且一万,将袭洛阳。唐祎至河 内,驰往东都告之。越王侗、户部尚书樊子盖等勒兵备御。修武县人相率守临清关, 玄感不得济,遂于汲郡南度河。从乱如市,数日,屯兵上春门,众至十余万。子盖 令河南赞务裴弘策拒之,弘策战败,父老竞致牛酒。玄感屯兵尚书省,每有誓众曰: "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至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为天下 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众皆悦,诣辕门请自效者日数千。及与樊子盖书曰:

夫建忠立义,事有多途,见机而作,盖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 刘贺于昌邑,此并公度内,不能一二披陈。高祖文皇帝诞膺天命,造兹区宇,在F M玑以齐七政,握金镜以驭六龙,无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乂。今上纂承宝历, 宜固洪基,乃自绝于天,殄人败德。频年肆眚,盗贱于是滋多;所在修营,人力为 之凋尽。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鹰犬,禽兽皆离其毒。朋党相扇,贷贿公 行,纳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转输不息,徭役无期;士卒填沟壑,骸骨蔽原 野;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

玄感世荷国恩,位居上将。先公奉遗诏曰:"好子孙为我辅弼之,恶子孙为我 屏黜之。"所以上禀先旨,下顺人心,废此淫昏,更立明哲。今四海同心,九有咸 应,士卒用命,如赴私仇,人庶相趋,义形公道。天意人事,较然可知。公独害孤 城,势何支久?愿以黔黎在念,社稷为心,勿拘小礼,自贻伊戚。谁谓国家,一旦 至此!执笔潸然,言无所具。

遂进逼东都城。刑部尚书卫玄率众自关中来援东都,以步骑二万度瀍、涧挑战。 玄感伪北,玄逐之,伏兵发,前军尽没。后数日,玄复与玄感战。兵始合,玄感诈 令人大呼曰:"官军已得玄感矣。"玄军稍怠,玄感与数千骑乘之,大溃,拥八千 人而去。玄感骁勇多力,每战,亲运长矛,身先士卒,喑鸣叱咤,所当莫不震慑, 论者方之项羽。又善抚驭,士乐致死。由是战无不捷。玄军日蹙,粮又尽,乃悉众 决战,阵于北邙,一日间战十余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毙,玄感稍却。樊子盖复 遣兵攻尚书省,又杀数百人。

帝遣武贲郎将陈稜攻元务本于黎阳。武卫将军屈突通屯河阳,左翊卫大将军宇 文述发兵继进,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兒复来赵援。玄感与前户部尚书李子雄计曰: "屈突通晓兵事,若度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不能济,则樊、卫失援。" 玄感然之,将拒通。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果进。通遂济河,军于破陵。 玄感为两军,西拒卫玄,东拒屈突通。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频北。复与子雄计, 子雄劝之直入关中,开永丰仓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 此亦霸王之业。

会华阴诸杨请为乡导,玄感遂释洛阳,西图关中。宣言已破东都,取关西。宇 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 进可绝敌人之食,退可割宜阳之地。"玄感以为然,留攻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 玄感西至阌乡,上槃豆,布阵亘五十里,与官军且战且行,一日三败。复阵于董杜 原,诸军大败之。玄感独与十余骑窜林木间,将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惧 而返走。至葭芦戍,窘迫,独与弟积善步行,谓积善曰:"事败矣,我不能受人戮 辱,汝可杀我。"积善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 其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余党悉平。

其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归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玄纵弟万石,自帝所逃 归,至高阳,止传舍,监事许华与郡兵执之,斩于涿郡。万石弟仁行,官至朝议大 夫,斩于长安。并具枭磔。公卿请改玄感姓为枭氏,诏可之。

玄感之乱,有赵元淑者预谋,诛。又有刘元进,亦举兵应之。

元淑,博陵人。父世模,初从高宝,后以众归周,授上开府,寓居京兆之云阳。 隋文帝践阼,恆典宿卫。后从晋王伐陈,力战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以元淑袭 父本官,赐物三千段。元淑性疏诞,不事产业,家徒壁立。后授骠骑将军,将之官, 无以自给。时长安富人宗连家累千金,仕周为三原令,有季女,慧而有色。连每求 贤夫,闻元淑,请与相见。连有风仪,美谈笑,元淑亦慕之。及至其家,服玩居处, 拟于将相,酒酣,奏女乐,元淑所未见也。及出,连又致殷勤。元淑再三来,宴乐 更侈于前。因问所须,尽买与之,元淑致谢,连复拜求以女妻之。元淑感而纳焉, 遂为富人。

从杨素平杨谅,以功进位柱国,历德州刺史、颍川太守,并有威惠。入为司农 卿。玄感有异志,遂与结交。辽东之役,领将军、典宿卫,加光禄大夫,封葛国公。 明年,帝复征高丽,以元淑镇监渝。及玄感作乱,其弟玄纵自驾所逃归,路经临渝。 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见玄纵,对宴极欢,因与通谋,并受玄纵赂遗。及玄感败,人有 告其事者,帝以属吏,元淑及魏氏俱斩于涿郡,籍没其家。

元进,余杭人。少好任侠,为州里所宗,两手各长尺余,臂垂过膝。属辽东之 役,百姓骚动,元进自以相表非常,遂聚亡命。会玄感起于黎阳,元进应之。旬月, 众至数万,将度江而玄感败。吴郡硃燮、晋陵管崇亦举兵,有众七万,共迎元进, 奉以为主。据吴郡,称为天子,以燮、崇俱为仆射,署百官。帝令将军吐万绪、光 禄大夫鱼俱罗讨焉。为绪所败,硃燮战死。俄而绪、俱罗并得罪。江都郡丞王世充 发兵击之。有大流星坠于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声,至吴郡而落于地。 元进恶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径丈余。数日,失石所在。世充度江,元进遣兵 人各持茅,因风纵火。世充大惧,将弃营。遇反风火转,元进众惧烧而退,世充大 破之。元进及崇俱为世充所杀。世充坑其众于黄亭涧,死者三万人。其后董道冲、 沈法兴、李子通等并乘此而起。素母弟约。

约字惠伯。童兒时尝登树,坠地为查伤,由是竟为宦者。性如沈静,内多谲诈, 好学强记。素友爱之,凡有所为,先筹于约而行。在周末,以素军功赐爵安成县公, 拜上仪同三司。文帝受禅,历位长秋卿、鄜州刺史、宗正、大理三少卿。

时皇太子无宠,晋王广规夺宗,以素幸于上而雅信约,乃用张衡计,遣宇文述 大以金宝赂约,因通王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经合义,亦 达者之令图。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公兄弟功名盖世,用事有 年,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宫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公虽 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爱 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诚能因 此时建大功,王必镇铭于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约然之,又白 素。素本凶险,闻之大喜,乃抚掌曰:"吾智慧殊不及此,赖汝起余。"约知其计 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匪惟长保荣禄, 传祚子孙。又晋王倾身礼士,声名日盛;躬履节俭,有主上之风。以约料之,必能 安天下。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素遂行其策,太子果 废。

及晋王入东宫,引约为左庶子,封修武公,进位大将军。及帝崩,遣约入京, 易留守者,缢杀庶人勇,然后陈兵发凶问。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 即位数日,拜内史令。约有学术,兼达时务,帝甚任之。后加右光禄大夫。

及帝在东都,令约诣京师享庙,行至华阴,见其先墓。遂枉道拜哭,为宪司所 劾,坐免官。寻拜浙阳太守。其兄子玄感时为礼部尚书,与约恩义甚笃,既怆分离, 形于颜色。帝谓曰:"公比忧瘁,得非为叔也?"玄感再拜流涕曰:"诚如圣旨。" 帝亦思约废立功,由是征入朝。未几卒,以素子玄挺后之。

穆字绍叔,暄弟也。仕魏,华州别驾。孝武末,弟宽请以澄城县伯让穆,诏许 之。终于并州刺史,赠开府仪同三司、华州刺史。

穆弟俭,字景则。伟容仪,有才行。位北雍州刺史,政尚宽惠,夷夏安之。后 从破齐神武于沙苑,封夏阳县侯,位开府仪同三司、华州刺史。卒,谥静。

子异,字文殊。美风仪,有器局。髫龀就学,日诵千言,见者奇之。九岁丁父 忧,哀毁过礼,殆将灭性。及免丧之后,绝庆吊,闭户读书。数年之间,博涉书记。 周闵帝时,为宁都郡太守,甚有能名,赐爵乐昌县子,后数以军功进爵为侯。隋文 帝作相,行济州事。及践阼,拜宗正少卿,加上开府。蜀王秀之镇益州也,朝廷盛 选纲纪,以异方直,拜益州总管长史,寻迁西南道行台兵部尚书。后历宗正卿、刑 部尚书,出为吴州总管,甚有能名。时晋王广镇扬州,诏令异每岁一与王相见,评 论得失,规谏疑阙。卒于官。子虔逊。

宽子蒙仁,俭弟也。少有大志,每与诸兒童游处,必择高大之物坐之,见者咸 异焉。及长,颇解属文,尤尚武艺。弱冠,除奉朝请。父钧出镇恆州,请随从展效, 乃授高阙戍主。既而蠕蠕乱,共主阿那瑰奔魏,魏帝诏钧卫送,宽亦从行。时北边 贼起,攻围镇城。钧卒,城人等推宽守御。寻而城陷,宽乃北走蠕蠕,后讨六镇贼 破,宽始得还朝。

广阳王深与宽素相昵,深犯法得罪,宽被逮捕。孝庄为侍中,与宽有旧,藏之 于宅,遇赦得免。除宗正丞。北海王颢少相器重,时为大行台北征葛荣,欲启宽为 左丞。宽辞以孝庄厚恩未报,义不见利而动。颢未之许,颢妹婿李神轨谓颢曰: "匹夫犹不可夺志,况义士乎。"乃止。

孝庄践阼,累迁洛阳令,以都督从太宰、上党王元穆讨平邢杲。师未还。属元 颢入洛,庄帝出居河内。天穆惧,集诸将谋之。宽劝天穆径取成皋,会兵伊、洛。 天穆然之,乃趣成皋,令宽与尔硃兆为后拒。寻以众议不同,乃回赴石济。宽夜行 失道,遂后期,诸将咸言宽少与北海周旋,今不来矣。天穆答曰:"杨宽非轻去就 者也,吾当为诸君明之。"言讫,候骑白宽至。天穆抚髀而笑曰:"吾固知其必来。" 遽出帐迎,握其手曰:"是所望也"与天穆俱谒孝庄于太行。仍为都督,从平河内, 进围北中。时梁陈庆之为颢勒兵守北门,天穆驻马围外,遣宽至城下说庆之,不答, 久之乃曰:"贤兄抚军在,颇欲相见不?"宽答:"仆兄既力屈凶威,迹沦逆党, 人臣之理,何烦相见。"天穆闻之,自此弥敬。

孝庄反正,除太府卿、华州大中正,封澄城县伯。尔硃荣被诛,其从弟世澄等 出据河桥,还逼京师,进宽使持节、大都督,随机捍御。世隆谓宽曰:"岂忘大宰 相知之深也?"宽答曰:"太宰见爱以礼,人臣之交耳,今日之事,事君之节。" 及尔硃兆陷洛阳,囚执孝庄帝,宽还洛不可,遂自成皋奔梁。至建鄴,闻庄帝弑崩, 宽发丧尽礼,梁武义之。寻而礼送还。孝武初,除给事黄门侍郎。

孝武与齐神武有隙,遂召募骁勇,广增宿卫,以宽为阁内大都督,专总禁旅。 从孝武入关,兼吏部尚书,录从驾勋,进爵华山郡公。大统初,迁太子太傅。五年, 除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东雍州刺史,即本州也。废帝初,为尚书左 仆射、将作大监,坐事免。周明帝初,拜大将军,从驾兰祥讨吐谷浑,破之,别封 宜阳县公。除小冢宰,转御正中大夫。武成二年,诏宽与麟趾殿学士参定经籍。

宽性通敏,有器干。频牧数州,号称清简。历居台阁,有当官之誉。然与柳机 不协,案成其罪,时论颇以此讥之。保定元年,除总管梁兴等十九州诸军事、梁州 刺史。薨于州,赠华、陕、虞、上、潞五州刺史,谥曰元。子文恩。

文恩字温才。在周,年十一,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寻以父功, 封新丰县子。天和初,行武都太守。十姓獠反,文恩讨平之。复行翼州事。党项羌 叛,文恩又讨平之。进击资中、武康、隆山等生獠及东山獠,并破之。从陈王攻齐 河阴城,又从武帝攻拔晋州,授上仪同三司,改封承宁县公。寿阳刘叔仁作乱,从 清河公宇文神举讨之,战于专井,在阵禽叔仁。又别从王谊破贼于鲤鱼栅。后累 以军功迁果毅左旅下大夫。

隋文帝为丞相,从韦孝宽拒尉迟迥于武陟,与行军总管宇文述击走其将李俊, 遂解怀州围。破尉迟惇,平鄴城,皆有功,进授上大将军,改封洛川县公,寻拜隆 州刺史。开皇元年,进爵正平郡公。后为魏州刺史,甚有惠政,及去职,吏人思之, 为立碑颂德。转冀州刺史。

炀帝嗣位,征为户部尚书,转纳言,改授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宫,以足疾, 不堪趋奏,复授户部尚书,位右光禄大夫。卒官,谥曰定。初文恩当袭父爵,自以 非嫡,遂让弟纪,当世多之。

纪字温范,少刚正,有器局。在周,袭爵华山郡公。累迁安州总管长史,将兵 迎陈降将王瑗于齐安,与陈将周法尚遇,击走之,以功进开府。入为虞部下大夫。 文帝为丞相,改封汾阴县公。从梁睿讨王谦,以功进授上大将军。历资州刺史、宗 正少卿,坐事除名。后寻复其爵位,拜熊州刺史,改封上明郡公。除宗正卿,兼给 事黄门侍郎,判礼部尚书事。迁荆州总管。卒,谥曰恭。

论曰:杨播兄弟俱以忠毅谦谨,荷内外之任;公卿牧守,荣赫累朝,所谓门生 故吏遍于天下。而言色恂恂,出于诚至;恭德慎行,为世师范,汉之陈纪,门法所 不过焉。后魏以来,一门而已。诸子秀立,青紫盈庭,积善之庆,盖有凭也。及逆 胡擅朝,淫刑肆毒,以斯族而遇斯祸,何报施之反哉。愔雅道风流,早同标致,公 望人物所推。夫处乱虐之世,当机衡之重,朝有善政,是也。及寄天下之命,托六 尺之孤,旬朔未几,身亡君辱。进不能送往事居,观几卫主;退不能保身全名,辞 宠招福。朝廷之衅,既已仗义断恩;猜忌之涂,无容推心受乱。是知变通之术,非 所长也。处道少而轻侠,俶傥不羁;兼文武之资,包英奇之略,志怀远大,以功名 自许。属隋文帝将清六合,委以腹心之寄。扫妖氛于牛斗,江海恬波;摧骁猛于龙 庭,匈奴远遁。若其夷凶静乱,功臣莫居其右;览其奇策高文,足为一时之杰。然 以智诈自立,不由仁义之道,阿谀时主,高下其心。营构离宫,陷君于奢侈;谋废 冢嫡,致国于倾危。终使宗庙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祸败之源,实乃素之由也。玄 感宰相之子,荷恩二世,君之失德,当竭腹心。未议致身,先图问鼎,假称伊、霍 之事,将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败不旋踵。昆弟就菹醢之诛,先人受焚如之酷, 不亦甚乎。约外示温柔,内怀狡算,为蛇画足,终倾国本,俾无遗育,不亦宜哉。 宽闲关夷险,竟以功名自卒。文恩能以爵让,其殆仁乎。


分类:正史 书名:北史 作者:李延寿
《北史》李延寿著|列传第二十八|正史

《北史》列传第二十八


韩麒麟 程骏 李彪孙昶 高道悦 甄琛 高聪

韩麒麟,昌黎棘城人。自云汉大司马增之后也。父瑚,秀容、平原二郡太守。 麒麟幼而好学,美姿容,善骑射。景穆监国,为东曹主书。文成即位,赐爵渔阳男。 父亡,在丧有礼。后参征南慕容白曜军事。进攻升城,师人多伤。及城溃,白曜将 坑之。麒麟谏曰:"今方图进趣,宜示宽厚,勍敌在前,而便坑其众,恐三齐未易 图也。"白曜从之,皆令复业,齐人大悦。后白曜表麒麟与房法寿对为冀州刺史。 白曜攻东阳,麒麟上义租六十万斛,并攻战器械,于是军须无乏。及白曜被诛,麒 麟停滞多年。

孝文时,拜齐州刺史,假魏昌侯。在官寡于刑罚,从事刘普庆说麒麟曰:"明 公仗节方夏,无所斩戮,何以示威?"麒麟曰:"人不犯法,何所戮乎?若必须斩 断以立威名,当以卿应之。"普庆惭惧而退。麒麟以亲附之人,未阶台官,士人沈 抑,乃表请守宰有阙,宜推用豪望,增置吏员,广延贤哲,则华族蒙荣,良才获叙, 怀德安土,庶或在兹。朝议从之。

太和十一年,京都大饥,麒麟表陈时务曰:

古先哲王,经国立政,积储九稔,谓之太平。故躬藉千亩,以率百姓。用能衣 食滋茂,礼教兴行。逮于中代,亦崇斯业,入粟者与斩敌同爵,力田者与孝悌均赏。 实百王之常轨,为政之所先。今京师人庶,不田者多;游食之口,三分居二。盖一 夫不耕,或受其饥,况于今者,动以万计?故顷年山东遭水,而人有馁终,今秋京 都遇旱,谷价踊贵,实由农人不劝,素无储积故也。

伏惟陛下天纵钦明,道高三五,上垂覆载之泽,下有冻馁之人,皆由有司不为 其制,长吏不恤其本。自承平日久,丰穰积年,竞相矜夸,浸成侈俗。故令耕者日 少,田者日荒。谷帛罄于府库,宝货盈于市里,衣食匮于室,丽服溢于路。饥寒之 本,实在于斯。愚谓凡珍玩之物,皆宜禁断。吉凶之礼,备为格式,令贵贱有别, 人归朴素。制天下男女,计口受田。宰司四时巡行,台使岁一案检,勤相劝课,严 加赏罚。数年之中,必有盈赡,虽遇凶灾,免于流亡矣。

往年校比户贯,租赋轻少。臣所统齐州,租粟才可给俸,略无入仓。虽于人为 利,而不可长久。脱有戎役,或遭天灾,恐供给之方,无所取济。请减绢布,增益 谷租,年丰多积,岁俭出振。所谓私人之谷,寄积于官;官有宿积,则人无荒年矣。

卒官,遗敕其子,殡以素棺,事从俭约。

麒麟立性恭慎,恆置律令于坐傍。临终之日,唯有俸绢数十疋,其清贫如此。 赠散骑常侍、燕郡公,谥曰康。长子兴宗,字茂先。好学有文才,位秘书中散。卒, 赠渔阳太守。

子子熙,字元雍。少自修整,颇有学识,为清河王怿郎中令。初,子熙父以爵 让弟显宗,不受;子熙成父素怀,卒亦不袭。及显宗卒,子熙别蒙赐爵,乃以先爵 让弟仲穆。兄弟友爱如此。母亡,居丧有礼。子熙为怿所眷遇,遂阙位,待其毕丧 后,复引用。及元叉害怿,久不得葬。子熙为之忧悴,屏居田野。每言王若不得复 封,以礼迁葬,誓以终身不仕。后灵太后反政,以叉为尚书令,解其领军。子熙与 怿中大夫刘定兴、学官令傅灵、宾客张子慎伏阙上书,理怿之冤,极言元叉、刘 腾诬誷。书奏,灵太后义之,乃引子熙为中书舍人。后遂剖腾棺,赐叉死。寻修国 史。建义初,兼黄门,寻为正。

子熙清白自守,不交人事。又少孤,为叔显宗所抚养。及显宗卒,显宗子伯华 又幼,子熙爱友等于同生。长犹共居,车马资财,随其费用,未尝见于言色。又上 书求析阶与伯华,于是除伯华东太原太守。及伯华在郡,为刺史元弼所辱。子熙乃 泣诉朝廷。明帝诏遣案检,弼遂大见诘让。

尔硃荣之禽葛荣,送至京师。庄帝欲面数之,子熙以为荣既元凶,自知必死, 恐或不逊,无宜见之。尔硃荣闻而大怒,请罪子熙。庄帝恕而不责。及邢杲起逆, 诏子熙慰劳。杲诈降,子熙信之。迁至乐陵,杲复反,子熙还。坐付廷尉,论以大 辟,恕死免官。孝武初,领著作,以奉册勋,封历城县子。天平初,为侍读,除国 子祭酒。子熙俭素安贫,常好退静。迁鄴之始,百司并给兵力,时以祭酒闲务,止 给二人。或有令其陈请者,子熙曰:"朝廷自不与祭酒兵,何关韩子熙事。"论者 高之。元象中,加卫大将军。

先是,子熙与弟娉王氏为妻,姑之女也,生二子。子熙尚未婚,后遂与寡妪李 氏奸合而生三子。王、李不穆,迭相告言。子熙因此惭恨,遂以发疾。卒,遗戒不 求赠谥,其子不能遵奉,遂至干谒。武定初,赠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幽州刺史。

兴宗弟显宗,字茂亲。刚直,能面折廷诤,亦有才学。沙门法抚,三齐称其聪 悟。尝与显宗校试,抄百余人名,各读一遍,随即覆呼,法抚犹有一二舛谬,显宗 了无误错。法抚叹曰:"贫道生平以来,唯服郎耳。"

太和初,举秀才,对策甲科,除著作佐郎。后兼中书侍郎。既定迁都,显宗上 书:

一曰:窃闻舆驾今夏若不巡三齐,当幸中山。窃以为非计也。何者?当今徭役 宜早息,洛京宜速成。省费则徭役可简,并功则洛京易就。愿早还北京,以省诸州 供帐之费,则南州免杂徭之烦,北都息分析之叹;洛京可以时就,迁者佥尔如归。

二曰:自古圣帝必以俭约为美,乱主必以奢侈贻患。仰惟先朝,皆卑宫室而致 力于经略,故能基宇开广,业祚隆泰。今洛阳基趾,魏明所营,取讥前代。伏惟陛 下损之又损之。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宅相尚,今因迁徙,宜申禁约,令贵贱有检, 无得逾制。端广衢路,通利沟洫,使寺署有别,士庶异居,永垂百世不刊之范。

三曰:窃闻舆驾还洛阳,轻将数千骑,臣甚为陛下不取也。夫千金之子,犹坐 不垂堂,况万乘之尊,富有四海乎。清道而行,尚恐衔橛之失,况履涉山河而不加 三思哉。

四曰:窃惟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虑万机,晷昃而食,夜分 而寝。加以孝思之至,与时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明所用,未足为烦, 然非所以啬神养性,熙无疆之祚。庄周有言:"形有待而智无涯,以有待之形,役 无涯之智,殆矣。"此愚臣所不安也。

孝文颇纳之。显宗又上言:

前代取士,必先正名,故有贤良方正之称。今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 无秀、孝之实。而朝廷但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 假冒秀、孝之名也?夫门望者,是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 而已。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之贱,圣皇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自 坠于皁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 邵,便废宰相而不置哉。但当校其有寸长铢重者,即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曰:夫帝皇所以居尊以御下者,威也;兆庶所以徙恶以从善者,法也。是以 有国有家,必以刑法为政,生人之命,于是而在。有罪必罚,罚必当辜,则虽以捶 挞薄刑,而人莫敢犯。有制不行,人得侥幸,则虽参夷之诛,不足以肃。自太和以 来,未多坐盗弃市,而远近肃清。由此言之,止奸在于防检,不在严刑。今州郡牧 守,邀当时之名,行一切之法;台阁百官,亦咸以深酷为无私,以仁恕为容盗。迭 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要,遇下如仇雠。 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由于此。宜敕示百官,以惠元 元之命。

又曰:昔周王为犬戎所逐,东迁河洛,镐京犹称宗周,以存本也。光武虽曰中 兴,实自草创,西京尚置京尹,亦不废旧。今陛下光隆先业,迁宅中土,稽古复礼, 于斯为盛。按《春秋》之义,有宗庙谓之都,无谓之邑,此不刊之典也。况北代, 宗庙在焉,山陵托焉,王业所基,圣躬所载,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 郡国,臣窃不安。愚谓代京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以光万叶。

又曰:"伏见洛京之制,居人以官位相从,不依族类。然官位非常,有朝荣而 夕悴,则衣冠沦于厮竖之邑,臧获显于膏腴之里,物之颠倒,或至于斯。古之圣王, 必令四人异居者,欲其业定而志专。业定则不伪,志专则不淫,故耳目所习,不督 而就;父兄之教,不肃而成。仰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 士庶,不令杂居,伎作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买卖任情,贩贵易贱,错居 浑杂。假令一处弹筝吹笛,缓舞长歌;一处严师苦训,诵《诗》讲《礼》,宣令童 龀,任意所从,其走赴舞堂者万数,往就学馆者无一。此则伎作不可杂居,士人不 宜异处之明验也。故孔父云里仁之美,孟母弘三徙之训。贤圣明诲,若此之重。今 令伎作之家习士人风礼,则百年难成;令士人兒童效伎作容态,则一朝可得。以士 人同处,则礼教易兴;伎作杂居,则风俗难改。朝廷每选举人士,则校其一婚一官, 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伎作官涂,得与膏梁华望接闬连甍,何其略也。今稽古 建极,光宅中区,凡所徙居,皆是公地。分别伎作,在于一言,有何为疑,而亏盛 美?

又曰:自南伪相承,窃有淮北,欲擅中华之称,且以招诱边人,故侨置中州郡 县。自皇风南被,仍而不改,凡有重名,其数甚众,非所以疆域物士,必也正名之 谓也。愚以为可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 户少并省,今人口既多,亦可复旧。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得有所私也。故仓库 储贮,以俟水旱之灾,供军国之用。至于有功德者,然后加赐。爰及末代,乃宠之 所隆,赐赉无限。自比以来,亦为太过。在朝诸贵,受禄不轻,土本被绮罗,仆妾 厌梁肉,而复厚赉屡加,动以千计。若分赐鳏寡,赡济实多。如不悛革,岂"周急 不继富"之谓也?

又曰:诸宿卫内直者,宜令武官习弓矢,文官讽书传。无令缮其蒲博之具,以 成亵狎之容,徙损朝仪,无益事实。如此之类,一宜禁止。

帝善之。

孝文曾谓显宗及程灵虬曰:"著作之任,国书是司。卿等之文,朕自委悉;中 省之品,卿等所闻。若欲取况古人,班、马之徒,固自辽阔。若求之当世,文学之 能,卿等应推崔孝伯。"又谓显宗曰:"校卿才能,可居中第。"谓程灵虬曰: "卿与显宗,复有差降,可居下上。"显宗曰:"臣才第短浅,比于崔光,实为隆 渥。然臣窃谓陛下贵古而贱今。昔扬雄著《太玄经》,当时不免覆甕之谭,二百年 外,则越诸子。今臣所撰,虽未足光述帝载,然万祀之后,仰观祖宗巍巍之功,上 睹陛下明明之德,亦何谢钦明于《唐典》,慎徽于《虞书》。"帝曰:"假使朕无 愧于虞舜,卿复何如尧臣?"显宗曰:"陛下齐踪尧、舜,公卿宁非二八之俦。" 帝曰:"卿为著作,仅名奉职,未是良史也。"显宗曰:"臣仰遭明时,直笔无惧, 又不受金,安眠美食,此优于迁、固也。"帝哂之。后与员外郎崔逸等参定朝仪。

帝曾诏诸官曰:"近代已来,高卑出身,恆有常分。朕意所为可,复以为不可, 宜校量之。"李冲曰:"未审上古已来,置官列位,为欲为膏梁兒地,为欲益政赞 时?"帝曰:"俱欲为人。"冲曰:"若欲为人,陛下今日何为专崇门品,不有拔 才之诏?"帝曰:"苟有殊人之技,不患不知。然君子之门,假使无当世之用者, 要自德行纯笃,朕是以用之。"冲曰:"傅岩、吕望,岂可以门见举?"帝曰: "如此济世者希,旷代有一两耳。"冲谓诸卿士曰:"适欲请救诸贤。"秘书令李 彪曰:"师旅寡少,未足为援,意有所怀,敢不尽言于圣日。陛下若专以地望,不 审鲁之三卿,孰若四科?"帝曰:"犹如向解。"显宗进曰:"陛下光宅洛邑,百 礼惟新,国之兴否,指此一选。且以国事论之,不审中秘监、令之子,必为秘书郎, 顷来为监、令者,子皆可为不?"帝曰:"卿何不论当世膏腴为监、令者?"显宗 曰:"陛下以物不可类,不应以贵承贵,以贱袭贱。"帝曰:"若有高明卓尔,才 具俊出者,朕亦不拘此例。"后为本州中正。

二十一年,车驾南征,以显宗为右军府长史、统军。次赭阳,齐戍主成公期遣 其军主胡松、高法援等并引蛮贼,来击军营。显宗拒战,斩法援首。显宗至新野, 帝曰:"何不作露布也?"显宗曰:"臣顷见镇南将军王肃获贼二三,驴马数匹, 皆为露布。臣在东观,私每哂之。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虏,兵寡力弱,禽斩不多。 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弥甚。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帝 笑曰:"如卿此勋,诚合茅社,须赭阳平定,检审相酬。"新野平,以显宗为镇南 广阳王嘉谘议参军。显宗上表,颇自矜伐,诉前征勋。诏曰:"显宗进退无检,亏 我清风,付尚书推列以闻。"兼尚书张彝奏免显宗官。诏以白衣守谘议,展其后效。 显宗既失意,遇信向洛,乃为五言诗赠御史中尉李彪,以申愤结。二十三年卒。显 宗撰冯氏《燕志》、《孝友传》各十卷。景明初,追赭阳勋,赐爵章武男。子伯华 袭。

程逡,字驎驹,本广平曲安人也。六世祖良,晋都水使者,坐事流凉州。祖父 肇,吕光人部尚书。骏少孤贫,居丧以孝称。师事刘延明,性机敏好学,昼夜无倦。 延明谓门人曰:"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者,此子亚之也。"骏白延明曰:"今名教之 儒,咸谓老庄其言虚诞,不切实要,不可以经世。骏为不然。夫老子著抱一之言, 庄生申性本之旨,若斯者,可谓至顺矣。人若乖一,则烦伪生;爽性,则冲真丧。" 延明曰:"卿年尚幼,言若老成,美哉。"由是声誉益播。沮渠牧犍擢为东宫侍讲。

太延五年,凉州平,迁于京师。为司徒崔浩所知。文成践阼,为著作郎。皇兴 中,除高密太守。尚书李敷奏骏实史才,方申直笔,请留之。书奏,从之。献文屡 引骏与论《易》、《老》义,顾谓群臣曰:"朕与此人言,意甚开暢。"问骏年, 对曰:"六十一。"帝曰:"昔太公老而遭文王,卿今遇朕,岂非早也。"骏曰: "臣虽才谢吕望,陛下尊过西伯。觊天假余年,竭《六韬》之效。"

延兴末,高丽王琏求纳女于掖庭,假骏散骑常侍,赐爵安丰男,持节如高丽迎 女。骏至平壤城。或劝琏曰:"魏昔与燕婚,既而伐之,由行人具其夷险故也。今 若送女,恐不异于冯氏。"琏遂谬言女丧。骏与琏往复经年,责琏以义方。琏不胜 其忿,遂断骏从者酒食,欲逼辱之,惮而不敢害。会献文崩,乃还。拜秘书令。

初,迁神主于太庙,有司奏:旧事,庙中执事官例皆赐爵,今宜依旧。诏百寮 评议,群臣咸以为宜依旧事。骏独以为不可,表曰:"臣闻名器为帝王所贵,山河 为区夏之重,是以汉祖有约,非功不侯。未见预事于宗庙,而获赏于疆土。虽复帝 王制作,弗相沿袭。然一时恩泽,岂足为长世之轨乎。"书奏,从之。文明太后谓 群臣曰:"言事,固当正直而准古典;安可依附暂时旧事乎!"赐骏衣一袭,帛二 百匹。又诏曰:"骏历官清慎,言事每惬。门无挟货之宾,室有怀道之士。可赐帛 六百匹,旌其俭德。"骏悉散之亲旧。

性介直,不竞时荣。太和九年正月病笃,遗命曰:"吾存尚俭薄,岂可没为奢 厚哉。昔王孙裸葬,有感而然;士安籧篨,颇亦矫厉。可敛以时服,明器从古。" 初骏病甚,孝文、文明太后遣使者更问其疾,敕侍御师徐謇诊视,赐以汤药。临终, 诏以小子公称为中散,从子灵虬为著作佐郎。及卒,孝文、文明太后伤惜之。赐东 园秘器、朝服一称、帛三百匹,赠兗州刺史、曲安侯,谥曰宪。所作文章,自有集 录。

李彪,字道固,顿丘卫国人也,孝文赐名焉。家寒微,少孤贫,有大志,好学 不倦。初受业于长乐监伯阳,伯阳称美之。晚与渔阳高悦、北平阳尼等将隐名山, 不果而罢。悦兄闾博学高才,家富典籍,彪遂于悦家手抄口诵,不暇寝食。既而还 乡里。平原王陆睿年将弱冠,雅有志业。娶东徐州刺史博陵崔鉴女,路由冀、相, 闻彪名而诣之。修师友之礼,称之州郡遂。遂举孝廉,至京师,馆而受业焉。高闾 称之朝贵,李冲礼之其厚,彪深宗附之。

孝文初,为中书教学博士。后假散骑常侍、卫国子,使于齐。迁秘书丞,参著 作事。自成帝已来,至于太和,崔浩、高允著述国书,编年序录为《春秋》体,遗 落时事。彪与秘书令高祐始奏从迁、固体,创为纪、传、表、志之目焉。

彪又表上封事七条,曰:

古先哲王之为制也,自天子以至公卿,下及抱关击柝,其宫室车服,各有差品。 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夫然,故上下序而人志定。今时浮华相竞,情无常守; 大为消功之物,巨制费力之事,岂不谬哉。夫消功者,锦绣雕文是也;费力者,广 宅高宇,壮制丽饰是也。其妨男业害女工者,可胜言哉!汉文时,贾谊上疏,云今 之王政可为长太息者六,此即是其一也。夫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故越王好勇而士 多轻死;楚王好瘠而国有饥人。今二圣躬行俭素,诏令殷勤,而百姓之奢犹未革者, 岂楚、越之人易变如彼,大魏之士难化如此?此盖朝制不宣,人未见德使之然耳。 臣愚以为第宅车服,自百官以下至于庶人,宜为其等制。使贵不逼贱,卑不僭高, 不可以称其侈意,用违经典。

其二曰:

《易》称:"主器者莫若长子。"《传》曰:"太子奉冢嫡之粢盛。"然则祭 无主则宗庙无所飨,冢嫡废则神器无所传。圣贤知其如此,故垂诰以为长世之法。 昔姬王得斯道也,故恢崇儒术以训世嫡。世嫡于是乎习成懿德,用大协于黎蒸。是 以世统黎元,载祀八百。逮嬴氏之君于秦也,弗以义方教厥冢子,冢子于是习成凶 德,肆虐以临黔首。是以飨年不永,二世而亡。亡之与兴,道在于师傅。故《礼》 云:"冢子生,因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于南郊。"明冢嫡之重, 见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明孝敬之道也。然古之太子,自为赤子而教 固以行矣。此则远世之镜也。高宗文成皇帝慨少时师不勤教,尝谓群臣曰:"朕始 学之日,年尚幼冲,情未能专。既临万机,不遑温习。今而思之,岂非唯予之咎, 抑亦师傅之不勤。"尚书李免冠而谢。此则近日之可鉴也。伏惟太皇太后翼赞高 宗,训成显祖,使巍巍之功,邈乎前王。陛下幼蒙鞠诲,圣敬日跻,及储宫诞育, 复亲抚诰,日省月课,实劳神虑。今诚宜准古立师傅,以诏导太子。诏导正则太子 正,太子正则皇家庆,皇家庆则人事幸甚矣。

其三曰:

《记》云:国无三年之储,谓国非其国。光武以一亩不实,罪及牧守。圣人之 忧世重谷,殷勤如彼;明君之恤人劝农,相切若此。顷年山东饥,去岁京师俭,内 外人庶,出入就丰。既废营产,疲困乃加,又于国体,实有虚损。若先多积谷,安 而给之,岂有驱督老弱,糊口千里之外。以今况古,诚可惧也。臣以为宜析州郡常 调九分之二,京都度支岁用之余,各立官司。年丰籴积于仓,时俭则加私之二,粜 之于人。如此,人必事田以买官绢,又务贮财以取官粟。年登则常积,岁凶则直给。 又别立农官,取州郡户十分之一以为屯人。相水陆之宜,料顷亩之数,以赃赎杂物 余财市牛科给,令其肆力。一夫之田,岁责六十斛,甄其正课并征戍杂役。行此二 事,数年之中,则谷积而人足,虽灾不害。

臣又闻前代明王皆务怀远人,礼贤引滞。故汉高过赵,求乐毅之胄;晋武廓定, 旌吴、蜀之彦。臣谓宜于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门才,引令赴阙,依中州官比,随能 序之。一可以广圣朝均新旧之义,二可以怀江、汉归有道之情。

其四曰:

汉制,旧断狱报重尽季冬,至孝章时改尽十月,以育三微。后岁旱,论者以不 十月断狱,阴气微,阳气泄,以故致旱,事下公卿。尚书陈宠曰:"冬至阳气始萌, 故十一月有射干芸荔之应,周以为春。十二月阳气上通,雉雊鸡乳,殷以为春。十 三月阳气已至,蛰虫皆震,夏以为春。三微成著,以通三统。三统之月断狱流血, 是不稽天意也。"章帝善其言,卒以十月断。今京都及四方断狱报重,常竟季冬, 不推三正以育三微。宽宥之情,每过于昔,遵之典宪,犹或阙然。今岂所谓助阳发 生,垂奉微之仁也?诚宜远稽周典,近采汉制,天下断狱起自初秋,尽于孟冬。不 于三统之春,行斩绞之刑。如此则道协幽显,仁垂后昆矣。

其五曰: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之不廉,乃曰簠簋不饰。此君之所以礼贵臣, 不明言其过也。臣有大谴,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室而请死,此臣之所以知罪而 不敢逃刑也。圣朝宾遇大臣,礼崇古典,自太和降,有负罪当陷大辟者,多得归第 自尽。遣之日,深垂隐愍,言发凄泪,百官莫不见,四海莫不闻,诚足以感将死之 心,慰戚属之情。然恩发于衷,未著永制,此愚臣所以敢陈末见。

昔汉文时,人有告丞相勃谋反者,逮系长安狱,顿辱之与皁隶同。贾谊乃上书, 极陈君臣之义,不宜如是。夫贵臣者,天子为其改容而体貌之,吏人为共俯伏而敬 贵之。其有罪过,废之可也,赐之死可也;若束缚之,输之司寇,搒笞之,小吏詈 骂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及将刑也,臣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天子曰:"子 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上不使人抑而刑之也。"孝文深纳其言。是后大臣 有罪,皆自杀不受刑。至孝武时,稍复下狱。良由孝文行之当时,不为永制故耳。 今天下有道,庶人不议之时,安可陈瞽言于朝?且恐万世之后,继体之主有若汉武 之事。焉得行恩当时,不著长世之制乎。

其六曰:

《孝经》称父子之道天性,盖明一体而同气,可共而不右离者也。及其有罪不 相及者,乃君上之厚恩也。而无情之人,父兄系狱,子弟无惨惕之容;子弟即刑, 父兄无愧恧之色。宴安荣位,游从自若,军马仍华,衣冠犹饰。宁是同体共气,分 忧均戚之理也?臣愚以为父兄有犯,宜令子弟素服肉袒,诣阙请罪;子弟有坐,宜 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若职任必要,不宜许者,慰勉留之。如此,足以敦厉 凡薄,使人知有所耻矣。

其七曰:

《礼》云: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此圣人缘情制礼,以终孝子之情也。 周季陵夷,丧礼稍亡,是以要纟至即戎,素冠作刺。逮乎虐秦,殆皆泯矣。汉初, 军旅屡兴,未能遵古。至宣帝时,人当从军屯者,遭大父母、父母死,未满三月, 皆弗徭役。其朝臣丧制,未有定闻。至后汉元初中,大臣有重忧,始得去官终服。 暨魏武、孙、刘之世,日寻干戈,前世礼制,复废不行。晋时鸿胪郑默丧亲,固请 终服,武帝感其孝诚,遂著令以为常。

圣魏之初,拨乱反正,未遑建终丧之制。今四方无虞,百姓安逸,诚是孝慈道 洽,礼教兴行之日也。然愚臣所怀,窃有未尽。伏见朝臣丁大忧者,假满赴职,衣 锦乘轩,从效庙之祀;鸣玉垂緌,同节庆之宴。伤人子之道,亏天地之经。愚谓如 有遭父母丧者,皆得终服。若无其人有旷官者,则优旨慰喻,起令视事。但综理所 司,出纳敷奏而已,国之吉庆,一令无预。其军戎之警,墨缞从役,虽愆于礼,事 所宜行也。

帝览而善之,寻皆施行。彪稍见礼遇。诏曰:"彪虽宿非清第,代阙华资,然 识性严聪,学博坟籍,刚辩之才,颇堪时用。兼优吏职,载宣朝美,若不赏庸叙绩, 将何以劝奖勤能。特迁秘书令。以参议律令之勤,赐帛五百匹,马一匹、牛二头。" 其年,加员外散骑常侍,使于齐。

齐遣其主客郎刘绘接对,并设宴乐。彪辞乐。及坐,彪曰:"向辞乐者,卿或 未相体。我皇孝性自天,追慕罔极,故有今者丧除之议。去三月晦,朝臣始除缞裳, 犹以素服从事。裴、谢在北,固应具此。今辞乐,想卿无怪。"绘答言:"请问魏 朝丧礼竟何所依?"彪曰:"高宗三年,孝文逾月。今圣上追鞠育之深恩,感慈训 之厚德,报于殷、汉之间,可谓得礼之变。"绘复问:"若欲遵古,何不终三年?" 彪曰:"万机不可久旷,故割至慕,俯从群议。服变不异三年,而限同一期,可谓 失礼?"绘言:"汰哉叔氏,专以礼许人。"彪曰:"圣朝自为旷代之制,何关许 人。"绘言:"百官总己听于冢宰,万机何虑于旷?"彪曰:"五帝之臣,臣不若 君,故君亲揽其事。三王君臣智等,故共理机务。主上亲揽,盖远轨轩、唐。"彪 将还,齐主亲谓彪曰:"卿前使还日,赋阮诗云:'但愿长闲暇,后岁复来游。' 果如今日。卿此还也,复有来理否?"彪答:"请重赋阮诗曰:'宴衍清都中,一 去永矣哉。'"齐主惘然曰:"清都可尔,一去何事!观卿此言,似成长阔。朕当 以殊礼相送。"遂亲至琅邪城,登山临水,命群臣赋诗以送别。其见重如此。彪前 后六度衔命,南人奇其謇博。后为御史中尉,领著作郎。

彪既为孝文所宠,性又刚直,遂多劾纠,远近畏之。豪右屏气。帝常呼为李生, 从容谓群臣曰:"吾之有李生,犹汉之有汲黯。"后除散骑常侍,领御史中尉,解 著作事。帝宴群臣于流化池,谓仆射李冲曰:"崔光之博,李彪之直,是我国得贤 之基。"

车驾南伐,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任城王澄等参理留台事。彪素性刚豪, 与冲等意议乖异,遂形于声色,殊无降下之心。冲积其前后罪过,乃于尚书省禁止 彪,上表曰:"案臣彪昔于凡品,特以才拔,等望清华,司文东观,绸缪恩眷,绳 直宪台,左加金珰,右珥蝉冕。东省。宜感恩厉节,忠以报德。而窃名忝职,身为 违傲,矜势高亢,公行僭逸。坐与禁省,冒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惧。肆志傲 然,愚聋视听。此而可忍,谁不可怀。臣今请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狱。"冲 又表曰:

臣与彪相识以来,垂二十二载。彪始南使之时,见其色厉辞辩,臣之愚识,谓 是拔萃之一人。及彪官位升达,参与言宴,闻彪平章古今,商略人物。兴言于侍筵 之次,启论于众英之中;赏忠识正,发言恳恻,惟直是语,辞无隐避。臣虽下愚, 辄亦钦其正直。及其始居司直,执志径行,其所弹劾,应弦而倒。赫赫之威,振于 下国;肃肃之称,著自京师;天下改目,贪暴佥手。然时有私于臣云其威暴者, 臣以直绳之官,人所忌疾,风谤之际,易生音谣,心不承信。

往年以河阳事,曾与彪在领军府共太尉、司空及领军诸卿等集阅廷尉所问囚徒。 时有人诉枉者,二公及臣少欲听采。语理未尽,彪便振怒,东坐攘袂挥赫,口称贼 奴,叱吒左右。高声大呼曰:"南台中取我木手去,搭奴肋折!"虽有此言,终竟 不取。即言:"南台所问,唯恐枉活,终无枉死。"时诸人以所枉至重,有首实者 多,又心难彪,遂各默尔。因缘此事,臣遂心疑有滥,知其威虐。犹谓益多损少, 故不以申彻,实失为臣知无不闻之义。及去年大驾南行以来,彪兼尚书,日夕共事, 始乃知其言与行舛,是己非人,专恣无忌,尊身忽物。臣与任城卑躬曲己,其所欲 者无不屈从。依事求实,悉有成验。如臣列得实,宜亟投彪于有北,以除奸矫之乱 政;如臣列无证,宜放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白黑。

帝在悬瓠,览表叹愕曰:"何意留京如此也!"有司处彪大辟;帝恕之,除名 而已。

彪寻归本乡。帝北幸鄴,彪野服称草茅臣,拜迎鄴南。帝曰:"朕以卿为已死。" 彪对曰:"子在,回何敢死。"帝悦,因谓曰:"朕期卿每以贞松为志,岁寒为心, 卿应报国,尽心为用,近见弹文,殊乖所以。卿罹此谴,为朕与卿?为宰事?为卿 自取?"彪曰:"臣愆由己至,罪自身招,实非陛下横与臣罪,又非宰事无辜滥臣。 臣罪既如此,宜伏东皋之下,不应远点属车之清尘。但伏承圣躬不豫,臣肝胆涂地, 是以敢至,非谢罪而来。"帝曰:"朕欲用卿,忆李仆射不得。"帝寻纳宋弁之言, 将复采用。会留台表至,言彪与御史贾尚往穷庶人恂事,理有诬抑,奏请收彪。彪 自言事枉,帝明彪无此,遣左右慰勉之。听以牛车散载,送之洛阳。会赦得免。

宣武践阼,彪自托于王肃,又与郭祚、崔光、刘芳、甄琛、邢峦等诗书往来, 迭相称重。因论求复旧职,修史官之事,肃等许为左右。彪乃表曰:

惟我皇魏之奄有中华也,岁越百龄,年几十纪,史官叙录,未充其盛。加以东 观中圮,册勋有阙,美随日落,善因月稀。故谚曰:"一日不书,百事荒芜。"至 于太和之十一年,先帝,先后召名儒博达之士,以充麟阁之选。于时忘臣众短,采 臣片志,令臣出纳,授臣丞职,猥属斯事,无所与让。高祖时诏臣曰:"平尔雅志, 正尔笔端,书而不法,后世何观。"臣奉以周旋,不敢失坠。

伏惟孝文皇帝承天地之宝,崇祖宗之业,景功未就,奄焉崩殂,凡百黎萌,若 无天地。赖遇陛下体明睿之真,应保合之量,恢大明以烛物,履静恭以和邦。天清 其气,地乐其静,可谓重明叠圣,元首康哉。《记》曰:"善迹者欲人继其行,善 歌者欲人继其声。"故《传》曰:"文王基之,周公成之。"然先皇之茂勋圣达, 今王之懿美洞鉴,准之前代,其德靡悔也。时哉时哉,可不光昭哉!合德二仪者, 先皇之陶钧也。齐明日月者,先皇之洞照也。虑周四时者,先皇之茂功也。合契鬼 神者,先皇之玄烛也。迁都改邑者,先皇之达也。变是协和者,先皇之鉴也。思同 书轨者,先皇之远也。守在四夷者,先皇之略也。海外有截者,先皇之威也。礼由 岐阳者,先皇之义也。张乐岱郊者,先皇之仁也。銮幸幽漠者,先皇之智也。燮伐 南荆者,先皇之礼也。升中告成者,先皇之肃也。亲虔宗社者,先皇之敬也。兗实 无阙者,先皇之德也。开物成务者,先皇之贞也。观乎人文者,先皇之蕴也。革弊 创新者,先皇之志也。孝慈道洽者,先皇之衷也。先皇有大功二十,加以谦尊而光, 为而弗有者,可谓四三皇而六五帝矣。诚宜功书于竹素,声播于金石。

臣窃谓史官之达者,大则与日月齐其明,小则与四时并其茂,故能声流无穷, 义昭来裔。是以金石可灭,而风流不泯者,其唯载籍乎。谚曰:"相门有相,将门 有将。"斯不唯其性,盖言习之所得也。窃谓天文之官,太史之职,如有其人,宜 其世矣。是以谈、迁世事而功立,彪、固世事而名成,此乃前鉴之轨辙,后镜之蓍 龟也。然前代史官之不终业者,皆陵迟之世,不能容善。是以平子去史而成赋,伯 喈违阁而就志。近僭晋之世,有佐郎王隐,为著作虞预所毁,亡官在家。昼则樵薪 供爨,夜则观文属缀,集成《晋书》,存一代之事。司马绍敕尚书唯给笔札而已。 国之大籍,成于私家,末世之弊,乃至如此。此史官之不遇时也。今大魏之史,职 则身贵,禄则亲荣,优哉游哉,式穀令尔休矣!而典谟弗恢者,其有以也。而故著 作渔阳傅毗、北平阳尼、河间邢产、广平宋弁、昌黎韩显宗并以文才见举,注述是 同,并登年不永,弗终茂绩。前著作程灵虬同时应举,共掌此务,今徙他职,官非 所司。唯著作崔光一人,虽不移任,然侍官两兼,故载述致阙。

臣闻载籍之兴,由于大业;雅颂垂荐,起于德美。昔史谈诫其子迁曰:"当世 有美而不书,汝之罪也。"是以久而见美。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 讥。《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思其忧",臣虽今非所司,然昔忝斯任, 故不以草茅自疏,敢言及于此。语曰:"患为之者不必知,知之者不得为。"臣诚 不知,强欲为之耳。窃寻先朝赐臣名彪者,远则拟《汉史》之叔皮,近则准《晋史》 之绍统,推名求义,欲罢不能。今求都下乞一静处,综理国籍,以终前志。官给事 力,以充所须。虽不能光启大录,庶不为饱食终日耳。近则期月可就,远则三年有 成,正本蕴之麟阁,副贰藏之名山。

时司空北海王详、尚书令王肃许之。肃以其无禄,颇相赈饷。遂在秘书省,同 王隐故事,白衣修史。

宣武亲政,崔光表曰:"臣昔为彪所致,与之同业积年,其志力贞强,考述无 倦。顷来契阔,多所废离,近蒙收起,还综厥事。老而弥厉,史才日新。若克复旧 职,专功不殆,必能昭明《春秋》,阐成皇籍。既先帝厚委,宿历高班,纤负微愆, 应从涤洗。愚谓宜申以常伯,正绾著作。"宣武不许。诏彪兼通直散骑常侍、行汾 州事,非彪好也,固请不行。卒于洛阳。

始彪为中尉,号为严酷。以奸款难得,乃为木手击其胁腋,气绝而复属者时有 焉。又慰喻汾州叛胡,得其凶渠,皆鞭面杀之。及彪病,体上往往疮溃,痛毒备极。 赠汾州刺史,谥曰刚宪。彪在秘书岁余,史业竟未及就,然区分书体,皆彪之功。 述《春秋三传》,合成十卷。其余著诗颂赋诔章表别有集。

彪虽与宋弁结管、鲍交,弁为大中正,与孝文私议,犹以寒地处之,殊不欲微 相优假。彪亦知之,不以为恨。弁卒,彪痛之无已,为之哀诔,备尽辛酸。郭祚为 吏部,彪为子志求官,祚乃以旧第处之。彪以位经常伯,又兼尚书,谓祚应以贵游 拔之,深用忿怨,形于言色。时论以此非祚。祚每曰:"尔与义和至友,岂能饶尔 而怨我乎。"任城王澄与彪先亦不穆,及为雍州,彪诣澄,为志求其府寮。澄释然 为启,得为列曹行参军,时称澄之美。

志字鸿道,博学有才干,年十余,便能属文。彪奇之,谓崔鸿曰:"子宜与鸿 道为二鸿于洛阳。"鸿遂与交款往来。

彪有女,幼而聪令。彪每奇之,教之书学,读诵经传。尝窃谓所亲曰:"此当 兴我家,卿曹容得其力。"彪亡后,宣武闻其名,召为婕好。在宫常教帝妹书,诵 授经史。始彪奇志及婕妤,特加器爱。公私坐集,必自称咏,由是为孝文所贵。及 彪亡后,婕妤果入掖廷,后宫咸师宗之。宣武崩后,为比丘尼,通习经义,法座讲 说,诸僧叹重之。

志历官所在著绩。桓叔兴外叛,南荆荒毁,领军元叉举其才任抚导,抉为南荆 州刺史。建义初,叛入梁。

志弟游,有才行。随兄志在南荆州,属尔硃之乱,与志俱奔江左。子昶。

昶小名那。性峻急,不杂交游。幼年已解属文,有声洛下。时洛阳初置明堂, 昶年十数岁,为《明堂赋》,虽优洽未足,才制可观。见者咸曰有家风也。初谒周 文,周文深奇之,厚加资给,令入太学。周文每见学生,必问才行于昶。昶神情清 悟,应对明辩,周文每称叹之。绥德公陆通盛选僚采,请以昶为司马,周文许之。 昶虽年少,通特加接待,公私之事,咸取决焉。又兼二千石郎中,典仪注。累迁都 官郎中、相州大中正。昶虽处郎官,周文恆欲以书记委之。于是以为丞相府记室参 军、著作郎、修国史,转大行台郎中、中书侍郎,又转黄门侍郎,对临黄县伯。尝 谓曰:"卿祖昔在中朝,为御史中尉;卿操尚贞固,理应不坠家风。但孤以中尉弹 劾之官,爱憎所在,故未即授卿耳。然此职久旷,无以易卿。"乃奏昶为御史中尉, 赐姓宇文氏。

六官建,拜内史下大夫,进爵为侯。明帝初,行御伯中大夫。武成元年,除中 外府司录。保定初,进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转御正中大夫。时以近侍清要, 盛选国华,乃以昶及安昌公元则、中都公陆逞、临淄公唐瑾等并为纳言。寻进爵为 公。五年,出为昌州刺史。在州遇疾,求入朝,诏许之。未至京,卒,赠相、瀛二 州刺史。

昶,周文世已当枢要。兵马处分,专以委之;诏册文笔,皆昶所作也。及晋公 护执政,委任如旧。昶常曰:"文章之事,不足流于后世,经邦致化,庶及古人。" 故所作文笔,了无藁草,唯留心政事而已。又以父在江南,身寓关右,自少及终, 不饮酒听乐。时论以此称焉。子丹嗣。

高道悦,字文欣,辽东新昌人也。曾祖策,冯跋散骑常侍、新昌侯。祖育,冯 弘建德令。太武东讨,率部归命,授建忠将军、齐郡建德二郡太守,赐爵肥如子。 父玄起,武邑太守,遂居勃海莜县。

道悦少为中书学生、侍御主文中散。后为谏议大夫,正色当官,不惮强御。车 驾南征,征兵秦、雍,大期秋季阅集洛阳。道悦以使者书侍御史薛聪、侍御史主文 中散元志等稽违期会,奏举其罪。又奏兼左仆射、吏部尚书、任城王澄,位总朝右, 任属戎机,兵使会否,曾不检奏。尚书左丞公孙良职绾枢辖,蒙冒莫举。请以见事 免澄、良等所居官。时道悦兄观为外兵郎中,澄奏道悦有党兄之负,孝文诏责。然 以事经恩宥,遂寝而不论。诏曰:"道悦资性忠笃,禀操贞亮。居法树平肃之规, 处谏著必犯之节。王公惮其风鲠,朕实嘉其一至,謇谔之诚,何愧黯、鲍也。其以 为主爵下大夫,谏议如故。"

车驾幸鄴,又兼御史中尉,留守洛京。时宫阙初基,庙库未构,车驾将水路幸 鄴。已诏都水回营构之材,以造舟楫。道悦表谏,以为阙居宇之功,作游嬉之用, 损耗殊倍。又深薄之危,古今共慎。于是帝遂从陆路。转道悦太子中庶子,正色立 朝,严然难犯,宫官上下,咸畏惮之。

太和二十年秋,车驾幸中岳,诏太子恂入居金墉。而恂潜谋还代,忿道悦前后 规谏,遂于禁中杀之。帝甚加悲惜,赠散骑常侍、营州刺史,并遣王人慰其妻子, 又诏使者监护丧事。葬于旧茔,谥曰贞侯。宣武又追录忠概,拜长子显族给事中。 显族亦以忠厚见称,卒于右军将军。

显族弟敬猷,有风度。萧宝夤西征,引为骠骑司马。及宝夤谋逆,敬猷与行台 郎中封伟伯等潜图义举,谋泄见杀。赠沧州刺史,听一子出身。道悦长兄嵩,字昆 仑,魏郡太守。

嵩弟双,清河太守。坐黩货,将刑于市,遇赦免。时北海王详为录尚书事,双 多纳金宝,除司空长史。后为凉州刺史,专肆贪暴,以罪免。后货高肇,复起为幽 州刺史。以贪秽被劾,罪未判,遇赦复任。未几而卒。

双弟观,尚书左外兵郎中、城阳王鸾司马。南征赭阳,先驱而殁,谥曰闵。

甄琛,字思伯,中山毋极人,汉太保邯之后也。父凝,州主簿。琛少敏悟。闺 门之内,兄弟戏狎,不以礼法自居。学览经史,称有刀笔。而形貌短陋,鲜风仪。 举秀才,入都积岁,颇以奕棋弃日,至乃通夜不止。手下仓头,常令执烛,或时睡 顿,大加其杖,如此非一。奴后不胜楚痛,乃曰:"郎君辞父母仕宦,若为读书执 烛,不敢辞罪,乃以围棋,日夜不息,岂是向京之意?而赐加杖罚,不亦非理!" 琛怅然惭感。遂从许赤彪假书研习,闻见日优。太和初,拜中书博士,迁谏议大夫, 时有所陈,亦为孝文知赏。宣武践阼,以琛为中散大夫,兼御史中尉。琛表曰:

《月令》称山林薮泽,有能取蔬食禽兽者,皆野虞教导之。其迭相侵夺者,罪 之无赦。此明导人而弗禁,通有无以相济也。《周礼》虽有川泽之禁,正所以防其 残尽,必令取之有时。斯所谓鄣护在公,更所以为人守之耳。今者天为黔首生盐, 国为黔首鄣护。假获其利,犹是富专口龂,不及四体也。且天下夫妇,岁贡粟帛, 四海之有,备奉一人;军国之资,取给百姓,天子亦何患乎贫,而苟禁一池?臣每 观上古爱人之迹,时读中叶骤税之书,未尝不叹彼远大,惜此近狭。今伪弊相承, 仍崇关廛之税。大魏宏博,唯受谷帛之输。是使远方闻者,莫不歌德。语称出内之 吝,有司之福;施惠之难,人君之祸。夫以府藏之物,犹以不施而为灾,况府外之 利,而可吝之于黔首?愿弛盐禁,使沛然远及。依《周体》置川衡之法,使之监导 而已。

诏付八坐议可否以闻。彭城王勰、兼尚书邢峦等奏:

琛之所列,但恐坐谈则理高,行之则事阙,是用迟回,未谓为可。窃惟大道既 往,恩惠生焉,下奉上施,卑高理睦。恆恐财不赒国,泽不厚人,故多方以达其情, 立法以行其志。至乃取货山泽,轻在人之贡;立税关市,裨十一之储。收此与彼, 非利己也;回彼就此,非为身也。所谓集天地之产,惠天地之人,藉造物之富,赈 造物之贫。禁此泉池,不专太官之御;佥此匹帛,岂为后宫之资。既润不在己, 彼我理一,积而散之,将焉所吝。然自行以来,典司多怠,出入之间,事不如法。 此乃用之者无方,非兴之者有谬。至使朝廷识者,听营其间。今而罢之,惧失前旨。 宜依前式。

诏曰:"司盐之税,乃自古通典,然兴制利人,亦世或不同。甄琛之表,实所 谓助政毗俗者也。可从其前计,尚书严为禁豪强之制也。"

诏琛参八坐议事,寻正中尉。迁侍中,领中尉。琛俛眉畏避,不能绳纠贵游, 凡所劾者,率多下吏。于时赵修宠贵,琛倾身事之。琛父凝为中散大夫,弟僧林为 本州别驾,皆托修申达。至修奸诈事露,明当收考,今日乃举其罪。及监决修鞭, 犹相隐恻,然告人曰:"赵修小人,背如土牛,殊耐鞭杖。"有识以此非之。修死 之明日,琛与黄门郎李凭以朋党被召诣尚书。兼尚书元英、邢峦穷其阿附之状。琛 曾拜官,诸宾悉集,峦乃晚至。琛谓峦:"何处放蛆来,今晚始顾?"虽以言戏, 峦变色衔忿。及此,大相推穷。司徒、录尚书事、北海王详等奏曰:

谨案侍中、领御史中尉甄琛,身居直法,纠擿是司。风邪响黩,犹宜劾纠,况 赵修侵公害私,朝野切齿?而琛尝不陈奏,方更往来,中外影响,致其谈誉。令布 衣之父,超登正四之官;七品之弟,越陟三阶之禄。亏先皇之选典,尘圣明之官人。 又与黄门郎李凭,相为表里。凭兄叨封,知而不言。及修衅彰,方加弹奏。生则附 其形势,死则就地排之。窃天之功,以为己力,仰欺朝廷,俯罔百司。其为鄙诈, 于兹甚矣。谨依律科从,请以职除。其父中散,实为叨越,虽皇族帝孙,未有此例。 既得不以伦,请下收夺。李凭朋附赵修,是亲是仗,缁点皇风,尘鄙正化,此而不 纠,将何以肃整阿谀,奖厉忠概?请免所居官以肃风轨。

奏可。琛遂免归本郡。左右相连死黜者二十余人。

始琛以父母老,常求解官扶侍,故孝文授以本州长史。及贵达,不复请归,至 是乃还。供养数年,遭母忧。母钜鹿曹氏,有孝性。夫氏去家,路逾百里,每得鱼 肉菜果珍美口实者,必令僮仆走奉其母,乃后食焉。琛母服未阕,复丧父。琛于茔 兆内手种松柏,隆冬负掘水土。乡老哀之,咸助加力。十余年中,坟成木茂。与弟 僧林誓以同居没齿,专事产业,躬亲农圃,时以鹰犬驰逐自娱。朝廷有大事,犹上 表陈情。

久之,复除散骑常侍,领给事黄门侍郎、定州大中正,大见亲宠。委以门下庶 事,出参尚书,入厕帷幄。孝文时,琛兼主客郎,迎送齐使彭城刘缵。琛钦其器貌, 常叹咏之。缵子昕为朐山戍主。昕死,家属入洛。有女年未二十,琛乃纳昕女为妻。 婚日,诏给厨费。琛所好悦,宣武时调戏之。迁河南尹,黄门、中正如故。琛表曰:

国家居代,患多盗窃。世祖太武皇帝亲自发愤,广置主司,里宰皆以下代令长 及五等散男有经略者乃得为之。又多置吏士,为其羽翼。崇而重之,始得禁止。今 迁都已来,天下转广;四远赴会,事过代都。寇盗公行,劫害不绝。此由诸坊混杂, 厘比不精,主司闇弱,不堪检察故也。今择尹既非南金,里尉铅刀而割,欲望清肃 都邑,不可得也。里正乃流外四品,职轻任碎,多是下才。人怀苟且,不能督察, 故使盗得容奸,百赋失理。边外小县,所领不过百户,而令长皆以将军居之。京邑 诸坊,大者或千户、五百户,其中皆王公卿尹,贵势姻戚,豪猾仆隶,廕养奸徒, 高门邃宇,不可干问。比之边县,难易不同。今难彼易此,实为未惬。

王者立法,随时从宜;先朝立品,不必即定。施而观之,不便则改。今闲官静 任,犹听长兼,况烦剧要务,不得简能下领。请取武官中八品将军以下干用贞济者, 以本官俸恤领里尉之任,各食其禄。高者领六部尉,中者领经途尉,下者领里正。 不尔,请少高里尉之品,选下品中应迁者,进而为之。则督责有所,辇毂可清。

诏曰:"里正可进至勋品、经途从九品、六部尉正九品诸职中简取,何必须武 人也。"琛又奏以羽林为游军,于诸坊巷司察盗贼。于是京邑清静,后皆踵焉。

转太子少保,黄门如故。及高肇死,琛以党不宜复参朝政,出为营州刺史,迁 凉州刺史。犹以高氏之昵,不欲处之于内。久之,为吏部尚书。未几,除定州刺史。 固辞曰:"陛下在东宫,崔光为少傅,臣为少保,今光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开国公。故仆射游肇时为侍中,与臣官阶相似;肇在省为仆射,死赠车骑将军、仪 同三司、冀州刺史。臣今适为征北将军、定州刺史。生师保不如死游肇。"诏书慰 遣之。琛既至乡,衣锦昼游,大为称满;政体严细,甚无声誉。

崔光辞司徒之授也,琛与光书,外相抑扬,内实附会。光亦揣其意,复书以悦 之。征为车骑将军、特进,又拜侍中。以其衰老,诏赐御府杖,朝直杖以出入。卒, 诏给东园秘器,赠司徒公、尚书左仆射,加后部鼓吹。太常议谥文穆,吏部郎袁翻 奏曰:

案礼,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 行受细名。行生于己,名生于人。故阖棺然后定谥,皆累其生时美恶,所以为将来 劝戒;身虽死,使名常存也。凡薨亡者,属所即言大鸿胪,移本郡大中正。条其行 迹功过,承中正移,言公府,下太常部博士评议,为谥列上。谥不应法者,博士坐 如选举不以实论。若行状失实,中正坐如博士。自古帝王,莫不殷勤重慎,以为褒 贬之实也。今之行状,皆出自其家,任其臣子自言君父之行,无复是非之事。臣子 之欲光扬君父,但苦迹之不高,行之不美,是以极辞肆意,无复限量。观其状也, 则周、孔联鏕,伊颜接衽。论其谥也,虽穷文尽武,无或加焉。然今之博士与古不 同,唯知依其行状,又先问其家人之意;臣子所求,便为议上。都不复斟酌与夺, 商量是非。致号谥之加,与泛阶莫异;专以极美为称,无复贬降之名。礼官之失, 一至于此。案甄司徒行状,至德与圣人齐踪,鸿名共大贤比迹,文穆之谥,何足加 焉。但比来赠谥,于例普重,如甄之流,无不复谥。谓宜依谥法,慈惠爱人曰孝, 宜谥曰孝穆公。

自今以后,明勒太常、司徒,有行状如此,言辞流宕,无复节限者,悉请裁量, 不听为受。仍踵前来之失者,皆付法司科罪。

诏从之。琛祖载,明帝亲送,降车就舆,吊服哭之,遣舍人慰其诸子。

琛性轻简,好嘲谑,故少风望。然明解有干具,在官清白。自孝文、宣武,咸 相知待。明帝以师傅之义而加礼焉。所著文章,鄙碎无大体,时有理诣。《磔四声》、 《姓族废兴》、《会通缁素三论》及《家晦》二十篇,《笃学文》一卷,颇行于世。

琛长子侃,字道正,位秘书郎。性险薄,多与盗劫交通。随琛在京,以酒色夜 宿洛水亭舍,殴击主人。为司州所劾,淹在州狱。琛大以惭慨。广平王怀为牧,与 琛先不协,欲具案穷推。琛托左右以闻,宣武敕怀宽放。怀固执之,久乃特旨出侃。 自此沈废,卒家。

侃弟楷,字德方。粗有文学,颇更吏事。琛启除秘书郎。宣武崩,未葬,楷与 河南尹丞张普惠等饮戏,免官。后稍迁尚书仪曹郎。有当官之称。明帝末,丁忧在 乡,定州刺史广阳王深召楷兼长史,委以州任。寻属鲜于修礼、毛普贤等率北镇流 人反于州西北之左人城,屠村掠野,引向州城。州城内先有燕、恆、云三州避难户, 修礼等声云,欲将此辈共为举动。楷见人情不安,虑有变起,乃走收三州人中粗暴 者杀之,以威外贼。及刺史元冏、大都督扬津等至,楷乃还家。后修礼等忿楷屠害 北人,遂掘其父墓,载棺巡城,示相报复。孝庄时,征为中书侍郎。后齐文襄取为 仪同府谘议参军。卒,赠骠骑将军、秘书监、沧州刺史。

琛从父弟密,字叔雍。清谨少嗜欲,颇涉书史。疾世俗贪竞,乾没荣宠,曾为 《风赋》以见意。后参中山王英军事。英钟离败退,乡人苏良没于贼中,密尽私财 以赎之。良归,倾资报密。密一皆不受,曰:"济君之日,本不求货,岂相赎之意。" 及葛荣侵扰河北,诏密为相州行台,援守鄴城。庄帝以密全鄴勋,赏安市县子。孝 静初,为卫尉卿,在官有平直之誉。出为北徐州刺史,卒官。赠骠骑将军、仪同三 司、瀛州刺史,谥曰靖。

琛同郡张纂,字伯业。祖珍,字文表,慕容宝度支尚书。道武平中山,入魏, 卒于凉州刺史,谥曰穆。纂颇涉经史,雅有气尚,交结胜流。为乐陵太守,在郡多 所受纳。闻御史至,弃郡逃走,于是除名,乃卒。天平初,赠定州刺史。纂叔感, 字崇仁,有器业,不应州郡之命。

子宣轨,少孤,事母以孝闻。累迁相州抚军府司马。宣轨性通率,轻财好施。 属葛荣围城,与刺史李神有固守效,以功赐爵中山公。后坐事死鄴。纂从弟元宾, 位奉朝请。及外生高昂贵达,启赠瀛州刺史。

高聪,字僧智,本勃海人也。曾祖轨,随慕容德徙青州,因居北海之剧县。父 法昂,少随其车骑将军王玄谟征伐,以功至员外郎,早卒。聪生而丧母,祖母王抚 育之。大军攻克东阳,聪徙平城,与蒋少游为云中兵户,窘困无所不为。族祖允视 之若孙,大加赒给。聪涉猎经史,颇有文才。允嘉之,数称其美,言之朝廷,由是 与少游同拜中书博士。转侍郎,为高阳王雍傅,稍为孝文知赏。太和十七年,兼员 外散骑常侍,使于齐。后兼太子左率。

聪微习弓马,乃以将略自许。孝文锐意南讨,专访王肃以军事。聪托肃,愿以 偏裨自效。肃言于帝,故假聪辅国将军,受肃节度,同援涡阳。聪躁怯少威重,及 与贼交,望风退败。孝文恕死,徙平州。行届瀛州,刺史王质获白兔,将献,托聪 为表。帝见表,顾王肃曰:"在下那得有此才,令朕不知。"肃曰:"比高聪北徙, 或其所制。"帝悟曰:"必应然也。"

宣武初,聪复窃还京师,说高肇废六辅。宣武亲政,除给事黄门侍郎,后加散 骑常侍。及幸鄴还,于河内怀界,帝射矢一里五十余步。侍中高显等奏,盛事奇迹 必宜表述,请勒铭射宫,永彰圣艺。遂刊铭射所,聪为之词。赵修嬖境,聪深朋附。 及诏追赠修父,聪为碑文,出入同载,观视碑石。聪每见修,迎送尽礼。聪又为修 作表,陈当时便宜,教其自安之术,由是迭相亲狎。修死,甄琛、李凭皆被黜落, 聪深用危虑,而先以疏宗之情,曲事高肇,竟获自免,肇之力也。修之任势,聪倾 身事之;及死,言必毁恶。茹皓之宠,聪又媚附,每相招命,称皓才识非修之俦。 乃因皓启请田宅,皆被遂许。及皓见罪戮,聪以为死之晚也。其薄于情义皆如此。

侍中高显为护军,聪代兼其任。显与兄肇疑聪间构而求之。聪居兼十余旬,出 入机要,言即真,无远虑,藉贵因权,耽于声色,贿纳之音,闻于遐迩。中尉崔亮 知肇微恨,遂面陈聪罪,出为并州刺史。聪善于去就,知肇嫌之,侧身承奉,肇遂 待之如旧。聪在并州数岁,多不率法,又与太原太守王椿有隙,再为大使御史举奏。 肇每以宗私相援,事得寝缓。宣武末,拜散骑常侍、平北将军。

明帝践阼,以其素附高肇,出为幽州刺史。寻以高肇之党,与王世义、高绰、 李宪、崔楷、兰氛之为中尉元匡所弹,灵太后并特原之。聪遂废于家,断绝人事, 唯修营园果,世称高聪梨,以为珍异。又唯以声色自娱。后拜光禄大夫,卒。灵太 后闻其亡,嗟惋良久。赠青州刺史,谥曰献。

聪有妓十余人,有子无子皆注籍为妾,以悦其情。及病,欲不适他人,并令烧 指吞炭,出家为尼。聪所作文笔二十卷。长子云,字彦鸿,位辅国将军、中散大夫。 河阴遇害,赠兗州刺史。

论曰:韩麒麟由才器识用,遂见纪于齐士。显宗以文学自立,而时务屡陈;至 于实录之功,未之闻也。子熙清尚自守,荣过其器。程骏才业见知,盖当时之长策。 李彪生自微族,见擢明世,輶轩骤指,声骇江南,执笔立言,遂为良史。逮于直绳 在手,厉气明目,持坚无术,末路蹉跎。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彪之谓也。高道悦謇 直之风,见惮于世,丑正贻祸,有可悲乎!甄琛以学尚刀笔,早树声名;受遇三朝, 终至崇重。高聪才尚见知,名位显著。而异轨同奔,咸经于危覆之辙,惜乎!


分类:正史 书名:北史 作者:李延寿
《北史》李延寿著|列传第三十|正史

《北史》列传第三十


王肃 刘芳孙逖 芳从子懋 常爽孙景

王肃,字恭懿,琅邪临沂人也。父奂,齐雍州刺史,《南史》有传。肃少聪辩, 涉猎经史,颇有大志。仕齐,位秘书丞。父奂及兄弟并为齐武帝所杀。太和十七年, 肃自建鄴来奔。孝文幸鄴,闻其至,虚衿待之,引见问故。肃辞义敏切,辩而有礼, 帝甚哀恻之。遂语及为国之道。肃所陈说,深会旨,帝促席移景,不觉坐之疲也。 肃因言萧氏危亡之兆,可以乘机,帝于是图南之规转锐。器重礼遇,日有加焉;亲 贵旧臣莫之间也,或屏左右,谈说至夜分不罢。肃亦尽忠输诚,无所隐避,自谓君 臣之际,犹孔明之遇玄德也。寻除辅国、大将军长史,赐爵开阳伯。肃固辞伯爵, 许之。

诏肃讨齐义阳,听招募壮勇以为爪牙,其募士有功,赏加等。其从肃行者,六 品已下听先拟用,以后闻;若投化人,听五品已下先即优授。肃至义阳,频破贼军, 除持节、都督、豫州刺史、扬州大中正。肃善抚接,甚有声称。寻征入朝,帝手诏 曰:"不见君子,中心如醉,一日三岁,我劳如何。饰馆华林,拂席相待,卿欲以 何日发汝坟也?"又诏曰:"萧丁荼虣世,志等伍胥,穷逾再期,蔬缊不改。有司 依礼喻解,为裁练禅之制。"

二十年七月,帝以久旱不雨辍膳,百寮诣阙。帝在崇虚楼,遣舍人问肃。对曰: "伏承陛下辍膳,已经三日,群臣不敢自宁。臣闻尧水汤旱,自定之数,须圣人以 济,未闻由圣以至灾,是以国储九年,以御九年之变。昨四郊之外已蒙滂澍,唯京 城之内微为少泽。蒸庶未阙一食,陛下辍膳三日,臣庶惶惶,无复情地。"帝遣 答曰:"虽不食数朝,犹然无感,朕诚心未至之所致也。朕志确然,死而后已。" 是夜,澍雨大降。以破齐将裴叔业功,进号镇南将军,加都督四州诸军事,封汝阳 县子。肃频表固让,不许,诏加鼓吹一部。

初,齐之收肃父奂也,奂司马黄瑶起攻奂杀之。二十二年平汉阳,瑶起为辅国 将军,特诏以付肃,使纾泄哀情。

孝文崩,遗诏以肃为尚书令,与咸阳王禧等同为宰辅,征会驾鲁阳。肃至,遂 与禧参同谋谟。自鲁阳至京洛,行途丧纪,委肃参量,忧勤经综,有过旧戚。禧兄 弟并敬昵之,上下称为和辑。唯任城王澄以其起自羁远,一旦在己之上,每谓人曰: "朝廷以王肃加我上,尚可;从叔广陵,宗室尊宿,历任内外,云何一朝令肃居其 右也?"肃闻,恆降避之。寻为澄所奏劾,称肃谋叛,事寻申释。诏肃尚陈留长公 主,本刘昶子妇彭城公主也,赐钱二十万、帛三千疋。肃奏:"考以显能,陟由绩 著升明退暗,于是乎在。自百寮旷察,四稔于兹,请依旧例,考检能否。"从之。

裴叔业以寿春内附,拜肃使持节、都督江西诸军事,与彭城王勰率步骑十万以 赴之。齐豫州刺史萧懿屯小岘,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合肥,将图寿春。肃进师讨击, 大破之,禽叔献,走萧懿。还京师,宣武临东堂,引见劳之,进位开府仪同三司, 封昌国县侯。寻为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扬州刺史。肃频在边,悉心抚接, 远近归怀,附者若市,咸得其心。清身好施,简绝声色,终始廉约,家无余财。然 性微轻恌,颇以功名自许,护疵称伐,少所推下,孝文每以此为言。

景明二年,薨于寿春,年三十八。宣武为举哀,给东园秘器、朝服一袭、钱三 十万、帛一千疋、布五百疋、蜡三百斤,并问其卜迁远近,专遣侍御史一人监护丧 事。又诏曰:"杜预之殁,窆于首阳,司空李冲,覆舟是托,顾瞻斯所,亦二代之 九原也。故扬州刺史肃,忠义结于二世,英惠符于李、杜。平生本意,愿终京陵, 既有宿心,宜遂先志。其令葬于冲、预两坟之间,使之神游相得也。"赠侍中、司 空公。有司奏以肃贞心大度,宜谥匡公,诏谥宣简。明帝初,诏为肃建碑铭。

自晋氏丧乱,礼乐崩亡,孝文虽厘革制度,变更风俗,其间朴略,未能淳也。 肃明练旧事,虚心受委,朝仪国曲,咸自肃出。子绍袭。

绍字三归,位中书侍郎。卒,赠徐州刺史。子迁袭,齐受禅,爵随例降。

绍弟理,孝静初得还朝,位著作佐郎。绍,肃前妻谢生也。肃临薨,谢始携女 及绍至寿春。宣武纳其女为夫人,明帝又纳绍女为嫔。

肃弟康,字文政,涉猎书史,微有兄风。宣武初,携兄子诵、翊、衍等入魏, 拜中书侍郎。卒幽州刺史,赠征虏将军、徐州刺史。

诵字国章,肃长兄融之子。学涉有文才,神气清俊,风流甚美。历位散骑常侍、 光禄大夫、右将军、幽州刺史、长兼秘书监、给事黄门侍郎。明帝崩,灵太后之立 幼主也,于时大赦。诵宣读诏书,言制抑扬,风神竦秀,百寮倾属,莫不叹美。孝 庄初,于河阴遇害,赠尚书左仆射、司空公,谥曰文宣。子孝康,尚书郎中。孝康 弟俊赋,性清雅,颇有文才,齐文襄王中外府祭酒。

诵弟衍,字文舒,名行器艺亚于诵。位光禄大夫、廷尉卿、扬州刺史、大中正、 度支七兵二尚书、太常卿。出为散骑常侍、西兗州刺史。为尔硃仲远所禽,以其名 望,不害。令骑牛从军,久乃见释远洛。孝静初,位侍中。卒,敕给东园秘器,赠 尚书令、司徒公,谥曰文献。衍笃于交旧。有故人竺IQ,于西兗州为仲远所害, 其妻子饥寒,衍置于家,累年赡恤,世人称其敦厚。

翊字士游,肃次兄深子也。风神秀立,好学有文才。位中书侍郎。颇锐于荣利, 结婚于元叉。为济州刺史,清静有政绩。入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领国子祭 酒。卒,赠司空公、徐州刺史。子琛,武定中,仪同、开府记室参军。

刘芳,字伯支,彭城丛亭里人,汉楚元王交之后也。六世祖讷,晋司隶校尉。 祖该,宋青、徐二州刺史。父邕,宋兗州长史。芳出后宋东平太守逊之。邕同刘义 宣之事,身死彭城。芳随伯母房逃窜清州,会赦免。舅元庆,为宋青州刺史沈文秀 建威府司马,为文秀所杀。芳母子入梁邹城。慕容白曜南讨青、齐,梁邹降,芳北 徙为平齐人,时年十六。

南部尚书李敷妻,司徒崔浩之弟女,芳祖母,浩之姑也。芳至京师,诣敷门。 崔耻芳流播,拒不见之。芳虽处穷窘之中,而业尚贞固。聪敏过人,笃志坟典,昼 则亻庸书以自资给,夜则诵经不寝。至有易衣亻并日之弊,而淡然自守,不急急于 荣利,不戚戚于贫贱,乃著《穷通论》以自慰。常为诸僧亻庸写经论,笔迹称善, 卷直一缣,岁中能入百余疋。如此数年,赖以颇振。由是与德学大僧多有还往。时 有南方沙门慧度以事被责,未几暴亡,芳因缘闻知。文明太后召入禁中,鞭之一百。 时中官李丰主其始末,知芳笃学有志行,言之于太后。微愧于心。会齐使刘缵至, 芳之始族兄也,擢芳兼主客郎,与缵相接。拜中书博士。后与崔光、宋弁、刑产等 俱为中书侍郎。俄而诏芳与产入授皇太子经,迁太子庶子,兼员外散骑常侍。

从驾洛阳,自在路及旋京师,恆侍坐讲读。芳才思深敏,特精经义,博闻强记, 兼览《苍雅》,尤长音训,辩析无疑。于是礼遇日隆,赏赉丰渥。俄兼通直常侍, 从驾南巡,撰述行事,寻而除正。

王肃之来奔也,孝文雅相器重,朝野属目。芳未及相见。尝宴群臣于华林,肃 语次云:"古者唯妇人有笄,男子则无笄。"芳曰:"推经《礼》正文,古者男子 妇人俱有笄。"肃曰:"《丧服》称男子免而妇人髽,男子冠而妇人笄,如此则男 子不应有笄。"芳曰:"此专谓凶事也。《礼》:初遭丧,男子免,时则妇人髽; 男子冠,时则妇人笄。言俱时变,男子妇人免髽、冠笄之不同也。又冠尊,故夺其 笄,且互言也。非谓男子无笄。又《礼内则》称:'子事父母,鸡初鸣,栉纚笄总。' 以兹而言,男子有笄明矣。"高祖称善者久之。肃亦以芳言为然,曰:"此非刘石 经也?"昔汉世造三字石经于太学,学者文字不正,多往质焉。芳音义明辩,疑者 皆往询访,故时人号为刘石经。酒阑,芳与肃俱出。肃执芳手曰:"吾少来留意 《三礼》,在南诸儒,亟共讨论,皆谓此义,如吾向言。今闻往释,顿祛平生之惑。" 芳理义精赡,类皆如是。

孝文迁洛,路由朝歌,见殷比干墓,怆然悼怀,为文以吊之。芳为注解,表上 之。诏曰:"览卿注,殊为富博。但文非屈、宋,理惭张、贾。既有雅致,便可付 之集书。"诏以芳经学精洽,超迁国子祭酒。以母忧去官。

帝征宛、邓,起为辅国将军、太尉长史,从太尉、咸阳王禧攻南阳。齐将裴叔 业入寇徐州,疆场之人,颇怀去就。帝忧之,以芳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徐州大 中正,行徐州事。后兼侍中,从征马圈。孝文崩于行宫,及宣武即位,芳手加兗冕。 孝文袭敛,暨乎启祖、山陵、练祭,始末丧事,皆芳撰定。咸阳王禧等奉申遗旨, 令芳入授宣武经。及南徐州刺史沈陵外叛,徐州大水,遣芳抚慰振恤之。寻正侍中, 祭酒、中正并如故。芳表曰:

夫为国家者罔不崇儒尊道,学校为先。唐虞以往,典籍无据;隆周以降,任居 武门。蔡氏《劝学篇》云:"周之师氏居武门左。"今之祭酒则周师氏。《洛阳记》: "国子学宫与天子宫对。太学在开阳门外。"案《学记》云:"古之王者,建国亲 人,教学为先。"郑氏注:"内则设师保以教,使国子学焉;外则有太学庠序之官。" 由斯而言,国学在内,太学在外,明矣。臣谓今既徙县崧瀍,皇居伊洛,宫阙府寺, 佥复故址,至于国学,岂宜舛错?校量旧事,应在宫门之左。至如太学,基所见存, 仍旧营构。

又云太初太和二十年,发敕立四门博士,于四门置学。臣案:自周已上,学唯 以二,或尚东,或尚西,或贵在国,或贵在郊。爰暨周室,学盖有六:师氏居内, 太学在国,四小在效。《礼记云:"周人养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国之四郊。"《礼》 又云:"天子设四学,当入学而太子齿。"注云:"四学,周四郊之虞庠也。" 《大戴·保傅篇》云:"帝入东学,尚亲而贵仁;帝入南学,尚齿而贵信;帝入西 学,尚贤而贵德;帝入北学,尚贵而尊爵;帝入太学,承师而问道。"周之五学, 于此弥彰。案郑注《学记》,周则六学,所以然者,注云:"内则设师保以教,使 国子学焉;外则有太学庠序之官。"此其证也。汉、魏已降,无复四郊。谨寻先旨, 宜在四门。案王肃注云:"天子四郊有学,去都五十里。"考之郑氏,不云远近。 今太学故坊,基址宽旷。四郊别置,相去辽阔,检督难周。计太学坊并作四门,犹 为太旷。以臣愚量,同处无嫌。且今时制置,多循中代,未审四学应从古不?求集 儒礼官议其定所。

从之。迁中书令,祭酒如故。出除青州刺史。为政儒缓,不能禁止奸盗;然廉 清寡欲,无挠公私。还朝,议定律令。芳斟酌古今,为大议之主,其中损益,多芳 意也。宣武以朝仪多阙,其一切诸议悉委芳修正,于是朝廷吉凶大事,皆就谘访焉。 转太常卿。

芳以所置五郊及日月之位,去城里数于《礼》有违;又灵星、周公之祀,不应 隶太常,乃上疏曰:

臣闻国之大事,莫先郊祀;郊祀之本,实在审位。臣学谢全经,业乖通古,岂 可轻荐瞽言,妄陈管说!窃见所置坛祠,远近之宜,考之典制,或未允衷,既曰职 司,请陈肤浅。

《孟春令》云:"其数八。"又云:"迎春于东郊。"卢植云:"东郊,八里 郊也。"贾逵云:"东郊,木帝太昊,八里。"许慎云:"东郊,八里郊也。"郑 玄《孟春令》注云:"王居明堂。《礼》曰:"王出十五里迎岁。"盖殷礼也。周 礼,近郊五十里。"郑玄别注云:"东郊去都城八里。"高诱云:"迎春气于东方, 八里郊也。"王肃云:"东郊八里,因木数也。"此皆同谓春郊八里之明据也。 《孟夏令》云:"其数七。"又云:"迎夏于南郊。"卢植云:"南郊,七里郊。" 贾逵云:"南郊,火帝,七里。许慎云:"南郊,七里郊也。"郑玄云:"南郊去 都城七里。"高诱云:"南郊,七里之郊也。"王肃云:"南郊七里,因火数也。" 此又南郊七里之审据也。《中央令》云:"其数五。"卢植云:"中郊,五里之郊 也,"贾逵云:"中兆黄帝之位,并南郊之季,故云兆五帝于四郊也。"郑玄云: "中郊,西南未地,去都城五里。"此又中郊五里之审据也。《孟秋令》云:"其 数九。"又云:"以迎秋于西郊。"卢植云:"西郊,九里。"贾逵云:"西郊, 金帝少昊,九里。"许慎云:"西郊,九里郊也。"郑玄云:"西郊去都城九里。" 高诱云:"西郊,九里之郊也。"王肃云:"西郊九里,因金数也。"此又西郊九 里之审据也。《孟冬令》云:"其数六。"又云:"迎冬于北郊。"卢植云:"北 郊,六里郊也。"贾逵云:"北郊,水帝颛顼,六里,"许慎云:"北郊,六里郊 也。"郑玄云:"北郊去都城六里。"高诱云:"北郊,六里之郊也。"王肃云: "北郊六里,因水数也。"此又北郊六里之审据也。宋氏《含文嘉》注云:"《周 礼》:王畿内千里,二十分其一,以为近郊。近郊五十里,倍之为远郊。迎王气盖 于近郊。汉不设王畿,则以其方数为郊处。故东郊八里,南郊七里,西郊九里,北 郊六里,中郊在西南未地五里。"《祭祀志》云:"建武二年正月,初制郊兆于雒 阳城南七里,依采元始中故事,北郊在雒阳城北四里。"此又汉世南、北郊之明据 也。今地祗准此。至如三十里郊,进乖郑玄所引殷、周二代之据,退违汉、魏所行 故事。凡邑外曰郊。今计四郊各以郭门为限,里数依上。

《礼》:朝拜日月皆于东西门外。今日月之位,去城东西,路各三十,窃又未 审。《礼》又云:"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今计造如上。《礼仪志》云:"立高 禖祠于城南。"不云里数,故今用旧。灵星本非礼事,兆自汉初,专为祈田,恆隶 郡县。《郊祀志》云:"高祖五年,制诏御史,其令天下立灵星祠,牲用太牢,县 邑令、长侍祠。"晋《祠令》云:"郡、县、国祠社稷、先农,县又祠灵星。"此 灵星在天下诸县之明据也。周公庙所以别在洛阳者,盖缘姬旦创成洛邑,故传世洛 阳,崇祠不绝,以彰厥庸。夷、齐庙者,亦世为洛阳界内神祠。今并移太常,恐乖 其本。正下此类甚众,皆当部郡县修理,公私施之祷请。窃惟太常所司,郊庙神祇 自有常限,无宜临时斟酌以意,若遂尔妄营,则不免淫祀。二祠在太常,在洛阳, 于国一也,然贵在审本。

臣以庸蔽,谬忝今职,考括坟籍,博采群议,既无异端,谓粗可依据。今玄冬 务隙,野罄人闲,迁易郊坛,二三为便。

诏曰:"所上乃有明据,但先朝置立已久,且可从旧。"

先是,孝文于代都,诏中书监高闾、太常少卿陆琇并公孙崇等十余人,修理金 石及八音之器。后崇为太乐令,乃上请尚书仆射高肇,更共营理。宣武诏芳共主之。 芳表以礼乐事大,不容辄决,自非博延公卿,广集儒彦,讨论得失,研穷是非,无 以垂之万叶,为不朽之式。被报听许,数旬之间,频烦三议。于是朝士颇以崇专综 既久,不应乖谬,各默然无发论者。芳乃探引经诰,搜括旧文,共相难质,皆有明 据,以为盈缩有差,不合典式。崇虽示相酬答,而不会问意,卒无以自通。尚书依 事述奏,仍诏委芳别更考制。于是学者弥归宗焉。芳以社稷无树,又上疏曰:

依《合朔仪》注:日有变,以硃丝为绳,以绕系社树三匝。而今无树。又《周 礼大司徒》职云:"设其社稷之壝而树之田主,各以其社所宜木。"郑玄注云: "所宜木,谓若松、柏、栗也。"此其一证也。又《小司徒·封人》职云:"掌设 王之社壝,为畿封而树之。"郑玄注云:"不言稷者,王主于社;稷,社之细也。" 此其二证也。又《论语》曰:"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 柏,周人以栗。"是乃土地之所宜也。此其三证也。又《白武通》:社、稷所以有 树,何也?尊而识之也。使人望见既敬之,又所以表功也。"案此正解所以有树之 义,了不论有之与无也。此其四证也。此云"社、稷所以有树何",然则稷亦有树 明矣。又《五经通义》云:"天子太社、王社,诸侯国社、侯社,制度奈何?曰, 社皆有垣无屋,树其中以木。有木者,土主生万物,万物莫善于木,故树木也。" 此其五证也,此最其丁宁备解有树之意也。又《五经要义》云:"社必树之以木。 《周礼·司徒》职曰:班社而树之,各以土地所生。《尚书·逸篇》曰:太社惟松, 东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此其六证也。此又太社及四方皆有 树别之明据也。又见诸家《礼图》,社稷图皆画为树,唯诫社、诫稷无树。此其七 证也。

虽辨有树之据,犹未正所植之木。案《论语》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 人以栗",便是世代不同。而《尚书·逸篇》则云"太社惟松",如此,便以一代 之中而立社各异也。愚以为宜植以松。何以言之?《逸书》云"太社惟松",今者 植松,不虑失礼。惟稷无成证。稷乃社之细,盖亦不离松也。

宣武从之。

芳沈雅方正,概尚甚高,《经》、《传》多通,孝文尤器敬之,动相顾访。太 子恂之在东宫,孝文欲为纳芳女,芳辞以年貌非宜,帝叹其谦慎。帝更敕芳举其宗 女,芳乃称其族子长文之女,孝文乃为恂娉之,与郑懿女对为左右孺子焉。

崔光于芳有中表之敬,每事询仰。芳撰郑玄所注《周官·仪礼音》、干宝所注 《周官音》、王肃所注《尚书音》、何休所注《公羊音》、范宁所注《穀梁音》、 韦昭所注《国语音》、范晔《后汉书音》各一卷,《辩类》三卷,《徐州人地录》 二十卷,《急就篇续注音义证》三卷,《毛诗笺音义证》十卷,《礼记义证》十卷, 《周官·仪礼义证》各五卷。崔光表求以中书监让芳,宣武不许。卒,赠镇东将军、 徐州刺史,谥文贞侯。

长子怿,字祖欣。雅有父风,颇好文翰。历徐州别驾、兗州左军府长史、司空 谘议参军,屡为行台出使,所历皆有当官之称。转通直散骑常侍、徐州大中正,行 郢州事,寻迁安南将军、大司农卿。卒,赠徐州刺史,谥曰简。无子,弟廞以第三 子峻为后。

廞字景兴,好学强立。善事当世,高肇之盛及清河王怿为宰辅,廞皆与其子侄 交游。灵太后临朝,又与太后兄子往还相好。太后令廞以诗武授弟元吉。稍迁光禄 大夫。孝武帝初,除散骑常侍,迁骠骑大将军、国子祭酒。孝武于显阳殿讲《孝经》, 廞为执经,虽酬答论难未能精尽,而风采音制,足有可观。寻兼都官尚书,又兼殿 中尚书。及孝武入关,齐神武至洛,责廞诛之。

子骘,字子升。少有风气,颇涉文史。位徐州开府从事中郎。父廞之死,骘率 勒乡部赴兗州,与刺史樊子鹄抗御王师。每战,流涕突阵。城陷,禽送晋阳。齐神 武矜而赦之。文襄为仪同开府,以骘为属本州大中正,转中书舍人。时与梁和通, 骘前后受敕对其使一十六人。为司徒左长史,卒,赠南青州刺史。廞弟彧,位金紫 光禄大夫。彧子逖。

逖字子长,少聪敏。好弋猎骑射,以行乐为事;爱交游,善戏谑。齐文襄以为 永安公浚开府行参军。逖远离家乡,倦于羁旅,发愤自励,专精读书。晋阳都会之 所,霸朝人士攸集,咸务于宴集。逖在游宴之中,卷不离手,遇有文籍所未见者, 则终日讽诵,或通夜不归。其好学如此。亦留心文藻,颇工诗咏。

齐天保初,行定陶县令,坐奸事免,十余年不得调。其姊为任氏妇,没入宫, 敕以赐魏收。收所提携,后为开府参军。及文宣崩,文士并作挽歌,杨遵彦择之, 员外郎卢思道用八首,逖用二首,余人多者不过三四。中书郎李愔戏逖曰:"卢八 问讯刘二。"逖衔之。乾明元年,兼员外散骑常侍,使送梁主萧庄。还,兼三公郎 中。

武成时,和士开宠要,逖附之。正授中书侍郎,入典机密。时李愔献赋,言天 保中被谗。逖摘其文,奏曰:"诽谤先朝,大不敬。"武成怒,大加鞭朴。逖喜复 前憾,曰:"高捶两下,执鞭一百,何如呼刘二时。"寻兼散骑常侍,聘陈使主。 逖欲独擅文藻,不愿与文士同行。时黄门侍郎王松年妹夫卢士游,性沈密,逖求以 为副。又逖姊魏家者,收时已放出,逖因次欲嫁之士游,不许。逖恐事露,亦不逼 焉。迁给事黄门侍郎,修国史。加散骑常侍,除假仪同三司,聘周使副。二国始通, 礼仪未定,逖与周朝议论往复,斟酌古今,事多合礼,兼文辞可观,甚行名誉。使 还,拜仪同三司。

及武成崩,和士开欲改元,议者各异。逖请为"武平",私谓士开曰:"武平 反为明辅,逖作此以为公。"士开悦而从之。时士开为众口所排,娄定远同辅政, 逖遂回附之,使得西货,悉以饷定远。定远外任,逖不自安,又阴结斛律明月、胡 长仁以自固。士开知之,未甚信,忽于明月门巷逢之,弥以为实。初,逖名宦未达 时,欲事祖珽。珽未原,谓人曰:"我言彭城楚子,应有气侠,唯将崔季舒诗示人, 殊乖气望。"逖乃为弟娶珽女,遂成密好。珽之将诉赵彦深、和士开也,先与逖谋, 逖乃告二人。故二人得为之计。珽被黜,令弟出其妻。及是,逖解士开所嫌。寻出 为仁州刺史。珽乃要行台尚书卢潜陷逖,许潜重迁。潜曰:"如此事,吾不为也。" 更戒逖而护之。后被征还,待诏文林馆,重除散骑常侍,奏门下事。未几与崔季舒 等同戮,时年四十九。所制文笔三十卷。子逸人,开府行参军。仕隋,终于洛阳令。 芳懋从子懋。

懋字仲华,祖泰之,父承伯,仕宋并有名位。懋聪敏好学,博综经史;善草隶 书,识奇字。宣武初入朝,位尚书外兵郎中。芳甚重之,凡所撰朝廷轨仪,皆与参 量。尚书博议,懋与殿中郎袁翻常为议主。达于从政,台中疑事,咸所访决。尚书 李平与结莫逆交。迁步兵校尉,领郎中,兼东宫中舍人。转员外常侍、镇远将军, 领考功郎中,立考课之科,明黜陟之法,甚有条贯。

孝昭初,大军攻硖石,懋为李平行台郎中。城拔,懋颇有功。太傅、清河王怿 爱其风雅,常目而送之曰:"刘生堂堂,搢绅领袖,若天假之年,必为魏朝宰辅。" 诏懋与诸才学之士撰成仪令。怿为宰相积年,礼懋尤重,令诸子师之。迁太尉司马。 熙平二年冬,暴病卒。家甚清贫,亡之日,徙四壁而已。太傅怿及当时才俊莫不痛 惜之。赠持节、前将军、南泰州刺史,谥曰宣简。懋诗诔赋颂及文笔见称于时,又 撰诸器物造作之始十五卷,名曰《物祖》。

常爽,字仕明,河内温人,魏太常卿林六世孙也。祖珍,苻坚南安太守,因世 乱,遂居凉州。父坦,乞伏世镇远将军、大夏镇将、显美侯。

爽少而聪敏,严正有志概,虽家人僮隶未尝见其宽诞之容。笃志好学,博闻强 识,明习纬候、《五经》、百家,多所研综。州郡礼命,皆不就。武成西征凉土, 爽与兄士国归款军门。武成嘉之,赐士国爵五品,显美男;爽为六品,拜宣威将军。 是时,戎车屡驾,征伐为事,贵游子弟未遑学术。爽置馆温水之右,教授门徒七百 余人,京师学业,翕然复兴。爽立训甚有劝罚之科,弟子事之,若严君焉。尚书左 仆射元赞、平原太守司马真安、著作郎程灵虬皆是爽教所就。崔浩、高允并称爽之 严教,奖励有方。允曰:"文翁柔胜,先生刚克,立教虽殊,成人一也。"其为通 识叹服如此。因教授之暇,述《六经略注》,以广制作,甚有条贯。其序曰:

《传》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然则仁义者,人之性也;经典者,身之文也。皆以陶铸神情,启悟耳目,未有不由 学而能成其器,不由习而能利其业。是故季路勇士也,服道以成忠烈之概;宁越庸 夫也,讲艺以全高尚之节。盖所由者习也,所因者本也;本立而道生,身文而德备 焉。

昔者先王之训天下也,莫不导以《诗》、《书》,教以《礼》、《乐》,移其 风俗,和其人民。故恭俭庄敬而不烦者,教深于《礼》也;广博易良而不奢者,教 深于《乐》也;温柔敦厚而不愚者,教深于《诗》也;疏通知远而不诬者,教深于 《书》也;洁静精微而不贼者,教深于《易》也;属辞比事而不乱者,教深于《春 秋》也。夫《乐》以和神,《诗》以正言,《礼》以明体,《书》以广听,《春秋》 以断事。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易》为之源,故曰《易》不可见,则乾 坤其几乎息矣。由是言之,《六经》者,先王之遗烈,圣人之盛事也,安可不游心 寓目习性文身哉!顷因暇日,属意艺林,略撰所闻,讨论其本,名曰《六经略注》, 以训门徒焉!

其《略注》行于世。

爽不事王侯,独守闲静,讲肄经典二十余年,时号为"儒林先生"。年六十三, 卒于家。子文通,历官至镇西司马、南天水太守、西翼校尉。文通子景。

景字永昌,少聪敏,初读《论语》、《毛诗》,一受便览。及长,有才思,雅 好文章。廷尉公孙良举为协律博士,孝文亲得其名,既而用之为门下录事。正始初, 招尚书、门下于金墉中书外省考论律令,敕景参议。宣武季舅护军将军高显卒,其 兄右仆射肇托景及尚书邢峦、并州刺史高聪、通直郎徐纥各作碑铭,并以呈御。帝 悉付侍中崔光简之,光奏景名位乃处诸人之下,文出诸人之上,遂以景文刊石。

肇尚平阳公主,未几主薨,肇欲使公主家令居庐制服,已付学官议正施行。尚 书又以访景,景以妇人无专国之理,家令不得有纯臣之义,乃执议曰:

丧纪之本,实称物以立情;轻重所因,亦缘情以制礼。虽理关盛衰,事经今古, 而制作之本,降杀之宜,其实一焉。是故臣之为君,所以资敬而崇重;为君母妻, 所以从服而制义。然而诸侯大夫之君者,谓其有地土、有吏属,无服文者,言其非 世爵也。今王姬降适,虽加爵命,事非君邑,理异列土。何者?诸王开国,备立臣 吏,生有趋奉之勤,死尽致丧之礼。而公主家令,唯有一人,其丞已下,命之属官, 既无接事之仪,实阙为臣之体。原夫公主之贵,所以立家令者,盖以主之内事,脱 须关外,理无自达,必也因人。然则家令唯通内外之职及典主家之事耳,无关君臣 之理,名义之分也。由是推之,家令不得为纯臣,公主不可为正君,明矣。

且女人之为君,男子之为臣,古礼所不载,先朝所未议。而四门博士裴道广、 孙荣乂等以公主为之君,以家令为之臣,制服以斩,乖缪弥甚。又张虚景、吾难羁 等不推君臣之分,不寻致服之情,犹同其议,准母制齐,求之名实,理未为允。窃 谓公主之爵,既非食采之君;家令之官,又无纯臣之式。若附如母,则情议罔施; 若准小君,则从服无据。案如经《礼》,事无成文,即之愚见,谓不应服。

朝廷从之。

景淹滞门下积岁,不至显官,以蜀司马相如、王褒、严君平、扬子云等四贤, 皆有高才而无重位,乃托意以赞之。景在枢密十有余年,为侍中崔光、卢昶、游肇、 元晖尤所知赏。累迁积射将军、给事中。延昌初,东宫建,兼太子屯骑校尉,录事 皆如故。受敕撰门下诏书凡四十卷。尚书元苌出为安西将军、雍州刺史,请景为司 马。以景阶次不及,除录事参军、襄威将军,带长安令,甚有惠政,人吏称之。

先是,太常刘芳与景等撰朝令,未及班行。别典仪注,多所草创,未成。芳卒, 景纂成其事。及宣武崩,召景赴京,还修仪注。拜谒者仆射,加宁远将军,又以本 官兼中书舍人。后授步兵校尉,仍舍人。又敕撰太和之后朝仪已施行者,凡五十余 卷。时灵太后诏依汉世阴、邓二后故事,亲奉庙祀,与帝交献。景乃据正以定仪注, 朝廷是之。正光初,除龙骧将军、中散大夫,舍人如故。时明帝行讲学之礼于国子 寺,司徒崔光执经,敕景与董绍、张彻、冯元兴、王延业、郑伯猷等俱为录义。事 毕,又行释奠之礼,并诏百官作释奠诗,以景作为美。

是年九月,蠕蠕主阿那瑰归阙,朝廷疑其位次。高阳王雍访景。曰:"昔咸宁 中,南单于来朝,晋世处之王公、特进之下。今日为班,宜在蕃王、仪同三司之间。" 雍从之。朝廷典章,疑而不决,则时访景而行。

初,平齐之后,光禄大夫高聪徙于北京,中书监高允为之聘妻,给其资宅。聪 后为允立碑,每云"吾以此文报德足矣。"豫州刺史常绰以未尽其美。景尚允才器, 先为《遗德颂》,司徒崔光闻而观之,寻味良久,乃云:"高光禄平日每矜其文, 自许报允之德,今见常生此颂,高氏不得独擅其美也。"侍中崔光、安丰王延明受 诏议定服章,敕景参修其事。寻进号冠军将军。阿那瑰之还国也,境上迁延,仍陈 窘乏。遣尚书左丞元孚奉诏振恤,阿那瑰执孚过柔玄,奔于漠北。遣尚书令李崇、 御史中尉兼右仆射元纂追讨不及。乃令景出塞,经絺山,临瀚海,宣敕勒众而返。 景经涉山水,怅然怀古,乃拟刘琨《扶风歌》十二首。进号征虏将军。

孝昌初,给事黄门侍郎,寻除左将军、太府少卿,仍舍人。固辞少卿不拜,改 授散骑常侍,将军如故。徐州刺史元法僧叛入梁,梁武遣其豫章王萧综入据彭城。 时安丰王延明为大都督、大行台,率临淮王彧等众军讨之。既而萧综降附,徐州清 复,遣景兼尚书,持节驰与行台都督观机部分。景经洛纳,乃作铭焉。是时尚书令 萧宝夤、都督崔延伯、都督北海王颢、都督车骑将军元恆芝等并各出讨,诏景诣军 宣旨劳问。还,以本将军授徐州刺史。b 杜洛周反于燕州,仍以景兼尚书为行台, 与幽州都督、 平北将军元谭以御之。景表求勒幽州诸县悉入古城,山路有通贼之处, 权发兵夫,随宜置戍,以为防遏。又以顷来差兵,不尽强壮,今之三长,绵是豪门 多丁为之,今求权发为兵。明帝皆从之。进号平北将军。别敕谭西至军都关,北从 卢龙塞,据此二险,以杜贼出入之路。又诏景山中险路之处,悉令捍塞。景遣府录 事参军裴智成发范阳三长之兵以守白闰,都督元谭据居庸下口。俄而安州石离、 冗城、斛盐三戍兵反,结洛周,有众二万余落,自松岍赴贼。谭勒别将崔仲哲等截 军都关以待之。仲哲战没,洛周又自外应之,腹背受敌,谭遂大败,诸军夜散。诏 以景所部别将李琚为都督,代谭征下口,降景为后将军,解州任。仍诏景为幽、安、 玄四州行台。

贼既南出,钞略蓟城,景命统军梁仲礼率兵士邀击。破之,获贼将御夷镇军主 孙念恆。都督李琚为贼所攻蓟城之北,军败而死。率属城人御之,贼不敢逼。洛周 还据上谷。授景平北将军、光禄大夫,行台如故。洛周遣其都督王曹纥真、马叱斤 等率众蓟南,以掠人谷,乃遇连雨,贼众疲劳。景与都督于荣、制史王延年置兵栗 国,邀其走路,大败之,斩曹纥真。洛周率众南趋范阳,景与延年及荣破之。又遣 别将重破之于州西彪眼泉,禽斩之及溺死者甚众。后洛周南围范阳,城人翻降,执 刺史延年及景,送于洛周。寻为葛荣所吞,景又入荣。荣破,景得还朝。

永安初,诏复本官,兼黄门侍郎,又摄著作,固辞不就。二年,除中军将军, 正黄门。先是参议《正光壬子历》,至是赐爵高阳子。元颢内逼,庄帝北巡,景与 侍中、大司马、安丰王延明在禁中召诸亲宾,乃安慰京师。颢入洛,景乃居本位。 庄帝还宫,解黄门。普泰初,除车骑将军、右光禄大夫、秘书监。以预诏命之勤, 封濮阳县子,后以例追。永熙二年,监议事。

景自少及老,恆居事任,清俭自守,不营产业。至于衣食,取济而已。耽好经 史,爱玩文词,若遇新异之书,殷勤求访,或复质买,不问价之贵贱,必以得为期。 友人刁整每谓曰:"卿清德自居,不事家业,虽俭约可尚,将何以自济也?吾恐挚 太常方馁于柏谷耳。"遂与卫将军羊深矜其所乏,乃率刁双、司马彦邕、李谐、毕 祖彦、结义显等各出钱千文而为买马焉。天平初迁鄴,是时诏下三日,户四十万狼 狈就道,收百官马,尚书丞、郎已下非陪从者,尽乘驴。齐神武以景清贫,特给车 牛四乘,妻孥方得达鄴。后除仪同三司,仍本将军。武定六年,以老疾去官,诏特 给右光禄事力终其身。八年薨。

景善与人交,终始若一。其游处者皆服其深远之度,未曾见其矜吝之心。好饮 酒,淡于荣利,自得怀抱,不事权门。性和厚恭慎。每读书见韦弦之事、深薄之危, 乃图古昔可以鉴戒,指事为象,赞而述之曰:

《周雅》云:"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有朝隐大夫鉴 戒斯文,乃惕焉而惧曰:夫道丧则性倾,利重则身轻。是故乘和体逊,式铭方册; 防微慎独,载象丹青。信哉辞人之赋,文晦而理明。仰瞻高天,听卑视谛;俯测厚 地,岳峻川渟。谁共戴之,不私不畏;谁其践之,不陷不坠。故善恶是征,物罔同 异。论亢匪久,人咸敬忌。嗟乎!唯地厚矣,尚亦兢兢。。浩浩名位,孰识其亲。 搏之弗得,聆之无闻。故有戒于显而急于微。好爵是冒,声奢是基。身陷于禄利, 言溺于是非。或求欲而未厌,或知足而不辞。是故位高而势逾迫,正立而邪逾欺。 安有位朽而危不萃,邪荣而正不雕。故悔多于地厚,祸甚于天高。夫悔未结,谁肯 曲躬。夫祸未加,谁肯累足。固机发而后思图,车覆而后改躅。改之无及,故狡兔 失穴;思之在后,故逆鳞易触。君子则不然。体舒则怀卷,视溺则思济。原夫人阙 之度,邈于无阶之天,势位之危,深于不测之地。饵厚而躬不竞,爵降而心不系。 守善于已成,惧愆于未败。虽盈而戒冲,通而虑滞。以知命为遐龄,以乐天为大惠。 以戢智而从时,以怀愚而游世。曲躬焉,累足焉,苟行之昼已决矣,犹夜则思其计; 诵之口亦明矣,故心必赏其契。故能不同不诱,而弭谤于群小;无毁无誉,而贻信 于上帝。托身与金石俱固,立名与天壤相弊。嚣竞无侵,优游独逝。夫如是,绮阁 金门,可安其宅;锦衣玉食,可颐其形。柳下三黜,不愠其色;子文三陟,不喜其 情。

而惑者见居高可以持势,欲乘高以据荣。见直道可以修己,欲专道以邀声。夫 去声然后声可立,岂矜道之所宣。虑危然后安可固,岂假道之所全。是以君子鉴恃 道不可以流声,故去声而怀道。鉴专道不可以守势,故去势以崇道。何者?履道虽 高,不得无亢;求声虽道,不得无悔。然则声奢繁则实俭雕,功业进则身迹退。如 此则精灵遂越,骄侈自亲。情与道绝,事与势邻。方欲役思以持势,乘势以求津。 故利欲诱其性,祸难婴其身。利欲交则幽显以之变,祸难构则智术无所陈。若然者, 虽縻爵帝局,焉得而宁之?虽结珮皇庭,焉得而荣之?故身道未究,而崇邪之径已 形。成功未立,而修正之术已生。福禄交蹇于人事,屯难顿萃于时情。忠介剖心于 白日,耿节沉骨于幽灵。因斯愚智之所机,倚伏之所系,全亡之所依,其在逊顺而 已哉。呜呼鉴之!呜呼鉴之!

景所著述数百篇见行于世。删正晋司空张华《博物志》及撰《儒林》、《列女 传》各数十篇云。长子昶,少学识,有文才,早卒。昶弟彪之,永安中,司空行参 军。

论曰:古人云:才未半古,功已过之。王肃流寓之士,见知一面,荣任赫然, 寄同旧列,虽器业自致,抑亦逢时之所致焉。刘芳矫然特立,沈深好古,博通洽识, 为世儒宗。懋才流识学,见重于世,不虚然也。常爽以儒素著称,景以文义见宗, 美乎。


分类:正史 书名:北史 作者:李延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