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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第十九○侯君集 张亮 薛万彻 兄万均 盛彦师 卢祖尚 刘世让 刘兰 李君羡等 附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也。性矫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 称。太宗在籓,引入幕府,数从征伐,累除左虞侯、车骑将军,封全椒县子。渐蒙 恩遇,参预谋议。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迁左卫将军,以 功进封潞国公,赐邑千户,寻拜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时将讨吐谷浑伏允,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以君集及任城王道宗并为之副。 九年三月,师次鄯州,君集言于靖曰:"大军已至,贼虏尚未走险,宜简精锐,长 驱疾进,彼不我虞,必有大利。若此策不行,潜遁必远,山障为阻,讨之实难。" 靖然其计,乃简精锐,轻赍深入。道宗追及伏允之众于库山,破之。伏允轻兵入碛, 以避官军。靖乃中分士马为两道并入,靖与薛万均、李大亮趣北路,使侯君集、道 宗趣南路。历破逻真谷,逾汉哭山,经途二千余里,行空虚之地。盛夏降霜,山多 积雪,转战过星宿川,至于柏海,频与虏遇,皆大克获。北望积玉山,观河源之所 出焉。乃旋师,与李靖会于大非川,平吐谷浑而还。十一年,与长孙无忌等俱受世 封,授君集陈州刺史,改封陈国公。明年,拜吏部尚书,进位光禄大夫。君集出自 行伍,素无学术,及被任遇,方始读书。典选举,定考课,出为将领,入参朝政, 并有时誉。 高昌王麹文泰时遏绝西域商贾,太宗征文泰入朝,而称疾不至,诏以君集为交 河道行军大总管讨之。文泰闻王师将起,谓其国人曰:"唐国去此七千里,涉碛阔 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当行百人不能得 至,安能致大军乎?若顿兵于吾城下,二十日食必尽,自然鱼溃,乃接而虏之,何 足忧也!"及军至碛口,而文泰卒,其子智盛袭位。君集率兵至柳谷,候骑言文泰 克日将葬,国人咸集。诸将请袭之,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骄慢无礼,使吾 恭行天罚,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于是鼓行而前,攻其田地。贼婴 城自守,君集谕之,不行。先是,大军之发也,上召山东善为攻城器械者,悉遣从 军。君集遂刊木填隍,推撞车撞其睥睨,数丈颓穴,抛车石击其城中,其所当者无 不糜碎,或张氈被,用障抛石,城上守陴者不复得立。遂拔之,虏其男女七千余口, 仍进兵围其都城。智盛穷蹙,致书于君集曰:"有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 身已丧背。智盛袭位未几,不知所以愆阙,冀尚书哀怜。"君集报曰:"若能悔祸, 宜束手军门。"智盛犹不出,因命士卒填其隍堑,发抛车以攻之。又为十丈高楼, 俯视城内,有行人及飞石所中处,皆唱言之,人多入室避石。初,文泰与西突厥欲 谷设约,有兵至,共为表里。及闻君集至,欲谷设惧而西走千余里,智盛失援,计 无所出,遂开门出降。君集分兵略地,遂平其国,俘智盛及其将吏,刻石纪功而还。 君集初破高昌,曾未奏请,辄配没无罪人,又私取宝物。将士知之,亦竞来盗窃, 君集恐发其事,不敢制。及京师,有司请推其罪,诏下狱。中书侍郎岑文本以为, 功臣大将不可轻加屈辱,上疏曰: 君集等或位居辅佐,或职惟爪牙,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 报陛下之恩。举措肆情,罪负盈积,实宜绳之刑典,以肃朝伦。但高昌昏迷,人神 共弃,在朝议者,以其地在遐荒,咸欲置之度外。唯陛下运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 君集等奉行圣算,遂得指期平殄。若论事实,并是陛下之功,君集等有道路之劳, 未足称其勋力。而陛下天德弗宰,乃推功于将帅。露布初至,便降大恩,从征之人, 皆沾涤荡。及其凯旋,特蒙曲宴,又对万国,加之重赏。内外文武,咸欣陛下赏不 逾时。而不经旬日,并付大理,虽乃君集等自挂网罗,而在朝之人未知所犯,恐海 内又疑陛下唯录其过,似遗其功。臣以下才,谬参近职,既有所见,不敢默然。臣 闻古之人君,出师命将,克敌则获重赏,不克则受严刑。是以赏其有功也,虽贪残 淫纵,必蒙青紫之宠;当其有罪也,虽勤躬洁己,不免鈇钺之诛。故《周书》曰: "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昔汉贰师将军李广利损五万之师,糜亿万 之费,经四年之劳,唯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之首,而贪不爱卒,罪恶甚多。武 帝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广利海西侯,食邑八千户。又校尉陈汤矫诏兴师, 虽斩郅支单于,而汤素贪盗,所收康居财物,事多不法,为司隶所系。汤乃上疏曰: "与吏士共诛郅支,幸得擒灭。今司隶乃收系案验,是为郅支报仇也。"元帝赦其 罪,封汤关内侯,赐黄金百斤。又晋龙骧将军王浚有平吴之功,而王浑等论浚违诏, 不受节度,军人得孙皓宝物,并烧皓宫及船。浚上表曰:"今年平吴,诚为大庆, 于臣之身,更为咎累。"武帝赦而不推,拜辅国大将军,封襄阳侯,赐绢万匹。近 隋新义郡公韩擒虎平陈之日,纵士卒暴乱叔宝宫内,文帝亦不问罪,虽不进爵,拜 擒虎上柱国,赐物八千段。由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黄石 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 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是知前圣莫不收人之长,弃人之短,良为此也。臣 又闻,夫天地之道,以覆载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为美。夫以区区汉武及历代诸 帝,犹能宥广利等,况陛下天纵神武,振宏图以定六合,岂独正兹刑网,不行古人 之事哉!伏惟圣怀,当自已有斟酌。臣今所以陈闻,非敢私君集等,庶以萤爝末光, 增晖日月。倘陛下降雨露之泽,收雷电之威,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 列,复预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是贪愚之将。斯则陛下圣德,虽屈法而德弥显; 君集等愆过,虽蒙宥而过更彰。足使立功之士,因兹而皆劝;负罪之将,由斯而改 节矣。
疏奏,乃释。君集自以有功于西域,而以贪冒被囚,志殊怏怏。十七年,张亮 以太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君集激怒亮曰:"何为见排?"亮曰:"是公见排,更 欲谁冤!"君集曰:"我平一国,还触天子大嗔,何能抑排!"因攘袂曰:"郁郁 不可活,公能反乎?当与公反耳。"亮密以闻,太宗谓亮曰:"卿与君集俱是功臣, 君集独以语卿,无人闻见,若以属吏,君集必言无此。两人相证,事未可知。"遂 寝其事,待君集如初。寻与诸功臣同画像于凌烟阁。时庶人承乾在东宫,恐有废立, 又知君集怨望,遂与通谋。君集子婿贺兰楚石时为东宫千牛,承乾令数引君集入内, 问以自安之术。君集以承乾劣弱,意欲乘衅以图之,遂赞承乾阴图不轨,尝举手谓 承乾曰:"此好手,当为用之。"君集或虑谋泄,心不自安,每中夜蹶然而起,叹 咤久之。其妻怪而谓之曰:"公,国之大臣,何为乃尔?必当有故。若有不善之事, 孤负国家,宜自归罪,首领可全。"君集不能用。及承乾事发,君集被收,楚石又 诣阙告其事。太宗亲临问曰:"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验耳。"君集辞穷。 太宗谓百僚曰:"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不忍置之于法。我将乞其性命, 公卿其许我乎?"群臣争进曰:"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大法。"太 宗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因歔欷下泣。遂斩于四 达之衢,籍没其家。君集临刑,容色不改,谓监刑将军曰:"君集岂反者乎,蹉跌 至此!然尝为将,破灭二国,颇有微功。为言于陛下,乞令一子以守祭祀。"由是 特原其妻及一子,徙于岭南。 张亮,郑州荥阳人也。素寒贱,以农为业。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 人莫之知。大业末,李密略地荥、汴,亮杖策从之,未被任用。属军中有谋反者, 亮告之,密以为至诚,署骠骑将军,隶于徐勣。及勣以黎阳归国,亮颇赞成其事, 乃授郑州刺史。会王世充陷郑州,亮不得之官,孤军无援,遂亡命于共城山泽。后 房玄龄、李勣以亮倜傥有智谋,荐之于太宗,引为秦府车骑将军。渐蒙顾遇,委以 心膂。会建成、元吉将起难,太宗以洛州形胜之地,一朝有变,将出保之。遣亮之 洛阳,统左右王保等千余人,阴引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 亮欲图不轨,坐是属吏,亮卒无所言。事释,遣还洛阳。及建成死,授怀州总管, 封长平郡公。贞观五年,历迁御史大夫,转光禄卿,进封鄅国公,赐实封五百户。 后历豳、夏、鄜三州都督。七年,魏王泰为相州都督而不之部,进亮金紫光禄大夫, 行相州大都督长史。十一年,改封郧国公。亮所莅之职,潜遣左右伺察善恶,发扌 适奸隐,动若有神,抑豪强而恤贫弱,故所在见称。初,亮之在州也,弃其本妻, 更娶李氏。李素有淫行,骄妒特甚,亮宠惮之。后至相州,有鄴县小兒,以卖笔为 业,善歌舞,李见而悦之,遂与私通。假言亮先与其母野合所生,收为亮子,名曰 慎几。亮前妇子慎微,每以养慎几致谏,亮不从。李尤好左道,所至巫觋盈门,又 干预政事,由是亮之声称渐损。十四年,又为工部尚书。明年,迁太子詹事,出为 洛州都督。及侯君集诛,以亮先奏其将反,优诏褒美,迁刑部尚书,参预朝政。太 宗将伐高丽,亮频谏不纳,因自请行。以亮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管率舟师。自东 莱渡海,袭沙卑城,破之,俘男女数千口。进兵顿于建安城下,营垒未固,士卒多 樵牧。贼众奄至,军中惶骇。亮素怯懦,无计策,但踞胡床,直视而无所言,将士 见之,翻以亮为有胆气。其副总管张金树等乃鸣鼓令士众击贼,破之。太宗知其无 将帅材而不之责。有方术人程公颖者,亮亲信之。初,在相州,阴召公颖谓曰: "相州形胜之地,人言不出数年有王者起,公以为何如?"公颖知其有异志,因言 亮卧似龙形,必当大贵。又有公孙常者,颇擅文辞,自言有黄白之术,尤与亮善。 亮谓曰:"吾尝闻图谶'有弓长之君当别都',虽有此言,实不愿闻之。"常又言 亮名应图录,亮大悦。二十年,有陕人常德玄告其事,并言亮有义兒五百人。太宗 遣法官按之,公颖及常证其罪,亮曰:"此二人畏死见诬耳。"又自陈佐命之旧, 冀有宽贷。太宗谓侍臣曰:"亮有义兒五百,畜养此辈,将何为也?正欲反耳。" 命百僚议其狱,多言亮当诛,唯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明其无罪。太宗既 盛怒,竟斩于市,籍没其家。岁余,刑部侍郎有阙,令执政者妙择其人,累奏皆不 可。太宗曰:"朕得其人也。往者李道裕议张亮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虽不 即从,至今追悔。"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薛万彻,雍州咸阳人,自燉煌徙焉。隋左御卫大将军世雄子也。世雄大业末卒 于涿郡太守。万彻少与兄万均随父在幽州,俱以武略为罗艺所亲待。寻与艺归附高 祖,授万均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车骑将军、武安县公。会窦建德率众十万来寇 范阳,艺逆拒之。万均谓艺曰:"众寡不敌,今若出门,百战百败,当以计取之。 可令羸兵弱马阻水背城为阵以诱之,观贼之势,必渡水交兵。万均请精骑百人伏于 城侧,待其半渡击之,破贼必矣。"艺从其言。建德果引军渡水,万均邀击,大破 之。明年,建德率众二十万复攻幽州,贼已攀堞,万均与万彻率敢死士百人从地道 而出,直掩贼背击之,贼遂溃走。及太宗平刘黑闼,引万均为右二护军,恩顾甚至。 隐太子建成又引万彻置于左右。建成被诛,万彻率宫兵战于玄武门,鼓噪欲入秦府, 将士大惧。及枭建成首示之,万彻与数十骑亡于终南山。太宗累遣使谕意,万彻释 仗而来。太宗以其忠于所事,不之罪也。 万均,贞观初历迁殿中少监。柴绍之击梁师都,以万彻为副。未至朔方数十里, 突厥四面而至,官军稍却。万均与万彻横出击之,斩其骁将,虏阵乱,因而乘之, 杀伤被野。鼓行而进,遂围师都。俄而师都见杀,城降,突厥不敢来援。万彻后从 李靖击突厥颉利可汗于塞北,以功授统军,进爵郡公。初,靖将击吐谷浑,请万彻 同行。及至贼境,与诸将各率百余骑先行,卒与虏数千骑相遇。万彻单骑驰击之, 虏无敢当者。还谓诸将曰:"贼易与耳!"跃马复进,诸将随之,斩数千级,人马 流血,勇冠三军。又与万均破吐谷浑天柱王于赤水源,获其杂畜二十万计,追至河 源。万均此后官至左屯卫大将军,累封潞国公而卒。 万彻寻丁母忧解职,俄起为右卫将军,出为蒲州刺史。会薛延陀率回纥、同罗 之众渡碛,南击李思摩,万彻副李勣援之。与虏相遇,率数百骑为先锋,击其阵后, 骑皆散,贼顾见,遂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千余级,获马万五千匹。以功别封 一子为县侯。十八年,授左卫将军,尚丹阳公主,拜附马都尉。寻迁右卫大将军, 转杭州刺史,迁代州都督,复召拜右武卫大将军。太宗从容谓从臣曰:"当今名将, 唯李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李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即 大败。"太宗尝召司徒长孙无忌等十余人宴于丹霄殿,各赐以貘皮,万彻预焉。太 宗意在赐万彻,而误呼万均,因怆然曰:"万均朕之勋旧,不幸早亡,不觉呼名, 岂其魂灵欲朕之赐也。"因令取貘皮,呼万均以同赐而焚之于前,侍坐者无不感叹。 二十二年,万彻又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率甲士三万自莱州泛海伐高丽,入鸭绿水 百余里,至泊灼城,高丽震惧,多弃城而遁。泊灼城主所夫孙率步骑万余人拒战, 万彻遣右卫将军裴行方领步卒为支军继进,万彻及诸军乘之,贼大溃。追奔百余里, 于阵斩所夫孙,进兵围泊灼城。其城因山设险,阻鸭绿水以为固,攻之未拔。高丽 遣将高文率乌骨、安地诸城兵三万余人来援,分置两阵。万彻分军以当之,锋刃才 接而贼大溃。万彻在军,仗气凌物,人或奏之。及谒见,太宗谓曰:"上书者论卿 与诸将不协,朕录功弃过,不罪卿也。"因取书焚之。寻为副将、右卫将军裴行方 言其怨望,于是廷验之,万彻辞屈。英国公李勣进曰:"万彻职乃将军,亲惟主婿, 发言怨望,罪不容诛。"因除名徙边,会赦得还。永徽二年,授宁州刺史。入朝与 房遗爱款昵,因谓遗爱曰:"今虽患脚,坐置京师,诸辈犹不敢动。"遗爱谓万彻 曰:"公若国家有变,我当与公立荆王元景为主。"及谋泄,吏逮之,万彻不之伏, 遗爱证之,遂伏诛。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兒,留为国家效死力固好,岂得坐 房遗爱杀之乎!"遂解衣谓监刑者疾斫。执刃者斩之不殊,万彻叱之曰:"何不加 力!"三斫乃绝。 万彻长兄万淑,亦有战功。贞观初,至营州都督,检校东夷校尉,封梁郡公。 季弟万备,有孝行,母终,庐于墓侧。太宗降玺书吊慰,仍旌表其门。后官至左卫 将军。并先万彻卒。 初,武德、贞观之际,有盛彦师、卢祖尚、刘世让、刘兰、李君羡等,并有功 名而不终其位。 盛彦师者,宋州虞城人。大业中,为澄城长。义师至汾阴,率宾客千余人济河 上谒,拜银青光禄大夫、行军总管,从平京城。俄与史万宝镇宜阳以拒东寇。及李 密之叛,将出山南,史万宝惧密威名,不敢拒,谓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 以王伯当,决策而叛,其下兵士思欲东归,若非计出万全,则不为也。兵在死地, 殆不可当。"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万宝曰:"计将安出?" 对曰:"军法尚诈,不可为公说之。"便领众逾熊耳山南,傍道而止,令弓弩者夹 路乘高,刀楯者伏于溪谷。令曰:"待贼半渡,一时齐发,弓弩据高纵射,刀楯即 乱出薄之。"或问之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 言往洛,实走襄城就张善相耳,必当出人不意。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 隘,无所展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李密既度陕州, 以为余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渡。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 遂斩李密,追擒伯当。以功封葛国公,拜武卫将军,仍镇熊州。太宗讨王世充,遣 彦师与万宝军于伊阙,绝其山南之路。贼平,除宋州总管。初,彦师之入关也,王 世充以其将陈宝遇为宋州刺史,处其家不以礼,及此,彦师因事杀之。平生所恶数 十家亦皆杀之。州中震骇,重足而立。会徐圆朗反,彦师为安抚大使,因战,遂没 于贼。圆朗礼厚之,令彦师作书报其弟,令举城降己。彦师为书曰:"吾奉使无状, 被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汝宜善侍老母,勿以吾为念。"圆朗初色动,而 彦师自若,圆朗乃笑曰:"盛将军乃有壮节,不可杀也。"待之如旧。贼平,彦师 竟以罪赐死。 卢祖尚者,字季良,光州乐安人也。父禧,隋虎贲郎将。累叶豪富,倾财散施, 甚得人心。大业末,召募壮士逐捕群盗。时年甚少,而武力过人,又御众严整,所 向有功。群盗畏惮,不敢入境。及宇文化及作乱,州人请祖尚为刺史。祖尚时年十 九,升坛歃血,以誓其众,泣涕歔欷,悲不自胜,众皆感激。王世充立越王侗,祖 尚遣使从之,侗授祖尚光州总管。及世充自立,遂举州归款,高祖嘉之,赐玺书劳 勉,拜光州刺史,封弋阳郡公。武德六年,从赵郡王孝恭讨辅公礻石,为前军总管, 攻其宣、歙州,克之。进击贼帅冯惠亮、陈正通,并破之。贼平,以功授蒋州刺史。 又历寿州都督、瀛州刺史,并有能名。贞观初,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冒得罪, 太宗思求良牧,朝臣咸言祖尚才兼文武,廉平正直。征至京师,临朝谓之曰:"交 州大籓,去京甚远,须贤牧抚之。前后都督皆不称职,卿有安边之略,为我镇边, 勿以道远为辞也。"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以旧疾为辞。太宗遣杜如晦谕旨, 祖尚固辞。又遣其妻兄周范往谕之曰:"匹夫相许,犹须存信。卿面许朕,岂得后 方悔之?宜可早行,三年必自相召,卿勿推拒,朕不食言。"对曰:"岭南瘴疠, 皆日饮酒,臣不便酒,去无还理。"太宗大怒曰:"我使人不从,何以为天下命!" 斩之于朝,时年三十余。寻悔之,使复其官廕。 刘世让,字元钦,雍州醴泉人也。仕隋征仕郎。高祖入长安,世让以湋川归国, 拜通议大夫。时唐弼余党寇扶风,世让自请安辑,许之,俄得数千人。复为安定道 行军总管,率兵以拒薛举,战败,世让及弟宝俱为举军所获。举将至城下,令绐说 城中曰:"大军五道已趣长安,宜开门早降。"世让伪许之,因告城中曰:"贼兵 多少,极于此矣。宜善自固,以图安全。"举重其执节,竟不之害。太宗时屯兵高 墌,世让潜遣宝逃归,言贼中虚实;高祖嘉之,赐其家帛千匹。及贼平,得归,授 彭州刺史。寻领陕东道行军总管,与永安王孝基击吕崇茂于夏县,诸军败绩,世让 与唐俭俱为贼所获。狱中闻独孤怀恩有逆谋,逃还以告高祖。时高祖方济河,将幸 怀恩之营,闻难惊曰:"刘世让之至,岂非天命哉!"因劳之曰:"卿往陷薛举, 遣弟潜效款诚,今复冒危告难,是皆忧国忘身也。"寻封弘农郡公,赐庄一区、钱 百万。累转并州总管,统兵屯于雁门。突厥处罗可汗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 甚急。鸿胪卿郑元璹先使在蕃,可汗令元璹来说之,世让厉声曰:"大丈夫奈何为 夷狄作说客耶!"经日余,虏乃退。及元璹还,述世让忠贞勇干,高祖下制褒美之, 锡以良马。未几,召拜广州总管。将之任,高祖问以备边之策,世让答曰:"突厥 南寇,徒以马邑为其中路耳。如臣所计,请于崞城置一智勇之将,多储金帛,有来 降者厚赏赐之,数出奇兵略其城下,芟践禾稼,败其生业。不出岁余,彼当无食, 马邑不足图也。"高祖无可任者,乃使驰驿往经略之。突厥惧其威名,乃纵反间, 言世让与可汗通谋,将为乱。高祖不之察,遂诛世让,籍没其家。贞观初,突厥来 降者言世让初无逆谋,始原其妻子。 刘兰,字文郁,青州北海人也。仕隋鄱阳郡书佐。颇涉经史,善言成败。然性 多凶狡,见隋末将乱,交通不逞。于时北海完富,兰利其子女玉帛,与群盗相应, 破其本乡城邑。武德中,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抚大使,兰率宗党往归之。以功累 迁尚书员外郎。贞观初,梁师都尚据朔方,兰上言攻取之计。太宗善之,命为夏州 都督府司马。时梁师都以突厥之师顿于城下,兰偃旗卧鼓,不与之争锋,贼徒宵遁, 兰追击破之,遂进军夏州。及师都平,以功迁丰州刺史,征为右领军将军。十一年, 幸洛阳,以蜀王愔为夏州都督。愔不之籓,以兰为长史,总其府事。时突厥携离, 有郁射设阿史那摸末率其部落入居河南。兰纵反间以离其部落,颉利果疑摸末,摸 末惧,而颉利又遣兵追之,兰率众逆击,败之。太宗以为能,超拜丰州刺史,再转 夏州都督,封平原郡公。贞观末,以谋反腰斩。右骁卫大将军丘行恭探其心肝而食 之,太宗闻而召行恭让之曰:"典刑自有常科,何至于此!必若食逆者心肝而为忠 孝,则刘兰之心为太子诸王所食,岂至卿邪?"行恭无以答。 李君羡者,洺州武安人也。初为王世充骠骑,恶世充之为人,乃与其党叛而来 归,太宗引为左右。从讨刘武周及王世充等,每战必单骑先锋陷阵,前后赐以宫女、 马牛、黄金、杂彩,不可胜数。太宗即位,累迁华州刺史,封武连郡公。贞观初, 太白频昼见,太史占曰:"女三昌。"又有谣言:"当有女武王者。"太宗恶之。 时君羡为左武卫将军,在玄武门。太宗因武官内宴,作酒令,各言小名。君羡自称 小名"五娘子",太宗愕然,因大笑曰:"何物女子,如此勇猛!"又以君羡封邑 及属县皆有"武"字,深恶之。会御史奏君羡与妖人员道信潜相谋结,将为不轨, 遂下诏诛之。天授二年,其家属诣阙称冤,则天乃追复其官爵,以礼改葬。 史臣曰:侯君集摧凶克敌,效用居多;恃宠矜功,粗率无检,弃前功而罹后患, 贪愚之将明矣。张亮听公颖之妖言,恃弓长之邪谶,义兒斯畜,恶迹遂彰,虽道裕 云反状未形,而诡诈之性,于斯验矣。万彻筹深行阵,勇冠戎夷,不能保其首领, 以至诛戮。夫二三子,非慎始而保终也。 赞曰:君子立功,守以谦冲。小人得位,足为身害。侯、张凶险,望窥圣代。 雄若韩、彭,难逃菹醢。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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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第二十○王珪 戴胄 兄子至德 岑文本 兄子长倩 倩子羲 格辅元附 杜 正伦 王珪,字叔玠,太原祁人也。在魏为乌丸氏,曾祖神念,自魏奔梁,复姓王氏。 祖僧辩,梁太尉、尚书令。父顗,北齐乐陵太守。珪幼孤,性雅澹,少嗜欲,志量 沉深,能安于贫贱,体道履正,交不苟合。季叔颇,当时通儒,有人伦之鉴,尝谓 所亲曰:"门户所寄,唯在此兒耳。"开皇末,为奉礼郎。及颇坐汉王谅反事被诛, 珪当从坐,遂亡命于南山,积十余岁。高祖入关,丞相府司录李纲荐珪贞谅有器识, 引为世子府谘议参军。及东宫建,除太子中舍人;寻转中允,甚为太子所礼。后以 连其阴谋事,流于巂州。建成诛后,太宗素知其才,召拜谏议大夫。贞观元年,太 宗尝谓侍臣曰:"正主御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唯君臣相遇, 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也。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定天下,既而规模弘远, 庆流子孙者,此盖任得贤臣所致也。朕虽不明,幸诸公数相匡救,冀凭嘉谋,致天 下于太平耳。"珪对曰:"臣闻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故古者圣主,必有诤臣 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以死。陛下开圣虑,纳刍荛,臣处不讳之朝,实愿罄其狂 瞽。"太宗称善,敕自今后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必遣谏官随之。珪每推诚纳 忠,多所献替,太宗顾待益厚,赐爵永宁县男,迁黄门侍郎,兼太子右庶子。二年, 代高士廉为侍中。太宗尝闲居,与珪宴语,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瑗之姬,瑗败 籍没入宫,太宗指示之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 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此妇人为是耶,为非耶?"太宗曰:"杀人而 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对曰:"臣闻于管子曰:'齐桓公之郭,问其父 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 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 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窃以圣心为是之,陛下若以为非,此谓知恶而不去也。" 太宗虽不出此美人,而甚重其言。时太常少卿祖孝孙以教宫人声乐不称旨,为太宗 所让。珪及温彦博谏曰:"孝孙妙解音律,非不用心,但恐陛下顾问不得其人,以 惑陛下视听。且孝孙雅士,陛下忽为教女乐而怪之,臣恐天下怪愕。"太宗怒曰: "卿皆我之腹心,当进忠献直,何乃附下罔上,反为孝孙言也!"彦博拜谢,珪独 不拜。曰:"臣本事前宫,罪已当死。陛下矜恕性命,不以不肖,置之枢近,责以 忠直。今臣所言,岂是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诮臣,是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 帝默然而罢。翌日,帝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能纳谏者固难矣。昔周武王尚不 用伯夷、叔齐,宣王贤主,杜伯犹以无罪见杀,吾夙夜庶几前圣,恨不能仰及古人。 昨责彦博、王珪,朕甚悔之。公等勿以此而不进直言也。" 时房玄龄、李靖、温彦博、戴胄、魏徵与珪同知国政。后尝侍宴,太宗谓珪曰: "卿识鉴清通,尤善谈论,自房玄龄等,咸宜品藻,又可自量,孰与诸子贤?"对 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 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繁理剧,众务必举,臣不如戴胄;以谏诤为 心,耻君不及于尧、舜,臣不如魏徵。至如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 一日之长。"太宗深然其言,群公亦各以为尽己所怀,谓之确论。后进爵为郡公。 七年,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明年,召拜礼部尚书。十一年,与诸儒正定 《五礼》,书成,赐帛三百段,封一子为县男。是岁,兼魏王师。既而上问黄门侍 郎韦挺曰:"王珪为魏王泰师,与其相见,若为礼节?"挺对曰:"见师之礼,拜 答如礼。"王问珪以忠孝,珪答曰:"陛下,王之君也,事君思尽忠;陛下,王之 父也,事父思尽孝。忠孝之道,可以立身,可以成名,当年可以享天祐,余芳可以 垂后叶。"王曰:"忠孝之道,已闻教矣,愿闻所习。"珪答曰:"汉东平王苍云: '为善最乐。'"上谓侍臣曰:"古来帝子,生于宫闼,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 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我今严教子弟,欲令皆得安全。王珪我久驱使,是所谙悉, 以其意存忠孝,选为子师。尔宜语泰:'汝之待珪,如事我也,可以无过。'"泰 每为之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物议善之。时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礼有妇见舅姑 之仪,自近代公主出降,此礼皆废。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法制。吾受公主谒 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遂与其妻就席而坐,令公主亲执笄行盥馈之 道,礼成而退。是后公主下降有舅姑者,皆备妇礼,自珪始也。珪少时贫寒,人或 遗之,初不辞谢;及贵,皆厚报之,虽其人已亡,必赈赡其妻子。事寡嫂尽礼,抚 孤侄恩义极隆,宗姻困匮者,亦多所周恤。珪通贵渐久,而不营私庙,四时蒸尝, 犹祭于寝。坐为法司所劾,太宗优容,弗之谴也,因为立庙,以愧其心。珪既俭不 中礼,时论以是少之。十三年,遇疾,敕公主就第省视,又遣民部尚书唐俭增损药 膳。寻卒,年六十九。太宗素服举哀于别次,悼惜久之。诏魏王泰率百官亲往临哭, 赠吏部尚书,谥曰懿。
长子崇基,袭爵,官至主爵郎中。少子敬直,以尚主拜附马都尉,坐与太子承 乾交结,徙于岭外。崇基孙旭,开元初,为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时光禄少卿卢崇 道犯罪配流岭南,逃归匿于东都,为雠家所发。玄宗令旭究其狱,旭欲擅其威权, 因捕系崇道亲党数十人,皆极其楚毒,然后结成其罪,崇道及其三子并坐死,亲友 皆决杖流贬。时得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协,递相纠 讦,杰竟坐左迁衢州刺史。旭既得志,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俄以赃罪黜 为龙川尉,愤恚而死,甚为时之所快。 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阳人也。性贞正,有干局。明习律令,尤晓文簿。隋大 业末,为门下录事,纳言苏威、黄门侍郎裴矩甚礼之。越王侗以为给事郎。王世充 将篡侗位,胄言于世充曰:"君臣之分,情均父子,理须同其休戚,勖以终始。明 公以文武之才,当社稷之寄,与存与亡,在于今日。所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 使国有泰山之安,家传代禄之盛,则率土之滨,莫不幸甚。"世充诡辞称善,劳而 遣之。世充后逼越王加其九锡,胄又抗言切谏。世充不纳,由是出为郑州长史,令 与兄子行本镇武牢。太宗克武牢而得之,引为秦府士曹参军。及即位,除兵部郎中, 封武昌县男。 贞观元年,迁大理少卿。时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尝被召,不解佩刀入东上阁。尚 书右仆射封德彝议以监门校尉不觉,罪当死;无忌误带入,罚铜二十斤。上从之。 胄驳曰:"校尉不觉与无忌带入,同为误耳。臣子之于尊极,不得称误,准律云: '供御汤药、饮食、舟船,误不知者,皆死。'陛下若录其功,非宪司所决;若当 据法,罚铜未为得衷。"太宗曰:"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也。何得以 无忌国之亲戚,便欲阿之?"更令定议。德彝执议如初,太宗将从其议,胄又曰: "校尉缘无忌以致罪,于法当轻。若论其误,则为情一也,而生死顿殊,敢以固请。" 上嘉之,竟免校尉之死。于时朝廷盛开选举,或有诈伪资廕者,帝令其自首,不首 者罪至于死。俄有诈伪者事泄,胄据法断流以奏之。帝曰:"朕下敕不首者死,今 断从流,是示天下以不信。卿欲卖狱乎?"胄曰:"陛下当即杀之,非臣所及。既 付所司,臣不敢亏法。"帝曰:"卿自守法,而令我失信邪?"胄曰:"法者,国 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言者,当时喜怒之所发耳。陛下发一朝之忿而许杀之,既知 不可而置之于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若顺忿违信,臣窃为陛下惜之。"帝曰: "法有所失,公能正之,朕何忧也!"胄前后犯颜执法多此类。所论刑狱,皆事无 冤滥,随方指扌适,言如泉涌。其年,转尚书右丞,寻迁左丞。先是,每岁水旱, 皆以正仓出给,无仓之处,就食他州,百姓多致饥乏。二年,胄上言:"水旱凶灾, 前圣之所不免。国无九年储蓄,礼经之所明诫。今丧乱已后,户口凋残,每岁纳租, 未实仓禀。随即出给,才供当年,若有凶灾,将何赈恤?故隋开皇立制,天下之人, 节级输粟,名为社仓,终文皇代,得无饥馑。及大业中年,国用不足,并取社仓之 物以充官费,故至末途,无以支给。自王公已下,爰及众庶,计所垦田稼穑顷亩, 每至秋熟,准其苗以理劝课,尽令出粟。稻麦之乡,亦同此税,各纳所在,立为义 仓。"太宗从其议。以其家贫,赍钱十万。 时尚书左仆射萧瑀免官,仆射封德彝又卒,太宗谓胄曰:"尚书省天下纲维, 百司所禀,若一事有失,天下必有受其弊者。今以令、仆系之于卿,当称朕所望也。" 胄性明敏,达于从政,处断明速。议者以为左右丞称职,武德已来,一人而已。又 领谏议大夫,令与魏徵更日供奉。三年,进拜民部尚书,兼检校太子左庶子。先是, 右仆射杜如晦专掌选举,临终请以选事委胄,由是诏令兼摄吏部尚书,其民部、庶 子、谏议并如故。胄虽有干局,而无学术。居吏部,抑文雅而奖法吏,甚为时论所 讥。四年,罢吏部尚书,以本官参预朝政,寻进爵为郡公。五年,太宗将修复洛阳 宫,胄上表谏曰: 陛下当百王之弊,属暴隋之后,拯余烬于涂炭,救遗黎于倒悬。远至迩安,率 土清谧,大功大德,岂臣之所称赞。臣诚小人,才识非远,唯知耳目之近,不达长 久之策,敢竭区区之诚,论臣职司之事。比见关中、河外,尽置军团,富室强丁, 并从戎旅。重以九成作役,余丁向尽,去京二千里内,先配司农将作。假有遗余, 势何足纪?乱离甫尔,户口单弱,一人就役,举家便废。入军者督其戎仗,从役者 责其糇粮,尽室经营,多不能济。以臣愚虑,恐致怨嗟。七月已来,霖潦过度,河 南、河北,厥田洿下,时丰岁稔,犹未可量。加以军国所须,皆资府库,布绢所出, 岁过百万。丁既役尽,赋调不减,费用不止,帑藏其虚。且洛阳宫殿,足蔽风雨, 数年功毕,亦谓非晚。若顿修营,恐伤劳扰。 太宗甚嘉之,因谓侍臣曰:"戴胄于我无骨肉之亲,但以忠直励行,情深体国, 事有机要,无不以闻。所进官爵,以酬厥诚耳。"七年卒,太宗为之举哀,废朝三 日。赠尚书右仆射,追封道国公,谥曰忠,诏虞世南撰为碑文。又以胄宅宇弊陋, 祭享无所,令有司特为造庙。房玄龄、魏徵并美胄才用,俱与之亲善,及胄卒后, 尝见其游处之地,数为之流涕。胄无子,以兄子至德为后。 至德,乾封中累迁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寻转户部尚书,依旧知政事。父 子十数年间相继为尚书,预知国政,时以为荣。咸亨中,高宗为飞白书以赐侍臣, 赐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赐郝处俊曰"飞九霄,假六翮";赐李敬玄曰"资 启沃,罄丹诚";又赐中书侍郎崔知悌曰"竭忠节,赞皇猷",其辞皆有兴比。俄 迁尚书右仆射。时刘仁轨为左仆射,每遇申诉冤滞者,辄美言许之;而至德先据理 难诘,未尝与夺,若有理者,密为奏之,终不显己之断决,由是时誉归于仁轨。或 以问至德,答曰:"夫庆赏刑罪,人主之权柄,凡为人臣,岂得与人主争权柄哉!" 其慎密如此。后高宗知而深叹美之。仪凤四年薨,辍朝三日,使百官以次赴宅哭之, 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谥曰恭。 岑文本,字景仁,南阳棘阳人。祖善方,仕萧察吏部尚书。父之象,隋末为邯 郸令,尝被人所讼,理不得申。文本性沈敏,有姿仪,博考经史,多所贯综,美谈 论,善属文。时年十四,诣司隶称冤,辞情慨切,召对明辩,众颇异之。试令作 《莲花赋》,下笔便成,属意甚佳,合台莫不叹赏。其父冤雪,由是知名。其后, 郡举秀才,以时乱不应。萧铣僭号于荆州,召署中书侍郎,专典文翰。及河间王孝 恭定荆州,军中将士咸欲大掠,文本进说孝恭曰:"自隋室无道,群雄鼎沸,四海 延颈以望真主。今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降者,实望去危就安耳。王必欲纵 兵虏掠,诚非鄙州来苏之意,亦恐江、岭以南,向化之心沮矣。"孝恭称善,遂止 之。署文本荆州别驾。孝恭进击辅公祏,召典军书,复署行台考功郎中。贞观元年, 除秘书郎,兼直中书省。遇太宗行藉田之礼,文本上《藉田颂》。及元日临轩宴百 僚,文本复上《三元颂》,其辞甚美。文本才名既著,李靖复称荐之,擢拜中书舍 人,渐蒙亲顾。初,武德中诏诰及军国大事,文皆出于颜师古。至是,文本所草诏 诰。或众务繁凑,即命书僮六七人随口并写,须臾悉成,亦殆尽其妙。时中书侍郎 颜师古以谴免职,顷之,温彦博奏曰:"师古谙练时事,长于文法,时无及者,冀 蒙复用。"太宗曰:"我自举一人,公勿忧也。"于是以文本为中书侍郎,专典机 密。又先与令狐德棻撰《周史》,其史论多出于文本。至十年史成,封江陵县子。 十一年,从至洛阳宫,会谷、洛泛溢,文本上封事曰: 臣闻创拨乱之业,其功既难;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 业也;有始有卒,所以隆其基也。今虽亿兆乂安,方隅宁谧,既承丧乱之后,又接 凋弊之余,户口减损尚多,田畴垦辟犹少。覆焘之恩著矣,而疮痍未复;德教之风 被矣,而资产屡空。是以古人譬之种树,年祀绵远,则枝叶扶疏;若种之日浅,根 本未固,虽壅之以黑坟,暖之以春日,一人摇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颇类于此。 常加含养,则日就滋息;暂有征役,则随而凋耗。凋耗既甚,则人不卿生;人不卿 生,则怨气充塞;怨气充塞,则离叛之心生矣。故帝舜曰:"可爱非君,可畏非人。" 孔安国曰:"人以君为命,故可爱;君失道,人叛之,故可畏。"仲尼曰:"君犹 舟也,人犹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是以古之哲王,虽休勿休,日慎一 日者,良为此也。伏惟陛下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为 念。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为善在于不疑,出 令期于必信。颐神养性,省畋游之娱;去奢从俭,减工役之费。务静方内而不求辟 土;载橐弓矢而无忘武备。凡此数者,虽为国之常道,陛下之所常行,臣之愚心, 唯愿陛下思之而不倦,行之而不怠。则至道之美,与三、五比隆;亿载之祚,随天 地长久。虽使桑谷为妖,龙蛇作孽,雉雊于鼎耳,石言于晋地,犹当转祸为福,变 咎为祥。况水雨之患,阴阳常理,岂可谓之天谴而系圣心哉?臣闻古人有言:"农 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辄陈狂瞽,伏待斧钺。 是时魏王泰宠冠诸王,盛修第宅,文本以为侈不可长,上疏盛陈节俭之义,言 泰宜有抑损,太宗并嘉之,赐帛三百段。十七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文本自以出自书生,每怀捴损。平生故人,虽微贱必与之抗礼。居处卑陋,室 无茵褥帷帐之饰。事母以孝闻,抚弟侄恩义甚笃。太宗每言其"弘厚忠谨,吾亲之 信之。"是时,新立晋王为皇太子,名士多兼领宫官,太宗欲令文本兼摄。文本再 拜曰:"臣以庸才,久逾涯分,守此一职,犹惧满盈,岂宜更忝春坊,以速时谤。 臣请一心以事陛下,不愿更希东宫恩泽。"太宗乃止。仍令五日一参东宫,皇太子 执宾友之礼,与之答拜。其见待如此。俄拜中书令,归家有忧色,其母怪而问之, 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责重位高,所以忧惧。"亲宾有来庆贺,辄曰: "今受吊,不受贺也。"又有劝其营产业者,文本叹曰:"南方一布衣,徒步入关, 畴昔之望,不过秘书郎、一县令耳。而无汗马之劳,徒以文墨致位中书令,斯亦极 矣。荷俸禄之重,为惧已多,何得更言产业乎?"言者叹息而退。 文本既久在枢揆,当涂任事,赏锡稠叠,凡有财物出入,皆委季弟文昭,一无 所问。文昭时任校书郎,多与时人游款,太宗闻而不悦,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 过多交结,恐累卿,朕将出之为外官,如何?"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 钟念,不欲信宿离于左右。若今外出,母必忧悴,傥无此弟,亦无老母也。"歔欷 呜咽,太宗愍其意而止。唯召见文昭,严加诫约,亦卒无愆过。及将伐辽,凡所筹 度,一皆委之。文本受委既深,神情顿竭,言辞举措,颇异平常。太宗见而忧之, 谓左右曰:"文本今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及至幽州,遇暴疾,太宗亲自临 视,抚之流涕。寻卒,年五十一。其夕,太宗闻严鼓之声,曰:"文本殒逝,情深 恻怛。今宵夜警,所不忍闻。"命停之。赠侍中、广州都督,谥曰宪,赐东园秘器, 陪葬昭陵。有集六十卷行于代。 文本兄文叔。文叔子长倩,少为文本所鞠,同于己子。永淳中,累转兵部侍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垂拱初,自夏官尚书迁内史,知夏官事,俄拜文昌右相,封邓 国公。则天初革命,尤好符瑞,长倩惧罪,颇有陈奏,又上疏请改皇嗣姓为武氏, 以为周室储贰,则天许之,实封五百户。天授二年,加特进、辅国大将军。其年, 凤阁舍人张嘉福与洛州人王庆之等列名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长倩以皇嗣在 东宫,不可更立承嗣,与地官尚书格辅元竟不署名,仍奏请切责上书者。由是大忤 诸武意,乃斥令西征吐蕃,充武威道行军大总管。中路召还,下制狱,被诛,仍发 掘其父祖坟墓。来俊臣又胁迫长倩子灵源,令诬纳言欧阳通及格辅元等数十人,皆 陷以同反之罪,并诛死。 长倩子羲,长安中为广武令,有能名。则天尝令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凤阁 侍郎韦嗣立荐羲,且奏曰:"恨其从父长倩犯逆为累。"则天曰:"苟有材干,何 恨微累?"遂拜天官员外郎。由是缘坐近亲,相次入省,登封令刘守悌为司门员外 郎,渭南令裴惓为地官员外郎。先是,羲为金坛令,守悌及惓称为清德。羲以文吏 著名,俱为巡察使所荐,皆授畿县令,又同为尚书郎,悉有美誉。守悌后至陕州刺 史,惓至杭州刺史。羲,神龙初为中书舍人。时武三思用事,侍中敬晖欲上表请削 诸武之为王者,募为疏者。众畏三思,皆辞托不敢为之,羲便操笔,辞甚切直。由 是忤三思意,转秘书少监,再迁吏部侍郎。时吏部侍郎崔湜、太常少卿郑愔、大理 少卿李元恭分掌选事,皆以赃货闻,羲最守正,时议美之。寻加银青光禄大夫、右 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睿宗即位,出为陕州刺史。复历刑部、户部二尚书, 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删定格令,仍修《氏族录》。初,中宗时,侍御史冉祖雍诬 奏睿宗及太平公主与节愍太子连谋,请加推究,羲与中书侍郎萧至忠密申保护。及 羲监修《中宗实录》,自书其事,睿宗览而大加赏叹,赐物三百段、良马一匹,仍 下制书褒美之。时羲兄献为国子司业,弟翔为陕州刺史,休为商州刺史,从族兄弟 子侄,因羲引用登清要者数十人。羲叹曰:"物极则返,可以惧矣!"然竟不能有 所抑退。寻迁侍中。先天元年,坐预太平公主谋逆伏诛,籍没其家。 格辅元者,汴州浚仪人也。伯父德仁,隋剡县丞,与同郡人齐王文学王孝逸、 文林郎繁师玄、罗川郡户曹靖君亮、司隶从事郑祖咸、宣城县长郑师善、王世充中 书舍人李行简、处士卢协等八人,以辞学擅名,当时号为"陈留八俊"。辅元弱冠 举明经,历迁御史大夫、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初,张嘉福等请立武承嗣 也,则天以问辅元,固称不可,遂为承嗣所谮而死,海内冤之。辅元兄希元,高宗 时洛州司法参军,章怀太子召令与洗马刘讷言等注解范晔《后汉书》,行于代。先 辅元卒。 杜正伦,相州洹水人也。隋仁寿中,与兄正玄、正藏俱以秀才擢第。隋代举秀 才止十余人,正伦一家有三秀才,甚为当时称美。正伦善属文,深明释典。仕隋为 羽骑尉。武德中,历迁齐州总管府录事参军。太宗闻其名,令直秦府文学馆。贞观 元年,尚书右丞魏徵表荐正伦,以为古今难匹,遂擢授兵部员外郎。太宗谓曰: "朕今令举行能之人,非朕独私于行能者,以其能益于百姓也。朕于宗亲及以勋旧 无行能者,终不任之。以卿忠直,朕今举卿,卿宜勉称所举。"二年,拜给事中, 兼知起居注。太宗尝谓侍臣曰:"朕每日坐朝,欲出一言,即思此言于百姓有利益 否,所以不能多言。"正伦进曰:"君举必书,言存左右史。臣职当修起居注,不 敢不尽愚直。陛下若一言乖于道理,则千载累于圣德,非直当今损于百姓,愿陛下 慎之。"太宗大悦,赐绢二百段。 四年,累迁中书侍郎。六年,正伦与御史大夫韦挺、秘书少监虞世南、著作郎 姚思廉等咸上封事称旨,太宗为之设宴,因谓曰:"朕历观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 值明王,便得尽诚规谏,至如龙逢、比干,竟不免孥戮。为君不易,为臣极难。我 又闻龙可扰而驯,然喉下有逆鳞,触之则杀人。人主亦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 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虑有危亡哉!我思卿等此意,岂能暂忘?故聊设宴乐也。" 仍并赐帛有差。寻加散骑常侍,行太子右庶子,兼崇贤馆学士。太宗谓曰:"国之 储副,自古所重,必择善人为之辅佐。今太子年在幼冲,志意未定,朕若朝夕见之, 可得随事诫约。今既委以监国,不在目前,知卿志怀贞悫,能敦直道,故辄辍卿于 朕,以匡太子,宜知委任轻重也。"十年,复授中书侍郎,赐爵南阳县侯,仍兼太 子左庶子。正伦出入两宫,参典机密,甚以干理称。时太子承乾有足疾,不能朝谒, 好昵近群小。太宗谓正伦曰:"我兒疾病,乃可事也。但全无令誉,不闻爱贤好善, 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须来告我。"正伦数谏不纳,乃以 太宗语告之,承乾抗表闻奏。太宗谓正伦曰:"何故漏泄我语?"对曰:"开导不 入,故以陛下语吓之,冀其有惧,或当反善。"帝怒,出为谷州刺史,又左授交州 都督。后承乾构逆,事与侯君集相连,称遣君集将金带遗正伦,由是配流驩州。显 庆元年,累授黄门侍郎,兼崇贤馆学士,寻同中书门下三品。二年,兼度支尚书, 仍依旧知政事。俄拜中书令,兼太子宾客、弘文馆学士,进封襄阳县公。三年,坐 与中书令李义府不协,出为横州刺史,仍削其封邑。寻卒。有集十卷行于代。 史臣曰:王珪履正不回,忠谠无比,君臣时命,胥会于兹。《易》曰:"自天 祐之,吉无不利。"叔玠有焉。戴胄两朝仕官,一乃心力,刑无僭滥,事有箴规。 虽学术不能求备,而匡益自可济时,亦所谓巧于任大矣。文本文倾江海,忠贯雪霜, 申慈父之冤,匡明主之业,及委繁剧,俄致暴终。《书》曰:"小心翼翼,昭事上 帝。"所谓忧能伤人,不复永年矣。洎羲而下,登清要者数十人。积善之道,焉可 忽诸?正伦以能文被举,以直道见委,参典机密,出入两宫,斯谓得时。然被承乾 金带之讥,孰与夫薏苡之谤,士大夫慎之。 赞曰:五灵嘉瑞,出系汙隆。人中麟凤,王、戴诸公。动必由礼,言皆匡躬。 献规纳谏,贞观之风。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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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二○虞世南 李百药 子安期 褚亮 刘孝孙 李玄道 李守素附 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隋内史侍郎世基弟也。祖检,梁始兴王谘议; 父荔,陈太子中庶子,俱有重名。叔父寄,陈中书侍郎,无子,以世南继后,故字 曰伯施。世南性沈静寡欲,笃志勤学,少与兄世基受学于吴郡顾野王,经十余年, 精思不倦,或累旬不盥栉。善属文,常祖述徐陵,陵亦言世南得己之意。又同郡沙 门智永,善王羲之书,世南师焉,妙得其体,由是声名籍甚。天嘉中,荔卒,世南 尚幼,哀毁殆不胜丧。陈文帝知其二子博学,每遣中使至其家将护之。及服阕,召 为建安王法曹参军。寄陷于陈宝应,在闽、越中,世南虽除丧,犹布衣蔬食。至太 建末,宝应破,寄还,方令世南释布食肉。至德初,除西阳王友。陈灭,与世基同 入长安,俱有重名,时人方之二陆。时炀帝在籓,闻其名,与秦王俊辟书交至,以 母老固辞,晋王令使者追之。大业初,累授秘书郎,迁起居舍人。时世基当朝贵盛, 妻子被服拟于王者。世南虽同居,而躬履勤俭,不失素业。及至隋灭,宇文化及弑 逆之际,世基为内史侍郎,将被诛,世南抱持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纳,因哀毁 骨立,时人称焉。从化及至聊城,又陷于窦建德,伪授黄门侍郎。 太宗灭建德,引为秦府参军。寻转记室,仍授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对掌文翰。 太宗尝命写《列女传》以装屏风,于时无本,世南暗疏之,不失一字。太宗升春宫, 迁太子中舍人。及即位,转著作郎,兼弘文馆学士。时世南年已衰老,抗表乞骸骨, 诏不许。迁太子右庶子,固辞不拜,除秘书少监。上《圣德论》,辞多不载。七年, 转秘书监,赐爵永兴县子。太宗重其博识,每机务之隙,引之谈论,共观经史。世 南虽容貌懦曌,若不胜衣,而志性抗烈,每论及古先帝王为政得失,必存规讽,多 所补益。太宗尝谓侍臣曰:"朕因暇日,与虞世南商略古今,有一言之失,未尝不 怅恨,其恳诚若此,朕用嘉焉。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 八年,陇右山崩,大蛇屡见,山东及江淮多大水。太宗以问世南,对曰:"春 秋时山崩,晋侯召伯宗而问焉,对曰:'国主山川,故山川崩竭,君为之不举,降 服、乘缦、彻乐、出次、祝币以礼焉。'梁山,晋所主也,晋侯从之,故得无害。 汉文帝元年,齐、楚地二十九山同日崩,水大出,令郡国无来贡献,施惠于天下, 远近欢洽,亦不为灾。后汉灵帝时,青蛇见御座。晋惠帝时,大蛇长三百步,见齐 地,经市入朝。案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可为怪耳。今蛇见山泽,盖深山大 泽必有龙蛇,亦不足怪也。又山东足雨,虽则其常,然阴淫过久,恐有冤狱,宜省 系囚,庶几或当天意。且妖不胜德,唯修德可以销变。"太宗以为然,因遣使者赈 恤饥馁,申理狱讼,多所原宥。后有星孛于虚、危,历于氐,百余日乃灭。太宗谓 群臣曰:"天见彗星,是何妖也?"世南曰:"昔齐景公时有彗星见,公问晏婴, 对曰:'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罚畏不重,是以天见彗为公诫耳。' 景公惧而修德,后十六日而星没。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德义 不修,虽获麟凤,终是无补;但政事无阙,虽有灾星,何损于时?然愿陛下勿以功 高古人而自矜伐,勿以太平渐久而自骄怠,慎终如始,彗星虽见,未足为忧。"太 宗敛容谓曰:"吾之抚国,良无景公之过。但吾才弱冠举义兵,年二十四平天下, 未三十而居大位,自谓三代以降,拨乱之主,莫臻于此。重以薛举之骁雄,宋金刚 之鸷猛,窦建德跨河北,王世充据洛阳,当此之时,足为勍敌,皆为我所擒。及逢 家难,复决意安社稷,遂登九五,降服北夷,吾颇有自矜之意,以轻天下之士,此 吾之罪也。上天见变,良为是乎?秦始皇平六国,隋炀帝富四海,既骄且逸,一朝 而败,吾亦何得自骄也。言念于此,不觉惕焉震惧。"四月,康国献狮子,诏世南 为之赋,命编之东观,辞多不载。后高祖崩,有诏山陵制度,准汉长陵故事,务从 隆厚。程限既促,功役劳弊。世南上封事谏曰: 臣闻古之圣帝明王所以薄葬者,非不欲崇高光显,珍宝具物,以厚其亲。然审 而言之,高坟厚垅,珍物毕备,此适所以为亲之累,非曰孝也。是以深思远虑,安 于菲薄,以为长久万代之计,割其常情以定耳。昔汉成帝造延、昌二陵,制度甚厚, 功费甚多。谏议大夫刘向上书,其言深切,皆合事理。其略曰:"孝文居霸陵,凄 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 戚焉!'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所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以 薄葬。"又汉氏之法,人君在位,三分天下贡赋,以一分入山陵。武帝历年长久, 比葬,陵中不复容物,霍光暗于大体,奢侈过度。其后至更始之败,赤眉贼入长安, 破茂陵取物,犹不能尽。无故聚敛百姓,为盗之用,甚无谓也。魏文帝于首阳东为 寿陵,作终制,其略曰:"昔尧葬寿陵,因山为体,无封树,无立寝殿园邑,为棺 椁足以藏骨,为衣衾足以朽肉。吾营此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无藏 金银铜铁,一以瓦器。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无有不发之墓,至乃烧取玉匣金 缕,骸骨并尽,乃不重痛哉!若违诏妄有变改,吾为戮尸于地下,死而重死,不忠 不孝,使魂而有知,将不福汝。以为永制,藏之宗庙。"魏文帝此制,可谓达于事 矣。向使陛下德止如秦、汉之君,臣则缄口而已,不敢有言。伏见圣德高远,尧、 舜犹所不逮,而俯与秦、汉之君同为奢泰,舍尧、舜、殷、周之节俭,此臣所以尤 戚也。今为丘垅如此,其内虽不藏珍宝,亦无益也。万代之后,但见高坟大墓,岂 谓无金玉耶?臣之愚计,以为汉文霸陵,既因山势,虽不起坟,自然高显。今之所 卜,地势即平,不可不起,宜依《白虎通》所陈周制,为三仞之坟,其方中制度, 事事减少。事竟之日,刻石于陵侧,明丘封大小高下之式。明器所须,皆以瓦木, 合于礼文,一不得用金银铜铁。使万代子孙,并皆遵奉,一通藏之宗庙,岂不美乎! 且臣下除服用三十六日,已依霸陵,今为坟垅,又以长陵为法,恐非所宜。伏愿深 览古今,为长久之虑,臣之赤心,唯愿万岁之后,神道常安,陛下孝名,扬于无穷 耳。
书奏不报。世南又上疏曰:"汉家即位之初,便营陵墓,近者十余岁,远者五 十年方始成就。今以数月之间而造数十年之事,其于人力,亦已劳矣。又汉家大郡 五十万户,即目人众未及往时,而功役与之一等,此臣所以致疑也。"时公卿又上 奏请遵遗诏,务从节俭,因下其事付所司详议,于是制度颇有减省焉。 太宗后颇好猎,世南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恆典;射隼从禽,备乎 前诰。伏惟陛下因听览之余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躬摧班掌,亲御皮轩,穷猛兽 之窟穴,尽逸材于林薮。夷凶剪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军器;举旗效获, 式遵前古。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系心,清道而行,犹 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是以马卿直谏于前,张昭变色于后,臣诚微浅, 敢忘斯义?且天弧星毕,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薄。伏愿时息猎车,且韬长 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抟,任之群下,则贻范百王,永光万代。" 其有犯无隐,多此类也。太宗以是益亲礼之。尝称世南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 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十二年,又表请致仕,优制许之,仍授银青 光禄大夫、弘文馆学士,禄赐防阁,并同京官职事。寻卒,年八十一。太宗举哀于 别次,哭之甚恸。赐东园秘器,陪葬昭陵,赠礼部尚书,谥曰文懿。手敕魏王泰曰: "虞世南于我,犹一体也。拾遗补阙,无日暂忘,实当代名臣,人伦准的。吾有小 失,必犯颜而谏之。今其云亡,石渠、东观之中,无复人矣,痛惜岂可言耶!"未 几,太宗为诗一篇,追述往古兴亡之道,既而叹曰:"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 朕之此诗,将何以示?"令起居郎褚遂良诣其灵帐读讫焚之,冀世南神识感悟。后 数岁,太宗夜梦见之,有若平生。翌日,下制曰:"礼部尚书、永兴文懿公虞世南, 德行淳备,文为辞宗,夙夜尽心,志在忠益。奄从物化,倏移岁序,昨因夜梦,忽 睹其人,兼进谠言,有如平生之日。追怀遗美,良增悲叹。宜资冥助,申朕思旧之 情,可于其家为设五百僧斋,并为造天尊像一区。"又敕图其形于凌烟阁。有集三 十卷,令褚亮为之序。世南子昶,官至工部侍郎。 李百药,字重规,定州安平人,隋内史令、安平公德林子也。为童兒时多疾病, 祖母赵氏故以百药为名。七岁解属文。父友齐中书舍人陆乂、马元熙尝造德林宴集, 有读徐陵文者,云"既取成周之禾,将刈琅邪之稻",并不知其事。百药时侍立, 进曰:"《传》称'鄅人藉稻'。杜预《注》云'鄅国在琅邪开阳'。"乂等大惊 异之。开皇初,授东宫通事舍人,迁太子舍人,兼东宫学士。或嫉其才而毁之者, 乃谢病免去。十九年,追赴仁寿宫,令袭父爵。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雅爱其 才,奏授礼部员外郎,皇太子勇又召为东宫学士。诏令修五礼,定律令,撰阴阳书。 台内奏议文表,多百药所撰。时炀帝出镇扬州,尝召之,百药辞疾不赴,炀帝大怒, 及即位,出为桂州司马。为沈法兴所得,署为掾。其后,罢州置郡,因解职还乡里。 大业五年,授鲁郡临泗府步兵校尉。九年,充戍会稽。寻授建安郡丞,行达乌程, 属江都难作,复会沈法兴为李子通所破,子通又命为中书侍郎、国子祭酒。及杜伏 威攻灭子通,又以百药为行台考功郎中。或有谮之者,伏威囚之,百药著《省躬赋》 以致其情,伏威亦知其无罪,乃令复职。伏威既据有江南,高祖遣使招抚,百药劝 伏威入朝,伏威从之,遣其行台仆射辅公祏与百药留守,遂诣京师。及渡江至历阳, 狐疑中悔,将害百药,乃饮以石灰酒,因大泄痢,而宿病皆除。伏威知百药不死, 乃作书与公祏令杀百药,赖伏威养子王雄诞保护获免。公祏反,又授百药吏部侍郎。 有谮百药于高祖,云百药初说杜伏威入朝,又与辅公祏同反。高祖大怒。及公祏平, 得伏威与公祏令杀百药书,高祖意稍解,遂配流泾州。 太宗重其才名,贞观元年,召拜中书舍人,赐爵安平县男。受诏修定《五礼》 及律令,撰《齐书》。二年,除礼部侍郎。朝廷议将封建诸侯,百药上《封建论》 曰: 臣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本方。思阐治定之规,以弘长 世之业者,万古不易,百虑同归。然命历有赊促之殊,邦家有理乱之异,遐观载籍, 论之详矣。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于郡国。可以监夏殷之长久, 遵黄唐之并建,维城盘石,深根固本,虽王纲弛废,枝干相持,故使逆节不生,宗 祀不绝。秦氏背师古之训,弃先王之道,践华恃险,罢侯置守,子弟无尺土之邑, 兆庶罕共治之忧,故一夫号泽,七庙隳祀。臣以为自古皇王,君临宇内,莫不受命 上玄,飞名帝录,缔构遇兴王之运,殷忧属启圣之期。虽魏武携养之资,汉高徒役 之贱,非止意有觊觎,推之亦不能去也。若其狱讼不归,菁华已竭,虽帝尧之光被 四表,大舜之上齐七政,非止情存揖让,守之亦不可固焉。以放勋、重华之德,尚 不能克昌厥后,是知祚之长短,必在天时,政或盛衰,有关人事。隆周卜代三十, 卜年七百,虽沦胥之道斯极,而文、武之器犹存,斯则龟鼎之祚,已悬定于杳冥也。 至使南征不返,东迁避逼,禋祀如线,郊畿不守,此乃凌夷之渐,有累于封建焉。 暴秦运短闰余,数钟百六。受命之主,德异禹、汤;继世之君,才非启、诵。借使 李斯、王绾之辈,盛开四履,将闾、子婴之徒,俱启千乘,岂能逆帝子之勃兴,抗 龙颜之基命者也!然则得失成败,各有由焉。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辙,莫不情亡今 古,理蔽浇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天下五服之内,尽封诸侯;王畿千乘 之间,俱为采地。是以结绳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刘、曹之末,纪 纲既紊,断可知焉。锲船求剑,未见其可;胶柱成文,弥所多惑。徒知问鼎请隧, 有惧霸王之师;白马素车,无复籓篱之援。不悟望夷之衅,未甚羿、浞之灾;高贵 之殃,宁异申、缯之酷!乃钦明昏乱,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兴废。且数 世之后,王室浸微,始自籓屏,化为仇敌。家殊俗,国异政,强凌弱,众暴寡,疆 场彼此,干戈日寻。狐骀之役,女子尽髽;崤陵之师,只轮不返。斯盖略举一隅, 其余不可胜数。陆士衡方规规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大邑,天下晏然, 以治待乱。"何斯言之谬也!而设官分职,任贤使能,以循吏之才,膺共治之寄, 刺郡分竹,何代无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爱宝,民称父母,政比神明。曹元首方 区区然称:"与人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岂容委 以侯伯,则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则殊其忧乐?何斯言之妄也!封君列国,藉庆门 资,忘其先业之艰难,轻其自然之崇贵,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骄侈。自离宫别馆, 切汉凌云,或刑人力而将尽,或召诸侯而共乐。陈灵则君臣悖礼,共侮徵舒;卫宣 则父子聚麀,终诛寿、朔。乃云为己思治,岂若是乎?内外群官,选自朝廷,擢士 庶以任之,澄水镜以鉴之,年劳优其阶品,考绩明其黜陟。进取事切,砥砺情深, 或俸禄不入私门,妻子不之官舍。颁条之贵,食不举火;剖符之重,衣唯补葛。南 郡太守,敝布裹身;莱芜县长,凝尘生甑。专云为利图物,何其爽欤!总而言之, 爵非世及,用贤之路斯广;民无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 至如灭国弑君,乱常干纪,春秋二百年间,略无宁岁。次睢咸秩,遂用玉帛之名; 鲁道有荡,每等衣裳之会。纵使西汉哀、平之际,东洛桓、灵之时,下吏淫暴,必 不至此。为政之理,可一言以蔽之。 伏惟陛下握纪御天,膺期启圣,救亿兆之焚溺,扫氛昆于寰区。创业垂统,配 二仪以立德;发号施令,妙万物而为言。独照宸衷,永怀前古,将复五等而修旧制, 建万国以亲诸侯。窃以汉、魏以还,余风之弊未尽;勋、华既往,至公之道斯革。 况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时乘,华夷杂处。重以关河分阻,吴、楚悬隔,习文 者学长短纵横之术,习武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之俗。开皇 在运,因藉外家。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时运,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纪,民 不见德。及大业嗣文,世道交丧,一时人物,扫地将尽。虽天纵神武,削平寇虐, 兵威不息,劳止未康。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核前王。虽至道 无名,言象所纪,略陈梗概,实所庶几。爱敬蒸蒸,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访安 内竖,亲尝御膳,文王之德也。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申,举 断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虚心受 纳,不简鄙陋,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于青紫, 将升硕儒于卿相,圣人之善诱也。群臣以宫中暑湿,寝膳或乖,请徙御高明,营一 小阁。遂惜家人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所感,以安卑陋之居。去岁荒俭, 普天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圣情矜愍,勤加惠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 食啖藜藿,乐撤簨弶,言必凄动,貌成癯瘠。公旦喜于重译,文命矜其即序。陛下 每四夷款附,万里归仁,必退思进省。凝神动虑,恐妄劳中国,以事远方,不藉万 古之英声,以存一时之茂实。心切忧劳,迹绝游幸,每旦视朝,听受无倦。智周于 万物,道济于天下。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唯及政事,更无 异辞。才及日昃,命才学之士,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玄言,乙夜 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独迈往初。斯实生民以来,一人而已。弘兹风化,昭 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间,弥纶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诡未移,此由习之永久,难 以卒变。请待斫雕成朴,以质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礼云毕,然后定疆理之 制,议山河之赏,未为晚焉。《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美 哉斯言也。 太宗竟从其议。四年,授太子右庶子。五年,与左庶子于志宁、中允孔颖达、 舍人陆敦信侍讲于弘教殿。时太子颇留意典坟,然闲燕之后,嬉戏过度,百药作 《赞道赋》以讽焉,辞多不载。太宗见而遣使谓百药曰:"朕于皇太子处见卿所献 赋,悉述古来储贰事以诫太子,甚是典要。朕选卿以辅弼太子,正为此事,大称所 委,但须善始令终耳。"因赐彩物五百段。然太子卒不悟而废。十年,以撰《齐史》 成,加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赐物四百段。俄除宗正卿。十一年,以撰《五礼》 及律令成,进爵为子。后数岁,以年老固请致仕,许之。太宗尝制《帝京篇》,命 百药并作,上叹其工,手诏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壮,何齿之宿而意之新乎!" 二十二年卒,年八十四,谥曰康。百药以名臣之子,才行相继,四海名流,莫不宗 仰。藻思沈郁,尤长于五言诗,虽樵童牧竖,并皆吟讽。性好引进后生,提奖不倦。 所得俸禄,多散之亲党。又至性过人,初侍父母丧还乡,徒跣单衣,行数千里,服 阕数年,容貌毁悴,为当时所称。及悬车告老,怡然自得,穿池筑山,文酒谈赏, 以舒平生之志。有集三十卷,子安期。 安期幼聪辩,七岁解属文。初,百药大业末出为桂州司马,行至太湖,遇逆贼, 将加白刃,安期跪泣请代父命,贼哀而释之。贞观初,累转符玺郎。预修《晋书》 成,除主客员外郎。永徽中,迁中书舍人。又与李义府等于武德殿内修书,再转黄 门侍郎。龙朔中,为司列少常伯,参知军国。有事太山,诏安期为朝觐坛碑文。安 期前后三为选部,颇为当时所称。时高宗屡引侍臣,责以不进贤良。众皆莫对,独 安期进曰:"臣闻圣帝明王,莫不劳于求贤,逸于任使。设使尧、舜苦己癯瘠,不 能用贤,终亦王化不行。自夏、殷已来,历国数十,皆委贤良,以共致理。且十室 之邑,必有忠信,况今天下至广,非无英彦。但比来公卿有所荐引,即遭嚣谤,以 为朋党。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损,所以人思苟免,竞为缄默。若陛下虚己招纳, 务于搜访,不忌亲雠,唯能是用,谗毁亦既不入,谁敢不竭忠诚?此皆事由陛下, 非臣等所能致也。"高宗深然其言。俄检校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出为荆州大 都督府长史。咸亨初卒。自德林至安期三世,皆掌制诰。安期孙羲仲,又为中书舍 人。 褚亮,字希明,杭州钱塘人。曾祖湮,梁御史中丞;祖蒙,太子中舍人;父玠, 陈秘书监,并著名前史。其先自阳翟徙居焉。亮幼聪敏好学,善属文。博览无所不 至,经目必记于心。喜游名贤,尤善谈论。年十八,诣陈仆射徐陵,陵与商榷文章, 深异之。陈后主闻而召见,使赋诗,江总及诸辞人在坐,莫不推善。祯明初,为尚 书殿中侍郎。陈亡,入隋为东宫学士。大业中,授太常博士。时炀帝将改置宗庙, 亮奏议曰: 谨按《礼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郑玄《注》曰: "此周制也。七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之祧,与亲庙四也。殷则六庙,契及汤与二 昭二穆也。夏则五庙,无太祖,禹与二昭二穆而已。"玄又据《礼》:"王者禘其 祖之所自出而立四庙。"案郑玄义,天子唯立四亲庙,并始祖而为五。周以文、武 为受命之祖,特立二祧,是为七庙。王肃注《礼记》曰:"尊者尊统上,卑者尊统 下。故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其有殊功异德,非太祖而不毁,不在七庙之数。"案 肃以为天子七庙,是百代之言。又据《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降 二为差。是则天子立四亲庙,又立高祖之父、高祖之祖父、太祖而为七。周有文、 武、姜嫄合为十庙。汉世诸帝之庙各立,无迭毁之义。至元帝时,贡禹、匡衡之徒 始议其礼,以高帝为太祖,而立四亲,是为五庙。唯刘歆以为天子七庙,诸侯五庙, 降杀以两之义,七者,其正法可常数也。宗不在此数内,有功德则宗之,不可豫设 为数也。是以班固称"考论诸儒之仪,刘歆博而旧矣。"光武即位,建高庙于洛阳。 乃立南顿君以上四庙,就祖宗而为七。至魏初,高堂隆为郑学,议立亲庙四,太祖 武帝犹在四亲之内,乃虚置太祖及二祧以待后世。至景初间,乃依王肃更立六庙, 二世祖就四亲而为六庙。晋武受禅,博议宗祀,自文帝以上至六世亲祖征西府君, 而宣帝亦序于昭穆,未升太祖,故祭止六世。江左中兴,贺循知礼,至于寝庙之议, 皆依魏、晋旧事。宋武初受命为王,依诸侯立亲庙四,即位之后,增祠五世祖相国 掾府君、六世祖右北平府君,止于六庙,建身没主升,亦从昭穆,犹太祖之位也。 降及齐、梁,守而勿革,加宗迭毁,礼无违旧。臣又按姬周自太祖已下,皆别立庙, 至于禘祫,俱合食于太祖。是以炎汉之初,诸庙各立,岁时常享,亦随处而祭,所 用庙乐,皆像功德而歌舞焉。至光武乃总立一堂,而群主异室,斯则新承寇乱,欲 从约省,自此已来,因循不变。皇隋太祖武元皇帝仁风潜暢,至泽傍通,以昆、彭 之勋,开稷、契之绪。高祖文皇帝睿哲玄览,神武应期,拨乱返正,远肃迩安,受 命开基,垂统圣嗣,鸿名冠于三代,宝祚传于七百。当文明之运,定祖宗之礼。且 损益不同,沿袭异趣,时王所制,可以垂法。自历代已来,亲用王、郑二义。若寻 其旨归,校以优劣,康成止论周代,非谓经通;子雍总贯皇王,事兼长远。今请依 据古典,崇建七庙,受命之庙,宜别立庙,祧百世之后,不毁之法。至于銮驾亲奉, 申孝享于高庙;有司行事,竭诚敬于群主。俾夫规模可则,严祀易遵,表有功而彰 明德,大复古而贵能变。臣又按周人立庙,亦无处置之文,据冢人职而言之,先王 居中,以昭穆为左右。阮忱所撰《礼图》,亦从此义。汉京诸庙既远,又不序禘祫。 今若依周制,理有未安,杂用汉仪,事难全采,谨详立别图附之。 议未行,寻坐与杨玄感有旧,左迁西海郡司户。时京兆郡博士潘徽亦以笔札为 玄感所礼,降威定县主簿。当时寇盗纵横,六亲不能相保。亮与同行,至陇山,徽 遇病终,亮亲加棺敛,瘗之路侧,慨然伤怀,遂题诗于陇树,好事者皆传写讽诵, 信宿遍于京邑焉。薛举僭号陇西,以亮为黄门侍郎,委之机务。及举灭,太宗闻亮 名,深加礼接,因从容自陈。太宗大悦,赐物二百段、马四匹。从还京师,授秦王 文学。 时高祖以寇乱渐平,每冬畋狩。亮上疏谏曰:"臣闻尧鼓纳谏,舜木求箴,茂 克昌之风,致升平之道。伏惟陛下应千祀之期,拯百王之弊,平壹天下,劬劳帝业, 旰食思政,废寝忧人。用农隙之余,遵冬狩之礼。获车之所游践,虞旗之所涉历, 网唯一面,禽止三驱,纵广成之猎士,观上林之手搏,斯固畋弋之常规,而皇王之 壮观。至于亲逼猛兽,臣窃惑之。何者?筋力骁悍,爪牙轻捷。连弩一发,未必挫 其凶心;长戟才捴,不能当其愤气。虽孟贲抗左,夏育居前,卒然惊轶,事生虑表。 如或近起林丛,未填坑谷,骇属车之后乘,犯官骑之清尘。小臣怯懦,私怀战栗。 陛下以至圣之资,垂将来之教,降情纳下,无隔直言。臣叨逢明时,游宦籓邸,身 渐荣渥,日用不知,敢缘天造,冒陈丹恳。"高祖甚纳之。太宗每有征伐,亮常侍 从,军中宴筵,必预欢赏,从容讽议,多所裨益。又与杜如晦等十八人为文学馆学 士,太宗入居春宫,除太子舍人,迁太子中允。贞观元年,为弘文馆学士。九年, 进授员外散骑常侍、封阳翟县男,拜通直散骑常侍、学士如故。十六年,进爵为侯, 食邑七百户。后致仕归于家。太宗幸辽东,亮子遂良为黄门侍郎,诏遂良谓亮曰: "昔年师旅,卿常入幕;今兹遐伐,君已悬车。倏忽之间,移三十载,眷言畴昔, 我劳如何!今将遂良东行,想公于朕,不惜一兒于膝下耳,故遣陈离意,善居加食。" 亮奉表陈谢。及寝疾,诏遣医药救疗,中使候问不绝。卒时年八十八。太宗甚悼惜 之,不视朝一日,赠太常卿,陪葬昭陵,谥曰康。长子遂贤,守雍王友。次子遂良, 自有传。 始太宗既平寇乱,留意儒学,乃于宫城西起文学馆,以待四方文士。于是,以 属大行台司勋郎中杜如晦,记室考功郎中房玄龄及于志宁,军谘祭酒苏世长,天策 府记室薛收,文学褚亮、姚思廉,太学博士陆德明、孔颖达,主簿李玄道,天策仓 曹李守素,记室参军虞世南,参军事蔡允恭、颜相时,著作佐郎摄记室许敬宗、薛 元敬,太学助教盖文达,军谘典签苏勖,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及薛收卒,复征 东虞州录事参军刘孝孙入馆。寻遣图其状貌,题其名字、爵里,乃命亮为之像赞, 号《十八学士写真图》,藏之书府,以彰礼贤之重也。诸学士并给珍膳,分为三番, 更直宿于阁下,每军国务静,参谒归休,即便引见,讨论坟籍,商略前载。预入馆 者,时所倾慕,谓之"登瀛洲"。颜相时兄师古、苏勖兄子干。 刘孝孙者,荆州人也。祖贞,周石台太守。孝孙弱冠知名,与当时辞人虞世南、 蔡君和、孔德绍、庾抱、庾自直、刘斌等登临山水,结为文会。大业末,没于王世 充,世充弟伪杞王辩引为行台郎中。洛阳平,辩面缚归国,众皆离散,孝孙犹攀援 号恸,追送远郊,时人义之。武德初,历虞州录事参军,太宗召为秦府学士。贞观 六年,迁著作佐郎、吴王友。尝采历代文集,为王撰《古今类序诗苑》四十卷。十 五年,迁本府谘议参军。寻迁太子洗马,未拜卒。 李玄道者,本陇西人也,世居郑州,为山东冠族。祖瑾,魏著作佐郎。父行之, 隋都水使者。玄道仕隋为齐王府属。李密据洛口,引为记室。及密破,为王世充所 执。是时,同遇凶俘者并惧死,达曙不寐,唯玄道颜色自若,曰:"死生有命,非 忧能了。"同拘者雅推其识量。及见世充,举措不改其常。世充素知其名,益重之, 释缚以为著作佐郎。东都平,太宗召为秦王府主簿、文学馆学士。贞观元年,累迁 给事中,封姑臧县男。时王君廓为幽州都督,朝廷以其武将不习时事,拜玄道为幽 州长史,以维持府事。君廓在州屡为非法,玄道数正议裁之。尝又遗玄道一婢,玄 道问婢所由,云本良家子,为君廓所掠,玄道因放遣之,君廓甚不悦。后遇君廓入 朝,房玄龄即玄道之从甥也,玄道附书,君廓私发,不识草字,疑其谋己,惧而奔 叛,玄道坐流巂州。未几征还,为常州刺史。在职清简,百姓安之,太宗下诏褒美, 赐以绫彩。三年,表请致仕,加银青光禄大夫,以禄归第,寻卒。子云将,知名。 官至尚书左丞。 李守素者,赵州人,代为山东名族。太宗平王世充,征为文学馆学士,署天策 府仓曹参军。守素尤工谱学,自晋宋已降,四海士流及诸勋贵华戎阀阅,莫不详究, 当时号为"行谱"。尝与虞世南共谈人物,言江左、山东,世南犹相酬对;及言北 地诸侯,次第如流,显其世业,皆有援证,世南但抚掌而笑,不复能答,叹曰: "行谱定可畏。"许敬宗因谓世南曰:"李仓曹以善谈人物,乃得此名,虽为美事, 然非雅目。公既言成准的,宜当有以改之。"世南曰:"昔任彦升美谈经籍,梁代 称为'五经笥';今目仓曹为'人物志'可矣。"贞观初卒。 史臣曰:刘并州有言:"和氏之璧,不独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专玩于隋掌? 天下之宝,固当与天下共之。"虞永兴之从建德,李安平之佐公祏,褚阳翟之依薛 举,盖大渴不能择泉而饮,大暑不能择廕而息耳,非不识其饮憩之所。及文皇帝揭 三辰而烛天下,群贤雾集,人之所奉,方得跃鳞天池,擅价春山,为一代之至宝, 则所托之势异也。隋掌郢握,曷有常哉!二虞昆仲,文章炳蔚于隋、唐之际;褚河 南父子,箴规献替,洋溢于贞观、永徽之间。所谓代有人焉,而三家尤盛。 赞曰:猗与文皇,荡涤苍昊。十八文星,连辉炳耀。虞、褚之笔,动若有神。 安平之什,老而弥新。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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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一○魏徵 魏徵,字玄成,钜鹿曲城人也。父长贤,北齐屯留令。徵少孤贫,落拓有大志, 不事生业,出家为道士。好读书,多所通涉,见天下渐乱,尤属意纵横之说。大业 末,武阳郡丞元宝藏举兵以应李密,召徵使典书记。密每见宝藏之疏,未尝不称善, 既闻徵所为,遽使召之。徵进十策以干密,虽奇之而不能用。及王世充攻密于洛口, 徵说密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死伤多矣;又军无府库,有功不赏。 战士心惰,此二者难以应敌。未若深沟高垒,旷日持久,不过旬月,敌人粮尽,可 不战而退,追而击之,取胜之道。且东都食尽,世充计穷,意欲死战,可谓穷寇难 与争锋,请慎无与战。"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徵曰:"此乃奇谋深策,何 谓常谈?"因拂衣而去。及密败,徵随密来降,至京师,久不见知。自请安辑山东, 乃授秘书丞,驱传至黎阳。时徐世勣尚为李密拥众,徵与世勣书曰: 自隋末乱离,群雄竞逐,跨州连郡,不可胜数。魏公起自叛徒,奋臂大呼,四 方响应,万里风驰,云合雾聚,众数十万。威之所被,将半天下,破世充于洛口, 摧化及于黎山。方欲西蹈咸阳,北凌玄阙,扬旌瀚海,饮马渭川,翻以百胜之威, 败于奔亡之虏。固知神器之重,自有所归,不可以力争。是以魏公思皇天之乃睠, 入函谷而不疑。公生于扰攘之时,感知己之遇。根本已拔,确乎不动,鸠合遗散, 据守一隅。世充以乘胜余勇,息其东略;建德因侮亡之势,不敢南谋。公之英声, 足以振于今古。然谁无善始,终之虑难。去就之机,安危大节。若策名得地,则九 族廕其余辉;委质非人,则一身不能自保。殷鉴不远,公所闻见。孟贲犹豫,童子 先之,知几其神,不俟终日。今公处必争之地,乘宜速之机,更事迟疑,坐观成败, 恐凶狡之辈,先人生心,则公之事去矣。 世勣得书,遂定计遣使归国,开仓运粮,以馈淮安王神通之军。俄而建德悉众 南下,攻陷黎阳,获徵,署为起居舍人。及建德就擒,与裴矩西入关。隐太子闻其 名,引直洗马,甚礼之。徵见太宗勋业日隆,每劝建成早为之所。及败,太宗使召 之,谓曰:"汝离间我兄弟,何也?"徵曰:"皇太子若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 太宗素器之,引为詹事主簿。及践祚,擢拜谏议大夫,封钜鹿县男,使安辑河北, 许以便宜从事。徵至磁州,遇前宫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思行锢送诣京师。徵谓 副使李桐客曰:"吾等受命之日,前宫、齐府左右,皆令赦原不问。今复送思行, 此外谁不自疑?徒遣使往,彼必不信,此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且公家之利,知 无不为,宁可虑身,不可废国家大计。今若释遣思行,不问其罪,则信义所感,无 远不臻。古者,大夫出疆,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况今日之行,许以便宜从事,主 上既以国士见待,安可不以国士报之乎?"即释遣思行等,仍以启闻,太宗甚悦。 太宗新即位,励精政道,数引徵入卧内,访以得失。徵雅有经国之才,性又抗 直,无所屈挠。太宗与之言,未尝不欣然纳受。徵亦喜逢知己之主,思竭其用,知 无不言。太宗尝劳之曰:"卿所陈谏,前后二百余事,非卿至诚奉国,何能若是?" 其年,迁尚书左丞。或有言徵阿党亲戚者,帝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案验无状,彦博奏 曰:"徵为人臣,须存形迹,不能远避嫌疑,遂招此谤。虽情在无私,亦有可责。" 帝令彦博让徵,且曰:"自今后不得不存形迹。"他日,徵入奏曰:"臣闻君臣协 契,义同一体。不存公道,唯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之兴丧,或未 可知。"帝瞿然改容曰:"吾已悔之。"徵再拜曰:"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 为忠臣。"帝曰:"忠、良有异乎?"徵曰:"良臣,稷、契、咎陶是也。忠臣, 龙逢、比干是也。良臣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 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以此而言,相去远矣。"帝深纳其言,赐绢 五百匹。贞观三年,迁秘书监,参预朝政。徵以丧乱之后,典章纷杂,奏引学者校 定四部书。数年之间,秘府图籍,粲然毕备。时高昌王麹文泰将入朝,西域诸国咸 欲因文泰遣使贡献,太宗令文泰使人厌怛纥干往迎接之。徵谏曰:"中国始平,疮 痍未复,若微有劳役,则不自安。往年文泰入朝,所经州县,犹不能供,况加于此 辈。若任其商贾来往,边人则获其利;若为宾客,中国即受其弊矣。汉建武二十二 年,天下已宁。西域请置都护、送侍子,光武不许,盖不以蛮夷劳弊中国也。今若 许十国入贡,其使不下千人,欲使缘边诸州何以取济?人心万端,后虽悔之,恐无 所及。"上善其议。时厌怛纥干已发,遽追止之。后太宗幸九成宫,因有宫人还京, 憩于湋川县之官舍。俄又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继至,官属移宫人于别所而舍靖等。 太宗闻之,怒曰:"威福之柄,岂由靖等?何为礼靖而轻我宫人!"即令案验湋川 官属及靖等。徵谏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扫除之隶。论其委付, 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访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人间疾苦。靖等自当与官 吏相见,官吏亦不可不谒也。至于宫人,供食之外,不合参承。若以此罪责县吏, 恐不益德音,徒骇天下耳目。"帝曰:"公言是也。"乃释官吏之罪,李靖等亦寝 而不问。寻宴于丹霄楼,酒酣。太宗谓长孙无忌曰:"魏徵、王珪,昔在东宫,尽 心所事,当时诚亦可恶。我能拔擢用之,以至今日,足为无愧古人。然徵每谏我不 从,发言辄即不应,何也?"对曰:"臣以事有不可,所以陈论,若不从辄应,便 恐此事即行。"帝曰:"但当时且应,更别陈论,岂不得耶?"徵曰:"昔舜诫群 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若臣面从陛下方始谏,此即'退有后言',岂是稷、 契事尧、舜之意耶?"帝大笑曰:"人言魏徵举动疏慢,我但觉妩媚,适为此耳。" 徵拜谢曰:"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臣谏,岂敢数犯龙鳞?"是 月,长乐公主将出降,帝以皇后所生,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徵曰:"不可。 昔汉明欲封其子,云'我子岂与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阳。'前史以为美谈。天子 姊妹为长公主,子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有所尊崇。或可情有浅深,无容礼 相逾越。"上然其言,入告长孙皇后,后遣使赍钱四十万、绢四百匹,诣徵宅以赐 之。寻进爵郡公。七年,代王珪为侍中,尚书省滞讼有不决者,诏徵评理之。徵性 非习法,但存大体,以情处断,无不悦服。初,有诏遣令狐德棻、岑文本撰《周史》, 孔颖达、许敬宗撰《隋史》,姚思廉撰《梁》、《陈史》,李百药撰《齐史》。徵 受诏总加撰定,多所损益,荐在简正。《隋史》序论,皆徵所作、《梁》、《陈》、 《齐》各为总论,时称良史。史成,加左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赐物二千段。
徵自以无功于国,徒以辩说,遂参帷幄,深惧满盈,后以目疾频表逊位。太宗 曰:"朕拔卿于雠虏之中,任公以枢要之职,见朕之非,未尝不谏。公独不见金之 在矿也,何足贵哉?良冶锻而为器,便为人所宝,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卿 虽有疾,未为衰老,岂得便尔?"其年,徵又面请逊位,太宗难违之,乃拜徵特进, 仍知门下事。其后又频上四疏,以陈得失。其一曰: 臣观自古受图膺运,继体守文,控御英杰,南面临下,皆欲配厚德于天地,齐 高明于日月,本枝百代,传祚无穷。然而克终者鲜,败亡相继,其故何哉?所以求 之失其道也。殷鉴不远,可得而言。昔在有隋,统一寰宇,甲兵强盛,四十余年, 风行万里,威动殊俗;一旦举而弃之,尽为他人之有。彼炀帝岂恶天下之治安,不 欲社稷之长久,故行桀虐,以就灭亡哉?恃其富强,不虞后患。驱天下以从欲,罄 万物以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远方之奇异。宫宇是饰,台榭是崇,徭役无时,干 戈不戢。外示威重,内多险忌。谗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上下相蒙,君 臣道隔,人不堪命,率土分崩。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子孙殄灭,为天下 笑,深可痛哉!圣哲乘机,拯其危溺,八柱倾而复正,四维绝而更张。远肃迩安, 不逾于期月;胜残去杀,无待于百年。今宫观台榭,尽居之矣;奇珍异物,尽收之 矣;姬姜淑媛,尽侍于侧矣;四海九州,尽为臣妾矣。若能鉴彼之所以亡,念我之 所以得,日慎一日,虽休勿休。焚鹿台之宝衣,毁阿房之广殿,惧危亡于峻宇,思 安处于卑宫,则神化潜通,无为而理,德之上也。若成功不毁,即仍其旧,除其不 急,损之又损。杂茅茨于桂栋,参玉砌以土阶,悦以使人,不竭其力,常念居之者 逸,作之者劳,亿兆悦以子来,群生仰而遂性,德之次也。若惟圣罔念,不慎厥终, 忘缔构之艰难,谓天命之可恃。忽彩椽之恭俭,追雕墙之侈靡,因其基以广之,增 其旧而饰之。触类而长,不思止足,人不见德,而劳役是闻,斯为下矣。譬之负薪 救火,扬汤止沸,以乱易乱,与乱同道,莫可则也,后嗣何观,则人怨神怒;人怨 神怒,则灾害必下,而祸乱必作。祸乱既作,而能以身名令终者,鲜矣!顺天革命 之后,隆七百之祚,贻厥孙谋,传之万世,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其二曰: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 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 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 保无疆之休。不念于居安思危,戒贪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 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 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 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君人者,诚能 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 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恐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 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 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 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 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 亏无为之大道哉! 其三曰: 臣闻《书》曰:"明德慎罚,惟刑恤哉!"《礼》云:"为上易事,为下易知, 则刑不烦矣。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矣。"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 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上播忠厚之诚,下竭股肱之力,然后太平 之基不坠,"康哉"之咏斯起。当今道被华夷,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臻。 然言尚于简大,志在于明察,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之所以与天下为画 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未必尽然。或申屈在乎好恶,轻重由乎 喜怒。遇喜则矜其刑于法中,逢怒则求其罪于事外;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 洗垢求其瘢痕。瘢痕可求,则刑斯滥矣;毛羽可出,则赏典谬矣。刑滥则小人道长, 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且夫 豫暇清谈,皆敦尚于孔、老;威怒所至,则取法于申、韩。直道而行,非无三黜, 危人自安,盖亦多矣。故道德之旨未弘,刻薄之风已扇。夫上风既扇,则下生百端, 人竞趋时,则宪章不一,稽之王度,实亏君道。昔州黎上下其手,楚国之法遂差; 张汤轻重其心,汉朝之刑以弊。人臣之颇僻,犹莫能申其欺罔,况人君之高下,将 何以措其手足乎!以睿圣之聪明,无幽微而不烛,岂神有所不达,智有所不通哉? 安其所安,不以恤刑为念;乐其所乐,遂忘先笑之变。祸福相倚,吉凶同域,唯人 所召,安可不思?顷者责罚稍多,威怒微厉,或以供给不赡,或以人不从欲,皆非 致治之所急,实乃骄奢之攸渐。是知贵不与骄期而骄自来,富不与奢期而奢自至, 非徒语也。且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之所临照。以隋氏之甲兵, 况当今之士马;以隋氏之府储藏,譬今日之资储;以隋氏之户口,校今时之百姓。 度长计大,曾何等级?然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寡而安宁,静之也。 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也,微而难察也。鲜蹈平易之途,多 遵覆车之辙,何哉?在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致也。昔隋氏之未乱, 自谓必无乱;隋氏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将戮辱, 竟未悟其灭亡之所由也,可不哀哉! 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止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诗》曰:"殷鉴不 远,在夏后之世。"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臣愿当今之动静,思隋氏以 为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 思其所以亡,则存矣。存亡之所在,节嗜欲以从人。省畋游之娱,息靡丽之作,罢 不急之务,慎偏听之怒。近忠厚,远便佞,杜悦耳之邪说,听苦口之忠言。去易进 之人,贱难得之货。采尧、舜之诽谤,追禹、汤之罪己,惜十家之产,顺百姓之心。 近取诸身,恕以待物。思劳谦以受益,不自满以招损。有动则庶类以和,出言而千 里斯应,超上德于前载,树风声于后昆。此圣哲之宏规,帝王之盛业,能事斯毕, 在乎慎守而已。夫守之则易,取之实难,既得其所以难,岂不能保其所以易?其或 保之不固,则骄奢淫泆动之也。慎终如始,可不勉欤!《易》云:"君子安不忘危, 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诚哉斯言,不可以不深察也。伏惟 陛下欲善之志,不减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若能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 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其四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子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 礼形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父子君臣,不可斯须而废也。故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文 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然则言而不行,言不信也; 令而不从,令无诚也。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国,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 之中,君子所不为也。自王道休明,十有余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禀日积, 土地日广。然而道德未益厚,仁义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尽于诚信,虽 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终之美故也。其所由来者渐,非一朝一夕之故。昔贞观之始, 闻善若惊,暨五六年间,犹悦以从谏。自兹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时有所容, 非复曩时之豁如也。謇谔之士,稍避龙鳞;便佞之徒,肆其巧辩。谓同心者为朋党, 谓告讦者为至公,谓强直者为擅权,谓忠谠者为诽谤。谓之朋党,虽忠信而可疑; 谓之至公,虽矫伪而无咎。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谠者虑诽谤之尤。至于窃斧生疑, 投杼致惑,正人不得尽其言,大臣莫能与之诤。荧惑视听,郁于大道,妨化损德, 其在兹乎?故孔子恶利口之覆邦家,盖为此也。且君子小人,貌同心异。君子掩人 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唯利之所 在,危人以自安。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至。今将求致治,必委之于君子;事有得 失,或访之于小人。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 疏则情或不通。是誉毁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子,实兴丧所在,亦安危所系,可不 慎哉!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于倾 败;况内怀奸利,承颜顺旨,其为患祸,不亦深乎?故孔子曰:"君子或有不仁者 焉,未见小人而仁者。"然则君子不能无小恶,恶不积,无妨于正道;小人或时有 小善,善不积,不足以立忠。今谓之善人矣,复虑其有不信,何异夫立直木而疑其 影之不直乎?虽竭精神,劳思虑,其不可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 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义,大矣哉!故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昔齐桓公问于管仲 曰:"吾欲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于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 亦无害霸也。"公曰:"何如而害霸乎?"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 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晋中行穆伯攻鼓, 经年而不能下,馈间伦曰:"鼓之啬夫,间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穆 伯不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为不取?"穆伯曰: "间伦之为人也,佞而不仁。若间伦下之,吾不可以不赏。赏之,是赏佞人也。佞 人得志,是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用之?"夫穆伯列国大夫,管仲 霸者之佐,犹慎于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况乎为四海之大君,应千龄之上圣,而 可使巍巍之盛德,复将有所间然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 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则小人绝其佞邪,君 子自强不息。无为之化,何远之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于有罪, 赏不加于有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永锡祚胤,将何望哉? 太宗手诏嘉美,优纳之。尝谓长孙无忌曰:"朕即位之初,上书者或言'人主 必须威权独运,不得委任群下';或欲耀兵振武,慑服四夷。唯有魏徵劝朕'偃革 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朕从其语,天下大宁。绝域君长,皆来 朝贡,九夷重译,相望于道。此皆魏徵之力也。" 太宗尝嫌上封者众,不近事实,欲加黜责。徵奏曰:"古者立诽谤之木,欲闻 己过。今之封事,谤木之流也。陛下思闻得失,祗可恣其陈道。若所言衷,则有益 于陛下;若不衷,无损于国家。"太宗曰:"此言是也。"并劳而遣之。后太宗在 洛阳宫,幸积翠池,宴群臣,酒酣各赋一事。太宗赋《尚书》曰:"日昃玩百篇, 临灯披《五典》。夏康既逸豫,商辛亦流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 恶,成名由积善。"徵赋西汉曰:"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 细柳屯。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太宗曰:"魏徵 每言,必约我以礼也。"寻以修定《五礼》,当封一子为县男,请让孤兄子叔慈。 太宗怆然曰:"卿之此心,可以励俗。"遂许之。十二年,礼部尚书王珪奏言: "三品以上遇亲王于途,皆降乘,违法申敬,有乖仪准。"太宗曰:"卿辈皆自崇 贵,卑我兒子乎?"徵进曰:"自古迄兹,亲王班次三公之下。今三品皆曰天子列 卿及八座之长,为王降乘,非王所宜当也。求诸故事,则无可凭;行之于今,又乖 国宪。"太宗曰:"国家所以立太子者,拟以为君也。然则人之修短,不在老少, 设无太子,则母弟次立。以此而言,安得轻我子耶?"徵曰:"殷家尚质,有兄终 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窥觎,塞祸乱之源本,有国者之所 深慎。"于是遂可珪奏。会皇孙诞育,召公卿赐宴,太宗谓侍臣曰:"贞观以前, 从我平定天下,周旋艰险,玄龄之功,无所与让。贞观之后,尽心于我,献纳忠谠, 安国利民,犯颜正谏,匡朕之违者,唯魏徵而已。古之名臣,何以加也!"于是亲 解佩刀以赐二人。 徵以戴圣《礼记》编次不伦,遂为《类礼》二十卷,以类相从,削其重复,采 先儒训注,择善从之,研精覃思,数年而毕。太宗览而善之,赐物一千段,录数本 以赐太子及诸王,仍藏之秘府。 先是,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遣使多赍金银帛历诸国市马。徵谏曰: "今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意立可 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诸蕃闻之,以为中国薄义重利,未必得马,而失义矣。 昔汉文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凶行日三十里,吉行五十里,銮舆在前,属车在后, 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乃赏其道里所费而返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 驾鼓车,剑以赐骑士。陛下凡所施为,皆邈逾三王之上,奈何至于此事,欲为孝文、 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 求而得之,不足为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 纳其言而止。时公卿大臣并请封禅,唯徵以为不可。太宗曰:"朕欲卿极言之。岂 功不高耶?德不厚耶?诸夏未治安耶?远夷不慕义耶?嘉瑞不至耶?年谷不登耶? 何为而不可?"对曰:"陛下功则高矣,而民未怀惠;德虽厚矣,而泽未滂流;诸 夏虽安,未足以供事;远夷慕义,无以供其求;符瑞虽臻,罗犹密;积岁丰稔, 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谓未可。臣未能远譬,且借喻于人。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 且愈,此人应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 十年,陛下为之良医,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窃有疑。且陛下东 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走。今自伊、洛以东,暨乎海岱,灌莽巨泽,苍 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岂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 竭财以赏,未厌远人之望;重加给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变, 庸夫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之恳诚,亦有舆人之诵。"太宗不能夺。是后,右仆 射缺,欲拜之,徵固让乃止。及皇太子承乾不修德业,魏王泰宠爱日隆,内外庶僚, 并有疑议。太宗闻而恶之,谓侍臣曰:"当今朝臣忠謇,无逾魏徵,我遣傅皇太子, 用绝天下之望。"十六年,拜太子太师,知门下省事如故。徵自陈有疾,诏答曰: "汉之太子,四皓为助,我之赖公,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护之。"其年,称 绵惙,中使相望。徵宅先无正寝,太宗欲为小殿,辍其材为徵营构,五日而成,遣 中使赍素褥布被而赐之,遂其所尚也。及病笃,舆驾再幸其第,抚之流涕,问所欲 言,徵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后数日,太宗夜梦徵若平生,及旦而奏徵 薨,时年六十四。太宗亲临恸哭,废朝五日,赠司空、相州都督,谥曰文贞。给羽 葆鼓吹、班剑四十人,赙绢布千段、米粟千石,陪葬昭陵。及将祖载,徵妻裴氏曰: "徵平生俭素,今以一品礼葬,羽仪甚盛,非亡者之志。"悉辞不受,竟以布车载 柩,无文彩之饰。太宗登苑西楼,望丧而哭,诏百官送出郊外。帝亲制碑文,并为 书石。其后追思不已,赐其实封九百户。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 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 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徵亡后,朕遣人至宅,就其书函得表一纸,始立表草, 字皆难识,唯前有数行,稍可分辩,云:'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国安, 用恶人则国乱。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唯见其恶,爱者唯见其善。爱憎之间, 所宜详慎,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可以兴矣。'其遗 表如此,然在朕思之,恐不免斯事。公卿侍臣,可书之于笏,知而必谏也。"徵状 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胆智,每犯颜进谏,虽逢王赫斯怒,神色不移。尝密荐中书侍 郎杜正伦及吏部尚书侯君集有宰相之材。徵卒后,正伦以罪黜,君集犯逆伏诛,太 宗始疑徵阿党。徵又自录前后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起居郎褚遂良,太宗知之,愈 不悦。先许以衡山公主降其长子叔玉,于是手诏停婚,顾其家渐衰矣。徵四子,叔 琬、叔璘、叔瑜。叔玉袭爵国公,官至光禄少卿;叔瑜至潞州刺史,叔璘礼部侍郎, 则天时为酷吏所杀。神龙初,继封叔玉子膺为郑国公。 叔瑜子华,开元初太子右庶子。 史臣曰:臣尝读汉史《刘更生传》,见其上书论王氏擅权,恐移运祚,汉成不 悟,更生徘徊伊郁,极言而不顾祸患,何匡益忠尽也如此!当更生时,谏者甚多。 如谷永、杨兴之上言,图为奸利,与贼臣为乡导,梅福、王吉之言,虽近古道,未 切事情。则纳谏任贤,讵宜容易!臣尝阅《魏公故事》,与文皇讨论政术,往复应 对,凡数十万言。其匡过弼违,能近取譬,博约连类,皆前代诤臣之不至者。其实 根于道义,发为律度,身正而心劲,上不负时主,下不阿权幸,中不侈亲族,外不 为朋党,不以逢时改节,不以图位卖忠。所载章疏四篇,可为万代王者法。虽汉之 刘向、魏之徐邈、晋之山涛、宋之谢朏,才则才矣,比文贞之雅道,不有遗行乎? 前代诤臣,一人而已。 赞曰:智者不谏,谏或不智。智者尽言,国家之利。郑公达节,才周经济。太 宗用之,子孙长世。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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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三○薛收 兄子元敬 收子元超 从子稷 姚思廉 颜师古 弟相时 令 狐德棻 邓世隆 顾胤 李延寿 李仁实等附 孔颖达 司马才章 王恭马嘉 运等附 薛收,字伯褒,蒲州汾阴人,隋内史侍郎道衡子也。事继从父孺以孝闻。年十 二,解属文。以父在隋非命,乃洁志不仕。大业末,郡举秀才,固辞不应。义旗起, 遁于首阳山,将协义举。蒲州通守尧君素潜知收谋,乃遣人迎收所生母王氏置城内, 收乃还城。后君素将应王世充,收遂逾城归国。秦府记室房玄龄荐之于太宗,即日 召见,问以经略,收辩对纵横,皆合旨要。授秦府主簿,判陕东道大行台金部郎中。 时太宗专任征伐,檄书露布,多出于收。言辞敏速,还同宿构,马上即成,曾无点 窜。太宗讨王世充也,窦建德率兵来拒,诸将皆以为宜且退军,以观贼形势。收独 建策曰:"世充据有东都,府库填积,其兵皆是江淮精锐,所患者在于乏食,是以 为我所持,求战不可。建德亲总军旅,来拒我师,亦当尽彼骁雄,期于奋决。若纵 其至此,两寇相连,转河北之粮以相资给,则伊、洛之间战斗不已。今宜分兵守营, 深其沟防,即世充欲战,慎勿出兵。大王亲率猛锐,先据成皋之险,训兵坐甲,以 待其至。彼以疲弊之师,当我堂堂之势,一战必克。建德即破,世充自下矣。不过 两旬,二国之君,可面缚麾下。若退兵自守,计之下也。"太宗纳之,卒擒建德。 东都平,太宗入观隋氏宫室,嗟后主罄人力以逞奢侈。收进曰:"窃闻峻宇雕墙, 殷辛以灭;土阶茅栋,唐尧以昌。秦帝增阿房之饰,汉后罢露台之费,故汉祚延而 秦祸速,自古如此。后主曾不能察,以万乘之尊,困一夫之手,使土崩瓦解,取讥 后代,以奢虐所致也。"太宗悦其对。及军还,授天策府记室参军。太宗初授天策 上将、尚书令,命收与世南并作第一让表,竟用收者。太宗曾侍高祖游后园中,获 白鱼,命收为献表,收援笔立就,不复停思,时人推其二表赡而速。从平刘黑闼, 封汾阴县男。武德六年,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与房玄龄、杜如晦特蒙殊礼,受心 腹之寄。又尝上书谏猎,太宗手诏曰:"览读所陈,实悟心胆,今日成我,卿之力 也。明珠兼乘,岂比来言,当以诫心,书何能尽!今赐卿黄金四十铤,以酬雅意。" 七年,寝疾,太宗遣使临问,相望于道。寻命舆疾诣府,太宗亲以衣袂抚收,论叙 生平,潸然流涕。寻卒,年三十三。太宗亲自临哭。哀恸左右。与收从父兄子元敬 书曰:"吾与卿叔共事,或军旅多务,或文咏从容。何尝不驱驰经略,款曲襟抱? 比虽疾苦,日冀痊除,何期一朝,忽成万古!追寻痛惋,弥用伤怀。且闻其兒子幼 小,家徒壁立,未知何处安置?宜加安抚,以慰吾怀。"因使人吊祭,赠物三百段。 及后,遍图学士等形像。太宗叹曰:"薛收遂成故人,恨不早图其像。"及登极, 顾谓房玄龄曰:"薛收若在,朕当以中书令处之。"又尝梦收如平生,又敕有司特 赐其家粟帛。贞观七年,赠定州刺史。永徽六年,又赠太常卿,陪葬昭陵。文集十 卷。 元敬,隋选部侍郎迈子也。有文学,少与收及收族兄德音齐名,时人谓之"河 东三凤"。收为长雏,德音为鸑鷟,元敬以年最小为鹓雏。武德中,元敬为秘书郎, 太宗召为天策府参军,兼直记室。收与元敬俱为文学馆学士。时房、杜等处心腹之 寄,深相友托,元敬畏于权势,竟不之狎,如晦常云:"小记室不可得而亲,不可 得而疏。"太宗入东宫,除太子舍人。时军国之务,总于东宫,元敬专掌文翰,号 为称职。寻卒。 收子元超。元超早孤,九岁袭爵汾阴男。及长,好学,善属文。太宗甚重之, 令尚巢剌王女和静县主,累授太子舍人,预撰《晋书》。高宗即位,擢拜给事中, 时年二十六。数上书陈君臣政体及时事得失,高宗皆嘉纳之。俄转中书舍人,加弘 文馆学士,兼修国史。中书省有一盘石,初,道衡为内史侍郎,尝踞而草制,元超 每见此石,未尝不泫然流涕。永徽五年,丁母忧解。明年,起授黄门侍郎,兼检校 太子左庶子。元超既擅文辞,兼好引寒俊,尝表荐任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义 方、孟利贞等十余人,由是时论称美。后以疾出为饶州刺史。三年,拜东台侍郎。 右相李义府以罪配流巂州,旧制,流人禁乘马,元超奏请给之,坐贬为简州刺史。 岁余,西台侍郎上官仪伏诛,又坐与文章款密,配流巂州。上元初,遇赦还,拜正 谏大夫。三年,迁中书侍郎,寻同中书门下三品。时高宗幸温泉校猎,诸蕃酋长亦 持弓矢而从。元超以为既非族类,深可为虞,上疏切谏,帝纳焉。时元超特承恩遇, 常召入与诸王同预私宴。又重其文学政理之才,曾谓元超曰:"长得卿在中书,固 不藉多人也。"永隆二年,拜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高宗幸东都,太子于京师监 国,因留元超以侍太子。帝临行谓元超曰:"朕之留卿,如去一臂。但吾子未闲庶 务,关西之事,悉以委卿。所寄既深,不得默尔。"于是元超表荐郑祖玄、邓玄挺、 崔融为崇文馆学士。又数上疏谏太子,高宗知而称善,遣使慰谕,赐物百段。弘道 元年,以疾乞骸,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其年冬卒,年六十二。赠光禄大夫、 秦州都督,陪葬乾陵。文集四十卷。子曜,亦以文学知名,圣历中,修《三教珠英》, 官至正谏大夫。元超从子稷。
稷举进士,累转中书舍人。时从祖兄曜为正谏大夫,与稷俱以辞学知名,同在 两省,为时所称。景龙末,为谏议大夫、昭文馆学士。好古博雅,尤工隶书。自贞 观、永徽之际,虞世南、褚遂良时人宗其书迹,自后罕能继者。稷外祖魏徵家富图 籍,多有虞、褚旧迹,稷锐精模仿,笔态遒丽,当时无及之者。又善画,博探古迹。 睿宗在籓,留意于小学,稷于是特见招引,俄又令其子伯阳尚仙源公主。及践祚, 累拜中书侍郎,与苏颋等对掌制诰。俄与中书侍郎崔日用参知政事。睿宗以钟绍京 为中书令,稷劝令礼让,因入言于帝曰:"绍京素无才望,出自胥吏,虽有功勋, 未闻令德。一朝超居元宰,师长百僚,臣恐清浊同贯,失于圣朝具瞻之美。"帝然 其言,因绍京表让,遂转为户部尚书。稷又于帝前面折崔日用,递相短长,由是罢 知政事,迁左散骑常侍,历工部、礼部二尚书。以翊赞睿宗功封晋国公,赐实封三 百户,除太子少保。睿宗常召稷入宫中参决庶政,恩遇莫与为比。及窦怀贞伏诛, 稷以知其谋,赐死于万年县狱中。子伯阳,以尚公主拜右千牛卫将军、驸马都尉, 亦以功封安邑郡公,别食实封四百户。及父死,特免坐,左迁晋州员外别驾。寻而 配徙岭表,在道自杀。伯阳子谈,开元十六年,尚常山公主,拜驸马都尉、光禄员 外卿,旬日暴卒。 姚思廉,字简之,雍州万年人。父察,陈吏部尚书;入隋,历太子内舍人、秘 书丞、北绛公,学兼儒史,见重于三代。陈亡,察自吴兴始迁关中。思廉少受汉史 于其父,能尽传家业,勤学寡欲,未尝言及家人产业。在陈为扬州主簿,入隋为汉 王府参军,丁父忧解职。初,察在陈尝修梁、陈二史,未就,临终令思廉续成其志。 丁继母忧,庐于墓侧,毁瘠加人。服阕,补河间郡司法书佐。思廉上表陈父遗言, 有诏许其续成《梁》、《陈史》。炀帝又令与起居舍人崔祖浚修《区宇图志》。后 为代王侑侍读。会义师克京城,侑府僚奔骇,唯思廉侍王,不离其侧。兵将升殿, 思廉厉声谓曰:"唐公举义,本匡王室,卿等不宜无礼于王。"众服其言,于是布 列阶下。高祖闻而义之,许其扶侑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观者咸叹曰:"忠烈之 士也。仁者有勇,此之谓乎!"高祖受禅,授秦王文学。后太宗征徐圆朗,思廉时 在洛阳,太宗尝从容言及隋亡之事,慨然叹曰:"姚思廉不惧兵刃,以明大节,求 诸古人,亦何以加也!"因寄物三百段以遗之,书曰:"想节义之风,故有斯赠。" 寻引为文学馆学士。太宗入春宫,迁太子洗马。贞观初,迁著作郎、弘文馆学士。 写其形像,列于《十八学士图》,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志苦精勤,纪言实录。 临危殉义,余风励俗。"三年,又受诏与秘书监魏徵同撰梁、陈二史。思廉又采谢 炅等诸家梁史续成父书,并推究陈事,删益博综顾野王所修旧史,撰成《梁书》五 十卷、《陈书》三十卷。魏徵虽裁其总论,其编次笔削,皆思廉之功也,赐彩绢五 百段,加通直散骑常侍。思廉以籓邸之旧,深被礼遇,政有得失,常遣密奏之,思 廉亦直言无隐。太宗将幸九成宫,思廉谏曰:"离宫游幸,秦皇、汉武之事,固非 尧、舜、禹、汤之所为也。"言甚切至。太宗谕曰:"朕有气疾,热便顿剧,固非 情好游赏也。"因赐帛五十匹。九年,拜散骑常侍,赐爵丰城县男。十一年卒。太 宗深悼惜之,废朝一日,赠太常卿,谥曰康,赐葬地于昭陵。子处平,官至通事舍 人。处平子璹、珽,别有传。 颜籀,字师古,雍州万年人,齐黄门侍郎之推孙也。其先本居琅邪,世仕江左。 及之推,历事周、齐,齐灭,始居关中。父思鲁,以学艺称,武德初为秦王府记室 参军。师古少传家业,博览群书,尤精诂训,善属文。隋仁寿中,为尚书左丞李纲 所荐,授安养尉。尚书左仆射杨素见师古年弱貌羸,因谓曰:"安养剧县,何以克 当?"师古曰:"割鸡焉用牛刀。"素奇其对。到官果以干理闻。时薛道衡为襄州 总管,与高祖有旧,又悦其才,有所缀文,尝使其掎摭疵病,甚亲昵之。寻坐事免, 归长安,十年不得调,家贫,以教授为业。 及起义,师古至长春宫谒见,授朝散大夫。从平京城,拜敦煌公府文学,转起 居舍人,再迁中书舍人,专掌机密。于时军国多务,凡有制诰,皆成其手。师古达 于政理,册奏之工,时无及者。太宗践祚,擢拜中书侍郎,封琅邪县男。以母忧去 职。服阕,复为中书侍郎。岁余,坐事免。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令师 古于秘书省考定《五经》,师古多所厘正,既成,奏之。太宗复遣诸儒重加详议, 于时诸儒传习已久,皆共非之。师古辄引晋、宋已来古今本,随言晓答,援据详明, 皆出其意表,诸儒莫不叹服。于是兼通直郎、散骑常侍,颁其所定之书于天下,令 学者习焉。贞观七年,拜秘书少监,专典刊正。所有奇书难字,众所共惑者,随疑 剖析,曲尽其源。是时多引后进之士为雠校,师古抑素流,先贵势,虽富商大贾亦 引进之,物论称其纳贿,由是出为郴州刺史。未行,太宗惜其才,谓之曰"卿之学 识,良有可称,但事亲居官,未为清论所许。今之此授,卿自取之。朕以卿曩日任 使,不忍遐弃,宜深自诫励也。"于是复以为秘书少监。师古既负其才,又早见驱 策,累被任用,及频有罪谴,意甚丧沮。自是阖门守静,杜绝宾客,放志园亭,葛 巾野服。然搜求古迹及古器,耽好不已。俄又奉诏与博士等撰定《五礼》,十一年, 《礼》成,进爵为子。时承乾在东宫,命师古注班固《汉书》,解释详明,深为学 者所重。承乾表上之,太宗令编之秘阁,赐师古物二百段、良马一匹。十五年,太 宗下诏,将有事于泰山,所司与公卿并诸儒博士详定仪注。太常卿韦挺、礼部侍郎 令狐德棻为封禅使,参考其仪,时论者竞起异端。师古奏曰:"臣撰定《封禅仪注 书》在十一年春,于时诸儒参详,以为适中。"于是诏公卿定其可否,多从师古之 说,然而事竟不行。师古俄迁秘书监、弘文馆学士。十九年,从驾东巡,道病卒, 年六十五,谥曰戴。有集六十卷。其所注《汉书》及《急就章》,大行于世。永徽 三年,师古子扬庭为符玺郎,又表上师古所撰《匡谬正俗》八卷。高宗下诏付秘书 阁,仍赐扬庭帛五十匹。 师古弟相时,亦有学业。武德中,与房玄龄等为秦府学士。贞观中,累迁谏议 大夫,拾遗补阙,有诤臣之风。寻转礼部侍郎。相时羸瘠多疾病,太宗常使赐以医 药。性仁友,及师古卒,不胜哀慕而卒。师古叔父游秦,武德初累迁廉州刺史,封 临沂县男。时刘黑闼初平,人多以强暴寡礼,风俗未安,游秦抚恤境内,敬让大行。 邑里歌曰:"廉州颜有道,性行同庄、老。爱人如赤子,不杀非时草。"高祖玺书 劳勉之。俄拜郓州刺史,卒于官。撰《汉书决疑》十二卷,为学者所称,后师古注 《汉书》,亦多取其义耳。 令狐德棻,宜州华原人,隋鸿胪少卿熙之子也。先居燉煌,代为河西右族。德 棻博涉文史,早知名。大业末,为药城长,以世乱不就职。及义旗建,淮安王神通 据太平宫,自称总管,以德棻为记室参军。高祖入关,引直大丞相府记室。武德元 年,转起居舍人,甚见亲待。五年,迁秘书丞,与侍中陈叔达等受诏撰《艺文类聚》。 高祖问德棻曰:"比者,丈夫冠、妇人髻,竞为高大,何也?"对曰:"在人之身, 冠为上饰,所以古人方诸君上。昔东晋之末,君弱臣强,江左士女,皆衣小而裳大。 及宋武正位之后,君德尊严,衣服之制,俄亦变改。此即近事之征。"高祖然之。 时承丧乱之余,经籍亡逸,德棻奏请购募遗书。重加钱帛,增置楷书,令缮写。数 年间,群书略备。德棻尝从容言于高祖曰:"窃见近代已来,多无正史,梁、陈及 齐,犹有文籍。至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阙。当今耳目犹接,尚有可凭,如更 十数年后,恐事迹湮没。陛上既受禅于隋,复承周氏历数,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 时。如文史不存,何以贻鉴今古?如臣愚见,并请修之。"高祖然其奏,下诏曰: 司典序言,史官记事,考论得失,究尽变通。所以裁成义类,惩恶劝善,多识 前古,贻鉴将来。伏羲以降,周、秦斯及,两汉传绪,三国受命,迄于晋、宋,载 籍备焉。自有魏南徙,乘机抚运,周、隋禅代,历世相仍。梁氏称邦,跨据淮海; 齐迁龟鼎,陈建皇宗,莫不自命正朔,绵历岁祀,各殊徽号,删定礼仪。至于发迹 开基,受终告代,嘉谋善政,名臣奇士,立言著绩,无乏于时。然而简牍未编,纪 传咸阙,炎凉已积,谣俗迁讹。余烈遗风,倏焉将坠。朕握图驭宇,长世字人,方 立典谟,永垂宪则。顾彼湮落,用深轸悼,有怀撰次,实资良直。中书令萧瑀、给 事中王敬业、著作郎殷闻礼可修魏史,侍中陈叔达、秘书丞令狐德棻、太史令庾俭 可修周史,兼中书令封德彝、中书舍人颜师古可修隋史,大理卿崔善为、中书舍人 孔绍安、太子洗马萧德言可修梁史,太子詹事裴矩、兼吏部郎中祖孝孙、前秘书丞 魏徵可修齐史,秘书监窦璡、给事中欧阳询、秦王文学姚思廉可修陈史。务加详核, 博采旧闻,义在不刊,书法无隐。 瑀等受诏,历数年,竟不能就而罢。贞观三年,太宗复敕修撰,乃令德棻与秘 书郎岑文本修周史,中书舍人李百药修齐史,著作郎姚思廉修梁、陈史,秘书监魏 徵修隋史,与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总监诸代史。众议以魏史既有魏收、魏彦二家,已 为详备,遂不复修。德棻又奏引殿中侍御史崔仁师佐修周史,德棻仍总知类会梁、 陈、齐、隋诸史。武德已来创修撰之源,自德棻始也。六年,累迁礼部侍郎,兼修 国史,赐爵彭阳男。十年,以修周史赐绢四百匹。十一年,修《新礼》成,进爵为 子。又以撰《氏族志》成,赐帛二百匹。十五年,转太子右庶子。承乾败,随例除 名。十八年,起为雅州刺史,以公事免。寻有诏改撰《晋书》,房玄龄奏德棻令预 修撰,当时同修一十八人,并推德棻为首,其体制多取决焉。书成,除秘书少监。 永徽元年,又受诏撰定律令,复为礼部侍郎,兼弘文馆学士,监修国史及《五 代史志》。寻迁太常卿,兼弘文馆学士。时高宗初嗣位,留心政道,尝召宰臣及弘 文馆学士于中华殿而问曰:"何者为王道;霸道?又孰为先后?"德棻对曰:"王 道任德,霸道任刑。自三王已上,皆行王道;唯秦任霸术,汉则杂而行之;魏、晋 已下,王、霸俱失。如欲用之,王道为最,而行之为难。"高宗曰:"今之所行, 何政为要?"德棻对曰:"古者为政,清其心,简其事,以此为本。当今天下无虞, 年谷丰稔,薄赋敛,少征役,此乃合于古道。为政之要道,莫过于此。"高宗曰: "政道莫尚于无为也。"又问曰:"禹、汤何以兴?桀、纣何以亡?"德棻对曰: "《传》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二主惑于 妹喜、妲己,诛戮谏者,造砲烙之刑,是其所以亡也。"高宗甚悦,既罢,各赐以 缯彩。四年,迁国子祭酒,以修贞观十三年以后实录功,赐物四百段,兼授崇贤馆 学士。寻又撰《高宗实录》三十卷,进爵为公。龙朔二年,表请致仕,许之,仍加 金紫光禄大夫。乾封元年,卒于家,年八十四,谥曰宪。德棻暮年尤勤于著述,国 家凡有修撰,无不参预。 自武德已后,有邓世隆、顾胤、李延寿、李仁实前后修撰国史,颇为当时所称。 邓世隆者,相州人也。大业末,王世充兄子太,守河阳,引世隆为宾客,大见 亲遇。及太宗攻洛阳,遣书谕太,世隆为复书,言辞不逊。洛阳平后,世隆惧罪, 变姓名,自号隐玄先生,窜于白鹿山。贞观初,征授国子主簿,与崔仁师、慕容善 行、刘顗、庾安礼、敬播等俱为修史学士。世隆负宿罪,犹不自安。太宗闻之,遣 房玄龄谕之曰:"尔为王太作书,诚合重罪,但各为其主,于朕岂有恶哉?朕今为 天子,何能追责匹夫之过?尔宜坦然,勿怀危惧也。"擢授著作佐郎,历卫尉丞。 初,太宗以武功定海内,栉风沐雨,不暇于诗书。暨于嗣业,进引忠良,锐精思政。 数年之后,道致隆平,遂于听览之暇,留情文史。叙事言怀,时有构属,天才宏丽, 兴托玄远。贞观十三年,世隆上疏请编录御集,太宗竟不许之。世隆又采隋代旧事, 撰为《东都记》三十卷。迁著作郎。寻卒。 顾胤者,苏州吴人也。祖越,陈给事黄门侍郎。父览,隋秘书学士。胤,永徽 中历迁起居郎,兼修国史。撰《太宗实录》二十卷成,以功加朝散大夫,授弘文馆 学士。以撰武德、贞观两朝国史八十卷成,加朝请大夫,封余杭县男,赐帛五百段。 龙朔三年,迁司文郎中。寻卒。胤又撰《汉书古今集》二十卷,行于代。子琮,长 安中为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李延寿者,本陇西著姓,世居相州。贞观中,累补太子典膳丞、崇贤馆学士, 尝受诏与著作佐郎敬播同修《五代史志》,又预撰《晋书》,寻转御史台主簿,兼 直国史。延寿尝撰《太宗政典》三十卷表上之。历迁符玺郎,兼修国史,寻卒。调 露中,高宗尝观其所撰《政典》,叹美久之,令藏于秘阁,赐其家帛五十段。延寿 又尝删补宋、齐、梁、陈及魏、齐、周、隋等八代史,谓之《南北史》,凡一百八 十卷,颇行于代。 李仁实,魏州顿丘人。官至左史。尝著《格论》三卷、《通历》八卷、《戎州 记》,并行于时。 孔颖达,字仲达,冀州衡水人也。祖硕,后魏南台丞。父安,齐青州法曹参军。 颖达八岁就学,日诵千余言。及长,尤明《左氏传》、《郑氏尚书》、《王氏易》、 《毛诗》、《礼记》,兼善算历,解属文。同郡刘焯名重海内,颖达造其门。焯初 不之礼,颖达请质疑滞,多出其意表,焯改容敬之。颖达固辞归,焯固留不可。还 家,以教授为务。隋大业初,举明经高第,授河内郡博士。时炀帝征诸郡儒官集于 东都,令国子秘书学士与之论难,颖达为最。时颖达少年,而先辈宿儒耻为之屈, 潜遣刺客图之。礼部尚书杨玄感舍之于家,由是获免。补太学助教。属隋乱,避地 于武牢。太宗平王世充,引为秦府文学馆学士。武德九年,擢授国子博士。贞观初, 封曲阜县男,转给事中。时太宗初即位,留心庶政,颖达数进忠言,益见亲待。太 宗尝问曰:"《论语》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 谓也?"颖达对曰:"圣人设教,欲人谦光。己虽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 求访能事。己之才艺虽多,犹以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虽有,其状若 无。己之虽实,其容若虚。非唯匹庶,帝王之德,亦当如此。夫帝王内蕴神明,外 须玄默,使深不可测,度不可知。《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其位居 尊极,炫耀聪明,以才凌人,饰非拒谏,则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 由此也。"太宗深善其对。六年,累除国子司业。岁余,迁太子右庶子,仍兼国子 司业。与诸儒议历及明堂,皆从颖达之说。又与魏徵撰成《隋史》,加位散骑常侍。 十一年,又与朝贤修定《五礼》,所有疑滞,咸谘决之。书成,进爵为子,赐物三 百段。庶人承乾令撰《孝经义疏》,颖达因文见意,更广规讽之道,学者称之。太 宗以颖达在东宫数有匡谏,与左庶子于志宁各赐黄金一斤、绢百匹。十二年,拜国 子祭酒,仍侍讲东宫。十四年,太宗幸国学观释奠,命颖达讲《孝经》,既毕,颖 达上《释奠颂》,手诏褒美。后承乾不循法度,颖达每犯颜进谏。承乾乳母遂安夫 人谓曰:"太子成长,何宜屡致面折?"颖达对曰:"蒙国厚恩,死无所恨。"谏 诤逾切,承乾不能纳。先是,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诸儒受诏撰定 《五经》义训,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下诏曰:"卿等博综古今, 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付国子监施行,赐颖达物 三百段。时又有太学博士马嘉运驳颖达所撰《正义》,诏更令详定,功竟未就。十 七年,以年老致仕。十八年,图形于凌烟阁,赞曰:"道光列第,风传阙里。精义 霞开,掞辞飚起。"二十二年卒,陪葬昭陵,赠太常卿,谥曰宪。 司马才章者,魏州贵乡人也。父烜,博涉《五经》,善纬候。才章少传其业。 隋末为郡博士,贞观六年,左仆射房玄龄荐之,屡蒙召问,擢授国子助教,论议该 洽,学者称之。 王恭者,滑州白马人也。少笃学,博涉《六经》。每于乡闾教授,弟子自远方 至数百人。贞观初,征拜太学博士,其所讲《三礼》,皆别立义证,甚为精博。盖 文懿、文达等皆当时大儒,罕所推借,每讲《三礼》,皆遍举先达义,而亦暢恭所 说。 马嘉运者,魏州繁水人也。少出家为沙门,明于《三论》。后更还俗,专精儒 业,尤善论难。贞观初,累除越王东阁祭酒。顷之,罢归,隐居白鹿山。十一年, 召拜太学博士,兼弘文馆学士,预修《文思博要》。嘉运以颖达所撰《正义》颇多 繁杂,每掎摭之,诸儒亦称为允当。高宗居春宫,引为崇贤馆学士。数与洗马秦暐 侍讲殿中,甚蒙礼异。十九年,迁国子博士卒。 史臣曰:唐德勃兴,英儒间出,佐命协力,实有其人。薛收左右厥猷,经谋雅 道,不幸短命,歼我良士。上言"恨不图形,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才可知矣。 元敬藻翰明敏,而畏权势,竟不狎房、杜,深沉至慎,不亦优哉!元超藉父风望, 弼亮宏略,谅非其罪,而再迁流。及登大任,益有嘉谋,汲引多才,以隆弘纳,其 感恩之重,时其闻诸?有始有卒,其殆庶几乎!稷出自名家,涉于大用,及自贻谋 衅,如贞亮何?姚思廉笃学寡欲,受汉史于家尊,果执明义,临大节而不可夺。及 笔削成书,箴规翊圣,言其命世,亦当仁乎!师古家籍儒风,该博经义,至于详注 史策,探测典礼,清明在躬,天有才格。然而三黜之负,竟在时讥,孔子曰"才难", 不其然乎?令狐德棻贞度应时,待问平直。征旧史,修新礼,以暢国风;辨治乱, 谈王霸,以资帝业。"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其斯之谓欤!邓世隆国史时誉,固 有谅直。其复书不逊,何不知之甚也!上疏请编御集,其弼直乎!顾胤清芬,可观 彝范,积善余庆,其有子哉!李延寿研考史学,修撰删补,克成大典,方之班、马, 何代无人?仁实据摭,抑又次焉。孔颖达风格高爽,幼而有闻,探赜明敏,辨析应 对,天有通才。人道恶盈,必有毁讦,及《正义》炳焕,乃异人也,虽其掎摭,亦 何损于明?司马才章藉时崇儒,明核致业;王恭弘阐声教,礼学研详;马嘉运达识 自通,克成典雅。并符才用,润色丹青,其掎摭繁杂,盖求备者也。 赞曰:河东三凤,俱瑞黄图。棻为良史,颖实名儒。解经不穷,希颜之徒。登 瀛入馆,不其盛乎!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