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贺新年途间逢旧雨 感寒疾梦里入阴曹_雅观楼(清)檀园主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五回 贺新年途间逢旧雨 感寒疾梦里入阴曹

 

  这赖氏想到费人才家:"止母子二人,住了两三间房子。在他左近寻一所大些房子,先安置费母子在内,我与费奶奶拜为姊妹,观保便是他姨侄,明年一娘娶到他家,岂不是两全其美,谅费家母子不能推辞。独这两三天,费人才不到我家相应,明早到他家去面谈。"次早,赖氏到了费家,见了费大娘,问及费人才,说:"连日代人管件闲事,羁绊住了,故而三日未来陪府上少爷。小儿一切,蒙太太盛情,念念在心,无以为报。"赖氏便说:"相好莫作客话,还有一事奉求。"赖氏把所想之事,一一说出。费大娘大喜,满口应承。"房子仍托令郎代觅,看定成交,到我处来兑价。"当下赖氏,约费大娘并伊子到家,先结拜姊妹,然后观保拜认姨母,钱家添出一门姨亲。钱是命终日在楼,并不管赖氏这些闲事。银子出入,俱赖氏经理。费人才在家,母子商议说:"寻房不如自起,我家屋后,现有空地,平常种些菜蔬,莫若撮他有钱财主,起造朝南三间,两厢大大一进,后边余地,可起几间厨房下房。有法怂恿他,包管一说便成。"果然费人才向赖氏说:"外边房子尽有生处,居住总不妥贴。兄弟年幼,且此事到底略为牵强,府上有此事业,外面人都晓得,若离家过宿,太远亦不便。"费人才即将商议办法,细细说与赖氏。赖氏大喜,说:"好极,就如此行,索性连府上外面两三间,一起动手,改作客位。太太同贤侄,先请正室住下,留一房间与观保,岂不大妙。"费人才故意推说:"我家仍住旧屋,后面空地,借府上盖屋,为兄弟恭喜娶如夫人之宅。"赖氏说:"还好哩,我家观保,诸事要姨娘照应,与亲生一般,将来他两口儿,要格外孝顺你家母亲才是。贤侄这般说法,不像至戚。"费人才说:"如此真切,光莫大矣。"赖氏说:"套话莫说,拜托把匠人叫来,一切起造花样,都托你办,到我这里兑银。"费人才说:"敢不尽心。"银子凑手,诸事易办。不一月间,已起造毕。这里费人才代钱家监工,尤进缝得便即带观保到双喜堂,与陈一娘相会,兼将一娘身价,与翠官谈定。其夫陈一子,得银三千两,当兑五百两,余十二月三十日,银票一纸,交人给银。外二千两,偏手使费,也到一娘进门交兑。与赖氏说知,一切如命。费家房子已成,费大娘先搬进住下。陈一娘探得本京人差出,即着小厮来请观保,到堂过宿。凡到一次,总用十余金不等。赖氏又要了一娘衣裳尺寸,代他做四季衣裳,打造时尚首饰。忙了几个月。

  不觉一年将尽,这本京人,要跟本官来年进京,遂与一娘打账。一娘喜出望外,其夫又急需钱项,年下应用,催促钱家拾人。这观保巴不得,即娶来家,就于三十日,用一乘小轿抬到费家新房。当夜将银交兑清讫。观保如得至宝,不暇择日,就与一娘旧店新开,成其好事。尤进缝这一夜,将二千两交与翠官,开发一切,仍余一千六七百两,便就在高翠官河房守岁,天明始回家拜年。观保亦于次早,回家拜年。新正贺节事毕,赖氏欲见一娘,到初四日,只说到费府拜年,钱是命那里得知。赖氏见了一娘,满心欢喜。一娘向赖氏请安磕头,又递上一碗莲子果茶,代太太发兆。赖氏递手赤金二锭,一娘又下礼说:"多谢。"这赖氏,原是放印子钱,做稍媒的人,那里受过这种恭维,真个心满意足。不时就过来走动,爱如掌珠,只瞒了钱是命一人。钱是命虽无多朋友,有几家亲族,一两个朋友。到平时,足不出户,亦不大下楼,银钱出入,交与赖氏。

  也是合当此事要破,有一个文盛钱庄老伙计,京江人氏,姓周字厚安。为人口快心直,自钱是命过店之后,几年不曾见。今日途间巧遇,便喊:"吴老爹久违了。"说两句新年套话,便邀钱是命到茶馆,少坐谈心,将观保娶有夫之妇为妻,告诉钱是命。虽然钱知债主找到,听这番话,不觉又气又恨。说:"怪道如此,他母子瞒我,做出这种事来。"继又暗想:"若家去与他们理论,又怕赖氏说出恶言恶语。不如代观保完娶尤家亲事,了其首尾。事后已不与赖氏说,带几两银子出门,访一禅门高僧,拜他为师,忏悔从前过失。"主意已定,与京江人无多谈,各别。次日,与赖氏说:"观保今年已十五岁,人已长成,早晚须烦媒保,同尤亲家说,今年择吉,代他们成其百年大事。"赖氏说:"老爹今年要大发了,我说你也该把儿子身上事办办,终日登在楼上,对着个观音,磕头烧香。你又不是个和尚,菩萨赏了你个儿子,你还求他甚的。休整年也不与我同床,难道叫我找人代你再养个现成儿子。"钱是命说:"你又来说笑话,有个儿子就罢了,如今代他们成就起来,明年你就可抱孙子了。"赖氏欢喜说:"老爹莫说空话,就要去办,一切事有我料理。你办桌酒,请媒人家来谈谈。"于是,钱是命请媒吃酒,两边说定,择了吉,于八月二十一日过门。赖氏忙儿子亲事,少不得费、尤二人。观保自得一娘,足有三个月不曾出门。高翠官收了门头,辞了王伙计,二保、福官随母带去,房子退与业主。尤进缝要娶翠官,同父亲尤老实说是大家打发出来的小老婆,有二千金现物,首饰衣裳在外,又不花费多钱,只用择了吉日,用一乘轿子悄悄抬到家中,衣裳什物到日发来。尤老实信为真事,满心大喜。此是尤进缝娶老婆一段佳话。

  还有费人才,代赖氏起屋,兼观保娶亲事,大有沾润。语云:"饱暖思淫欲。"他见尤进缝娶了翠官,观保娶了一娘,独他当日相好王二保,自翠官脱籍,二保不知何往。原来王二保是本城剃头王二老婆,虽不甚美,却生得油样。从前未上门头,阅人甚众。后来王二将他送到翠官家做伙计,颇得客家欢心。今翠官歇业归家,意在重寻旧好,费人才亦思叙旧。一日遇于途次,二保邀至家中吃酒。他二人是渴衷初解,嗣后得便即往。王二素有生癖,与二保琴瑟久悬,竟听二保自便,且可博金。费人才想到自己尚未娶亲,与二保商议说:"你做王二之妻,若非你有相好,岂不终年守寡。"二保说:"他与坤道,恶之如矢,终日在矢里寻乐境,我也不喜他来缠我。他能开笼放鸟,你也未娶,我跟你家去,一夫一妻,那里还做这些勾当。"费人才说:"你若真心跟我,你问王二肯卖你否?如卖,我出银子,凭媒嫁我。"二保说:"你今日莫在我家宿,等他晚间回来,我套套他口气,明日你来讨信。"费人才说:"我去了,明日耳听好音。"二保心中暗想说:"观保现将一娘娶在费家,观保与我有一次之交,将来我去,他断不能忘我,岂不是一举两得。"王二家来吃晚饭,二保即说:"你今日不必出去打兔子,在家里睡,我同你有个心谈。"王二说:"奶奶,你连日颇有个把脚,难道还吃不够哩,又找到老王了。"二保将王二啐了一口,骂道:"嚼舌头哩,我同你说正经话。你晓得,小费子被我盘住了。他想买我家去,我同你是一个人,如今同你商议,将计就计,卖与他混几个月,卷他一股大财出来,叫做放鹰。他若不依,就告他一状,叫他嫌的不义银子,花消干净。"王二说:"你好主意,就如此办法。"当晚,王二过了一宿,次早出去,费人才即来讨信。二保说:"我代你办得便宜,有观保撒下几个钱。"费问若干?二保说:"便宜得很哩,连靡费二百金,人即到你家了。"费说:"就是。"又问:"你二人说定,没得反悔了。"二保说:"决无反悔,如今就凭隔壁做媒王妈妈写张喜书,明日即可抬人。你须家去收拾房间,办齐银子,莫漏风声,怕有拦妆打降争论。"费人才说:"我即去办事。"当下回家,与费大娘说知,旋即让出房间,移向厢屋,取银去做事。到次日晚间,一乘轿子,抬到家中,草草成礼。从此,一娘不悦,时刻提防观保不题。

  且讲赖氏,代观保办理娶亲,每每已届七月。观保终日与一娘形影不离,费、尤办自己亲事,兼办观保亲事。这半年如在雾中过去。钱是命在楼间,秋来偶感寒疾,赖氏也不经意。一日夜间,合眼睡去,见有二青衣持票至楼。票标:"吴文礼即钱士俊,该差扭赴来辕"字样。钱不知不觉飘飘荡荡,随二青衣至一大衙署,仿佛郡庙规模。上坐一位官长,又听有人报名:"吴文礼带到。"钱是命匍匐阶下,听上面叫:"吴文礼,尔本无赖细民,不能安贫。先听妻言放债,盘剥人家幼年子弟,赚有多金;后开店,又听妻言,干杀西商十万金。西商控尔案下。尔家供大士求子,已命西商托生尔家,消此十万之金。尔又畏强妻,不教之以正。明示前因与尔,尔坐观成败,任交匪友,不日财尽,仍有困苦,以偿暴殄之愆。尔妻曾逼一富家子,私债未偿,致寻自尽,累人斩祀。此子祖父,控尔妻案下,尔妻阳寿未终,尚有恶报。了结后,冥间自有发落。尔寿已尽,亏尔平日虔奉大士,今大士为尔救苦,减去大罪一等,发在穷乡,做一迂腐秀才,终年教一副馆。有八口之家,无百亩之田。日闻号寒啼饥之声,一世不见细丝白纹,惟得几吊青蚨,养活老小。今权放尔回阳,将此言传谕尔妻知之。"言讫不见,仍卧在床。天明,即唤赖氏上楼,将此一番言语,说与赖氏。他不信,说:"你是个时邪之病,有鬼晓得你我隐事。来戏弄你的王爷,独不拿我去分付,可想而知。"钱是命又将生观保时,恍惚见西商进去,一并说出。赖氏说:"这更没相干,我记得不来的。你放精神些,儿子快是稳婆家老伙娶亲了。我下去,把幅天师符挂上楼来,再代你到东岳神堂,请两个香火,今晚来代你退送。再寻服秘方丸药你吃,自然就好。"钱是命心里明白,说:"这些事都不用做,我今日下楼住。"赖氏说:"原该下楼,等儿子娶亲,我们老夫妻受拜。那个人家像我家,又没有斗气,整年不同床共枕,也是件好笑事情。十几年阴阳不和,人都干出病来了。我下面煨粥你吃,好来搀你下楼。"这赖氏也是个骚货,听得钱是命下楼,指望做些关目,病就好了。这一下楼,有分教:

  阴曹添个看财鬼,从此门庭鬼更多。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_汇评金玉红楼梦(清)曹雪芹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陈其泰:父在不得称孤。

  【王希廉:"贾雨村至京得缺到任"几句撇开,即细叙黛玉正文,得随起随落之法。

  黛玉开口说"病",说"癞头和尚",说"不要见哭声",说"不要见外亲"等语,已逗明一生因缘结果。
王熙凤出来,另用一幅笔墨,细细描画。其风流、能干、有权、阴薄气象已活跳纸上:真是写生妙手。王夫人对黛玉说宝玉娇养疯傻样子,已将日后同黛玉情况隐伏出。

  黛玉初见宝玉,便吃一惊,想着像"那里见过":宝玉亦如此说。宿缘已见。铺叙宝玉装〈来〉[束],面貌更觉动人,却先心中想到"不知是怎样惫赖人物"。反挑一句,文笔曲折生动。

  《西江月》一词,骂煞纨绔子弟。

  描写黛玉、形容,可怜可爱,的是痴情人。

  宝玉一见黛玉便摔玉哭泣,待遇亦因摔玉夜间淌泪,此时之两泪是一生眼泪根源,且伏后来砸玉失玉情事。

  第三回专写黛玉形貌,神情,是此回之主。中间带写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是因主及宾,故亦写其装束、仪容,又带出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及宁荣二府房屋、家人、小使、丫鬟,即点出袭人、鹦哥、王嬷、李嬷等人。末后带起薛宝钗家。看他不慌不忙,出落次序,有极力描写者,有淡描本色者,有略言大段者,有宾有主,有宾中之主,宾中之宾:笔墨笼罩全部。】


  【张新之:此回乃宝、黛合传之始,方实实写出两人,是提纲挈领处。

        立言之旨,在问玉一段。贾母口中说出"孝心"两字,亦是脱胎《金瓶》,苦孝说,大关目处。

        黛玉之死,宝玉之亡,不遂心所致,有天命,有人事。而两小无猜,致成牢结,则自贾母开其渐也。有《周易》,有《春秋》,有《国风》。

        此回乃宝、黛相合之首,而再提《四书》,故我以是书为"明明德之奇传是他所自有,而我特为抉发之,非闲人迂腐而强为拉扯传会也。看《石头记》批评,有点头者否?

        目录上旬略点一过,而此回皆下句里事。盖从此无非假语村言矣。曰"接",曰"恤",曰"孤",都是史笔。通书中时令,都无真话。

      如黛玉之行在四月,而到日乃冬令,岂在路经两季耶?凤姐穿银鼠褂,黛玉安置碧纱厨里,等过残冬,再收拾房屋,悉是梦话。】


  

      【姚燮:点袭人之名,特用一个"者"字,作者之微意也。若他人出场,并无此例。

  按此回宁、荣二府房屋,中有花园隔住。东首为宁国府,贾赦、邢夫人所住也。稍西黑油大门,乃荣府之旁院。再西为荣国府大门。其正堂之东一院,贾政、王夫人所住也。其正堂之后,王夫人所住之西者,凤姐之所住也。其自仪门内西垂花门进去,一所院落、贾母之所住也、出贾母所住后门,与凤姐所住之院落相通,故凤姐入贾母处,从后门来,路径甚清晰,不得草草读过,负作者之苦心。】


  却说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村,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张新之夹批:姓冷的偏会赶热,而实撮合宝钗线索。】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东观阁(姚燮)侧批:

        】
雨村领其意,作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点礼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不在话下。【姚燮眉批:士隐为雨村楔子,楔出雨村,故将士隐卸去。雨村黛玉楔子,楔出黛玉,故将雨村卸去。其结构俱从水浒得来,以下方入正传。】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姚燮夹批:全部正书由黛玉入荣府始。】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东观阁(姚燮)侧批:

        】
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陈其泰:贾府第宅,人物从黛玉眼中叙清,不觉其繁。此书惯用此法。】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东观阁(姚燮)侧批:

        】
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东观阁侧批:

        】
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张新之夹批:此后诸人一一都从黛玉眼中看出,黛玉则为一书之主可知。】--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东观阁侧批:

        】
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陈其泰:黛玉口中逗"出家"二字,奇妙。】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黛玉果能如此情之一关,谁能打破?】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张新之夹批:熙凤与"西风"相通,通肃杀之令,刑木坏荣。致荣府之抄者此人,主金玉姻缘而杀黛玉者此人,而放诞无礼一想杀机已伏。】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东观阁(姚燮)侧批:

        】
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东观阁侧批:

        】
【姚燮侧批:】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东观阁侧批:

        】
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该打,该打!"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东观阁侧批:

        】
【姚燮侧批:】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张新之夹批:开口提钱,见其为当家人。又书中总括财色之人也。】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张新之夹批:送缎,"断送"也。后屡找缎子,则贾氏其无后乎?这样写,始终照应春秋寓意。】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

  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盒。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张新之夹批:叙宝玉于其所自出,而开口用"不放心"三字直接首回僧道口中"你放心"也。】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因陪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东观阁(姚燮)侧批:

        】
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东观阁(姚燮)侧批:

        】
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

    姚燮
(东观阁)侧批:

        】
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东观阁(姚燮)侧批:此一喜也是谓情种。】【姚燮眉批:

    】
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东观阁侧批:极闲事,却叙的有致】【姚燮眉批:

    】
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点出宝玉分外有神,加一倍写法,与凤姐出场同。特与写凤姐一段两两对照,作一样章法。】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

    --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东观阁侧批:】【姚燮侧批:】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张新之夹批:从黛玉眼中写一宝玉,又从宝玉眼中写一黛玉,方用实笔,重笔,聚精会神。在此两大扇文字内,极吃紧主脑处也】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东观阁侧批:】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东观阁侧批:】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东观阁侧批:林黛玉的美丽,从宝玉眼中看出,是对照法。然情根已种矣。】

    【姚燮夹批:以下俱从宝玉目中写出。】
【姚燮侧批:】【姚燮眉批:】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姚燮(东观阁)侧批:

        】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东观阁侧批:】【姚燮

    侧批:】
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张新之夹批:先天无字,故两玉同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

    】
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陈其泰:黛玉可以代玉,故失玉而黛玉死。】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东观阁侧批:】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张新之夹批:岂宝玉亦迂腐,而必尊崇四书乎?】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东观阁侧批:】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东观阁(姚燮)侧批:

        】
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姚燮

    侧批:】
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张新之夹批:"孝心"二字直截了当。能此则没玉,是有玉也。此是庄语,是实际,读者勿当作骗小儿闲话看也。】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东观阁(姚燮)侧批:

        】
【刘履芬眉批:二人一处睡着,虽属两小无猜之候,从此习惯,随成自然。】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东观阁侧批

    :】
【姚燮侧批:】【姚燮眉批:】除贴身掌管钗钏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

    】
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张新之夹批:姓得妙。一部花叙,叙此而已,又掩其起名所由来也。】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张新之夹批:贾母许其袭人矣。人心,道心,天人,理欲,全书演义从此一人字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东观阁侧批

    :】
【姚燮眉批:】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东观阁侧批(姚燮眉批):】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陈其泰:过接入宝钗文字,天然无迹。】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陈其泰:此回过文,无大佳处,而叙次极净。二玉初见时一段神情,写来精神异常。

  若果有金玉之说,宝玉出世后,何以并无仙佛指点,必待有金方是姻缘耶?金玉之说,起于薛家捏造惑人,亦彰明较著矣。

  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又日: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乡愿德之贼也。夫世安得有中行貌为中行者,皆乡愿耳。《红楼梦》中所传宝玉、黛玉、晴雯、妙玉诸人,虽非中道,而率其天真,嚼然泥而不滓。所谓不屑不洁之士者非耶。其不肯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卓然自立,百折不回,不可谓非圣贤之徒也。若宝钗、袭人则乡愿之尤,而厚于宝钗、袭人者无非悦乡愿,毁狂狷之庸众耳。王熙风之为小人,无人而不知之;宝钗之为小人,则无一人知之者;故乡愿之可恶,更甚于邪慝也。读是书而谬以中道许宝钗,以宝玉、黛玉、晴雯、妙玉诸人为怪僻者,吾知其心之陷溺于阉媚也深矣。
以中道律书中之人,惟迎春、李纨、岫烟,庶乎近之。若宝钗辈纯乎人欲而汩没天性,其去道也远矣。世俗之见,以宝钗为贤能,以湘云为豪爽,以元春为有福,以探春为有才。且以贾政为正直,以王天人为英明,而不知瓮里醯鸡,安能几及云中鸡犬哉。】

  

       【哈斯宝:这一回里,贾雨村复官是第三十七回甄应嘉复官的模式。这部书在有意无意间指斥谄奸,令人生畏。贾雨村虽与贾政同宗,但书中无一处交代亲疏长幼,便以宗侄名份投荣府之门;王凤姐一见黛玉,便说"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说着便用帕拭泪。这些都是在不知不觉间作深贬。谁能说小说稗官没有史臣臧否之法?

  文章有拉来推去之法,已用在本回。所谓拉来推去之法,好比一个小姑娘想捉一只蝴蝶作耍,走进花园却不见一蝶,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看见一只蝴蝶飞来,巴望它落在花上以便捉住,那蝶儿却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地飞舞,就是不落在花儿上。忍住性子等到蝶儿落在花上,慌忙去捉,不料蝴蝶又高飞而去。折腾好久才捉住,因为费尽了力气,便分外高兴,心满意足。为看宝黛二人的姻缘而展开此书,又何异于为捉蝶儿走进花园?一直读至本回,何异于等待蝶儿飞来?进了荣国府,想这次可要见到宝玉出场了,不料又从贾母说起,写了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迎春三姊妹,还有贾赦、贾政,宝玉仍不出场,这又何异于巴望蝶儿落在花上,蝴蝶偏偏忽高忽低、时上时下地飞来飞去,就是不落在花儿上?忍性等到宝玉出场,急着要看宝黛相会,不料宝玉却转身而去,这与忍性等到蝶落花上,慌忙去捉,不料蝶儿高飞而去,又有何异?使读者急不可耐,然后再出场,才能使他们高非常,心花怒放。呵,作者的笔是神是鬼?为何如此细腻工巧?

  又在有意无意之间阵阵提示后文,王夫人向黛玉谈宝玉,说"我有一个孽根祸胎",宝玉摔玉,贾母说"何苦摔那命根子",这些话都是后文王夫人为宝玉的种种行径劳心伤神,宝玉失玉后险些丧命等等故事的细结。】


 

 

 

第五回 两角洋钱动嗟轮舶 一封电报败兴勾栏_负曝闲谈(清)遽园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五回 两角洋钱动嗟轮舶 一封电报败兴勾栏

 

  却说黄乐材与潘明、吴图、李百德,欢呼畅饮,直到三更时分他那管家方才提着一盏没有革职以前糊的灯笼,照他回去。

  一宵无话。

  次日,黄乐材便叫管家去买了小火轮船的票子,打算动身到上海,由上海动身到天津,由天津搭火车进京,好谋干他开复功名的大事。一面又叫管家拿张片子,到潘明家里辞行。潘明少不得又送两色礼物,以代程仪。黄乐材收拾停当,算还店钱,雇了个挑子,把行李挑至盘门外青地小火轮船码头。管家一件件点明白了,打发挑子去后,自有船上的伙计接进中舱。

  铺陈好了,黄乐材躺下抽烟。一会儿搭客都满了,言语嘈杂之声夹着做小买卖叫唤之声,喧成一片。等到汽筒一响,小火轮船解缆开行,方觉得耳根清净。黄乐材这时已经把烟抽足,立起身来,巴着舱门,观看沿路的景致。瞥见一个少年,嘴里衔着一支纸卷烟,露出半个面孔,在后面舱门口呆呆的对着岸上瞧着,一时又把只手拳着在篷边的铁柱,露出指头上一个晶莹澄澈的金刚钻戒指。黄乐材心里想,这人必是个公子哥儿。心上正在盘算,船上的伙计进来开饭。黄乐材胡乱吃了一顿,管家也饱餐了。看看到二更时分,只听见后面舱里有人仿着小叫天唱那《卖马》一段的戏,临了,又听见自己喝彩道:"好呀!"黄乐材猜去,一定是白天看见的那个少年了。

  第二天天亮,黄乐材尚在朦胧睡着,船上伙计早喊:"客人们洗面,快要到码头了。"黄乐材被他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把衣裳穿好。管家伺候盥漱已毕,船上伙计来讨酒钱。管家只给他两角钱,船上伙计掼在地下不要。黄乐材便骂道:"好个混帐东西!这样的撒野。回来拿片子送你到上海县去!"船上伙计把两只眼睛睁的圆彪彪的道:"你不要说是上海县,就是上海道也没奈我何!要不好好的添上几角钱,回来看你上得成岸上不成岸!"黄乐材不觉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的人都要靠洋势了,你看他止不过做了洋人造的小火轮船上的一个伙计,就有这样的威风煞气,真真了不得!"后来还是管家做好做歹,添了两角洋钱,方才嘟嘟囔囔的走了。主仆二人上了岸,叫好小车子,把行李分装在上面,二人跟在后头,径向雅仙居栈房进发。黄乐材是初次到上海,不免东张西望。猛听见隆隆声响,一部马车如飞而过,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昨天同船的那个少年。

  二人也不理会。到了栈房门口,接客的连忙领进,看定了一间房间住下。忽然想起城里有个朋友,姓邹名齐贤,现在正在上海县当钱谷老夫子,甚是得意何不去找找他呢。饭罢,吩咐管家看了门,一个人叫了部东洋车,讲明拖到城门口。进城之后,逢人问讯,来到上海县衙门,向宅门上说明来意,领入钱谷房。

  那位邹老夫子正架着大眼镜,在那里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算本年的粮串呢。看见了他,慌忙作揖让坐,送了茶,问了些别后的景况,便道:"乐材兄是难得到上海的,兄弟横竖没有什么大事情,可以奉陪逛个两三天。今天姑且到酒馆子上去谈谈如何?"黄乐材道:"只是打搅不敢当。"邹老夫子道:"乐材兄,说什么话来,多年朋友都要这般客套,那就难了。"

  说着,掀开嘴唇皮,翘起两绺黄胡子,哈哈的笑了。乐材无话,邹老夫子又把粮串收拾收拾,向抽屉内一塞,把暗锁锁了。回过头来又换衣服,那时已经快天黑了。两人踱出上海县衙门,出了城,邹老夫子低头想道:到哪里去呢?一会儿道:"还是鸿运楼。"黄乐材也不晓得什么红运楼、黑运楼,唯唯而已。

  邹老夫子一路上又和他说长说短,不知不觉,走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酒馆,邹老夫子让他先进去,黄乐材便知道是鸿运楼了。进去拣了座头坐下,堂倌奉过烟茶二事,便请点菜。邹老夫子点了一席壳子,堂倌答应,自去安排。少时酒到,邹老夫子又同他把过盏,就问他这番来意。他就把进京谋开复的事略说了几句,邹老夫子点头道:"这是极容易的事体,说不得多花几个钱就是了。"黄乐材道:"可不是呢?"邹老夫子忽然笑嘻嘻的道:"乐材兄如果再得了缺,这钱谷一席,有个小徒很过得去,可以叫他过来效劳。"黄乐材满口答应,邹老夫子不胜之喜。直到酒阑席散,堂倌送上开的横单,邹老夫子拈着胡子看了一看,吩咐记在帐上,堂倌一叠连声的答应。邹老夫子仍旧让黄乐材先走。刚刚出得鸿运楼门口,又看见昨天同船的那个少年,吃得醉醺醺的,同着两三个朋友,脚底下趄趄趔趔,嘴里说道:"老江,咱们上西公和去打个茶围吧。"一个人接着道:"毓翁,你真醉了。这儿是法兰西,西公和在大英地界四马路,这么远的路,你走的动吗?"少年道:"你这人真是不开眼!咱们还拿鸭子吗?有的是马车、东洋车,一会儿就到了。"说着,嘻嘻哈哈的去了。邹老夫子回转头来对黄乐材道:"你认得他么?"黄乐材道:"是却是同船来的,认可不认得。"邹老夫子道:"他是现在贵州巡抚的儿子,阔得很,与敝东极其要好,到苏州去是到省去的。"黄乐材道:"他这个样子,难道也是个官么?"邹老夫子道:"如何不是?还是个盐运使衔的尽先即补道哩。"黄乐材听了,不禁肃然起敬。邹老夫子又叮咛道:"明日千万在栈房里候我,我迟到掌灯时分来。"黄乐材答应了,彼此拱手而别。黄乐材仍旧叫了东洋车回栈房不提。

  且说那少年姓陈名毓俊,父亲现任贵州巡抚,单生他这一子,便十分的溺受。因此书也不甚读,等到十三岁上,就给他捐了一个官。看看长成,加捐道台,并捐盐运使衔。他原籍是浙江人,指省江苏。这回由贵州进京引见,带了无数银子,他的手段又撒漫,整捧的拿出来给人用,从不皱一皱眉头。因此在京中,颇结交了几个朋友。引见已毕,领凭到省,拜过了客,看看无事可做,心里想:"不如住到上海去,离苏州又近,况且上海的堂子是甲于天下的,借此也可以消遣消遣。"故此在上海新马路租了一所六楼六底的房子,门口贴起陈公馆,用了四个跟班的、一个厨子、一个打杂的;自己又打了一部马车,用两个马夫;另外还有一位书启师爷。这位书启师爷,是贵州巡抚衙门里教读王师爷的儿子,为人甚是伶俐,陈毓俊此番引见,是他陪着去的,摸着了这少东家的脾气,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也就很红;既在上海公馆里,虽没有什么事可做,不妨做做现成篾片,等少东家得了差缺,再作道理。

  这天是一个洋行里做买办的叫做江裴度,替陈毓俊在鸿运楼接风。散了席,看看时候还早,所以要到西公和去打茶围。

  当下马夫拉过马车,便让江裴度,还有江裴度舅子叫作范仲华的,搭了一车。马夫加上一鞭,不多一刻,就到了西公和门口。

  三人跳下马车,陈毓俊吩咐马车在第一楼后面等。踱进弄堂,找着江裴度的相好王小香牌子。三个人走进院子,看见楼上灯烛辉煌,夹着呼幺喝六的声音,甚是热闹。江裴度道:"我们回去吧,他们这儿不空。"陈毓俊道:"就是不空,他们也得找个地方给咱们坐。"江裴度无法,只得头一个上楼。二人跟着,相帮喊了一声,楼上自有娘姨接着,连说:"对勿住,请亭子房间里坐。"

  少时,王小香出来,应酬了一遍,便飞了陈毓俊一眼。陈毓俊是个中老手,哪有不领会的道理,当下喜的他手舞足蹈。

  三人正在说笑,听见院子里有人问道:"江老爷可在这里?"

  娘姨答应,那人便登登的上来了。娘姨领着他进了亭子房间,也来不及招呼,说:"老江,行里来了电报,叫你快去!"江裴度惊惶失色,便道:"什么事?"陈毓俊道:"只怕是外国的货来了。你忙什么?"江裴度道:"委实不放心,容兄弟回行去看一看。"陈毓俊道:"要走咱们一块儿走,这是你的地方,你走了,咱们还坐得住吗?"说罢,一哄而出,王小香送之不迭。

  欲知江裴度行里接到的什么电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则 藩伯子散宅兴家_豆棚闲话(清)艾衲居士编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四则 藩伯子散宅兴家

 

  "陶渊明诗云:'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论甚么豆子,但要种他,须先开垦一块熟地,好好将种子下在里边。他得了地气,自然发生茂盛。望他成熟,也须日日清晨起来,把他稂边野草芟除净尽,在地下不占他的肥力,天上不遮他的雨露,那豆自然有收成结果。譬如人生在襁褓中,要个正气的父母教训,没有甚么忤逆不孝的样子参杂他;稍长时,又要个正气的弟兄夹持,也没有甚么奸盗诈伪的引诱他,他自然日渐只往那正路上做去。小时如此,大来必能成家立业,显亲扬名。一代如此,后来子孙必然悠久蕃盛,没有起倒番覆,世世代代就称为积善之家了。再没有小时放辟邪侈,后来有收成结果的;也没有祖宗行势作恶,子孙得长远受用的。古语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分明见天地间阴阳造化俱有本根,积得一分阴骘①,才得一分享用。人若不说明白,那个晓得这个道理?今日大家闲聚在豆棚之下,也就不可把种豆的事等闲看过。"

  内中一人上前拱手道:"昨者尊兄说来的大有意思,今又说起这般论头,也就不同了,请竟其说。"这位朋友反又谦让一回,说道:"今日在下不说古的,到说一回现在的。说过了,也好等列位就近访问,始知小弟之言不似那苏东坡'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一类话也。且将几句名公现成格言说在前边,当个话柄,众位听来也有个头绪。你道那格言是何人的?乃是宋时一位宰相,姓司马,名光,封为温国公,人俱称他做司马温公。曾有几旬垂训说道:'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他这几句,不是等闲说得出的,俱是阅历人情,透彻世故,随你聪明伶俐的人,逃不出他这几句言语。譬如一个王孙贵客,他家的金银拥过北斗。后来子孙不知祖父创业艰难,只道家家都是有的,不当钱财,当费固费,不当费也费,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自日渐消磨,不久散失,如何守得他定?'子孙未必能守',正谓此也。又道钱财易于耗散,囤在那里惹人看想,功名富贵,都是书香-脉发出来的,不如积下些千古奇书,子孙看了,一朝发迹,依旧起家。到不比那积金的,又悠久稳实些?那知富贵之家享用太过,生的子孙长短不齐,聪明的领会得来,依旧得那书的受用;那愚蠢的生来与书相忤②,不要说不去读他,看见在面前,就如眼中之钉,急急拨去才好。或者一大部几十套的,先零落了几套,几十本的,先损坏了几本。或者内库纂修,或者手抄秘篆,人所不经见的,也当寻常《免园策》、杂字本儿一样,值十两的不上二三,值二三两的不消三五钱,也就耗散去了.又或被帮闲篾片故意杂乱拆开,说道,'这书是不全的,只好做纸筋称掉了。'他倒暗暗做几遭收去,却另辑成全部,卖了等段银子。看将起来,不惟不能读,就是'读'字半边,连卖也未必能卖了。故此温公只要劝人积些阴德。在于人所不知不觉之处,那天地鬼神按着算子,压定盘星,分分厘厘,全然不爽,或于本身,或于子孙,一代享用不尽的再及一代,十代享用不尽的直及生生世世,不断头的。只要看那积的阴骘厚薄何如,再不错了一人,误了一人。此事向人如何说得明白?连自己也全然不知。或一代就有报应的,或有十余代方有效验的,总之冥冥中自成悠远,不是那电光泡影,霎时便过的事也。

  话亦不要说得长了,在下去年往北生意,行至山东青州府临朐县地方,信着牲口走到个村落去处,只见灌木丛阴之中峻宇如云,巍墙似雪,飞甍画栋、峭阁危楼,连着碧沼清池、雕栏曲槛,令人应接不暇。那周围膏腴千顷,牲畜成群,也都没有数目。此时在下也因日色正中,炎暑酷烈,就在近处一个施茶庵内憩息片时,问着一个僧人:'此为何宅?'那僧人笑了一笑,两头看见没人,答道:'此是敝檀越闫痴之宅。这些光景,都是痴子自挣来的。'我道:'既痴,怎能到这地位?'僧人道:'这话长哩!居士要知,请进里边坐下,吃些素斋,从容说来,到也是一段佳话。'

  在下随着长老进了斋堂,重复问讯。叙坐一回,奉茶将罢,僧人指着佛前疏头:'此疏就是檀越大讳,姓闫名显,今年五十三岁了。他父亲名光斗,是万历初年进士。少年科第,初为昆山知县,行取吏科给事,资性敏捷。未经行取时节,做官倒也公道,自到了吏科,入于朋党,挺身出头,连上了两三个利害本章。皇帝只将本章留中不下,那在外官儿人人惧怕。不论在朝在家,天下的贪酷官员送他书帕,一日不知多少。到后来年例转了浙江方伯,放手一做,扣克钱粮,一年又不知多少。朝中也有看不过的,参了一本,他就潇潇洒洒回来林下。初时无子,也还有松动所在,自从得了痴子,只道挣的家当付托有人,那刻薄尖酸,一日一日越发紧了。每日纠集许多游手好闲之徒逐家打算,早早的起身,到那田头地脑查理牛羊马匹、地土工程。拿了一把小伞,立于要路所在,见有乡间财主、放荡儿郎,慌忙堆落笑容,温存问候,邀人庄上吃顿小饭,就要送些银子,生放利息,或连疆接界的田地,就要送价与他。庄客一面骗他写了卖契,一文不与,日后遇着,早早避进去了。不五六年地土房产添其十倍。

  公子到得十岁,那方伯公一朝仙逝去了,留的家当,都是管家平分的平分,克落的竞争克落了。平素那些亲眷都是被他斫削的,在旁冷眼相觑,并无一人照管着他。夫人请了一位先生教他读书,指望早早进学,也好保守家当,那知文理不通,连那县考也不得取一名。公子一般也晓得荣辱所关,拿了几两银子央人送考,那亲眷朋友正欲哄他,那有一人帮衬?

  不觉已到十七八岁,自己也觉有些忿闷,一日改换衣装,直到五六十里之外,仔细探听自的家世如何如何,却见三四人坐在树下,一人嚷道:'闫布政这样声势,如今却也报应人了。'公子听闻此言,也就挨身坐在旁边,徐徐问道:'闫乡宦住在那里?'那人道:'住在城里。'公子道:'他家做官的虽死,却也无甚报应去处。'那人道:'你年小不知。'把当初吞占的声势,骗哄的局面,盘算的计较,每人说了许多。临后一人说到伤心之处,恨不在地下挖他做官的起来,像伍子胥把那楚平王鞭尸三百,才快心满意哩。那公子惊得心瞪目呆,往家急走,叹气道:'我父亲如此为人,我辈将来无噍类③矣!'一面唤了几个管家,一面唤了许多庄头,将那地土字号人户一一开出,照名检了文契,唤了一个苍头,自家骑匹蹇驴④,挨家访问,将文契一一交还。那人感谢不置。不半年,还人地土,也就十分中去了五分。那些年远无人的,依旧留下。

  无心渎书,日逐就有许多帮附篾片,看得公子好着那一件,就着意逢迎个不了。一年之间,门下食客就有百余人;跟随庄户拿鹰逐犬,打弹踢球,舞枪使棒的,不下二三百辈。一日天雨,在家无事,唤一评话先儿到来。叩了一首,手中擎着一尾鲛鱼上献。公子唤厨司收去,不在话下。彼时五月天气;东海鲛鱼却是时物,每一尾值钱千文。那先儿虔心觅得,指望打一个大大抽丰,却见公子全不介意,心中十分委决不下,说得几句,便道:'公子,小人所奉之鱼却是致心觅来,此时趁鲜飨用方好。'公子又不理论。先儿又勉强说了几句,又把那鱼提起。公子即便封银五两,赏赐先儿,又着人捧着一个大盒,叫那先儿且去。出门看时,却有十余尾鲛鱼在内,才见他家动用,不是小人意见度量得的了。老夫人及娘子看见公子浪费不经,再三劝化。公子道:'家中所费值得恁的!清明时节南庄该我起社,你们上下内外人等乘着车子,随着驴马,来看乡会,才见我费得有致哩。'

  至日,夫人娘子果到庄上。公子早已唤人搭起十座高台,选了二十班戏子,合作十班,在那台上。有爱听南腔的,有爱听北腔的,有爱看文戏的,有爱看武戏的,随人聚集,约有万人。半本之间,恐人腹枵⑤散去,却抬出青蚨三五十筐,唤人望空洒去。那些乡人成团结块,就地抢拾,有跌倒的,有压着的,有喧嚷的,有和哄的,拾来的钱,都就那火食担上吃个餍饱,谓之买春。那戏子出力做到得意所在,就将绫锦手帕、苏杭扇子掷将上去,以作缠头之彩。他在牛间四面台上,头戴逍遥巾,身披鹤氅,左右青衣捧茗执拂,不住口笑嘻嘻,总要买春场上数万人个个得些欢心而去。不晓得他心事,却说闫布政该有这个败子。那知公子之心,只因当日种了许多毒孽,只当向佛前拿些果晶蔬菜,小小忏悔而已,夫人娘子见此光景,各各心中忿忿,趁早将些细软之物藏之别室,以作后日章本。

  一日早上,正唤家人抱了毡包,持了名贴,上了油壁香车出门拜客,却见大门背后遮遮掩掩,欲前不前,欲止不止。公子道:'那大门外是甚么人?'着人去看,只见一个秀士头戴折角歪巾,身穿敝衣,足踹草履,菜色鸠形,上下气力两不相接,一息奄奄,似将委填沟壑之状。公子连忙下轿,着人扶将过来,睁睛一看,不觉殷勤致敬,一手搀扶,直到大厅之上,从容施礼,分宾而坐。公子就问道:'先生尊姓大号,有何赐教?'那人徐徐道:'不才姓刘,今年二十三岁,府城益都县庠生也。'袖中慢慢摸出一贴来,写着'眷晚弟刘蕃顿首拜'。公子接着道:'怎么敢当晚字!'刘蕃道:'今因科考失利,随染一疾,遂尔伶仃。止有老母在家,⑥粥不给。今日才好举步,匍匐而来,闻先生意气豪华,愿投门下做个书记。也不敢有所奢望,只愿随从众食客之后,派些小小执事,挈得老母三餐周全,意愿足矣。'公子道:'敝门下之客皆菜佣屠狗之辈,何可以厚明公?今既扶恙而来,且在荒斋憩息数日。老伯母处,弟更有以处之矣。'一面唤小厮打扫上等书房,请刘相公安然住下,即备上等供给,小心伺候。此时也是刘蕃时运到来,亦是公子具眼,能于风尘中识得豪杰,即唤家下纪纲老仆:'可备五百金,以三百为刘母寿,以二百为刘蕃觅一佳配。'不两月间,刘蕃保养得白白胖胖。人人道公子识人,这个刘蕃极不济,朝廷也要还他一个鼎甲也。

  且不题公子得了刘蕃在家,十分恭敬,且说南庄上一人报来道:'昨夜三更时分,有三五十人,明火执杖,打人庄门,将庄上当下客人布匹约有百十余筒捆载而去。庄丁持械追赶上前,众盗丢弃一半。殿后一人生得极长极大,膂力过人,只因无黑路迷,陷在古井之内。众人协力擒拿在此,只候公子送官处治。'用命庄丁各各请赏,公子一一唤进,细细问个明白,即书小票,仰庄头将夺回布匹照名给散,还免本丁租粮五石散讫,直到黄昏之际。然后带那所获之盗过来,将灯照看,公子忙道:'快快将他松了,收件衣服过来给他穿上;取些酒食,请他到后轩坐定。'那汉再三负惭,连称不敢。公子道:如此好汉到我地方,我竟不能周旋,致使汝辈干此不良之事,皆我罪也。看汝一貌堂堂,富贵只在旦晚,何不耐烦至此!'内取白金三百两,一盘托出,送与那汉。那汉惶愧伏地,不敢仰视。公子心想道:'左右人多,恐有认识,未便承受。'连将左右叱退,婉言逊语,劝化他从此做个好人,莫与此辈为伍。也不去问他姓名,到写了恳切一书,说是至亲姓赵名完璧,荐到辽阳铁岭总兵李如松标下,做个听用标官。当晚备了衣装,要他收了银子,悄悄送他出门。庄客一个不知,看见次日毫无动静,才晓得公子以义释去,感叹公子不了。

  再说刘蕃自那日收留之后,得了如许盘费,家里也就像个人家。候到八月初,大考场里公然取出一名科举,放榜中了第三名经魁。回来同了母亲,上门正要拜谢公子,不料那日正值公子运退之时,忽然卧房中烈火冲天,黑烟蔽地,把前后屋宇,俱被祝融化为灰烬。许多田地庄舍又被洪水泛滥,冲没一空,人头帐目也就随着气运,讨不上了,母亲妻子道他日常浪费,俱各自保,那里顾恋一些?亲戚朋友也都道他退气穷鬼,对面俱不相照。始初卖些驴马牛羊,次则卖些残缺家伙,再次将家中僮仆待他转身取价,一日一日渐渐艰难。始初还道人到穷时,不过衣服褴楼,饮食粗糙,那知褴褛衣服、粗糙饮食俱不能够,连那栖身之所也不便了。公子一朝落魄,擎着两行珠泪徒步走上城来,意中觅两个旧日知己,那知十投九空,前边走去,后边便添许多指搠⑦,道是此人今日合受此报。公子两耳听见,也只好置若罔闻。更苦无处栖身,有人指道:'城外十余里有个土窖,不风不雨,上市来觅些饮食倒也顺便。'公子也只得依说而行,就在土窖安身住下。一般交个小运,遇着平日一个相知偶然在彼经过,看见公子如此光景,身边所带之物倾囊而与,约有百十余金。公子得手,次日就到旧处租起一所大房,买些家伙什物,收拾几个旧人帮身服侍。那些蔑片小人依旧簇拥而来,将那股水儿,不数月间一倾就涸,众人倏忽走散,公子依旧到土窖受用去了不题。

  再说刘蕃中了举人,那日同了母亲上门拜谢,不料遇着火起,没处相会,只得怏怏而回。且去收拾行李进京会试,不期联捷中了进士,选了大名府推官。对月领了官凭,离京不远就到了任。那大名府理刑厅辖着九个知县,有名叫做十大闫王,从来钱粮易征,刑名易结,推官知县个个俱要行取,非科即道,最聪察轩昂的。刘蕃是个穷儒出身,极能体恤民情,除奸剔暴,不一月间,上司俱钦敬。一面遣了衙役,持了些须薄俸,接取母亲到任。母亲即日起程,将次到那大名府境上,即唤衙役寻一公馆住下,不入境内。刘蕃心急,不省母亲心中是何缘故,疾忙骑了一匹快马,走出境外迎接母亲。双膝跪下,请问不入境内,此是何意?母亲开言道:'今日我儿做了推官,一门荣耀。想起两年之前未见恩人闫公子之时,我与汝俱不免为沟中瘠矣。汝曾知近日闫公子形状否?今且土窖栖身,奄奄将毙,欲求汝当日伛偻谒见闫公子时光景,犹未得也。'刘蕃谢罪再三,请母亲入署,一面着人驰救恩人去矣,夫人方肯登车。到了衙内,刘蕃即备俸银及各县借凑千两之数,差人前往临朐接请公子。

  那公子居在土窖,地方人却也不知。只有一个老成朋友,平日与公子极相契的,也因他浪费,劝阻不听,只得疏了。闻得有人请他,寻着衙役说道:'闫公子下落我却知道。但一顿与他千金,他就迂而阔之起来了。我且往土窖远远说到边际,看他伎俩何如?'那人到彼,早已寻着,道:'有一相知持百金觅汝,奉酬夙昔意谊。我特引来,汝将何以报我?'公子道:'此时锱铢胜如钜万,使果有此,我当以半相酬也。'那人道:'杜子春伎俩犹昔,足下真道器也,汝当困厄,我不能助汝,而肯受汝之酬耶!'因引衙役往见,一面为彼治装。不数日间,意气扬扬,竟到大名府刑厅署矣。刘蕃同母亲妻子出拜,公子亦拜,俱各欣欣住下。

  不及三年,刘蕃政声茂著,行取吏部衙门,公子随了进京。彼时都中功令尚宽,凡吏部衙门请托及斡旋者,一年六选,无不由公子经手,囊中所积不啻五六万金。会见户工二部,开设新例,纳银三千,做了内阁中书。三年考满,升了湖广常德府通判。适遇张居正阁老事败,奉旨籍没,上司委他监守,所得宝玩金珠,不计其数。动了告病文书,竟归林下,前后田地房产俱各平价交易,绝不相强。庄丁食客依旧如雨如云,遇人接物无不豪爽。更有异事人所不及料者:白莲寇起,山东六府无不骚然,兵马所过,郡县一空。独有青州府领兵总镇,乃是辽东宁远伯标下出身。姓赵名完璧,自他领兵到来,即拨精兵一千驻防闫宅左右,一草一木,无人敢动。故此各处州县村落荒荒凉凉,独此一庄气色壮丽。若不是公子当日迁善改过,那父亲的阴骘,到此时也成一片灰烬了。

  公子今年五十三岁矣,生有四子,俱已游庠,富贵功名,方兴未艾。居士若肯住一日,小僧就同居士往拜闫老爷,会会也妙,闫老爷并没一些纱帽气质的。'在下道:'行路之人,不敢轻易谒见显者。老师父肯与在下说知,流传天下,以资谈柄,齿颊俱欣。'即便备了香仪参钱,酬其斋供,作礼而别。你道这段说话,不是游戏学得来的,也费些须本钱的了。"

  众人道:"我们豆棚之下说些故事,提起银子就陋相了。"那人道:"不为要钱说的。只要众人听了,该摹仿的就该蓦仿,该惩创的就该惩创,不要虚度我这番佳话便是了。"众人谢道:"尊兄说得是!尊兄说得是!"

  ①阴骘(zhi,音志)--指阴德。

  ②忤--不顾从,不和睦。

  ③噍(jiao,音饺)类--能吃东西的动物,特指活着的人。

  ④蹇(jian,音减)驴--跛的意思。

  ⑤枵(xiao,音肖)--空虚的意思。

  ⑥(zhan,音沾)--稠粥。

  ⑦搠(shuo,音说(去声))--刺,扎的意思(多见于早期白话)。

 

 

第六回 五木无灵少爷卖猪仔 一条妙计财主仗洋人_发财秘诀(清)吴沃尧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回 五木无灵少爷卖猪仔 一条妙计财主仗洋人

 

  且说雪畦听见阿牛如此说,连忙跪在地下,叩头道:"难得老兄如此周全,我没齿不忘。"阿牛扶住道:"快不要如此。你这回到了香港,好歹谋个事业,不要再做这等事了。"雪畦只是唯命应命。阿牛取了五元墨银,给与雪畦,雪畦便拜谢去了。找了一个僻静所在,养息了两天,真是贱皮贱肉,打得那般肉血横飞的,不到几天已经痊愈了。便附了轮船,再到香港,仍旧做他的本行,投到一家米行去做出店。

  到了晚上没事时,却依然聚了几个同事的赌番摊牌九。这是他合当发财,被他一连几夜赢的不少。一个同事阿三输的当卖皆空,因说道:"倘然真是输的不得了,便要卖猪仔了。"

  雪畦道:"说起来我懂。这卖猪仔卖到那边有甚么好处?"阿三道:"有甚么好处?不是不得了的人,总不肯出这个下策。此刻有许多人也知道,到了那边的苦处,不肯去了。所以那招工馆里此时因为自己愿去的人少,便设法拐人去了。"雪畦道:"又不是小孩子,如何拐得?"阿三道:"遇了那穷到不得了的人,拿甜言蜜语骗了他去,不和拐的一样么?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亲戚在招工馆里做伙计,是他告诉我的。"雪畦道:"令亲是那一个!可以带我去见见么?"阿三吐出了舌头道:"那招工馆是去得的么?除了他们伙计之外,任是甚么人,进了去就不放出来的。"雪畦道:"却是为何?"阿三道:"为何贩你到南洋去?"雪畦道:"这等说,你要见见令亲也不能的了?"阿三道:"他晚上没事,便出来吸烟,我要见他,总是到烟馆里去。"雪畦道:"此刻晚上,我们也没事,何妨去望望他?"阿三道:"你莫非要卖猪仔么?"雪畦道:"你不要管,我打听得那边好,我也卖了也说不定。"阿三道:"如此,我就和你同去走走。"说罢,一同出了米行,到烟馆里去。

  看官!你道雪畦真个要卖猪仔么?这卖猪仔的情形,他早已烂熟胸中。不过苦于招工馆里没人认得,所以听见阿三说,便急急要去见他的亲戚。当下跟着阿三,走到烟馆里,见了那人,彼此通了姓名,原来那人姓高,名叫阿元。相见过后,无非东拉西扯的谈了一会,便别去。从此之后,到了晚上没事,雪畦便一人溜到烟馆里,和阿元谈天。久而久之,渐成知己,雪畦更知道了招工馆的章程,与及秘诀。

  半年之后,便辞了米行,坐船到了新安,设法投奔到一家赌馆里,做个看门,从此留心那班赌客。有输急了的,他便和他拉相好,荐他到香港高阿元那里去谋事。如此一年多,也不知他荐了多少人,他的囊藁渐渐充盈了,便自己开了一家赌馆。

  此时下手更易,上当的更多了,胆子也愈弄愈大了。

  一天新安县的少爷拿了几百银子来赌,输个磬尽,原来这笔银子是一笔甚么公款,他输了不敢回去见他老子,彷徨无计。

  雪畦见了这个情形,便招呼他到里面去坐,那少爷又不敢说出真姓名来,只说输了银子,不敢回去见父亲,又不敢说出他父亲是新安县。雪畦看见是一个外路口音的人,更加大胆,便道:"你此时既然不敢回去,何不到香港去暂避几时?你如果肯去,我那个有个朋友,叫高阿元,为人十分慷慨。你去投奔他,或者他能助你一臂之力。"那少爷道:"此刻进退无路,也只得去走一遭的了。便请你写个信给我,好去见那高兄。"可怜雪畦是一字不识的,如何会写?便到外面找了一个识字的伙计来,叫他写一封信,给高阿元。又借给那少爷三钱银子,作盘费去了。

  新安县衙门里凭空失了一位少爷,那县太爷十分着急,叫人在外面四处打听。有人当日看见他在雪畦赌馆里赌钱,说了出来,被县太爷知道了,即刻发下封条出了票子,叫值日差去封赌馆拿人。雪畦自从开了赌馆以来,衙门差役是个个熟识的,便有人通了信息,吓的雪畦魂不附体,立刻收拾细软,逃到香港,急急忙忙找着阿元道:"前天送来的那个原来是新安县的少爷,请你把他放了回去罢,这个祸闯得不小呢。"阿元道:"呸,你也太脓包了,凭是甚么大祸,到了香港还怕甚么?何况,我们招工馆是有泰山般的势力保护的,莫说是县官的儿子,便是皇帝的太子,他除非不来,来了便是我的货物,如何轻易放他回去?况且他到此地那天,恰好有船出口,马上就贩出去了。"雪畦听了,默默无言。过了几时,打算仍入内地,去做那个勾当。忽然一个新安朋友到了香港,说起新安县自从失了儿子之后,再三打听,知道雪畦历年拐卖人口,不计其数。知道他的儿子也在拐卖之列,便出了二千两银子赏格提拿雪畦,近日又打听得雪畦到香港,已经动文书到香港来关提了。雪畦听得,手足无措,便来和阿元商量。阿元冷笑道:"你既然害怕,当初何必来做这个交易?"雪畦道:"我不怕别的,怕他动了公事来关提,便怎么得了。"阿元道:"呸!那中国官有多大的脸,提得动我们招工馆的人。你既然害怕,走远点罢。不然到新加坡走一次也好。"雪畦暗自打算走远点这句话,却不错,然而新加坡却去不得。万一他昧了良心连我也卖了,如之奈何呢?想罢,便别过阿元。恰好这天有上海轮船开行,便检点行李,把历年积下的钱银算了一算,约有三千多元,一起打了上海汇单,上了轮船,径到上海。在成章客栈暂时住下。

  这成章客栈本来是广东人所开,雪畦闲着便向栈里打听同乡人的情形。栈里的人道:"同乡到上海的,陶庆云得意的最快了。"雪畦听说陶庆云便忙问道:"怎么得意了。"栈里的人道:"此刻是台口洋行的副买办了。东家信用了他,只怕不久就要正买办呢。"雪畦放在心里。到了明天,便访到台口洋行,专诚拜访陶庆云。庆云见是故人,便邀到帐房里坐,茶房送上一杯洋装红茶,庆云在身边取出一根吕宋烟,双手递过,彼此畅谈别后情形。雪畦见庆云脸上光彩异常,较之在香港时已判若两人了。因说道:"老哥到上海几年,发了福了,一向怎生得意?"庆云道:"那里得意?不过穷忙罢了。"雪畦问起又园,庆云叹道:"说来也是难事。他的英话不好,我屡次荐他事情,东家和他说起话来总是驴头不对马嘴的,总干不下去。此刻住在三马路他令叔家里,听说近来很留心学英话,倘能再学几个月,只怕还易于谋事。老实说,像小弟这几年,倘不是说话灵通,任凭东家怎样好,也到不了这个地位。对了,洋人第一要会揣摩他的脾气,第二要诚实,第三也轮到说话了,倘使说话不能精通,懂了以上两层,也是无用的。我此刻虽算是东家赏脸,然而也要自己会干,会说话,才有今日埃"雪畦唯唯称是。庆云又问:"雪畦,到上海有甚么事?"雪畦道:"无所事事,到这边来看有甚么生意可做?也学着沽点手。"

  庆云道:"老兄是已经发财的人了,做生意最好不过洋货。"

  雪畦道:"我不懂洋文洋话。若做洋货生意,便不免处处求人,还是做土货的好。"庆云道:"土货最好做米,在芜湖贩米回广东,利钱是稳的。"

  正说话时,忽然外面一个人高声答嘴道:"做土货最好是买地皮!"说声未绝,人已进来。庆云起身招呼,一面告诉雪畦道:"这是同乡舒云旃先生。"又代雪畦通了姓名,庆云道:"你欢喜买地皮,就不应该劝人买了。"云旃愕然道:"这却为何?"庆云笑道:"你劝得个个都买地,把上海的地都买完了,你更向那里去买!"云旃道:"莫说笑话。我有一件事来和你商量,你这里有一个姓杜的跑街,此刻在这里么?"庆云道:"不在这里,有甚么事?"云旃道:"我前个月买了一块地,是姓杜的,那地上本来有两座坟。本来说过交易之后,就可以搬去的,谁知这片地是他几房的公产,却被一个人私卖的。此刻那几房知道了,非但不肯搬,还要和我打官司呢。"庆云道:"你便怎样?"云旃道:"我听说你这里那姓杜的跑街和他们是一家,所以特来找你,请他出来打个转圜。"庆云道:"地在那里?"云旃道:"在虹口相近。"庆云道:"是租界么?"云旃道:"虽不是租界,却是贴近的。"庆云道:"亏你是老内行,买地皮为甚不转道契?转了之后他敢说半句不搬?由外国人出面,写了一封信到上海县去,一面指控他起来,怕他不搬?"云旃恍然大悟道:"这几天被那些地皮掮客来把我闹昏了,竟想不到这一层。"

  雪畦见他们有事商量,便转身告辞出来,一路上暗想:"原来外国人的势力如此利害,怪不得他们巴结外国人了。"又想道:"又园住在三马路,我何不去访他谈谈?将来不要被他说话。庆云得了意,我便找他,不得意的朋友便不理了?"打定了主意,一路问讯,到了三马路。却不知他住在那一家,不住的两旁观看,忽见一家门首钉了一个牌子,上面横列着一路外国字,底下是"魏公馆"三个字。雪畦虽然不识字,那朋友的姓那个字总还记得,香港最多公司招牌,所以他又识了个公字,在招工馆里鬼混了几时,所以这馆字也是认得的,然而也端了许久,方才分辨出来。心中暗想道:"莫非又园的令叔是做官的么?不然何以称得公馆呢?"意欲打门去问,又恐防认错了,再三端详,这魏字是不错的了,又恐怕虽然同姓,却不是又园的阿叔,胡乱打错了人家公馆的门,岂不被人家骂?想到广东省城那些公馆里面都是老爷何等威严,若是打错了他的门,还了得么!踌躇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轻把门叩了两下,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雪畦听得里面拨门闩的声音,心中迄自乱跳,及至开出门来一看,那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要专诚拜谒的魏又园,不觉大喜。道:"又园兄,久违了。"又园错愕良久,仔细辨认,方才省悟道:"咦?是雪畦兄。几时到的?发了福了。里面请坐。"雪畦看了又园时,只见他比在香港时瘦了许多,一面彼此相让进去,分宾主坐定,又园亲自舀上一杯茶,方才叙阔。雪畦问起令叔在这里打公馆,想是做官,不知当的甚么差事?又园不慌不忙说出来。正是:骆驼不是马肿背,乡人少见自多怪。

  不知又园说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闻诸某富翁言,若要发财,非狠心辣手不可。观于雪畦之拐卖猪仔而先,俟其赌输之后,既没其财,又鬻其身,不得不谓之狠心。而买地转道契一层,又是自己无此辣手,设法去借一只辣手出来也。某富翁之言,虽似然观于此,则又犹有未尽之秘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