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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回 桓玄陷建康篡位
次日,元显奏安帝下诏,罪状桓玄,安帝从之。以元显为总领大将军、征讨大都督,加黄钺;刘牢之为前锋,谯王尚之为后锋。张法顺言于元显曰:"桓谦兄弟每为上流耳目,而牢之反覆,万一有变,则祸败立至,可令牢之杀谦兄弟以示无贰;若不受命,当逆,为其所败。"元显曰:"今非牢之无以敌玄,且始事而诛大将,人情不安。而且桓玄有遗惠于荆土,而谦其子,安可杀也?"言讫,奏安帝除谦荆州刺史,以结西人之心。却说桓玄令人探访虚实,闻知朝廷以元显握兵,遣牢之等以兵前来,心中大惊,欲完保江陵。忽一人挺身上言曰:"明公英威,震于远近,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失物情,若以兵临近畿,示以祸福,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自取穷蹙者乎?"玄视之,其人乃长史卞范之。玄听其论,即从之。遂领大兵复行至江陵县,两军相遇,是时天晚,各自安营。
至次日,两下出兵相交。当时桓玄出兵交锋,牢之亦挺枪相战,两马相交,战上十合,不分输赢。两下鼓噪,又战约有五十余合,牢之见胜不得,自回本阵。玄恐其诈,亦不来赶。
由是两下各自鸣金收军屯扎,相拒月余。参军刘裕劝牢之急击之,牢之不许。
桓玄归营,谓众将曰:"牢之勇猛,急不能破。"卞范之又曰:"主公可使人去说,令其人来降,则大事成矣。"桓玄曰:"然!"于是使桓信奉手书来见牢之,说:"将军肯降,久后同享富贵,必不相忘。"
至夜,刘牢之谓子敬宣曰:"道子昏暗,元显淫凶,吾深虑平桓玄之后,政乱复始。不如因其招降请和,吾退往别地,假桓玄之手以杀二贼,吾然后乘隙,可以得志于天下。"敬宣曰:"儿恐桓玄威望既成,则难图之。"牢之曰:"取之如反手,但平后,宁杀骠骑何?"于是牢之反遣子敬宣诣玄营请和,刘裕与何无忌二人并固谏不从,由是刘裕退居广陵。
敬宣即行见桓玄,具说父令他来请和降之事。玄意犹豫,卞范之急点头言曰:"可从之,刘将军既令公子前来请和,必无诈意,明公何可推乎?"于是玄意遂决,排宴款待敬宣,许罢兵,约定旦日各自罢兵。至次日,送敬宣回营。宣去了,玄谓卞范之曰:"先生令言和,何年得定天下乎?"范之曰:"若不言和,刘牢之必奏朝廷,加兵严备,守住险要,吾等安能进兵?不如许之,暂其退兵,令其不备,然后以兵阴袭建康,必然克也。故兵法曰:'就计以和,攻其无备。'"玄听说大悦。过几日,退兵三百余里,牢之闻玄兵退,还兵亦屯会稽去了。玄大喜,谓范之曰:"不出先生之所料耳。"于是停住数月,又领兵十万,来攻建康。
初,桓玄起兵发江陵,虑事不捷,常为西还计。及过浔阳,见无兵,甚喜。晋帝闻桓玄之兵复至,急下诏使齐王柔之,以驺虞幡止之,被玄所杀。玄至历阳,襄城太守司马休之,以羸兵与战,败走。谯王尚之众自溃,玄捕获之。时刘牢之亦素恶元显,以虑功高,不为所容,自恃材武,拥强兵欲假玄以除执政,复伺玄隙而自取之。先参军刘裕而请急击之,牢之不许,自去。玄闻知使牢之族舅和穆牢,牢之曰:"自古载震王之威,挟不赏之功,而能自全者谁耶?今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不若翻然改图,则可以长保富贵矣!"牢之从之,遂与玄复相通。东海何无忌,牢之之外甥也,与刘裕共来极谏,不听。其子敬宜又谏,牢之怒曰:"吾岂不知今日收玄,如反覆手掌乎?玄之今后奈我骠骑何?"遂使敬宣请玄会晤。玄阴欲诛牢之,乃与敬宣宴饮,陈各书画共观之,以安悦其意,敬宣不觉也。
元显将发兵出讨玄,闻玄已至新亭,元显弃船退军。二日复出,陈兵于宣阳门外,军中反言玄已至南桁。元显遂引兵欲还宫。玄乘势遣人拔刀随后追击,大呼:"有警!"当军人皆奔溃,元显走入东府,被玄遣从事收缚献之。元显曰:"为法顺所误耳!"
玄既克建康,欲杀晋帝,乃聚众谋士商议朝廷之事。卞范之进曰:"明公意在大位,臣以为不可,何也?盖方镇兵强而又民心附晋,岂可速也?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竟从;魏武帝挟汉献帝,群臣归附。不如因此入朝奉王,以从人望,大顺也。重权公出,以服天下,大义也。不然,诸胡乘隙,方镇加兵,虽有孙武之策,未易守也!"玄犹豫。
次日,晋帝设朝,群臣山呼,奏知桓玄克建康及起兵京城之事。帝乃大惊,即与文武商议,如何可保全社稷,百姓无咎。
文武上言曰:"臣见桓玄好爵之人,陛下可高坐仪銮,出圣旨,命使宣他进来,封他重爵,彼必不就害陛下也,与战则恐不利。"帝曰:"然!"于是即出圣旨,使人去宣桓玄。玄得旨,犹豫不决,当卞范之进前密曰:"明公威震中外,谁不惧之?引大兵在此屯驻,入朝何妨?不如从旨进观晋帝,帝必以重爵封明公。明公乘此机会,总百揆,握朝权,挟天子而令天下,指日定矣,何必更疑乎?"玄闻言大喜,即具朝服,随使入朝,至金殿之下,拜舞山呼万岁已毕。奏曰:"臣起兵者,为陛下有獐头鼠目之人,前后有狼心狗肺之徒,伤害朝纲,暴酷万民,是以起兵来诛谗佞,必不敢有萌害陛下之心。陛下可高枕无忧也!"帝闻奏大悦,赐玄平身。桓玄自为丞相,而总百揆。
玄既入京称诏戒严,自为丞相,总百揆,都督中外、录尚书事、扬州牧。复让丞相而为太尉,以兄弟桓伟为荆州刺史,桓修为徐、兖刺史,桓石生为江州刺史,卞范之为丹阳尹,王谧为中书令。徙会稽王道子于安成郡,斩元显、尚之、庚楷、张法顺十余人。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牢之惊曰:"如尔,便夺我兵,祸其至矣!"子敬宣劝牢之袭玄,牢之犹豫。告刘裕曰:"今当北就高雅之于广陵,举兵以匡社稷,卿能从我乎?"
裕曰:"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附,彼新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广陵何得至耶?裕当反服,还京口耳。"
退谓无忌日:"吾观镇北,祸必不远。卿可随我还京口,玄若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当与卿图之。"于是牢之大集僚佐,议据江左以讨玄。参军刘裕曰:"事之不可来,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至兖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趋出,佐吏各散走。牢之惧擒,率部曲北走至新洲,自缢而死。
却说桓修镇丹徒,闻刘裕贤而有勇略,隐遁于京口,乃使人赍礼,召请为参军。使人得令,即去请刘裕,刘裕从请即来见桓修。桓修闻至大喜,降阶相迎,握手而笑,欢若平生,胜如旧识。以酒相待,饮至半酣,修起言曰:"闻君才名出众,智识超群,故命使请君为参军,君可同心协力,计划军机,以佐吾弟。太平之后,画地封君。"刘裕答曰:"裕蒙明公录用,安敢不效犬马之劳?但恐有辜下问也!君有驱驰,必不辞行!"
修又曰:"旦日吾亲自与君去见吾弟,命其奏帝,再加封赏。"
言讫席散。
时刘裕来见故人孔靖曰:"桓玄篡形已见,吾欲从山阴起义讨之,卿意如何?"靖曰:"山阴路远,且玄未居极位,不如待其篡后,于京口起义讨之。"裕然之。
却说隆安以来,中外之人,厌于祸乱。及桓玄初至,黜奸佞,擢贤才,京师欣得,兼得少安。既而玄又奢豪纵逸,且政令无常,朋党互起,凌侮朝廷,裁损减其供奉之具,帝几不免饥寒,由是众心失望。
○沂水秀才
沂水某秀才[1],课业山中[2].夜有二美人入,含笑不言,各以长袖拂塌,相将坐[3],衣■无声[4].少间,一美人起,以白绫巾展几上,上有草书三四行[5],亦未尝审其何词。一美人置白金一铤,可三四两许;秀才掇内袖中[6].美人取巾,握手笑出,曰:"俗不可耐!"秀才扪金[7],则乌有矣[8].丽人在坐,投以芳泽[9],置不顾;而金是取,是乞儿相也,尚可耐哉!狐子可儿[10],雅态可想。
友人言此,并思不可耐事,附志之:对酸俗客。市井人作文语[11].富贵态状。秀才装名士。旁观谄态。信口谎言不倦。揖坐苦让上下[12].歪诗文强人观听。财奴哭穷。醉人歪缠。作满洲调[13].体气苦逼人语[14].市井恶谑[15].任憨几登筵抓肴果。假人徐威装模样。歪科甲谈诗文[16].语次频称贵戚[17].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沂水:县名,今属山东省。
[2]课业:学业。此谓攻读学业。
[3]二相将坐:彼此相抉而坐。将,持,扶。
[4]■:同"软"。
[5]草书:草体字。
[6]掇内袖中:拾取放入袖中。内,同"纳"。
[7]扪:抚摸。
[8]乌有:无有。乌,同"无"。
[9]芳泽:本指妇女润发的香油,见《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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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回 南凉秃发仗戳/span>
却说南凉王利鹿孤,在位三年而卒。群臣奔凉州,立其弟秃发仗次雇酰炱渲冢拍狭梗加诶侄迹脑氩辍H此到ü扔牖感酒朊夭幌嗄馈BR>
及闻桓玄得志,恐不为其所容,乃弃官引家属入长安,来降后秦王姚兴。兴闻其来降,亲临东堂,命群臣引进虞之。虔之入见礼讫,秦王姚兴因与闲话,而谓虔之曰:"桓玄虽晋臣,其实晋贼,其才度定不如父,焉能办成大事也?"虔之曰:"玄不如其父远矣!今既握朝权必将行篡夺,既非命世之才,适足为他人驱除耳!此天以机授之陛下,愿速加经略,廊清吴楚。"
秦王兴大悦,以虔之为大司农。
次日,秦王兴驾至逍遥园,引诸沙门听鸠摩罗什演说佛经。
罗什通辨夏言,寻觅正经,多有乖谬,不与胡本相应。秦王兴亲与罗什及沙门僧众等八百余人,更出大品,罗什持胡本,秦王兴执旧经,以相考校,因此续出诸经,并诸论三百余卷。今传新经,皆罗什所译。秦王兴既托意于佛道,公卿以下莫不钦附沙门,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却说孙恩自被刘裕击败,复聚众一万,来寇临海。太守辛景以伏兵击败之。恩势穷兵尽,及所掳三吴男女,死亡殆尽,恐为官军所获,乃自赴海而死。其党从死者以百数,世人谓之"水仙"。余者数千人,复推恩妹婿卢循为王。循,湛之曾孙也,神采清秀,雅有才艺。少时,沙门惠远尝谓之曰:"君虽礼涉风素,而志存不轨,如何?"时桓玄欲安抚东土,乃遣人以循为永嘉太守,循虽受命,而寇盗不已。
五月,秦王姚兴大发诸军十万,使义阳公姚平等将兵以伐魏,兴自将大军继之。平以兵攻魏柴壁,拔之。魏王闻知,即遣长孙肥为前锋,自将大军五万继后以御之。平使健将率精骑二百战魏军,肥率一千逆击,尽擒之。平乃退兵。追及于柴壁,平以军马入城固守,魏军围之。兴将兵四万来救之,将据天渡,运粮以馈平军。
魏博士李先曰:"兵法,上者为敌所栖,下者为敌所困,秦皆犯之,可使奇兵先据天渡,柴壁可不战而取也!"命军士增重围,内防姚平出,外防姚兴入。当将军安同曰:"汾东有蒙坑,东西三百余里,蹊径不通。姚兴来从汾西,直临柴壁,如此,虚声势相接,重围虽固,不能制也。不如为浮梁渡汾西,远围以拒之。虏至无所施其智力矣!"从之,率步兵三万为浮梁,渡汾西,逆击兴于蒙坑之南。
兴见有备,乃退走四十余里,平亦不敢出。兴屯汾西,柘材从汾上流东平,欲以毁浮梁,魏人皆钩取为薪,不能得进。
姚兴粮竭矢尽,昼夜突围领众不得出,乃率麾下大兵赴水,咸从沉死。其余二万余人皆欲敛手被魏人所擒。兴力不能救,举军冲突。遣使求和于魏王。不许,乘势进取蒲扳,会柔然谋反,魏王乃引兵还。
癸卯二年,却说桓玄聚众朝士商议,欲废铜钱而用谷帛,时西阁祭酒孔琳之议曰:《洪范》八政,以货资食;岂不以交易之所资,为用之至要者乎?故圣人制无用之财,既无毁败之费,又省难运之苦;此钱之所以嗣功龟贝,历代不废者也。谷帛为宝,本充衣食,今分以为货,则致损甚多。又劳毁于商贩之手,耗弃于割藏之用,此之为弊,著于已试!故钟繇曰:'巧伪之人竟湿谷之利,制簿绢以充资。'魏世制以严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马以之为,用钱非图丰国,亦所以省刑。今既用而废之,则百姓顿亡其财,是有钱无粮之人,皆坐受饥困,此断之之弊也。魏明帝时,钱废用谷,四十年矣。以不便于人,故举朝大议,精才达政之士,莫不以宜复用钱,足以明谷帛之难用也。
桓玄又曰:"既钱不可易,可复用肉刑,以制严刑继之。"
琳之又曰:
唐虞象刑,夏禹立辟,盖浮薄既异,教化不同。《书》曰:"世轻世重,"言随时也。夫三代风淳而事简,故罕蹈刑辟,近世俗巧而务殷,故动陷宪典;若三千行于叔世,必有踊贵之尤,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复者也。汉文有仁恻之意,开自新之路,虽曰稽古创制,号称刑措,然名轻而实重,反更伤人。故孝景帝嗣位,轻之以缓,缓而人慢,又不禁邪;期于刑罚之中,所以见美于昔。兵荒之后,罹法更多。弃市之刑,本斩右趾。汉文一谬,承而弗革。所以前贤怅恨,议之而末辨。
钟繇、陈群之意,虽小有不同,欲以右趾代弃市。若从其言,则所活者众;降死之生,诚为轻法,可以全其性命,蕃其产育,仁既济物,功亦益众。又今所患,逋逃为先,屡叛不克,宜令逃身靡所,亦以肃戒未犯,永绝恶源。至于余条,且宜依旧,不可更改耳!
桓玄遂不悦,因怒还第。
九月,殷仲文、卞范之二人劝玄早受禅。玄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直至殿前,谓晋主曰:"朝廷无玄一人,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今玄还位丞相,陛下何不知恩?"帝曰:"是朕之失。"即命会册玄为相国,总百揆,封楚王,加九锡。玄大悦,号楚国,置丞相以下官。
玄弟桓谦私问彭城内史刘裕曰:"楚王勋德隆重,朝野之情,咸称宜有禅让,卿以为何如?"刘裕曰:"楚王勋德盖世,晋室民望久移,乘运禅代,有何不可?"谦即喜曰:"卿谓之可即可耳!"
南燕臣高雅之上表,请南燕王德伐桓玄,言曰:"既未能廓清吴会,亦可以收江北之地。"韩范亦上疏曰:"晋室衰乱,戎马单弱,重以桓玄悖逆,上下离心。拓地定功,正宜今日。失时不取,彼国有豪杰诛玄,更修德政,则无望矣!"德因命诸将讲武于城西,率领步卒三十七万人,骑五万三千匹,车万七千乘,正欲起行,公卿皆以玄新得志未可以图,于是乃止。
十一月,桓玄佯以表请归藩,使人奏帝,帝作手诏止之留。
又诈言钱塘临平湖开,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贺,为己受命之符。又以前世皆有隐士,耻独无之,计求得皇甫谧六世孙希之为署,并给其资帛用,使其独居山林,遣人征为著作郎。又使固辞,然后下诏旌礼,号曰"高士",时人谓之"充隐"。又欲废钱而用谷帛,及复肉刑,制开无宪,卒无所施。性复贪鄙,时人有书法好画及佳园宅,必假蒲博而取之。尤爱珠玉,未尝离手。至是卞范之为禅诏,逼帝书之,帝勿从。
玄自入言曰:"汝为君不道,四海混乱,吾父子披坚执锐,百战千伤,保此社稷,与汝享祚数十余年。今吾年将老,汝何不发一言?"帝曰:"王欲朕位,何必动怒?容付与伊。"玄回怒作喜曰:"陛下肯为尧舜,吾即退也!"遣司徒王谧禅帝位于玄,帝无奈居永安宫。百官劝进,玄筑坛于九井山北,即帝位,改元永始。封帝为平固王,迁于浔阳。玄入建康宫,登御座而地忽陷,群下失色。殷仲文曰:"将由陛下圣德深厚,地不能载,故如是耳。"桓玄大悦。
玄既即大位,临朝听讼,亲问囚徒,罪无轻重,多得原放。
有于舆乞者,时或恤之。以其祖彝以上名位不显,不复追尊,独纳桓温神主于太庙,四时祀之。时卞范之谓玄曰:"宗庙之祭,上不及祖,有以知楚德之不长矣!"玄性苛细,好自矜伐,正事或一字片辞之谬,必加纠察,以示聪明。或手注直官,或自用令史,诏令纷纭,有司奉答不暇,而纪纲不治,奏案存积,不能知也。又性好游畋,更缮宫室,朝野骚然,思乱者众。
益州刺史毛璩起兵,传檄郡县,列玄罪状,兵屯白帝城。
医术
张氏者,沂之贫民。途中遇一道士,善风鉴,相之曰:"子当以术业富。"张曰:"宜何从?"又顾之,曰:"医可也。"张曰:"我仅识'之无'耳,乌能是?"道士笑曰:"迂哉!名医何必多识字乎?但行之耳。"既归,贫无业,乃捷拾海上方,即市廛中除地作肆,设鱼牙蜂房,谋升斗于口舌之间,而人亦未之奇也。
会青州太守病嗽,牒檄所属征医。沂故山僻少医工,而令惧无以塞责,又责里中使自报。于是共举张,令立召之。张方痰喘不能自疗,闻命大惧,固辞。令弗听,卒邮送之去。路经深山,渴极,咳愈甚。入村求水,而出中水价与玉液等,遍乞之无与者。见一妇漉野菜,菜多水寡,盎中浓浊如涎。张燥急难堪,便乞余沈饮之。少间渴解,嗽亦顿止。阴念:殆良方也。比至郡,诸邑医工已先施治,并未痊减。张入求密所,伪作药目,传示内外;复遣人于民间索诸藜藿,如法淘汰讫,以汁进太守。一服病良已,太守大悦,赐赉甚厚,旌以金匾。
由此名大噪,门常如市,应手无不悉效。有病伤寒者,言症求方。张适醉,误以疟剂予之。醒而悟,不敢以告人。三日后有盛仪造门而谢者,问之,则伤寒之人,大吐大下而愈矣。此类甚多。张由此称素封,益以声价自重,聘者非重资安舆不至焉。
益都韩翁,名医也。其未著时,货药于四方。暮无所宿,投止一家,则其子伤寒将死,因请施治。韩思不治则去此莫适,而治之诚无术。往复趾踱,以手搓体,而汗垢成片,捻之如丸。顿思以此绐之,当亦无所害。晓而不愈,已赚得寝食安饱矣。遂付之。中夜主人挝门甚急,意其子死,恐被侵辱,惊起,逾垣疾遁。主人追之数里,韩无所逃始止。乃知病者汗出而愈矣。挽回,款宴丰隆;临行,厚赠之。
○梅女
封云亭,太行人[1].偶至郡,昼卧寓屋。时年少丧偶,岑寂之下[2],颇有所思。凝视间,见墙上有女子影,依稀如画。念必意想所致。而久之不动,亦不灭。异之。起视转真;再近之,伊然少女,容蹙舌伸,索环秀领。
惊顾未已,冉冉欲下。知为缢鬼,然以白昼壮胆,不大畏怯。语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可以极力[3]."影居然下,曰:"萍水之人[4],何敢遽以重务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缩,索不得除,求断屋梁而焚之[5],恩同山岳矣。"诺之,遂灭。呼主人来,问所见状。主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宅,夜有小偷人室,为梅所执,送诣典史[6].典史受盗钱五百,诬其女与通,将拘审验。女闻自经。后梅夫妻相继卒,宅归于余。客往往见怪异,而无术可以靖之[7]."封以鬼言告主人。计毁舍易楹,费不赀[8],故难之;封乃协力助作。既就而复居之。梅女夜至,展谢已,喜气充溢,姿态嫣然。封爱悦之,欲与为欢。瞒然而惭曰[9]:"阴惨之气,非但不为君利;若此之为,则生前之垢[10],西江不可濯矣[11].会合有时,今日尚未。"问:"何时?"
但笑不言。封问:"饮乎?"答曰:"不饮。"封曰:"对佳人闷眼相看,亦复何味?"女曰:"妾生平戏技,惟谙打马[12].但两人寥落,夜深又苦无局[13].今长夜莫遣,聊与君为交线之戏[14]."封从之。促膝戟指[15],翻变良久,封迷乱不知所从;女辄口道而颐指之[16],愈出愈幻,不穷于术。
封笑曰:"此闺房之绝技。"女曰:"此妾自悟,但有双线,即可成文[17],人自不之察耳。"更阑颇怠,强使就寝,曰:"我阴人不寐,请自休。妾少解按摩之术,愿尽技能,以侑清梦[18]."封从其请。女叠掌为之轻按,自顶及踵皆遍;手所经,骨若醉。既而握指细擂,如以团絮相触状,体畅舒不可言:擂至腰,口月皆慵;至股,则沉沉睡过矣。及醒,日已向已,觉骨节轻和,殊于往日。心益爱慕,绕屋而呼之,并无响应。日夕,女始至。封曰:"卿居何所,使我呼欲偏?"曰:"鬼无所,要在地下。"问:"地下有隙可容身乎?"曰:"鬼不见地,犹鱼不见水也。"封握腕曰:"使卿而活,当破产购致之。"女笑曰:"无须破产。"戏至半夜,封苦逼之。女曰:"君勿缠我。有浙娼爱卿者,新寓北邻,颇极风致。明夕,招与俱来,聊以自代,若何?"封允之。次夕,果与一少妇同至,年近三十已来,眉目流转,隐含荡意。三人狎坐,打马为戏。局终,女起曰:"嘉会方殷[19],我且去。"
封欲挽之,飘然已逝。两人登榻,于飞甚乐[20].诘其家世,则含糊不以尽道,但曰:"郎如爱妾,当以指弹北壁,微呼曰'壶卢子',即至。三呼不应,可知不暇,勿更招也。"天晓,入北壁隙中而去。次日,女来。封问爱卿。女曰:"被高公子招去侑酒,以故不得来。"因而剪烛共话[21].女每欲有所言,吻已启而辄止[22];固诘之,终不肯言,唏嘘而已。封强与作戏,四漏始去。自此二女频来,笑声彻宵旦,因而城社悉闻[23].典史某,亦浙之世族[24],嫡室以私仆被黜[25].继娶顾氏,深相爱好;期月夭殂[26],心甚悼之。闻封有灵鬼,欲以问冥世之缘,遂跨马造封[27].封初不肯承,某力求不已,封设筵与坐,诺为招鬼妓。日及曛,叩壁而呼,三声未己,爱卿即入。举头见客,色变欲走,封以身横阻之。某审视,大怒,投以巨碗,溘然而灭[28].封大惊,不解其故,方将致诘。俄暗室中一老妪出,大骂曰:"贪鄙贼!坏我家钱树子!三十贯索要偿也[29]!"以杖击某,中颅。某抱首而哀曰:"此顾氏,我妻也。少年而殒,方切哀痛;不图为鬼不贞。于姥
乎何与?"妪怒曰:"汝本浙江一无赖贼,买得条乌角带[30],鼻骨倒竖矣[31]!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神怒人怨,死期已迫。汝父母代哀冥司,愿以爱媳入青楼[32],代汝偿贪债,不知耶?"言已,又击。
某宛转哀鸣。方惊诧无从救解,旋见梅女自房中出,张目吐舌,颜色变异,近以长簪刺其耳。封惊极,以身幛客。女愤不己。封劝曰:"某即有罪,倘死于寓所,则咎在小生。请少存投鼠之忌[33]."女乃曳妪曰:"暂假馀息[34],为我顾封郎也。"某张皇鼠窜而去。至署,患脑病,中夜遂毙。
次夜,女出笑曰:"痛快!恶气出矣!"问:"何仇怨?"女曰:"曩已言之:受贿诬奸。■恨已久,每欲挽君,一为昭雪。自愧无纤毫之德,故将言而辄止。适闻纷■[35],窃以伺听,不意其仇人也。"封讶曰:"此即诬卿者耶?"曰:"彼典史于此,十有八年;妾冤殁十六寒暑矣。"问:"妪为谁?"曰:"老娼也。"又问爱卿,曰:"卧病耳。"因鞭然曰:"妾昔谓会合有期,今真不远矣,君尝愿破家相赎,犹记否?"封曰:"今日犹此心也。"女曰:"实告君:妾殁日,已投生延安展孝廉家。徒以大怨未伸,故迁延于是。请以新帛作鬼囊,俾妾得附君以往,就展氏求婚,计必允谐。"
封虑势分悬殊[36],恐将不遂。女曰:"但去无忧。"封从其言。女嘱曰:"途中慎勿相唤;待合卺之夕,以囊挂新人首,急呼曰:'勿忘勿忘!'封诺之。才启囊,女跳身已入。
携至延安,访之,果有展孝廉,生一女,貌极端好;但病痴,又常以舌出唇外,类犬喘日[37].年十六岁,无问名者[38].父母忧念成■[39].封到门投刺,具通族阀。既退,托媒。展喜,赘封于家。女痴绝,不知为礼,使两婢扶曳归所。群婢既去,女解衿露乳,对封憨笑。封覆囊呼之。女停眸审顾,似有凝思。封笑曰:"卿不识小生耶?"举之囊而示之。女乃悟,急掩衿,喜共燕笑[40].诘旦,封入谒岳。展慰之曰:"痴女无知,既承青眷[41],君倘有意,家中慧婢不乏,仆不靳相赠[42]."封力辨其不痴。展疑之。无何,女至,举止皆佳,因大惊异。女但掩口微笑。展细诘之,女进退而惭于言[43];封为略述梗概。展大喜,爱悦逾于平时。使子大成与婿同学,供给丰备。年余,大成渐厌薄之[44],因而郎舅不相能[45];厮仆亦刻疵其短[46].展惑于浸润[47],礼稍懈。女觉之,谓封曰:"岳家不可久居;凡久居者,尽■茸也。及今未大决裂,宜速归。"封然之,告展。展欲留女,女不可。父兄尽怒,不给舆马。女自出妆资贳马归。后展招令归宁,女固辞不住。后封举孝廉,始通庆好。
异史氏曰:"官卑者愈贪,其常情然乎?三百诬奸,夜气之牿亡尽矣[48].夺嘉偶,入青楼,卒用暴死[49].吁!可畏哉!"
康熙甲子[50],贝丘典史最贪诈[51],民咸怨之。忽其妻被狡者诱与偕亡。或代悬招状云[52]:"某官因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身无馀物,止有红绫七尺,包裹元宝一枚,翘边细纹,并无阙坏[53]."亦风流之小报[54].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太行(háng):山名,在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之间。这里指太行山地区。
[2]岑寂:冷清,寂寞。
[3]极力:尽力,竭力。
[4]萍水之人:偶然相遇的人。浮萍随水,飘泊无定,因此用以比喻偶然
相遇。王勃《滕王阁序》:"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5]焚之:据山东省博物馆抄本,原作"焚"。
[6]典史:官名,元置,知县的属官。清制,由典史掌管缉捕、狱囚等事。
[7]靖:平息。
[8]费不赀:费用太多。不赀,不可计量。
[9]瞒然:惭愧貌。《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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