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除恶贼宽以济猛 仗大义公而忘私_闺门秘术(清)佚名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回 除恶贼宽以济猛 仗大义公而忘私

 

  话说陶五叫他儿子前去应名,以防贼人来劫庄,同众人护庄拒敌。他的妻子就与他在家内收拾,专等次日天明与王氏母女众人一起上汤家镇来。到了二更时分,庄上人已齐集有三五百人,大家手执农器,又在大路口堆了两个草堆,引起火以为灯球,预备与贼厮杀。华童在房中听得吵闹之声,忙向陶五说道:"我同你出去看看,究竟这些人怎么的布置。"陶五就同他出去观看。华童到了庄口,见人倒也不少,却皆是乌合之众。只要贼人一至必然四散奔逃。因向陶五道:"这些人既然如此齐心,可有人为首么?"陶五道:"怎么没有?就是这庄上的首户曹员外家的曹大相公。"华童道:"既然有这个人,你可带我去,就说我有话向他面谈,包管贼人前来,杀得他心惊胆破。"陶五听了这活,只怕他不肯出头,既肯出头代他保护,岂有不愿往之理?"连忙说:"这个容易,曹大相公就在面前,我去要他来就是了。"说了即刻前去,不多一时领了一个三十多岁上下的少年人来。

  华童忙向前问道:"考兄贵姓,可是姓曹么?"那少年道:"小子正是姓曹,单名叫个德字。"华童道:"既是考兄兴此义举,要保全这一座庄子,何以不思妙策以备拒敌、只用此乌合之众,岂非逐之投死么?"曹德道:"不瞒老丈说,小子虽年近三十,从未见过这般事情。因众位乡邻举我为首,故尔出来为个领袖,实不得已而为之。老丈如有指教,求即说明,好赶紧设法。"华童道:"我看这里大约也有二五百人,何必一定全堵在庄口?前面树林甚宽,最好将这些人于树林埋伏一半,分一半往后山。等那贼人前来,先叫山上人喊呐起来,四面应声的必多。贼兵听见必然害怕,疑有无限的人马,必然四处的奔逃。然后再从树林内抄出来,从后赶杀,岂不是好?"

  曹德听了这话,欣悦无止说道:"老丈此计大妙。"随即出了庄口,将那些强干少年埋伏在树林之中,年纪较大的全令上山以备减呐。此时此话一出,真是比将令还灵,不上半个时分业已分拨停当。华童复又进来向王氏说道:"我现在作了一件妄为的事,能照我打算,也是这庄上的造化。但不知贼人今夜可真前来?"陶五道:"不问他来不来,我们总是明日大早前行,此处地方依我看来,总总住不得的了。一则离城太近,二侧这庄子有名的富足,到处晓得的,总不是个好所在。"华童道:"且至明日再说。"

  大家一夜也不曾睡,深恐贼人前来,等至三更,远远的又有吵闹之声。陶五听见只是乱抖,华童忙令陶五道:"我同你到后山且去观看。"说了拖了陶五就走。陶五心中虽然是不敢去,无如拉住他不得放松,只得与他来到后山。贝那些人全在山中躲住。华童寻到曹德问道:"此时可有消息么?"曹德道:"方才听见有些声音,如今又不听见了,不知为何。"正说之际,已有人上山向曹德道:"城已为贼破了,只是未曾占着。现已到处抢劫,方才那片响声是在毛家集打劫的。此刻又不知到那里去了。"这人还未走,又有一人慌慌的上来说道:"贼人自毛家集去后,又到刘家桥,过了刘家桥大约就到这里。我是听见逃难之人说的,我们这里好快些预备罢。"华童听到就与曹德分为四处,地方宽阔,声音方应得远,又叫两个胆子大的人取了两个小锣,到前面大路上打听,一经贼兵前来,就急的敲锣传送信息,好令山上知道。两人答应前去。约有四更光景,早听锣声远远的敲来,庄上的人知道贼人已到,随即喊呐起来,树林里面已招呼好,叫他们此时不可出来,等贼兵退了才好出来追杀。

  原来贼人用了地道轰开了府城,到了里面见人家已搬空了。无处打食,只好仍然出城到各村庄市镇打粮,一路上就听人说,这庄上十分富足,可以前去。众贼早存了这一条心,故此到刘家桥见无什么劫掠,随又到这庄上走。离庄口不远,忽听得一阵锣响,知道他们早有准备,忙令并力向前。走到庄子里面,那里知道是个空庄子。再听得后面山上有喊呐之声,应得四面人声鼎沸,好似千军万马一般。那贼首知道不利,急的打了一个暗号,叫众人望回逃走,只见后面众贼随着号令纷纷退去。树林中埋伏的那些人看得清楚,等他们方跑过去,忙把草堆烧然,一声喊呐齐出树林,从后追杀。那些贱人疑惑不定,不知有多少人马在后面追杀,便也拼命望前直走,因此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有被庄汉打死的、杀伤的。一直赶到天已大明,跑去二三十里,方才各转回庄来。一路上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反比官兵杀得利害。就此一阵,杀的贼众足有大半。

  众人回到庄来,皆到陶五家中来谢华童。惟有曹德格外敬重,欲将华童一家老少等接到他家去住。华童道:"你们不必如此,只因我命不如人,未操寸柄,若早荷天庇佑得拿大权,这些草寇也未必敢如此猖獗。现在众贼既逃,料想他是还要来的。你们不可因胜了他一仗,就毫不介意,可仍然埋伏在那里。怕他今晚前来报仇。我现在还有一条计策,我看那大路前面有座木桥,可赶快将那木桥拆毁,顺住河堤再挖宽一丈,做为护庄河。贼众就便前来,见桥已拆断不能行走,必投小河而走,小河的道途窄狭,一面令人于午前把小路口挖下一面大坑,上盖芦席一面,覆上泥土,贼众一涌而来,必不防备,陷塌下去。小路两旁也有树林,可将乱柴乱草堆集林内,每处埋伏数十人,但看贼众一经跌下坑内,必然人声鼎沸,那时乘机将干柴草等物截断路口,放起火来,庄上各人但见火起,便各执兵器杀将出来。一面有火阻住去路,一面又截住厮杀,前后夹攻。任他贼人再多,总要杀他皆绝。"

  华童分付已毕,曹德与那些众人无不称道拜服,登时遵照办法。果然是人多好做活,不到向午时分,各事已经齐全。华童又与曹德到各处看了一回,又指了些破绽,然后大家各回家中饱餐饮食,一面又让人进城打听昨夜贼众去后,又往那里打劫,探听实在,方好办事。那人去不多时,慌忙跑来说道:"贼众自昨夜打败之后,心不甘服,今早便往城中抬了无数的大饱,要来攻打这所村庄。现在已经齐集众前来了。"华童听了便说道:"如此看来,你们快些仍去原地方埋伏,贼众由大路前来,见桥已拆毁,必投小路,那时有他的火炮更好,以火济火,你们大家放火之后,切记向后跑走,千万莫图杀人,但看火焰腾空,引动他的大炮,那一声响就要伤人不少的。"

  分付已毕,各人答应一声。华童也就回到陶五家中。

  不多一时,只听得远远人声鼎佛,皆晓得是贼人前来。大家也就寂无动静,等叫贼众受计。原来人果因昨晓受亏,今又前来报仇。走到庄口见迎面一条大河阻住去路,贼众齐道:"我们人多,往各处取些树木,顷刻就可将桥搭起,好渡过去。"倒是首说道:"等将水桥搭好,庄内的人已跑个干净了,那里还怕有条小路可赶投那里去罢。"贼众听了这话,皆向小路而来。本是乌合之众,又无纪律,便纷纷投小路而去。行不多远,只见壅塞不进,贼首正叫人去问,只见前面的人前来报道:"此处已有了埋伏,跌入坑去的不少了,不能再进了。"贼目听说。忙的招呼退后,那知后面又吵嚷起来,说道路口已被火阻住,不能退出。这一声喊,把那些贼人只骇的魂飞天外,个个步逃命,所有的炮火皆弃在地下。只见顷刻之际,火焰飞腾,可怜那些贼人皆烧得叫喊连天,无路可走。接着引动火坑,隆隆之声惊天动地,不足三两个时辰,把两旁的树木烧得干干净净,所有贼众十分之中只有三分逃走的,其余皆烧死在里面。

  华童等人在庄内听得外面响亮,只不出来。等到人声稍息,然后与曹德引了众人鼓噪而出,只见那些贼人已是尸骸遍野,赶叫众人把尸首拖去,挖了个大坑掩埋起来。此时曹德以及合庄的人格外感激。曹德定要请华查到他家中去住几时。华童道:"老朽绝不能去相扰,现在可令人再去打听,如城中贼众已经退完,仍然搬进城住。不然昨日已向陶五说明,齐到汤家镇去,料想贼人受此大创,断不敢再来此地了。"曹德听了这话,不好再留,只得叫人进城去看。不知城中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永善村耆老救乡邻 武昌府考生惊奇祸_南朝金粉录(清)牢骚子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回 永善村耆老救乡邻 武昌府考生惊奇祸

 

  却说湖北襄阳府西门外永善,有个小小富户,姓吉名德字乐余。虽非仕宦人家,上代亦有入过学的人。到了吉德这代,适当粤匪猖獗,各省停考,因此不曾读书,守著些先人的余业,安分守己,也还不恶。却喜他生性好善乐施,亲戚邻里中有贫穷无靠的,他便百计周全;有人向他借贷,无不应允。妻子安氏,生平亦极慈善,待家中的奴仆如待自己儿女一般,常说:做奴婢的人,也是父母所生,一样娇生惯养,不过少几个钱,卖到别人家去,听人使用,已是可怜已极,若再朝打暮骂,放作自家的儿女,送与人家使用,你道舍得舍不得的?存心如此,虽近来乡宦人家也未必有这样好妇人。只可惜他夫妇两个,年过半百尚未得子。安氏曾生过一女,长到八岁后又死了,这安氏因自己的年纪已老,断难生育,因劝吉德纳妾,指望生个儿子,以为香烟之续。吉德见安氏累累相劝,他便纳妾柳氏。到六十岁这年,竟生一子。

  老夫妇两人好不欢喜,就代他取个名字,因为是六十岁上生的,名唤庆和,号寿人,平时就唤他庆儿。他老夫妇两个没事的时节,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老两口年已花甲,自分子息艰难,不期上天怜佑,还赐一子,这皆是祖宗功德与那平时修积来的。

  从此他二人更加好善,凡那修桥补路、赈济贫穷的事无不向前。更喜这吉庆和天资颖悟,敏达过人,到了五岁,就请了个先生在家教读。真是经目成诵,聪敏绝伦,先生常在吉德前夸奖,老夫妇更加喜悦。忽然这年襄阳出蛟,山水直捣下来。四乡八镇,田禾房屋尽被淹没。饥寒载道,满目凄凉,甚是可惨。幸喜永善地势还高,不过被水淹没了田禾,房屋一切均未冲坍。村中有一穷户人家姓韩,老夫妇两口,人都唤他韩老儿,家中毫无产业,平时靠著村中有事的人家,喊他来撮撮忙,挣几个钱度日。吉德家里他夫妇也是常来的,吉德不时也周济些柴米。他却有个儿子,那年十六岁,也读过两句书,因无力不能上学,就送他到城里学个小小的手艺。却当这年水荒起来,村中做事的人家也没有了,韩老儿夫妇也无处撮忙,正是在那里无法,又见他儿子在城里,店家因柴米腾贵裁减闲人,走了回来。由是一家三口,终日里有一顿没一顿的,忍饥受饿。合当他的造化来了,这日有个邻居偶与吉德闲谈些遭水情形,不知不觉的就说起韩老儿一家三口,怎样的忍饥受饿,有一顿没一顿的情形,实在可怜得很。你老人家平时是最好善最仁慈的,怎么设法救他一救才好,也是莫大的功德,天老爷都要保全你老人家子孙昌盛的。

  吉德听说便动了个恻隐之心,就叫这邻居带信,叫他三口儿来。次日,韩老儿听见这话,真是喜出望外,就带着妻子到了吉家,见了吉德的夫妇自是千恩万谢,感戴不尽。吉德看见韩老儿子生得颇为俊俏,就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了?"他便答道:"名唤韩宏,今年十六岁。"吉德又问道:"你识字么?"他又答道:"也曾上过两年学,颇识得几个字,只恨家寒无力读书,以致改学了个小小手艺,心中却是不愿。"吉德见他对答如流,极其伶俐,甚是可爱,遂又说道:"你既不愿做这手艺,就在我家伴我的儿子,再上两年学,多识些字,随后就改了这个营业,另做别事也好。但是在书房内,却要用心听先生教训,不许同我儿子两下胡闹,你可愿意么?"韩宏听说,便磕了个头道:"难得你老人家这样提拔,真是重生的父母,虽粉身碎骨亦不能补报,那还有不愿的道理呢!"韩老儿夫妇亦是叩头不已。

  从此韩老儿夫妇就在吉家,韩宏就同吉德的儿子一齐上学。偏喜这韩宏读书聪敏,先生亦甚喜欢。过了两年,吉德就将些田产事务叫他兼管兼管,韩宏倒也清楚,并未错过一件。吉德又见他诚实可靠,就把所有的事全交付与他。光阴似箭,韩宏已是二十二岁了,吉德又代他讨了个老婆,让他一家儿团聚,韩老儿夫妇更是感恩不尽,就此另找了一所房子,仍回到自己家中居住起来,也算是丰衣足食,无虑无忧。

  却值那年洋商收买茶叶,茶价大贵,韩宏又向吉德借了些资本,往九江贩卖茶叶,果然时来运来,大得其利。又听得下江一带缺少杉木,他又运了些木头,亲赴南京镇江各处去卖。真是货到一处,就争买一空。由此做了几趟,赚了若干银钱,又交接上了几个官场中人,甚是亲密,他便惑于势利,又见那做官的呼奴使仆,好不排场,自己也想捐个官,炫耀炫耀。合当遇巧,却值河南郑州决口,泛滥了十几州县,河工紧急奉旨开捐,他就援照郑工章程,捐了个同知,指分江南候补。进京引见的时候,又钻了两条路,认识了几位大老,复又花了些钱,拜了门生。出京时又要了两封请托督抚及藩臬两司的信。更兼他学得一身夤缘奔走的本领,专在那当道面前趋奉。故到省不上一年,就委个厘金的差使。韩宏心满意足,又差人到家乡把家眷接来,在南京石霸街租了一所房屋,安住他父母妻子。看官你道世间上事,从那里说起。这韩宏十年前是个精穷的穷鬼,就因吉德提拔了他,不到十年的光景,居然是一位官长,名利两全的了。

  话休烦絮,再说吉德的儿子吉庆和到十七岁这年,适逢岁试,他便去应考,就入了个襄阳学的生员。此时吉德夫妇已是七十七岁了,见儿子进了学,又是拔府,心中好不欢喜,终是年老的人,不能过于烦神,因儿子进学,不无有些亲戚故旧前来贺喜,他便忙忙碌碌应酬了好些日子,不觉身子就不爽起来。先前还可支持得住,渐渐的就卧床不起,不到三个月,老夫妻两个先后都死了。

  吉庆和把丧事办过,又择地安葬,养生送死,次第办毕。自己就随着他的生母,料理些家务,无事的时节,仍然捧著书本子,在那里诵读,以图上进。

  真是光阴迅速,不觉三年服阕,又值大比之年,吉庆和就料理着预备乡试,等到桂花香里,槐子黄时,他就检点些书籍,带了考资,行李书箱一一收拾停当,看定吉日,辞别他生母,然后带了一名家僮前去赴考。不一日进了湖北省城,就近寻定寓所,安好行李,先写一封平安家信寄回襄阳,这才赴学报名,去买试卷。诸事已毕,专等进场。到了初八日入闱与考,自不必说。三场考毕,觉得自己文字亦颇得意,安歇数日,就预备回家,不料天外飞来一桩奇祸。

  这日正在那里独自坐着揣摩场内的文字,只听得门口有人问道:"此处可是襄阳府永善村吉相公的考寓么?我是他家里的人来送信的。"吉庆和听得清楚,忙着走出来看是何人,原来是他家佃户李大,因问道:"你来做什么的?"那李大见是自家主人,忙走进里面说道:"相公祸事不小,自从相公动身以后,不到十日,左邻王义家失火,这日西南风大紧,相公家内无人,赶救不及,前后的房屋都延烧得干干净净,所有银钱物件,任什么都不曾抢出。主母还是小人闻信飞奔前去救出来的,险些儿丧了性命。现在暂且住在小人家内,因此命小人来请相公速速回去安置。"吉庆和闻说这话,犹如半天里霹雳打将下来,吓得魂飞魄散,即刻忙令家僮挑了行李,算清房钱,回奔襄阳。怎奈他心急如焚,出门来恨不得插翅飞去才好。

  真是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端端的又惹出一场大祸出来。因他心忙意乱,一心痛着家内被火焚烧,又不知他母亲现在李大家如何悲痛,一面想一面脚下不点地的直望前跑,正跑之间,有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迎面走来,吉庆和未曾留意,两下一碰,忽将那老头儿撞跌下来,不多一刻气绝死去,登时街上的人就乱烘烘的把吉庆和抓住。有认得老头儿的,就赶去他家送信,一会子尸亲又来了,拉拉扯扯一齐都到县里喊冤。知县官因人命重案,就把凶手先行交差看管,听候相验,再行核夺。欲知此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汇评三国志演义-第一回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词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毛批:以词起,以词结。】

  ──调寄《临江仙》



  第一回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毛批:人谓魏得天时、吴得地理、蜀得人和,乃三大国将兴,先有天公、地公、人公三小寇以引之。亦如刘季将为天子,有吴广、陈涉以先之;刘秀为天子,有赤眉、铜马以引之。以三寇引出三国,是全部中宾主;以张角兄弟三人引出桃园兄弟三人,此又一回中宾主。

  今人结盟,必拜关帝;不知桃园当日,又拜何神?可见盟者,盟诸心,非盟诸神也。今人好通谱,往往非族认族;试观桃园三义,各自一姓:可见兄弟之约,取同心同德,不取同姓同宗也。若不信心而信神,不论德而论姓,则神道设教,莫如张角三人,同气连枝,亦莫如张角三人矣。而彼三人者,其视桃园为何如耶!

  齐东绝倒之语,偏足煽惑愚人,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已。且安知南华老仙天书三卷,非张角谬言之而众人妄信之乎!愚以为裹黄巾、称黄天,由前而观,则黄门用事之应;由后而观,则黄初改元之兆也。

  百忙中忽入刘、曹二小传:一则自幼便大,一则自幼便奸;一则中山靖王之后,一则中常侍之养孙:低昂已判矣。后人犹有以魏为正统,而书"蜀兵入寇"者,何哉?

  许劭曰:"治世能臣,乱世奸雄",此时岂治世耶?劭意在后一语,操喜亦喜在后一语。喜得恶,喜得险,喜得直,喜得无礼,喜得不平常,喜得不怀好意。只此一喜,使是奸雄本色。】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毛夹批:〈出师表〉曰:"叹息痛恨于桓、灵。"故从桓、灵说起。桓、灵不用十常侍,则东汉可以不为三国。刘禅不用黄皓,则蜀汉可以不为晋国。此一部大书,前后应照起。】桓帝禁锢善类,崇信宦官。及桓帝崩,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钟眉批:中涓弄权便不是好消息。】窦武、陈蕃谋诛之,机事不密,反为所害,中涓自此愈横。【毛夹批:将说何进,先以陈、窦二人作引。】

  建宁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温德殿。方升座,殿角狂风骤起。只见一条大青蛇,从梁上飞将下来,蟠于椅上。【毛夹批(渔眉批:白蛇斩而汉兴,青蛇见而汉危。青蛇、白蛇,遥遥相对。)○"惟虺惟蛇,女子之祥。"寺人正与女子一类也,故有此兆。】【钟眉批:怪物。】帝惊倒,左右急救入宫,百官俱奔避。须臾,蛇不见了。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坏却房屋无数。建宁四年二月,洛阳地震。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尽被大浪卷入海中。【毛夹批:水将灭火。】【钟眉批:天变地变。】光和元年,雌鸡化雄。【毛夹批:此兆尤切中宦官。以男子而净身,则雄化为雌矣,以阉人而干政,则雌又化为雄也。】【渔眉批:雌化雄,此尤切宦官之兆。】【钟眉批:人变物变。】六月朔,黑气十余丈,飞入温德殿中。秋七月,有虹见于玉堂。五原【钟夹批:郡名。】山岸,尽皆崩裂。种种不祥,非止一端。【毛夹批:先说灾异,引起盗贼。】【贽眉批:乱世景象自是如此,不足为异。】【钟眉批:炎(灾)变迭至,正天心仁爱灵帝,令其恐惧修省,不忍处绝之也。】帝下诏问群臣以灾异之由。议郎蔡邕上疏,以为霓堕、鸡化,乃妇寺干政之所致,言颇切直。【毛夹批:首卷书以蔡邕起,以董卓结,盖邕固一代文人也,使不失身董卓,则〈三国志〉当成于蔡邕之手,岂成于陈寿之手哉?】帝览奏叹息,因起更衣。曹节在后窃视,悉宣告左右;遂以他事陷邕于罪,放归田里。后张让、赵忠、封、段、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恽、郭胜十人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帝尊信张让,呼为"阿父"。【毛夹批:有此张父,自然生出张角等兄弟三人来。】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时钜鹿郡有兄弟三人,【毛夹批:以此兄弟三人,引出桃园兄弟三人来。】一名张角,一名张宝,一名张梁。那张角本是个不第秀才,【毛夹批:脱儒冠而裹黄巾,负却秀才名色。】因入山采药,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角至一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曰:"此名〈太平要术〉,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钟眉批:南华老仙原是正术。】若萌异心,必获恶报。"【毛夹批:若无此句,人不肯信。】【贽眉批:原自说破。】【渔眉批:若无此一言,亦张角兄弟等类。】【钟眉批:豫先说(破)。】角拜问姓名。老人曰:"吾乃南华老仙也。"言讫,化阵清风而去。【毛夹批(渔眉批:此事谁见来?张角是自言之),而人遂信之,正与篝火狐呜一般伎俩。】角得此书,晓夜攻习,能呼风唤雨,号为"太平道人"。【毛夹批:称谓绝奇。】【贽眉批(钟眉批):今日白莲教仿佛如此,可不有以禁止。】中平元年正月内,疫气流行,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自称"大贤良师"。【毛夹批:名号愈出愈奇。】角有徒弟五百余人,云游四方,皆能书符念咒。次后徒众日多,角乃立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称为将军。【毛夹批:书符念咒,只好遣鬼为将,奈何以人为将乎!称"道人",称"师",又称"将军",(渔眉批:)名号愈出愈奇。】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毛夹批:造语不通之极。如此秀才,宜其不第也。○汉将兴,有赤帝、白帝之奇谶;汉将亡,有苍天、黄天之妖言。赤白、苍黄,二帝二天,正遥遥相映。】【贽眉批:好胡说。】【渔眉批:造语不通,宜其不第秀才。○汉将兴,有赤帝、白帝之谶;汉将亡,有苍天、黄天之谶。赤白、苍黄,二帝二天,遥遥相映。】又云:"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钟眉批:(俱)是讹(言)。】令人各以白土书"甲子"二字于家中大门上。青、幽、徐、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家家侍奉大贤良师张角名字。【毛夹批:天子既呼张让为父,天下又安得不奉角为师。】角遣其党马元义,暗赍金帛,结交中涓封,以为内应。【毛夹批:外寇必结连内寇。】【贽眉批:来了。】【钟眉批:张角只明(盟)异心,自当获恶报矣。】角与二弟商议曰:"至难得者,民心也。今民心已顺,若不乘势取天下,诚为可惜!"【贽眉批:之字不通。一部具如此。】遂一面私造黄旗,约期举事;一面使弟子唐州驰书报封。唐周乃径赴省中告变。【毛夹批:中涓反作奸细,奸细反作首人,可见内寇更恶于外寇。】【贽眉批:好个唐州。】【渔眉批:中涓反作奸细,奸细反作首人,内寇更甚外寇。】【钟眉批:好弟子!】帝召大将军何进【毛夹批:引出何进。】调兵擒马元义,斩之;次收封等一干人下狱。【毛夹批:何不便杀?】张角闻知事露,星夜举兵,自称"天公将军",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毛夹批:隐然鼎足,为三国引子。】【渔眉批:以三寇引出三国,是全部中宾主。以张角兄弟三人引出桃园兄弟三人。此又一回中宾主。】申言于众曰:"今汉运将终,大圣人出。汝等皆宜顺天从正,以乐太平。"【钟眉批:所谓"以道为念""普救世人"者安在?】四方百姓,裹黄巾从张角反者四五十万。【毛夹批:本黄天而裹黄巾,煞是好笑。】贼势浩大,官军望风而靡。何进奏帝火速降诏,令各处备御,讨贼立功。一面遣中郎将卢植、皇甫嵩、朱隽,各引精兵、分三路讨之。【毛夹批:好。】

  且说张角一军,前犯幽州界分。幽州太守刘焉,【毛夹批(渔眉批):一个姓刘的,引出一个姓刘的出来。】乃江夏竟陵人氏,汉鲁恭王之后也。【毛夹批:鲁恭王之后,引出中山靖王之后来。】当时闻得贼兵将至,召校尉邹靖计议。靖曰:"贼兵众,我兵寡,明公宜作速招军应敌。"刘焉然其说,随即出榜招募义兵。榜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毛夹批:方入此卷正文。先是一个英雄。】【渔眉批:从榜文生来无迹。】那人不甚好读书,【毛夹批:便于不第秀才不同。】【贽眉批:不乐读书便是英雄矣。】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钟眉批:大英雄(好)手眼!交结天下豪杰,便不消囗哔读书。】生得身长八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毛夹批:可知蜀汉是正统。】姓刘名备,字玄德。【渔眉批:与此处大书特书,就明以正统归之。】昔刘胜之子刘贞,汉武时封涿鹿亭侯,后坐酎金,失侯,【毛夹批:汉武时宗庙祭礼,命宗藩俱献金助祭。金色有不佳者,辄削其封。】因此遗这一枝在涿县。玄德祖刘雄,父刘弘。弘曾举孝廉,亦尝作吏,早丧。玄德幼孤,事母至孝。【毛夹批:然则昭烈之事母,胜于高宗之事父矣。】家贫,贩屦织席为业。【毛夹批:汉武用主父偃计,削弱宗藩,以致光武起于田间,昭烈起于织席,可胜叹哉。】家住本县楼桑村。其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重重如车盖。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毛夹批:只为此一株桑,遂使南阳八百株桑不能独乐其乐。】【渔眉批:桑质原具经纶作用,故伊尹以之生,玄德以之兴。】玄德幼时,与乡中小儿戏于树下,曰:"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毛夹批:汉高微时,见始皇帝从曰:"丈夫不当如是耶?"正与此合。】【贽眉批:自然露出。】【渔眉批:此句疑人附会。】【钟眉批:少年即有大致。】叔父刘元起奇其言,曰:"此儿非常人也!"【钟眉批:阿叔尘埃中物色天子。】因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毛夹批:好叔父。】【贽眉批:好阿叔。】年十五岁,母使游学,尝师事郑 玄、卢植,与公孙瓒等为友。【毛夹批:以上是玄德一篇小传。】及刘焉发榜招军时,玄德年已二十八岁矣。

  当日见了榜文,慨然长叹。【毛夹批:此一叹,叹出无数大事来。】【渔眉批:长叹便有抚脾之意。】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毛夹批:斗然而来。】【贽眉批:是好兄弟。】【钟眉批:英雄气概。】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毛夹批(渔眉批):又引出一个英雄。】玄德见他形貌异常,问其姓名。其人曰:"某姓张,名飞,字翼德。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毛夹批:与玄德有同好。】【渔眉批:卖酒屠猪,不是田舍翁行径;结交壮士,又是酒家屠儿行径。叙述甚妙。】恰见公看榜而叹,故此相问。"玄德曰:"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今闻黄巾倡乱,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故长叹耳。"【贽眉批:此三人气魄原大。】飞曰:"吾颇有资财,当招募乡勇,与公同举大事,如何?"【毛夹批:毕竟有资财者易于举大事。】【钟眉批:玄德有翼德,生一右翼。】玄德甚喜,遂与同入村店中饮酒。正饮间,见一大汉,推着一辆车子,到店门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唤酒保:"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去投军!"【毛夹批:斗然而来。】【渔眉批:又引出一个英雄。○叙三人相会,各一机届,如画。】玄德看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 ;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毛夹批:又引出一个英雄。○写玄德先遇张公,次遇关公,叙法参差有致。】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其姓名。其人曰:"吾姓关,名羽,字寿长,后改云长,河东解良人也。因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毛夹批:颇与张翼德同性。】【贽眉批:能杀倚势欺人之豪霸便是圣人,便是佛,所以今日华夷并仰,老幼俱亲也。】【渔眉批:此等杀人,便是万事成灵根本。】逃难江湖,五六年矣。今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玄德遂以己志告之,云长大喜。同到张飞庄上,共议大事。【钟眉批:玄德有云长,生一左翼。】飞曰:"我庄后有一桃园,花开正盛 ;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毛夹批:黄巾贼有三个姓张的弟兄,不如张翼德结两个不姓张的弟兄较胜万倍。但论兄弟不兄弟,何论姓张不姓张哉!】玄德、云长齐声应曰:"如此甚好。"

  次日,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 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钟眉批:囗囗囗囗千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毛夹批:千古盟书,第一奇语。】【贽眉批:发愿先已不同。】【渔眉批:千古盟书,有此正大否?】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誓毕,拜玄德为兄,关羽次之,张飞为弟。祭罢天地,复宰牛设酒,聚乡中勇士,得三百余人,就桃园中痛饮一醉。【毛夹批:如此胜举,值得一醉。】【贽眉批:值得一醉。】来日,收拾军器,但恨无马匹可乘。正思虑间,人报有两个客人,引一伙伴当,赶一群马,投庄上来。【毛夹批(渔眉批):来得凑巧。】玄德曰:"此天佑我也!"【贽眉批:好兆头。】【钟眉批:囗囗(以)天。】三人出庄迎接。原来二客乃中山大商: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每年往北贩马,近因寇发而回。玄德请二人到庄,置酒管待,诉说欲讨贼安民之意。二客大喜,愿将良马五十匹相送;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毛夹批:大是佳客。】【贽眉批:二客大通。】【渔眉批:何不也附关、张末座?】【钟眉批:二客亦囗侠气。】玄德谢别二客,便命良匠打造双股剑。云长造青龙偃月刀,【毛夹批:刀名奇。】又名"冷艳锯",【毛夹批:更新奇。】【贽眉批:冷艳,名甚雅。】【渔眉批:好名色。】重八十二斤。张飞造丈八点钢矛。各置全身铠甲。共聚乡勇五百余人,来见邹靖。邹靖引见太守刘焉。三人参见毕,各通姓名。玄德说起宗派,刘焉大喜,遂认玄德为侄。【毛夹批:方作关、张之兄,又作刘焉之侄。 】【贽眉批:刘焉亦通。】【钟眉批:这样侄子若不(用)他,亦是肉眼。】

  不数日,人报黄巾贼将程远志统兵五万来犯涿郡。刘焉令邹靖引玄德等三人,统兵五百,前去破敌。【毛夹批:看他以五百敌其五万。】玄德等欣然领军前进,直至大兴山下,与贼相见。贼众皆披发,以黄巾抹额。当下两军相对,玄德出马,左有云长,右有翼德,扬鞭大骂:"反国逆贼,何不早降!"程远志大怒,遣副将邓茂 出战。张飞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处,刺中邓茂心窝,翻身落马。【毛夹批:极写翼德。】【贽眉批:此处形容关、张用勇也。】【渔眉批:祭长八矛的是邓茂。】【钟眉批:翼德首发市人。】程远志见折了邓茂,拍马舞刀,直取张飞;云长舞动大刀,纵马飞迎。程远志见了,早吃一惊,【贽眉批:此人还有些眼力。】措手不及,被云长刀起处挥为两段。【毛夹批:极写云长。龙刀、蛇矛,初发利市。】【渔眉批:祭青龙偃月刀的是程志远。】【钟眉批:云长发利市。】后人有诗赞二人曰:

  英雄落颖在今朝,一试矛兮一试刀。初出便将威力展,三分好把姓名标。

  众贼见程远志被斩,皆倒戈而走。玄德挥军追赶,投降者不计其数,大胜而回。刘焉亲自迎接,赏劳军士。次日,接得青州太守龚景牒文,言黄巾贼围城将陷,乞赐救援。刘焉与玄德商议。玄德曰:"备愿往救之。"【毛夹批:壮甚。】刘焉令邹靖将兵五千,同玄德、关、张,投青州来。贼众见救军至,分兵混战。玄德兵寡,不胜,退三十里下寨。【毛夹批:前以五百而大胜,此以五千而小却,写得变幻。若每战必写获捷,便不成文字矣。】玄德谓关、张曰:"贼众我寡,必出奇兵方可取胜。"乃分关公引一千军,伏山左,张飞引一千军,伏山右:鸣金为号,齐出接应。【毛夹批:先写关、张斩将,次写玄德运筹,叙法亦参差有致。】【贽眉批:此处形容玄德用谋也。】【渔眉批:关张以勇胜,玄德以谋胜。三人各露一斑矣。】【钟眉批:玄德发利市。】次日,玄德与邹靖引军鼓噪而进。贼众迎战,玄德引军便退。贼众乘势追赶,方过山岭,玄德军中一齐鸣金,左、右两军齐出,玄德麾军,回身复杀。三路夹攻,贼众大溃。【毛夹批:极写玄德。】直赶至青州城下,太守龚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战。【毛夹批:带写青州戍兵一句好。】贼势大败,剿戮极多,遂解青州之围。后人有诗赞玄德曰:

  运筹决算有神功,二虎还须逊一龙。初出便能垂伟绩,自应分鼎在孤穷。

  龚景犒军毕,邹靖欲回。玄德曰:"近闻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曾师事卢植,欲往助之。"【毛夹批:壮甚,义甚。】【贽眉批:玄德大是。】【渔眉批:不忘师,壮甚壮甚。】于是邹靖引军自回,【钟眉批:欲就卢植破贼,玄德应(变)之权,邹靖特守常耳。】玄德与关、张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

  至卢植军中,入帐施礼,具道来意。卢植大喜,留在帐前听调。时张角贼众十五万,植兵五万,相拒于广宗,未见胜负。植谓玄德曰:"我今围贼在此,贼弟张梁、张宝在颍川,与皇甫嵩、朱隽对垒。汝可引本部人马,我更助汝一千官军,前去颍川打探消息,约期剿捕。"玄德领命,引军星夜投颍川来。【毛夹批:本来要助卢植,却使转助皇甫嵩、朱隽,叙法变幻。】时皇甫嵩、朱隽领军拒贼,贼战不利,退入长社,依草结营。嵩与隽计曰:"贼依草结营,当用火攻之。"【贽眉批:亦是。】【渔眉批:三国中头一次用火攻。】遂令军士每人束草一把,暗地埋伏。【钟眉批:火攻之计囗囗。】其夜大风忽起,【毛夹批:正与"呼风唤雨"相映作趣。】二更以后,一齐纵火,嵩与隽各引兵攻击贼寨,火焰张天,贼众惊慌,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奔走。杀到天明,张梁、张宝引败残军士夺路而走。忽见一彪军马尽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毛夹批:读至此,必谓是玄德、关、张来矣,不意竟不是。奇绝。】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髯,【钟眉批:画出一个生曹操,眉须都会动。】官拜骑都尉,沛国谯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毛夹批:忽然飞来。】【渔眉批:读至此,只道刘关张来矣,不想竟不是。○出奸雄,郑重。】操父曹嵩,本姓夏侯氏,因为中常侍曹腾之养子,故冒姓曹。曹嵩生操,小字阿瞒,一名吉利。【毛夹批:曹操世系如此,岂得与靖王后裔、景帝玄孙同日论哉!】【渔眉批:世系如此,岂得与中山靖王之后同日而语哉?】操幼时,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操有叔父,见操游荡无度,尝怒之,【毛夹批:玄德之叔父奇其侄,曹操之叔父怒其侄:都是好叔父。】言于曹嵩,嵩责操。操忽心生一计,见叔父来,诈倒于地,作中风之状。【贽眉批:小贼便是弄手。】叔父惊告嵩,嵩急视之。操故无恙。嵩曰:"叔言汝中风,今已愈乎?"操曰:"儿自来无此病;因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毛夹批:欺其父、欺其叔,他日安得不欺其君乎?○玄德孝其母,曹瞒欺其父、叔,正邪便判。】【贽眉批:便是奸雄。】【渔眉批:自幼便狡猾。○欺其父、欺其叔,安得不欺其君乎?】嵩信其言。后叔父但言操过,嵩并不听。【钟眉批:幼年便(搬)弄叔父如婴儿,可见曹操奸雄,自小(已)然。】因此,操得恣意放荡。时人有桥玄者,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南阳何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毛夹批:二人皆不识曹操,曹操闻之亦不喜。】【渔眉批:安天下此人,乱天下亦此人。】汝南许劭,有知人之名。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劭不答。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毛夹批:二语定评。】【贽眉批:桥玄、何都让许劭一头地。】【渔眉批:治世能臣,乱世奸雄,此岂是治世耶?劭意在后一语,操喜亦在后一语。】操闻言大喜。【毛夹批:称之为奸雄而大喜,大喜便是真正奸雄。】年二十,举孝廉,【贽眉批:曹操也曾举孝廉,孝廉之名无人不可冒也。 今之春元诸公何必以此沾沾也,呵呵。】为郎,除洛阳北部尉。初到任,即设五色棒十余条于县之四门,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中常侍蹇硕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责之。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后为顿丘令。【毛夹批:百忙中夹叙曹操一篇小传,奇。】因黄巾起,拜为骑都尉,引马步军五千,前来颍川助战。【渔眉批:方入正文。】正值张梁、张宝败走,【渔眉批:遥接无痕。】曹操拦住,大杀一阵,斩首万余级,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极多。张梁、张宝死战得脱。操见过皇甫嵩、朱隽,随即引兵追袭张梁、张宝去了。【毛夹批(渔眉批):写曹操忽然飞来,忽然飞去,奇绝。 】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听得喊杀之声,又望见火光烛天。急引兵来时,贼已败散。玄德见皇甫嵩、朱隽,具道卢植之意。嵩曰:"张梁、张宝势穷力乏,必投广宗去依张角。玄德可即星夜往助。"玄德领命,遂引兵复回。【毛夹批:卢植遣助皇甫嵩、朱隽,皇甫嵩、朱隽又遣助卢植,叙法变幻。】到得半路,只见一簇军马,护送一辆槛车;车中之囚,乃卢植也。【毛夹批:更极变幻。】【渔眉批:奇幻。】玄德大惊,滚鞍下马,问其缘故。植曰:"我围张角,将次可破;因角用妖术,未能即胜。【毛夹批:张角妖术,在卢植口中虚叙一句,好。】朝廷差黄门左丰前来体探,问我索取贿赂。我答曰:"军粮尚缺,安有余钱奉承天使?"左丰挟恨,回奏朝廷,说我高垒不战,惰慢军心。因此朝廷震怒,遣中郎将董卓来代将我兵,【毛夹批:先伏一笔。】【渔眉批:此处先伏董卓一笔。】取我回京问罪。"张飞听罢大怒,要斩护送军人,以救卢植。【毛夹批(贽眉批):的是快人。】【渔眉批:快人。】【钟眉批:老张每囗公愤。】玄德急止之曰:"朝廷自有公论,汝岂可造次?"【渔眉批:已见关、张粗细之分。】军士簇拥卢植去了。关公曰:"卢中郎已被逮,别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回涿郡。"玄德从其言,遂引军北行。

  行无二日,忽闻山后喊声大震。玄德引关、张纵马上高冈望之,见汉军大败,后面漫山塞野,黄巾盖地而来,旗上大书"天公将军"。【毛夹批:真是意外出奇。】【渔眉批:更奇幻,使人侧摸不着。】玄德曰:"此张角也!可速战!"【毛夹批:玄德两番往来,本要助战,却都未战;今引兵欲回,本不想战,却反得一战:叙法俱变。"】三人飞马引军而出。张角正杀败董卓,乘势赶来,忽遇三人冲杀,角军大乱,败走五十余里。三人救了董卓回寨。【毛夹批:本要助卢植,却反救了董卓,变幻。○此回本叙刘、关、张,中间却夹叙曹操,末后又带出董卓,奇绝。】卓问三人现居何职,玄德曰:"白身。"卓甚轻之,不为礼。【毛夹批:可笑,可恶。】【贽眉批:救命的是白身便轻之,若有爵位者杀之亦自甘心也,俗人可笑如此。】【渔眉批:因白身两字,救命恩都忘了。】【钟眉批:(听)着白身,即救命之恩,亦遂不报,董卓真小人。】玄德出,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他却如此无礼。若不杀之,难消我气!"【渔眉批:见卢植受屈便要杀,见董卓无礼又要杀,快人。○此时杀却,倒也干净。】便要提刀入帐,来杀董卓。【毛夹批:见卢植受屈便要救,见董卓无礼便要杀,略无一毫算计。写张翼德,真是当时第一快人。】【贽眉批:快人快人。】正是:

  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

  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李贽总评:最可笑者,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言也,如此胡说,只好欺罔下愚,真齐东野人之语也。

  桃园结义,劈头发愿,便说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你看他三人岂寻常草泽之人而巳乎!三分事业实基于此。

  操闻乱世奸雄之评,欣然而去,则其人犹非甚有城府者,不如今人说着病痛,多方掩饰,反致仇恨也,操小时便搬弄叔父于股掌,如弄婴儿。是人也,岂有君父者乎?

  要杀护送人以救卢植,要杀董卓以泄小愤,绝无回避,一味直前,冀德真快人也!翼德真快人也!

  说着"白身",即救命之恩亦遂不报,董卓真小人哉。如此势利小人不杀何待?虽然,今天下岂少董卓哉!那里杀得许多也!那里杀得许多也!】


  【钟敬伯总评:奸邪乱世,每借天来造一不可穷究之说,以惑民心。张角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结交十常侍为内应,岂能欺天哉?适以自欺耳!萌此异心,应获恶报。南华老仙决不轻放了他。

  桃园结义,名则兄弟,情则朋友,分则君臣。故三分事业,千古为昭。

  "乱世之奸雄"五宇,为操一生定评。桥玄、何颐之见,还不出许邵(劭)头地。】

 

小引_残水浒(民国)程善之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小引

 

  昔读施耐庵《水浒》,爱其善于描写。一展卷,而百八人之性情品格,活跃纸上。读之终篇,乃以一石碣、一梦呓为结束;则又怪其前之何其如火如荼,而后之又何其如梦如幻也。三复思之,当死生患难之际,是诸人者,固各本其天赋之特性,纵横驰骋,出险入夷,恰以其血气之刚,相为绾合,斯有然矣。及其组织垂定,虽曰盗贼,亦必有其法律,有其指挥,以相维于不犯不散;则前之极力描写者,一变而为勉就范围;乃欲于勉就范围之中而仍不损其个性,此则自为之难而无以自解者。故石碣之后,梁山泊之系统既成,只好于梦寐之中驱除净尽。无他也,避难之故也。至《后水浒》之以征四寇为功,以王暹罗为壮,则节外生枝而已。《荡寇志》则纯为帝王辩护,其理想已甚卑鄙,无端生出陈希真诸人,崇拜帝王之余,增以迷信,其尤妄矣。一粟顷以《残水浒》见示,自张叔夜以外,人物无增于《水浒》者。而特就《水浒》所载各人之性情品格,一一痛快而发挥之!宋江之狡,吴用之智,举无所措手焉,而《水浒》于是乎解散矣。其结构胜《后水浒》、《荡寇志》远甚。一粟之才,不及施耐庵;《残水浒》之文采,不及《水浒》,此无庸讳者。然而吾以为善读《水浒》者,莫如一粟。盖能利用前《水浒》之疵病,而一一翘而出之也。吾谓一粟此书之成,当谢施耐庵;非施氏描写于前,一粟何从发挥于后;非施氏护前而不肯著笔,一粟何从投间以为之结局哉?读既竟,因略以己意分节评之,而撮其大要如是。

  戊辰重九日秋风偶识

 

 

第三回 贾宝玉忿语激新偕 林颦卿微词舒旧恨_红楼幻梦(清)花月痴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三回 贾宝玉忿语激新偕 林颦卿微词舒旧恨

 

  话说贾政等望着大士去后,转身进来。宝玉回到新房;贾母道:"你才回过来,怎么才起来就出去了?我急得了不的。你乏不乏?"宝玉道:"老太太放心。我并不怎么样,因为吃了仙丹,精神倍长,达会儿觉着饿了。"王夫人道:"你几天没有吃东西。。自然饿了。"袭人道:"燕窝粥已现成,且喝着。"就去催饭。

  贾母等宝玉吃完粥,再问外面的话。宝玉将大士所言,一一说了。贾母道:"你那仙师为什么不要银子就去了呢?"宝玉道:"我师父得道修仙,已成正果,要银钱何用?只为化一善缘。就是他对老太太、太太所说的话,必要依他就是了。"贾母道:"断要依他。"当即问王夫人:"因为宝玉的事混住了,不知道林丫头怎么样?"王夫人道:"老爷很不放心,天天叫人去问。他们说,林姑娘怕人闹,里面将门锁了,只有五儿在里头照应伙[食],紫鹃们同几个上夜的妈子伺候,一切外人不许出入,过了七日才见人。"贾母道:"只要他将息好了,咱们就过了七天再去瞧他。但是这件事还要合你老爷商议定了,再来回我。"琥珀来请吃饭,贾母、王夫人各自回去。

  宝玉又催饭吃,丫头们调开桌椅,安放食具,宝玉、宝钗对坐。丫头将菜摆上,一碗鸡髓烧鹿筋,一碗鲜笋羹,一盆火腿婉鸭,一盆槽油炒菜心,中间一对全鱼,四样精美小菜,一踏碧莹莹香粳米饭。宝玉先喝了两瓢羹,又吃了两块鸭,随将这两样推、到宝钗面前道:"姊姊,这羹很好。"忙吃了两碗饭,还要添。袭人道:"二爷才回过来,还要扣着些吃。"宝玉道:"我饿的慌,再添两碗都吃得下去。"麝月道:"果真二爷今日吃饭比头里格外香甜,再添一碗不妨。二奶奶一碗还没有完,二爷倒吃过两碗。这么样吃,好像一个人。"宝钗问:"像谁?"麝月大笑道:"像!像!"宝钗道:"到底像谁?你怎么这样傻笑?"麝月道:"像那母蝗虫。"说的大众都笑了。宝玉道:"我只吃了三碗饭,没有吃一个老母猪。"便趁此学着刘老老,鼓着腮帮子对了宝钗。宝钗看见,一口饭喷的满桌,放下筷子,只管[摸]鼻子里的饭,'一面笑说:"你还是这么混闹,笑死人。"宝玉道:"因为你这些时闷的慌,所以凑个趣儿,给你开开心,还不好吗?"丫头们笑的摇头摆手,也有笑弯腰躲出去的,也有握着嘴的。秋纹道:"究竟二爷方才这样儿,不过有趣,那里像刘老老那个鬼脸儿,奶奶倒笑的受不住了。"宝钗道:"这样儿原也好笑,因瞧见这个样,想起刘老老那个样儿来了,你说可要笑坏人?"于是大众又笑了一阵。袭人送上一碗芳香浓热的普洱茶,宝玉喝完,亦笑着出去了。贾母饭后邀了薛姨妈斗牌,宝钗请过晚安,牌局散后回房。

  宝玉一团高兴,里外请了安,即便回来。其意原是一心注定黛玉生连死结,念念不忘,今得回生,仍与黛玉践盟,生平之原已足;又经娶了宝钗,可谓陇蜀兼得,欣喜非常。且其意中,黛玉、晴雯之外,再算宝钗,已得成婚,正偕伉俪,前几夕,因病重,。与宝钗隔房安宿,今病已愈,当效于飞。吃饭已同笑谚,晚间进房,便对宝钗道:"姊姊,今夜你合我一块儿睡罢。宝钗道:"我还在里间歇,叫袭人姑娘伺候你。"说完,即往里间去了。宝玉一团热兴,如浇了冷水一般,只得长叹一声,高吟道:"辜负良宵春漏永,合欢人睡独眠床。"无精打采,只得叫袭人伏侍睡下。

  宝钗之意,因宝玉新愈,须当养息,即与同眠,恐不合贾母、王夫人之意。只顾自己沽名,怄了宝玉。转念一想,又反后侮:成婚既已多时,宝玉现愈,共枕同衾,乃是正理。不该拒绝,致使他长叹讴吟,这两句中大有怨意。因此展转反侧,不能安卧。

  宝玉睡了一会,要喝茶。袭人端了茶来,宝玉将袭人的手一捻。袭人会意,面上陡生红晕,低低说道:"安静的睡罢!不要闹了。"宝玉回生后,精神充锐,想与宝钗燕好,不意宝钗见拒,当此婚期,春心难按,附在袭人耳边,说了几句。袭人欲去自携卧具,宝玉道:"不用自己抱被,快些来,合我一被就是了。"于是两人同眠鸳枕,并赴阳台,恋探亢久,旧谱新翻,乐莫名状。袭人'原是宝玉的开山祖师,今又做了宝钗的替身行者。

  里间宝钗尚未睡熟,凝神静听。忽听宝玉道:"到底是你疼我,比别人不同。"袭人低声道;"说轻些,仔细人听见。"那知宝钗已听明白,'细想:"宝班的心,全在林妹妹身上,我合袭人的分儿尚不及半。'他与袭人素常亲密,我再不及袭人,还算什么呢?"又想:"既作夫妻,房帏之间,何必拘泥。须假以辞色,庶不失相睦之情。"想到此间,面红耳热,心中忐忑。朦朦胧胧,睡不到一刻,天已大亮。忙起来梳洗,犹忆夜里的事,呆呆坐着出神。不轻防宝玉已经起来,走至里间,叫声:"宝姊姊。"宝钗未及答应,宝玉疑其不理,急回身走了。宝钗并非不理,因出神答迟之故。那知宝玉因昨夜拒却一层,心中存了芥蒂,疑到宝钗不理他。宝钗见宝玉疾忙出去,心里着实难过,梳洗后往贾母处请安。邢、王夫人等也来了,大家说些闲话。摆饭之时,宝玉来到,忙说饿了,就在贾母处吃饭。

  忽见贾琏喘吁吁的跑进来,贾母等吃了一惊,及到跟前请了安,一面说道:"老太太、太太!大喜呀!老爷升了太常寺卿。"王夫人问是那里的信,贾琏道:"珍大哥在里头得的信。皇上因为老爷系勋臣后裔,为人谨慎,恐于外面吏治不能熟谙,适遇太常缺出,即着老爷补了,其江西粮道另放别人。"凤姐道:"达两天灯花结穗,早晨喜鹊叫得热闹,原来喜事重重,老祖宗又要给大家喜酒喝了。"贾母道:"往后的喜酒多着呢!你只小心些,不要喝醉了,又到屋里去,碰见混帐的媳妇,发了醋意,打得平儿叫屈。"说得满屋人大笑。凤姐道:"老祖宗一开口,都要沾着我。"正在谈笑,外面吵吵嚷嚷报喜,各处亲朋闻信,道喜的连连不断,开贺一事暂且不表。

  却说宝玉一心记挂着黛玉,逛到园中,听见个妈子说道:"潇湘馆的门实在难打,站了半天才开。"宝玉问道:"为什么关的?"妈子说:"二爷还不知道,自从林姑娘回了过来,馆门天天关着,里头又锁了。咱们买了东西送去,开门接了东西,马上又关了。"宝玉听说,心里想道:"林妹妹合我将近成亲,因此害燥,不肯见人。别人还肯见,独我去必不肯见,只怕连门都不肯开,不如不去罢了。"无奈心中念念不忘,闷闷的走到袭人房中,躺在炕上出神。袭人托着个缕金丝小茶盘,放着碧玉盖碗,一个紫金大匙,忙送到宝玉面前,碗内盛着莲粉冰燕羹。宝玉道:"我不饿。"袭人道:"你早晨匆匆出去,没有吃这羹,这会儿很该点补点补。"宝玉吃了一半,余的叫袭人吃。袭人让道:"昨夜劳了那一夜,你都吃了罢。"宝玉道:"你爱恤我,我也要疼你。你若不吃,白辜负了我。"袭人只得吃了,含笑说道:"谢谢二爷。"宝玉道:"且慢着!这几夜我还要着实疼你,拢共拢儿谢罢。"袭人瞅着宝玉道:"一两夜还使得,尽管歪缠,身子不要紧吗?"

  宝玉心中忽然触起一事,急忙又出去了。原来宝玉心里总撇不开黛玉,想了个主意:林妹妹虽不肯见我,我就站在门外,叫紫鹃来问问,也该使得。便一直跑到潇湘馆,在门上轻敲几下。里面妈子问:"谁打门?"宝玉道:"是我。快叫紫鹃姊姊来,我合他说句要紧的话。"妈子道:"紫鹃姑娘正伺候林姑娘,有要紧的事分不开身。再林姑娘早已吩咐过:'若是宝二爷找紫鹃姑娘说话,不许开门。"宝玉听说,又急又闷:"怎么?林妹妹合我恼了吗?"无精打采回到书房,躺着看书解闷,这且按下。

  再说宝钗回到房中,问袭人道:"二爷自早晨出去,可曾进来没有?"袭人道:"先前二爷闷闷的进来,躺了一会,吃过燕窝羹,又出去了,好像有些不愿意似的。"宝钗道:"二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过是为昨夜的事,早晨来叫我,那时候我心里有事出神,答应不及,他就赌气走了。"袭人道:"二爷心里自回过来,已大安了,正好合奶奶亲近,别辜负了他的心。"宝钗深以为然。

  吃晚饭的时候,宝玉进来。丫头们各人呶嘴。有一个道:"再看二爷又有什么玩儿,惹得二奶奶发笑。"又一个道:"我就站在房门外伺候,省得回来笑了,我一人又跑出来。"及至宝玉坐下,忙将饭吃完,漱了口,即出去了。宝钗见此光景,心中纳闷,丫头们各各诧异。宝玉到外面逛了一会,回房时即宽衣,叫袭人伏待睡下。宝钗见机,即进里间去了。袭人说道:"怎么今儿这一天,二爷总不在屋里?"宝玉道:"这屋里除了你,再无人理我,还有什么意趣呢?"此时袭人若调停几句,请宝钗出来同睡,也就圆全了事;因为袭人心里怀了个私意,他同宝玉久干新润,鱼水一宵,未畅所欲,故再联欢一夕,亦是儿女私心必然之势。见宝钗进了里间,伺候宝钗睡下,即出来收拾安寝,与宝玉尽其浃洽。

  宝钗独卧里间,前后思量,更难成寐:他昨夜合袭人何等绸缪!我若再不和顺,必致不睦。不如明早先亲近他,他平日待我亦厚,我去笼络他,谅必欣然。主意一定,方才睡稳。宝玉、袭人醒时,天已大亮。袭人道:"今夜二爷再要合奶奶同睡才好。"宝玉道:"他不理我,怪臊的,又去碰钉。"袭人道:"我昨日已问过二奶奶,奶奶说:'咱们好好的,为什么不理他?因我心里有事,正在出神,他来叫我,答应迟了。如何不理他呢?'今日二爷再进去坐坐,说说话,定合你亲热了。"

  宝玉为人,被情所囿,果然起来,走到里间,叫声:"宝姊姊,你还没起来?"宝钗忙答道:"宝兄弟,你且坐下,我有话说。"一面起来净手漱口,宝玉已看呆了。宝钗含笑问道:"你吃过东西没有?"宝玉道:"没有,才喝了开水。"宝钗点点头,取个茶钟,亲手倒了一钟参汤,递与宝玉。宝玉接来喝了,即将这个钟倒了参汤,回敬宝钗,宝钗亦喝了。宝玉见宝钗和厚如此,遂将前夕的芥蒂丢往海外去了。宝钗道:"你上去请过安,我等你一块儿吃饭。"宝玉连连答应着出去了。袭人进来说道:"二爷今儿合奶奶很好了。"宝钗笑而不言。袭人又道:"往后奶奶合二爷总要这样才好。"

  及至晚间,宝玉、宝钗进房,袭人已将宝钗卧具安排妥贴,伺候宝钗卸了妆,茶水一切安置停妥,掩上房门,袭人自到里间去了。宝钗、宝玉坐在炕-上品茶,宝玉凝神对着宝钗,观其动静。宝钗心想:"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既作夫妻,房帏之间,何能拘拘礼则。"又见宝玉神彩飞越,貌美颜怡,遂欣欣然有人道之感,又见宝玉呆呆的望他,不觉微微一笑。宝玉情不自禁,拉了宝钗的手,站起来替他宽衣,宝钗欲推却。不拉则已,一经拉着这腻润如脂、柔软如绵的膀臂,记起从前羞笼红麝串的旧事:"不料于今这膀子竟为我摩弄着了。不但如此,而且这个仿佛甘后的白玉身躯,还得与我粘肤贴体。"想到此际,喜溢心胸。两倍佳会,宝玉委宛温存,宝钗绸缪眷恋。宝玉此时之乐,较之袭人作伴,不啻天壤矣。

  再说贾政拜客请酒诸事已毕,潇湘馆里黛玉已过七天,贾母等都要来看黛玉。黛玉着人回说:"还要过两天,再请老太太到园里去。"却说七日之内,黛玉将从前那段郁结不开的心事,以及死去到城隍庙,又由苏州到太虚幻境,一一告诉了紫鹃、柳五儿,二人喜极。黛玉因服了仙丹,回生后精神陡长,气血充盈,肌肤比以前倍觉花丰雪润。脸泛桃霞、目含秋水,美丽娇艳、和婉娩妍的态度,可将《洛神赋》为赞。日日静坐,凝神养息身体,已往一切,默运推敲,顿将从前那种小性脾气,幽结愁怀,尽行改变,一日请了李纨过来,见面时泪眼盈盈,即跪下磕头。慌得李纨跪下还礼不迭,忙道:"咱们相好姊妹,你这么着。我如何当的起?"黛玉道:"我那天断气,蒙嫂子在这里守着我。今日侥幸回过来了,还不该磕头谢谢你吗?将来我到那得志的时候,还要重量补报你。可怜那天这府里人入都起热灶去了,谁来顾我一点儿。"说着相如雨下。李纨想起前情,也不禁伤心,紫鹃、五儿亦陪着落泪。黛玉将李纨视为知已,遂将死去一切始末。尽对李纨说出。李纨甚喜,说道:"这是姑娘根源灵异,回生的事,千古难逢。"一面说话,细细打略。只见黛玉面庞丰采,比已前又高了几倍,越看越爱。一面回去,,心里想道:"从前看他已算难得的了,于今看来更难以形容,怨不得宝玉钟情如此。对着他这般美丽,可以疗饥。薛家姊妹若合他比并,万不能及。真正天地钟灵毓秀,才生出这种人品。"

  慢说李纨心中思索,再说贾母算到十日头上,带了邢王夫人、凤姐等,同到潇湘馆来,紫鹃即忙打帘。黛玉一见贾母,嚎陶大哭,追想前情,借此泄恨,大家好容易劝止。贾母道:"我的儿,你的委屈受深了!都系我老迈了。"黛玉道:"这是外孙女儿命里的魔劫,遇着陷害的凶星,只好自怨罢了,何敢抱怨人?"一面请安问好毕,对贾母道:"外孙女断气那会儿,到了城隍庙,那里把我送回苏州。见着爹妈,原想长在家中侍奉爹爹妈妈,必要叫我回生,还是骨肉分离,如何舍得!"一面说,声硬泪零,甚觉可惨。又道:"我若不回生,老太太白疼了我。今又回生转来,老太太合太太们自然又要疼我。今日回明老太太合太大,往后竟不必疼我,将疼我的分儿竟捐了,我还可多活几年。若还是那么疼我,如何当的起?只怕又要折死了,岂不还是白疼了我了?"贾母、王夫人听说,句句刺心,竟难回答。黛玉向凤姐道:"妈妈叫我致意二嫂子:'种种蒙情惦记的了不得。想我过去的事,嫂子待我的情,思同再造,今生补报不尽,只好立个长生禄位,天天顶礼。不说别的,单说妹子咽气的时候,嫂子叫紫鹃去敷衍宝哥哥,又免却我对着心里难过,两全共美,达一层就好的了不得。可笑紫鹃这痴丫头,不重抬举,倒辜负了嫂子的美意。"凤组受了这段话,面红心跳,理屈词穷,亦不能做声,探春等背地里伸舌。凤姐只得老着脸,说道:"妹妹回过来末久,还要静养,说了许多话,只怕乏了,我的话再合你说罢。"忙向贾母道:"老太太且请回去,让姑娘歇歇,明日再来罢。"黛玉道:"我今日回生,劳动大伙儿来瞧,我心里很过不去。但是又很奇怪,我那夜临终。大嫂子合三妹妹尽管对着我,心里倒还舒服,而且很感激。"一行众人情亏语涩,面面相觑,茶罢,只得赦颜而回。

  再说赦、政二公探听得贾母等已回,两人同至潇湘馆。黛玉迎见,又哭一顿,请了安,即细细告诉死去的事。二公说道:"幸你已回过来,真真大喜。现在不必往里头去,还要静养。至于你的终身大事,咱们作主,你可放心。"黛玉道:"两位舅舅是真疼我的,大嫂子也疼我。我爹娘没了,还望两位舅舅垂怜,其余的人也不敢望了。"赦、政二公又嘱咐一番再出来。随后贾琏又来安慰一番,黛玉亦甚感激。再自赖大、林之孝家的以及一切妈子、丫头,陆续都来请安。紫鹃回说:"劳动大驾,概不敢当。"个个碰了钉子。回头这班人纷纷谈论,却系众口一词,都说实在怨不得林姑娘。那夜可怜他那个样儿,没有人问信,都赶新人去了,上头办的事太偏,炎凉也太过了。有一人叠两指说道:"都是他的主意,办的好事,咱们瞧着就是了。"

  再说贾政看过黛玉,喜欢的了不得,同王夫人商议,赶着择吉与宝玉完姻。又问王夫人:"你看外甥女儿,此时回过来,比以前何如?"王夫人说:"比以前丰润些,模样儿更好了。"贾政又问:"你们去看他,他说些什么?"王夫人即将黛玉感发的话细述出来。贾政叹气道:"都是你们办差了事,被一个女儿说得哑口无言。老太太的才辩还不好吗?凤丫头的嘴还不尖利吗?无如情理上对不住他。我想办这件事,只怕费神。"王夫人道:"很不容易。"

  次日,王夫人将贾政就要择吉的话回了贾母。贾母说:"正该早些办办。但是一件:林丫头的意思,很抱怨咱们,还要先合他说妥当了才能够办呢。"正在议论,凤姐来到,王夫人道:"你来得好。老太太合我商议办你林妹妹的事。昨日他说的话,嗔怪得咱们什么似的,正在为难你来出个主意"凤姐忙摇头道:"我看这件事竟难的很:林姑娘不比宝兄弟,他那气性儿还了得!昨日那些话还不够人受的吗?"贾母道:"却怨不得他。细想起来,实对他不住,怎么样把他委屈到那个地位。"凤姐见贾母怨侮,又兼怪王夫人并自己,便带笑回道:"以前的事,都为的是宝兄弟的病。原想冲冲喜,只要宝兄弟快快好了,老太太、太太岂不欢喜?所以饥不择食,那么办了去,不能想到林姑娘心中的事,究竟都是为的宝兄弟,谁还有什么私心吗?林姑娘既抱怨咱们,这事只好听老爷作主该怎么办。再则,林姑娘那里说话,还得大嫂子才可疏通,若叫我去说话,倒纠住了,并不是我推辞不办。"贾母道:"你这话很是的。"又对王夫人道:"回来合你老爷说,这件事竟交给他就是了。"

  晚间,贾政回房,王夫人述了贾母之意。二人商量,先命李纨去探口气。一提起做亲的话,黛玉就呜呜咽咽哭起来。李纨无法,只得回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回贾政。贾政皱眉道:"明日待我去瞧瞧。"次日,贾政来见黛玉,一面说道:"我两天没有瞧你,心里很惦记,有句要紧的话合你说。不为别的,因宝玉失玉生病,琏儿媳妇们的小见,说什么金玉良缘,撺掇着老太太,将宝丫头接过来,替宝玉冲喜。我原不信这话,无如此事老太太压住头要办,我不敢驳回,混闹了一阵子,都顾住那一头,恰恰你又病重,就不及照应你了,你受的委屈还了得吗?你可知道?我从前合你娘最友爱的,于今疼你,合宝玉一样。幸喜你们都回过来了,真正天恩天命,天作之合,侥幸的了不得。我想将你们的事成全了。特来告诉你。"贾政一面说,黛玉只是哭泣。贾政见如此光景,一时难以定妥,只得起身,向黛玉道:"我的儿!怨不得你伤心,不要哭了,再来瞧你。"说罢回来,心里着实纳闷。

  黛玉送贾政去后,尚自无言而泣,紫鹃、五儿再三劝解,方才止泪。柳五儿自黛玉回生那日,叫他伺候伙食,因其烹调食物,精洽过人,黛玉平日甚爱恤他。且五儿近来又出落得更好,其美丽俊俏,俨然晴雯,更兼娩媚可爱,又极聪慧,性格和婉,黛玉的事,服侍得极妥贴,黛玉的性情脾气,都能仰体。所以近来黛玉钟爱五儿,竟同紫鹃一样,代其取名婉香,有时直以妹妹呼之。今见黛玉悲泣,紫鹃劝后,他又细劝,黛玉深从其言。

  且说贾政回来,向王夫人道:"这事实在为难。我一提到此事,甥女儿就哭的了不得。怎么好?明日还叫大媳妇去走一趟,细细的劝劝,再看如何。"次日,李纨又到潇湘馆来,先合黛玉闲谈,渐次又提及此事,只见黛玉珠泪滔滔,又将大哭。李纨道:"林姑娘,我合你至好,与别人不同。连日为你的事操心,这是该的。怎么样要有句话儿回得上头才好。"黛玉转念一想:"为了我的事,使他作难,过意不去。"此时不说又不好,要说实在含羞,难于启口,几次欲言又止。五儿窥透情形,向李孰、黛玉道:"奴才有话回大奶奶合姑娘,容我说才敢说。"李执道:"我的五姑娘!只要你有主意,有话尽管说出来,大家评评,很好。"五儿道:"奶奶奉上命差遣来问话的。为这件事,老太太、老爷、太大、奶奶日夜操心,都是为姑娘终身大事,姑娘心里很感激。但是这话碍口难言,还要大奶奶体贴姑娘。请教姑娘:这话可是的?"黛玉连连点头。五儿丢个眼色与李纨,李纨会意,起身道:"姑娘且定定神,想个主意,还望你体贴我才好。"

  李纨去后,五儿同紫鹃商量了好一会,到黛玉面前跪下说道:"奴才们此时实在忍不住了,不能不说。姑娘待咱们恩重如山,姑娘的心事,咱们尽知,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呢?因为姑老爷、姑太太没了,无人专主,姑娘何能自献?这是说不出的苦衷。"一语未了,黛玉拉着两人大哭起来。吓得妈子、小丫头们不知所之,哭了好一会才歇。五儿又道:"到底姑娘的意思,说给咱们知道,'再想法回大奶奶,总作咱们估量着的口气,就好说了。"黛玉道:"我此时虽生犹死,我家老爷、太太虽死犹生。"紫鹃问道:"这么说,还要姑老爷、姑太太作主,不知可有灵验?"黛玉道:"很灵验。我从那里来的,还不知道吗?这是句心眼里的话,合你们说了。"次日,五儿见李纨,将黛玉的话告诉出来。指说姑娘之意,要亡过姑老爷、姑太太作主。李纨道:"亡过的人,如何作主?姑娘既有这个意思,我毕竟有句话上头去告诉。"

  五儿回来,恰值黛玉叫他,问道:"你往那里去了?"五儿道:'"我合大奶奶说话去的。"黛玉凝神一想,因紫鹃不在跟前,便拉了五儿,走进里间,掩上房门对五儿道:"你很为我的事经心,你又是我心上的人,我合你说了,千万不可告诉别人。"五儿道:"天理良心!这是什么话?如何漏泄?姑娘只管教给我。"黛玉道:"你方才合大奶奶怎么说?"五儿道:"我说姑娘之意,他此时虽生犹死,姑老爷、姑太太虽死犹生,估量着都要姑老爷、姑太太作主。就说到这句止了。"黛玉点点头,向五儿道:"你可知道?大奶奶若将此话去回,无从着实。须要大老爷写封书,焚寄我家老爷、太太才妥。"一面说,泪流不止。又叮嘱五儿:"这话千万秘密,不可泄漏。"

  五儿随即又找李纨,恰好二人半路相遇。五儿忙道:"大奶奶上去回过这话没有?"李纨道:"没有,正要进去回。"五儿道:"倘若老爷、太太说:人与鬼阴阳阻隔,如何相通?我的小见,竟作奶扔的主意,请那边大老爷写封书子焚与姑老爷合姑太太,估量着必有灵验。"李纨道:"你这主意很好,就这么着,我去说。"一直来至上房,贾、王夫人正在商量。李纨将黛玉之意告诉出来,贾政捻须沉吟。李纨道:"林姑娘要姑老爷、姑太太作主。人鬼殊途,何能会话?必须请大老爷写封书启,焚寄姑老爷、姑太太,估量该有灵验的。"贾政喜逐颜开,忙说:"你这主意很好。"

  李纨本来诚实,公婆前说话,不敢欺瞒,忙说:"这是五儿的主意。"贾政问:"五儿是谁?"王夫人道:"先在宝玉屋里,因为林姑娘回过来了,叫他在那里伺候伙食。"贾政道:"谁问这些事?只问他是个什么样儿。"王夫人道:"若论模样儿,很俊。大众丫头再没有比得上他的。老爷到宝玉屋里,他伺候老爷吃过茶的。"贾政点头道:"原来就是他。我从前原说过,选中两个丫头,一给宝玉,一给环儿,给宝玉的就是他。这丫头很伶俐聪明,心地又好,妥当之至,从前不是在过老太大房里的吗?"王夫人道:"他进来未久,何曾在老太太房里过?"贾政道:"几年头里,我就见他在老太太屋里。"王夫人道:"实在没有的事,不要是老爷认错了人。"贾政道:"丝毫不错!这么着,快把五儿找来我瞧。"

  五儿听唤,心内惊慌,'来到这里。贾政见了,对王夫人道:"可不是他!是谁呢?"王夫人想了一想,不觉笑道:"老爷几年前看中的,可认定是他?"贾政道:"很是的,一点不错。"王夫人道:"老爷到底错了。几年前选中的,那叫晴雯,姓吴。这叫五儿,姓柳,另是一个人。他两人原很像。"贾政诧异道:"这么怪俊的样儿,竟有两个吗?我却不信。他两人竟是一个模子印下来的,真正奇了!再把那晴雯叫来比一比,瞧到底可有差别没有?"王夫人道:"晴雯久已死了。"贾政连连叹道:"怎么?那个好孩子是什么病死的?"王夫人道:"是女儿痨。"贾政道:"病了几时?怎么不认真替他医治?"王夫人道:"起病时就把他挪了家去,两天就死了。"贾政道:"头里我留心看去,那孩子说话、做事都好,不像个短命的。就把他挪家去,无人照应,生生把个好孩子糟蹋死了。可怜!可惜!也罢!我看五儿这孩子见识很好,模样不用说,竟把他当个晴雯,给宝玉收在房里,也是一样。"

  比时有人指点五儿,向贾政、王夫人磕头,把个五儿臊得脸泛桃霞,喜得心含兰液,又到宝玉、宝钗前磕了头。宝玉这一喜如从天降,正待合他说话,五儿已赶回去了。宝钗不甚介意,独有袭人着实酸楚。

  五儿回来,黛玉见其面红羞涩,因问道:"老爷叫你何事?"五儿便把贾政将他错认作晴雯,王夫人一一辩明,都告诉了黛玉,只未说出已将他给了宝玉。黛玉道:"老爷将你认作晴雯,你脸上为什么害臊似的?只怕还有别的原故。"五儿心想:"量瞒不过他,他又系眼前的二奶奶。"只得又向黛玉磕头。黛玉忙拉住道:"这是怎么?"五儿含羞满面,低低说道:"老爷把我给了宝二爷做房里人。"黛玉因见五儿磕头,又听了这句话,,自己倒臊的更不可解。五儿道:"往后,我可长长远远的服侍姑娘了。"黛玉道:"晴雯妹妹原很好,可怜被人害了。你今日既替了他,将来别忘了他。"五儿道:"晴雯姊姊原待我很好。那年我初进来逛园,他拉了我,站在蜂腰桥上,对池子里照影儿,咱们喜欢的了不得。他说:'我合你竟算同胞姊妹,只怕还不能这么一样。'后首撺掇着二爷,要我进来,原是他的主意。我指望进来了,合他长远在一块儿。偏偏天老爷不如人愿,可怜他出去的那一天,我替他送东西去,那夜就没了,我狠狠的哭了几天。"说着满眼淌泪。黛玉道:"你也是个多情的人,咱们是有情人遇有情人。你且歇歇去罢!"

  再说贾政去见贾赦,商量黛玉的事,请贾赦写书焚与林公同贾夫人。贾赦道:"若论卜神问鬼,乃巫家之术,成何事体?然而两玉儿既得重生,暗中定有鬼神呵护,焚书寄柬,是或一道。据两玉儿的造化,甚至于唾手可成。这一层是谁的主意?"贾政道:"珠儿媳妇说,是个丫头五儿的主意。"贾赦摇头道:"丫头们胸中何能如此?这么办法,事体虽妄诞无稽,情理有经纬可济。"贾政凝思了一会,道:"大老爷疑的不差,只怕还是甥女的稿子。"贾赦道:"很是的。甥女儿的人才,不用说,是有一无双的了,比他娘强的多。怎么老太太倒听了凤丫头的话,给宝玉娶了宝丫头?若不是两玉儿命中造化,岂不被凤丫头断送了?"贾政叹道:"我原是这么想,只好既往不咎了。"于是二公斟酌,写了一封恺切书札,道:

  永别旬年,时萦寤寐。边惟冥府风清,泉台月谈,幽然处默,转胜于碌碌红尘,终朝颠闷也。羡羡。敬启者:甥女黛玉来舍十有余年,聪慧过人,婉娩拔萃。柜以郁疾沉病,顿成天折。匪独弟等终日涕零,即举家之人,莫不咨嗟太息。盖其忧伤之处,令人凄侧,毋埃烦言。今幸其赋秉仙根,缘成隔世,回生再造,千古奇逢。堂上之意,欲个良辰,使女甥、宝侄同偕伉俪。而女甥泣涕涟涟,情殊可悯。昨命媳辈询之再三,渠以必奉父母之命,或赦之嘱,庶可遵循。即此足征其至孝性成,贞芳自成,又足令人侧然而悲,欣然而喜也。窃赦恐樱自袒之嫌,希冀同商之诺,为此书达仙灵,或昭显于神明,或施验于梦寐。再宝玉命配双鸾,效古英、皇之典;况钗、黛情逾一本,联今姊娣之欢。倘严慈爱慕,示彼德音,使儿女钟情,成其美眷。敬谨书驰,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右上

  如海妹丈内弟贾

  淑文三妹冥鉴愚兄赦拜启

  贾赦写完书,备了香供,朝空焚化,祷告虔诚。叫贾琏告诉贾母道:"这书子化去,姑老爷、姑太太该有响应。"凤姐道:"既是老爷作主,拣日期办事就是了。如何这些转折?倒怕误事,林姑娘很刁难。"李纨道:"二婶子别这么说。可怜林姑娘委屈得什么似的,这是他的孝道,也该这么着。"凤姐道:"老爷从不信这些神鬼的事,今日怎么这样信服?人与鬼办事说话,从没有的。"李纨道:"宝兄弟、林姑娘既有回生的福分,自然天公护佑,感动鬼神,且瞧着罢咧。"贾母道:"你这话很是。"不言此处谈论。

  再说林公夫妇接到贾赦焚书,两人商量。夫人道:"今夜我回家去,托老太太合我大哥、二哥的梦,这事就妥了。"

  是夜贾母刚一合眼,迷迷糊糊,只见有人说道:"林姑太太来了。"母女见面彼此悲伤,毋庸表述。贾夫人道:"老太太别伤心,女儿此后可以常来。"贾母道:"这就好了!我很思念你。"贾夫人道:"因为接着大哥的书,说宝哥儿合黛丫头的事。我想这里管家有凤丫头,能言会说,二嫂子很喜欢他。又替宝玉娶了薛姑娘,人才出众。二嫂子有这样媳妇,还不好吗?哥哥们又要替宝玉娶黛丫头,他生来小性,身子又弱,毫无好处,娶来做什么?况且他多灾多病,命犯魔星,屡屡遭人陷害,老太太都不能顾他。幸而他二人的缘法凭天定准,人何能拆散。所以死后重生,今日完全这事。还望老太太吩咐凤丫头,只说女儿恳求他,叫他把良心摆正了,再不可害宝玉。黛丫头原不要紧,但害了黛丫头,即连着宝玉,何苦一伤二命?他们两个是拆不开的。再凤丫头说,人与鬼办事说话,断没有的,今日我这个鬼向老太太说的话、办的事竟是有的。老太太就向着他,看他心服不服。我还要吓着他呢!"贾母道:"这些话也怨不得你说,都是我的糊涂,被凤丫头闹昏了。"贾夫人道:"老太太再别听他的话了,我还要去合大哥哥、二哥哥说话。"一面转身。贾母忙叫:"你且站着。"贾夫人已往前走。贾母赶来,一跤绊醒,乃是一梦。心内着实惊奇,多年未曾梦见他,今夜特来托梦,可知鬼神灵异实是有的。

  此夜赦、政二公同梦贾夫人说:"黛丫头向蒙二位哥哥疼爱,今又完其终身大事,我合你妹夫感激的很。因接到大哥的书,所以我来回信,依哥哥们办就是了。"说毕杳然而去。

  再说凤姐睡半夜,台暗灯昏,有个女人站在炕前,连忙睁开眼,咳声嗽。只觉头边有件东西打下来,哗啷啷一声大响。惊得遍身冷汗,披了衣坐起来,细看并无踪影。心内惊疑,一夜不能安卧。

  贾夫人示警了凤姐,又到黛玉处照会来家托梦等语,黛玉一直垂泪到明。

  次早赦、政二公相见,各叙夜梦相同,忙进来请贾母安。三人会叙梦中之约,历历如生,不胜骇异。贾政喜极,忙择吉宝黛成婚。欲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