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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
戚:此一回紧接贾敬灵柩进城,原当铺叙宁府丧仪之盛,但上回秦氏病故,凤姐理丧,已描写殆尽,若仍极力写去,不过加倍热闹而已。故书中于迎灵送殡极忙乱处,却只闲闲数笔带过。忽插入钗玉评诗、琏尤赠一段闲雅文字来,正所谓"急脉缓受"也。
题曰:
深闺有奇女,绝世空珠翠。情痴苦泪多,未习颜憔悴。
哀哉千秋魂,薄命无二致。嗟彼桑间人,好丑非其类。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幡杠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是日,丧仪j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道而观者,何啻数万也。也有羡慕的,也有嗟叹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近亲只有邢大舅相伴未去。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园里。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打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
一日,供毕早饭,因此时天气尚长,贾珍等连日劳倦,不免在灵旁假寐。宝玉见无客至,遂欲回家看视黛玉,因先回至怡红院中。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无人,有几个老婆子与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也有睡卧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也不去惊动。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来打帘子。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与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方含笑站住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快与我拦住晴雯,她要打我呢。"一语未了,只听得屋内嘻溜哗喇的乱响,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随后晴雯赶来骂道:"我看你这小蹄子往哪里去!输了不叫打。宝玉不在家,我看谁来救你!"宝玉连忙拦住,笑道:"你妹子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我的分上,饶了她罢。"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乍一见,不觉好笑,遂笑说道:"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就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样快。"又笑道:"就是你真请了神来,我也不怕。"遂夺手仍要捉拿芳官。芳官早已藏在宝玉身后。宝玉遂一手拖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入屋内。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呢。却是芳官输与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晴雯因赶芳官,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宝玉欢喜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正恐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寻件事玩笑消遣甚好。"因不见袭人,又问道:"你袭人姐姐呢?"晴雯道:"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一个在屋里面壁呢。这好一会我们没进去,不知她作什么呢,一些声气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悟了,也未可定。"
宝玉听说,一面笑,一面走至里间。只见袭人坐在近窗的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连忙站起来,笑道:"晴雯这东西编派我什么呢?我因要赶着打完这结子,没工夫和她们瞎闹,因哄她们道:'你们玩去罢,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养神。'她就编派了许多混话,什么'面壁了''参禅了'的,等一会我不撕她那嘴!"
宝玉笑着挨近袭人坐下,瞧他打结子,问道:"这么长天,你也该歇息歇息,或和她们玩去,要不,瞧瞧林妹妹去也好。怪热的,打这个哪里使?"袭人道:"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做的。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丧事方带得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做。如今那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作一个。等打完了结子,给你换下那旧的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个,若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穿带之物都不经心了。"宝玉笑道:"这真难为你想得到。只是也不可过于赶,热着了,倒是大事。"说着,芳官早托了一杯凉水内新湃的茶来。因宝玉素昔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宝玉就芳官手内吃了半盏,遂向袭人道:"我来时已吩咐了茗烟,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令彼即来通禀;若无甚要事,我就不过去了。"说毕,遂出了房门,又回头向碧痕等道:"如有事,往林姑娘处来找我。"于是一径往潇湘馆来看黛玉。
将过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宝玉忙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从来不大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何用?莫非是要请哪位姑娘、奶奶么?"雪雁笑道:"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去。"宝玉点头应允。雪雁便命两个婆子:"先将瓜果送去交与紫鹃姐姐。她要问我,你就说我做什么呢,就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雪雁方说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今日饭后,三姑娘来,会着要瞧二奶奶去,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甚么来,自己伤感了一会,题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啊词啊。叫我传瓜果去时,又听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戚:子之切,小鼎也。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若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若说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儿、木瓜、佛手之类,又不大喜熏香;就是点香,亦当点在常坐卧之处。难道是老婆子们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熏不成?究竟连我也不知何故。"说毕,便连忙去了。
宝玉这里,不由得低头细想,心内道:"据雪雁说来,必有原故。若是同哪一位姊妹们闲坐,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或者是姑爹、姑妈的忌辰,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与林妹妹私祭,此时已过。大约是因七月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祭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取《礼记》'春秋荐其时食'之意,也未可定。但我此刻走去,见林妹妹伤感,必极力劝解,又怕她烦恼郁结于心;若竟不去,又恐她过于伤感,无人劝止;两件皆足致疾。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见林妹妹伤感,再设法开解,既不至使其过悲,哀痛稍申,亦不至抑郁致病。"想毕,遂出了园门,一径到凤姐处来。
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事毕,纷纷散出。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她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那里人多,你哪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宝玉笑道:"多谢姐姐记挂。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来看视看视。"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哪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她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好叫她知道的,也有对她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虽如此说,姐姐还要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是。"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过凤姐,一直往园中走来。
进了潇湘馆的院门看时,只见炉袅残烟,奠余玉醴。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搬桌子,收陈设呢。宝玉便知已经祭完了,走入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紫鹃连忙说道:"宝二爷来了。"黛玉方慢慢的起来,含笑让坐。宝玉道:"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些了?气色倒觉静些,只是为何又伤心了?"黛玉道:"可是你没的说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宝玉笑道:"妹妹脸上现有哭泣之状,如何还哄我呢。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来多病,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践坏了身子,将来使我"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有些难说,连忙咽住。只因他虽说和黛玉自小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又愿同生死,却只是心中领会,从来未曾当面说出。况兼黛玉心重,每每因说话造次,得罪了她,致彼哭泣。今日原为的是来劝解黛玉,不想把话来说造次了,接不下去,心中一急,又怕黛玉恼他。又想一想自己的心实在是为好,因而转急为悲,早已滚下泪来。黛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如今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
却说紫鹃端了茶来,打量他二人不知又为何事角口,因说道:"姑娘才身上好些,宝二爷又来怄气来了,到底是怎么样?"宝玉一面拭泪,笑道:"谁敢怄妹妹了!"一面搭讪着起来闲步。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来夺,已被宝玉揣在怀内,笑央道:"好妹妹!赏我看看罢。"黛玉道:"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宝玉因未见上面是何言词,又不知黛玉心中如何,未敢造次回答,却望着黛玉笑。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说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喜、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因身上懒懒的,没同她去,适才做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瞧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写了给人看去。"宝玉忙道:"我多早晚给人看来呢?昨日那把扇子,原是我爱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为的是拿在手中看着便易。我岂不知闺阁中诗词字迹是轻易往外传诵不得的?自从你说了,我总没拿出园子去。"宝钗道:"林妹妹这虑得也是。你既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岂有不问是谁做的呢。倘或传扬开了,反为不美。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之类,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因又笑向黛玉道:"拿出来给我看看无妨,只不叫宝兄弟拿出去就是了。"黛玉笑道:"既如此说,连你也可以不必看了。"又指着宝玉笑道:"他早已抢了去了。" 宝玉听了,方自怀内取出,凑至宝钗身旁,一同细看。只见写道:
西 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 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 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 珠
瓦砾明珠一例,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 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名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戚:《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宝钗亦说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袭前人。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
仍欲往下说时,只见有人回道:"琏二爷回来了。适才外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了,想必就回来的。"宝玉听了,连忙起身,迎至大门以内等待。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二人携手走了进来。只见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探、惜等早在中堂等候,一一相见已毕。因听贾琏说道:"老太太明日一早到家,一路身体甚好。今日先打发了我来回家看视,明日五更,仍要出城迎接。"说毕,众人又问了些路途的景况。因贾琏是远路适归,遂大家别过,让贾琏回房歇息。一宿晚景,不必细述。
至次日饭时前后,果见贾母、王夫人等到来。众人接见已毕,略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便领了王夫人等人过宁府中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却是贾、贾送贾母到家,即过这边来了。当下贾母进入里面,早有贾赦、贾琏率领族中人哭着迎了出来。他父子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暮年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已。贾赦、贾琏在旁苦劝,方略略止住。又转至灵右,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相持大痛一场。哭毕,众人方上前一一请安问好。贾珍因贾母才回家来,未得歇息,坐在此间看着,未免要伤心,遂再三求贾母回家,王夫人等亦再三相劝。贾母不得已,方回来了。
果然,年迈的人禁不住风霜伤感,至夜间,便觉头闷身酸,鼻塞声重。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幸而发散得快,未曾传经,至三更天,些须发了点汗,脉静身凉,大家方放了心。至次日仍服药调理。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母犹未大愈,遂留宝玉在家侍奉。凤姐因未曾甚好,亦未去。其余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等率领家人仆妇,都送至铁槛寺,至晚方回。贾珍、尤氏并贾蓉仍在寺中守灵,等过百日后,方扶柩回籍。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三姐照管。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识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白日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一日,有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共使银一千两,除给银五百两外,仍欠五百两。昨日两处买卖人俱来催讨,奴才特来讨爷的示下。"贾珍道:"你向库上去领就是了,这又何必来问我。"俞禄道:"昨日已曾向库上去领,但只是老爷宾天以后,各处支领甚多,所剩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及庙寺中用度,此时竟不能发给。所以小奴才今日特来回爷,或者爷内库里暂且发给,或者挪借何项,吩咐了奴才好办。"贾珍笑道:"你还当是先呢,有银子放着不使。你无论哪里暂且借了给他罢。"俞禄笑回道:"若说一二百,还可以巴结,这四五百两,一时哪里办得来!"贾珍想了一想,向贾蓉道:"你问你娘去,昨日出殡以后,有江南甄家送来打祭银五百两,未曾交到库上去,你先要了来,给他去罢。"贾蓉答应了,连忙过这边来,回了尤氏,复转来回他父亲道:"昨日那项银子已使了二百两,下剩的三百两,令人送至家中,交与老娘收了。"贾珍道:"既然如此,你就带了他去,向你老娘要了出来交给他。再也瞧瞧家中有事无事,问你两个姨娘好。下剩的,俞禄先借了添上罢。"
贾蓉与俞禄答应了,方欲退出,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前请了安。贾琏便问何事,贾珍一一告诉了。贾琏心中想道:"趁此机会,正可至宁府寻二姐。"一面遂说道:"这有多大事,何必向人借去。昨日我方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使呢,莫若给他添上,岂不省事?"贾珍道:"如此甚好。你就吩咐了蓉儿,一并令他取去。"贾琏忙道:"这必得我亲身取去。再我这几日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再到阿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无生事,也给亲家太太请请安。"贾珍笑道:"只是又劳动你老二,我心不安。"贾琏也笑道:"自家兄弟,这又何妨。"贾珍又吩咐贾蓉道:"你跟了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说我和你娘都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上可大安了,还服药呢没有?"贾蓉一一答应了,跟随贾琏出来,带了几个小厮,骑上马,一同进城。
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哪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何如?"贾琏笑道:"敢是好呢。只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况且我听见说,你二姨已有了人家了。"贾蓉道:"这都无妨。我二姨、三姨都不是我老爷养的,原是我老娘带了来的。听见说我老娘在那一家时,就把我二姨许给皇粮庄头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如今这十数年,两家音信不通。我老娘时常抱怨,要与他家退婚,我父亲也要将二姨转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过令人找着张家,给他数两银子,写上一张退婚的字儿。想张家穷极了的人,见了银子,有什么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怕他不依。又是叔叔这样人说了做二房,我管保我老娘和我父亲都愿意。倒只是婶子那里却难。"
贾琏听到这里,心花都开了,哪里还有什么话说,只是一味呆笑而已。贾蓉又想了一想,笑道:"叔叔若有胆量,依我的主意行去,管保无妨,不过多花上几个钱。"贾琏忙道:"有何主意,快些说来,我没有不依的。"贾蓉道:"叔叔回家,一点声色也别露。等我回明了我父亲,向我老娘说妥,然后在咱府后方近左右,买上一所房子及应用家伙什物,再拨两窝子家下人过去服侍。择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娶了过去,嘱咐家人不许走漏风声。嫂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哪里就得知道了。叔叔两下里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即或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叔叔只说婶子总不生育,原是为子嗣起见,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完的事。"
自古道"欲令智昏",贾琏只顾贪图二姐美色,听了贾蓉一篇话,遂为计出万全,将现今身上有服,并停妻再娶,严父妒妻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了。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两个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如今若是贾琏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之意。贾琏哪里意想及此,遂向贾蓉致谢道:"好侄儿,你果然能够说成了,我买两个绝色的丫头谢你。"说着,已至宁府门首。贾蓉说道:"叔叔进去,向我老娘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罢。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琏含笑点头道:"老太太跟前,别提我和你一同来的。"贾蓉道:"知道。"又附耳向贾琏道:"今日要遇见二姨,可别性急了,闹出事来,往后倒难办了。"贾琏笑道:"少胡说!你快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于是贾蓉自去给贾母请安。
贾琏进入宁府,早有家人头儿率领家人等请安,一路围随至厅上。贾琏一一的问了些话,不过塞责而已,便命家人散去,独自往里面走来。原来贾琏、贾珍素日亲密,又是弟兄,本无可避忌之人,自来是不等通报的。于是走至上房,早有廊下伺侯的老婆子打起帘子,让贾琏进去。贾琏进入房中一看,只见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鬟一处做活,却不见尤老娘与三姐。贾琏忙上前问好相见。尤二姐亦含笑让坐,贾琏便靠东边板壁坐了,仍将上首让与二姐,寒温毕,贾琏笑问道:"亲家太太和三妹妹哪里去了。怎么不见?"尤二姐笑道:"才有事往后头去了,也就来的。"此时,伺候的丫鬟因倒茶去,无人在跟前,贾琏便睨视二姐一笑。二姐亦低了头,只含笑不理。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因见二姐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手巾摆弄,便搭讪着往腰内摸了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记带了来,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倒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
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刚要把荷包亲身送过去,只见两个丫鬟倒了茶来。贾琏一面接了茶吃茶,一面暗将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佩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时,仍撂了过去。二姐亦不去拿,只装看不见,仍坐着吃茶。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却是尤老娘、三姐带着两个小丫头自后面走来。贾琏送目与二姐,令其拾取,这尤二姐亦只是不理。贾琏不知二姐何意,甚是着急,只得迎上来与尤老娘、三姐相见。一面又回头看二姐时,只见二姐笑着,没事人似的,再又看一看手巾,已不知哪里去了,贾琏方放了心。
于是大家归坐后,叙了些闲话。贾琏说道:"大嫂子说,前日有一包银子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今日因要还人,大哥令我来取。再也看看家里有事无事。"尤老娘听了,连忙使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这里贾琏又说道:"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请安,瞧瞧二位妹妹。亲家太太脸面倒好,只是二位妹妹在我们家里受委屈。"尤老娘笑道:"咱们都是至亲骨肉,说哪里的话。在家里也是住着,在这里也是住着。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如今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我们不能别的出力,白看一看家还有什么委屈了的呢。"正说着,二姐已取了银子来,交与尤老娘。尤老娘便递与贾琏。贾琏叫一个小丫头叫了一个老婆子来,吩咐她道:"你把这个交给俞禄,叫他拿过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了出去。
只听得院内是贾蓉的声音说话。须臾进来,给他老娘、姨娘请了安,又向贾琏笑道:"才刚老爷还问叔叔呢,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使唤。原要使人到寺里去叫,我回老爷说,叔叔就来。老爷还吩咐我,路上遇着叔叔叫快去呢。"贾琏听了,忙要起身,又听贾蓉和他老娘说道:"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爹,就和我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儿。老太太说好不好?"一面说着,又悄悄的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二姐倒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见三姐笑骂道:"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了你娘的说了,等我撕他那嘴!"一面说着,便赶了过来。贾蓉早笑着跑了出去,贾琏也笑着辞了出来。走至厅上,又吩咐了家人们不可耍钱吃酒等话;又悄悄的央贾蓉,回去急速和他父亲说。一面便带了俞禄过来,将银子添足,交给他拿去。一面自己见他父亲,给贾母去请安,不提。
却说贾蓉见俞禄跟了贾琏去取银子,自己无事,便仍回至里面,和他两个姨娘嘲戏一回,方起身。至晚到寺,见了贾珍,回道:"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已大愈了,如今已经不服药了。"说毕,又趁便将路上贾琏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之意说了。又说如何在外面置房子住,不使凤姐知道,"此时总不过为的是子嗣艰难起见,为的是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做亲,比别处不知道的人家说了来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只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
贾珍想了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作定夺。"于是又教了贾蓉一篇话,便走过来,将此事告诉了尤氏。尤氏却知此事不妥,因而极力劝止。无奈贾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况且她与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了。
至次日一早,果然贾蓉复进城来见他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又说他父亲此时如何聘,贾琏那边如何娶,如何接了你老人家养老,往后三姨也是那边应了替聘,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尤老娘不肯。况且素日全亏贾珍周济,此时又是贾珍作主替聘,而且妆奁不用自己置买,贾琏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胜强十倍,遂连忙过来与二姐商议。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当下回复了贾蓉,贾蓉回了他父亲。
次日,命人请了贾琏到寺中来,贾珍当面告诉了他尤老娘应允之事。贾琏自是喜出望外,又感谢贾珍、贾蓉父子不尽。于是三人商议着,使人看房子,打首饰,给二姐置买妆奁及新房中应用床帐等物。不过几日,早将诸事办妥。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又买了两个小丫鬟。只是府里家人不敢擅动,外头买人又怕不知心腹,走漏了风声,忽然想起家人鲍二来。当初因和他女人偷情,被凤姐打闹了一阵,含羞吊死了,贾琏给了二百银子,叫他另娶一个。那鲍二向来却就和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一手儿,后来多浑虫酒痨死了,这多姑娘儿见鲍二手里从容了,便嫁了鲍二。况且这多姑娘儿原也和贾琏好的,此时都搬出外头住着。贾琏一时想起来,便叫了他两口儿到新房子里来,预备二姐过来时服侍。那鲍二两口子听见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来呢。又使人将张华父子叫来,逼勒着与尤老娘写退婚书。
却说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呢。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两家有十数年音信不通。今被贾府家人唤至,逼他与二姐退婚,心中虽不愿意,无奈惧怕贾珍等势焰,不敢不依,只得写了一张退婚文约。尤老娘与银十数两,两家退亲,不提。
这里贾琏等见诸事已妥,遂择了初三黄道吉日,以便迎娶二姐过门。未知如何,下回分解。正是:
只为同枝贪色欲,致教连理起戈矛。
戚总评:五首新诗何所居,颦儿应自日欷[。柔肠一段千般结,岂是寻常望雁鱼。
五百年风流债,一见了偏作怪。你贪我爱自难休,天巧姻缘浑无奈。
父母者于子女间,莫失教训说前缘。防微之处休弛纵,严厉才能真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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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一盛一衰世情商冷暖 忽从忽违辩语出温柔
云岫一口气说了六七句"请坐",猛然自己觉着柜台外面没有凳子,连忙弯下腰去,要把自己坐的凳子端出来。我忙着:"不必了,我们到外面去谈谈罢。但不知这里要看守不?"云岫道:"好,好,我们外面去谈,这里不要紧的。"于是一同出来,拣了一家酒楼要上去。云岫道:"到茶楼上去谈谈,省点罢。"我道:"喝酒的好。"于是相将登楼,拣了坐位,跑堂的送上酒菜。
云岫问起我连年在外光景,我约略说了一点。转问他近年景况。云岫叹口气道:"我不料到了晚年才走了坏运,接二连三的出几件事,便弄到我一败涂地!上前年先母见背下来,不上半年,先兄,先嫂,以及内人、小妾,陆续的都不在了;半年工夫,我便办了五回丧事。正在闹的筋疲力尽,接着小儿不肖,闯了个祸,便闹了个家散人亡!直是令我不堪回首!"我道:"此刻宝号里生意还好么?"云岫道:"这个哪里好算一个店,只算个摊罢了。并且也没有货物,全靠代人家包金、法蓝,赚点工钱,哪里算得个生意!"我道:"那个老婆子又是甚么人?"云岫道:"我租了那一点点地方,每年租钱要十元洋钱,在这个时候哪里出得起!因此分租给他,每年也得他七元,我只要出三元就够了。"说时不住的欷[叹息。我道:"这个不过暂屈一时,穷通得失,本来没有一定的。象世伯这等人,还怕翻不过身来么!"云岫道:"这么一把年纪,死期也要到快了,才闹出个朝不谋夕的景况来。不饿死就好了,还望翻身么!"我道:"世伯府上,此时还有甚人?"云岫见问,摇头不答,好象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也不便再问,让他吃酒吃菜。又叫了一盘炒面,他也就不客气,风卷残云的吃起来。一面又诉说他近年的苦况,竟是断炊的日子也过过了。去年一年的租钱还欠着,一文不曾付过;分租给人家的七元,早收来用了。我见他穷得着实可怜,在身边摸一摸,还有几元洋钱,两张钞票;洋钱留着,恐怕还要买东西,拿出那两张钞票一看,却是十元一张的,便递了给他道:"身边不曾多带得钱,世伯不嫌亵渎,请收了这个,一张清了房钱,一张留着零用罢。"云岫把脸涨得绯红,说道:"这个怎好受你的!"我道:"这个何须客气。朋友本来有通财之义,何况我们世交,这缓急相济,更是平常的事了。"云岫方才收了。叹道:"人情冷暖,说来实是可叹!想我当日光景好的时候,一切的乡绅世族,哪一家哪一个不和我结交。办起大事来,那一家不请我帮忙。就是你们贵族里,无论红事、白事,那一回少了我的。自从倒败下来,一个个都掉头不顾了。先母躺了下来,还是很热闹的;及至内人死后,散出讣帖去,应酬的竟就寥寥了;到了今日,更不必说了。难得你这等慷慨,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老翁在家时,我就受他的惠不少,今天又叨扰你了。到底出门人,市面见得多,手段是两样的。"说着,不住的恭维。一时吃完了酒,我开发过酒钱,吃得他醺然别去。我也就回家。
晚上没事,我便到继之那边谈天,可巧伯衡也在书房里。我谈起云岫的事,不觉代他叹息。伯衡道:"你便代他叹息,这里的人看着他败下来,没有一个不拍手称快呢。你从前年纪小,长大了就出门去了,所以你不知道他。他本是一个包揽词讼,无恶不作的人啊!"我道:"他好好的一家铺子,怎样就至于一败涂地?"伯衡道:"你今天和他谈天,有说起他儿子的事么?"我道:"不曾说起。他儿子怎样?"伯衡道:"杀了头了!"我猛吃了一大惊道:"怎样杀的?"伯衡笑道:"杀头就杀了,还有多少样子的么。"我道:"不是。是我说急了,为甚么事杀的?"伯衡道:"他家老大没有儿子,云岫也只有这一个庶出儿子,要算是兼祧两房的了,所以从小就骄纵得非常。到长大了,便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干。没钱化,到家来要;赌输了,也到家来要。云岫本来是生性悭吝的,如何受得起!无奈他仗着祖母疼爱,不怕云岫不依。及至云岫丁了忧,便想管束他,哪里管束得住。接着他家老大夫妻都死了,手边未免拮据,不能应他儿子所求。他那儿子妙不可言,不知跑到那里弄了点闷香来,把他夫妻三个都闷住了,在父母身边搜出钥匙,把所有的现银首饰,搜个一空。又搜出云岫的一本底稿来。这本底稿在云岫是非常秘密的,内中都是代人家谋占田产,谋夺孀妇等种种信札,与及诬捏人家的呈子。他儿子得了这个,欢喜的了不得,说道:'再不给我钱用,我便拿这个出首去!'云岫虽然闷住,心中眼中是很明白的,只不过说不出话来,动弹不得。他儿子去了许久,方才醒来,任从气恼暴跳,终是无法可施。他儿子从此可不回家来了;有时到店里去走走,也不过匆匆的就去了。你道他外面做甚么?原来是做了强盗!抢了东西,便拿到店里,店里本有他的一个卧房,他便放在自己卧房里面。有一回,又纠众打劫,拒伤事主。告发之后,被官捉住了,追问赃物窝藏所在,他供了出来。官派差押着到店里起出赃物,便把店封了,连云岫也捉了去,拿他的同知职衔也详革了。罄其所有打点过去,方才仅以身免。那家店就此没了。因为案情重大,并且是积案累累的,就办了一个就地正法。云岫的一妻一妾,也为这件事,连吓带痛的死了。到了今日,云岫竟变了个孤家寡人了。"我听了,方才明白日里我问他还有甚人,他现出了一种凄惶样子的缘故。当下又谈了一会,方才告别回去。这几天没事,我便到族中各处走走。有时谈到尤云岫,却是没有一个不恨他的。我暗想虽然云岫为人可恶,然而还是人情冷暖之故。记得我小的时候,云岫那一天不到我们族中来,那一个不和他拉相好。既然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为甚么那时候不肯疏远他,一定要到了此时才恨他呢?这种行径,虽未尝投井,却是从而下石了。炎凉之态,想着实在可笑可怕。闲话少提。不知不觉,已到了三月初旬娶亲的吉期了。到了这天,云岫也还备了蜡烛、花爆等四式礼物送来。我想他穷到这个样子,哪里还好受他的。然而这些东西,我纵然退了回去,他却不能退回店家的了,只得受了下来,交代多给他脚钱。又想到这脚钱是来人得的,与他何干,因检出一张五元的钞票,用信封封固了,交与来人,只说是一封要紧信,叫他带回去交与云岫。这里的拜堂、合卺、闹房、回门等事,都是照例的,也不必细细去说他了。
匆匆过了喜期,继之和我商量道:"我要先回上海去了,你在家里多住几时。从此我们两个人替换着回家。我到上海之后,过几时写信来叫你;等你到了,我再回来。"我道:"这个倒好,正是瓜时而往,及瓜而代呢。"继之道:"我们又不是戍兵,何必约定日子,不过轮流替换罢了。"商量既定,继之便定了日子,到上海去了。
一天,云岫忽然着人送一封信来,要借一百银子。我回信给他,只说我的钱都放在上海,带回来有限,办喜事都用完了。回信去后,他又来了一封信,说甚么"尊翁去世时,弟不远千里,送足下到浙,不无微劳,足下岂遂忘之?"云云。我不禁着了恼,也不写回信,只对来人说知道了。来人道:"尤先生交代说,要取回信呢。"我道:"回信明日送来。"那人才去了。我暗想你要和我借钱,只诉诉穷苦还好;若提到前事,我巴不得吃你的肉呢!此后你莫想我半文。当日若是好好的彼此完全一个交情,我今日看你落魄到此,岂有不帮忙之理。到了明日,云岫又送了信来。我不觉厌烦了,叫人把原信还了他,回说我上坟修墓去了,要半个月才得回来。
从此我在家里,一住三年。婶娘便长住在我家里。姊姊时常归宁。住房后面,开了个便门,通到花园里去,便与继之的住宅相通,两家时常在花园里聚会。这日子过得比在南京、上海,又觉有趣了。撤儿已经四岁,生得雪白肥胖,十分乖巧,大家都逗着他顽笑,更不寂寞,所以日子更容易过了。
直到三年之后,继之才有信来叫我去。我便定了日子,别过众人,上轮船到了上海,与继之相见。德泉、子安都来道候。盘桓了两天,我问继之几时动身回去。继之道:"我还不走,却要请你再走一遍。"我道:"又到哪里?"继之道:"这三年里面,办事倒还顺手。前年去年,我亲到汉口办了两年茶,也碰了好机会。此刻打算请你到天津、京城两处去走走,察看那边的市面能做些甚么。"我道:"几时去呢?"继之道:
"随便几时,这不是限时限刻的事。"
说话之间,文述农来了,大家握手道契阔。说起我要到天津的话,述农道:"你到那边很好。舍弟杏农在水师营里,我写封信给你带去,好歹有个人招呼招呼。"我道:"好极!你几时写好,我到你局里来取。"述农道:"不必罢,那边路远。今天是礼拜,我才出来,等再出来,又要一礼拜了,我就在这里写了罢。"说罢,就在帐桌上一挥而就,写了交给我,我接过来收好了。
大家谈些别后之事,我又问问别后上海的情形。述农道:"你到了两天,这上海的情形,总有人告诉过你了。我来告诉你我们局里的情形罢。你走的那年夏天,我们那位总办便高升了,放了上海道。换了一个总办来,局里面的风气就大变了。前头那位总办是爱朴素的,满局里的人,都穿的是布长褂子、布袍子;这一位是爱阔的,看见这个人朴素,便说这个人没用,于是乎大家都阔起来。他爱穿红色的,到了新年里团拜,一色的都是枣红摹本缎袍子。有一个委员,和他同姓,出来嫖,窑姐儿里都叫他大人。到了节下,窑姐儿里照例送节礼给嫖客。那送给委员的到了局里,便问某大人。须知局子里,只有一个总办是大人,那看栅门的护勇见问,便指引他到总办公馆里去了。底下人回上去,他却茫然,叫了来人进去问,方知是送那委员的,他还叫底下人带了他到委员家去。若是前头那位总办,还了得么!"
我道:"那么说,这位总办也嫖的了?"述农道:"怎么不嫖,还嫖出笑话来呢。我们局里的议价处,是你到过的了。此刻那议价处没了权了,不过买些零碎东西。凡大票的煤铁之类,都归了总办自己买。有一个甚么洋行的买办,叫做甚么舒淡湖,因为做生意起见,竭诚尽瘁的巴结。有一回,请总办吃酒,代他叫了个局,叫甚么金红玉,总办一见了,便赏识的了不得,当堂给了他一百元的钞票。到第二回吃酒,又叫了他,不住口的赞好。舒淡湖便在自己家里,拾掇了一间密室,把总办请到家里来,把金红玉叫到家里来,由他两个去鬼混了两次。我们这位总办着了迷了,一定要娶他。舒谈湖便挺了腰子,揽在身上,去和金红玉说。往返说了几遍,说定了身价,定了日子要娶了。谁知金红玉有一个客人,听见红玉要嫁人,便到红玉处和他道喜,说道:'恭喜你高升了,做姨太太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很代你耽心。'红玉问:'耽心甚么?'客人道:'我是耽心做官的人,脾气不好。况且他们湖南人,长毛也把他杀绝了,你看凶的还了得么!'红玉笑道:'我又不是长毛,他未必杀我。况且杀长毛是一事,娶妾又是一事,怎么好扯到一起去说呢。'客人道:'话是不错。只是做官的人家,与平常人家不同,断不能准你出入自由的。况且他五十多岁的人,已经有了六七房姬妾了。今天欢喜了你,便娶了去;可知你进门之后,那六七个都冷淡的了。你保得住他过几时不又再看上一个,又娶回去么?须知再娶一个回去时,你便和这六七个今天一样了。若在平常人家,或者还可以重新出来,或者嫁人,或者再做生意;他们公馆里,能放你出来么?还不是活着在那里受冷淡!我是代你耽心到这一层,好意来关照你,随你自己打主意去。'红玉听了,总如冷水浇背一般,唇也青了,面也白了,做声不得。等那客人去了,便叫外场去请舒淡湖。
"舒淡湖是认定红玉是总办姨太太的了,莫说请他他不敢不来,就是传他他也不敢不来。来了之后,恭恭敬敬的请示。红玉劈头一句便道:'我不嫁了!'舒淡湖吃了一惊道:'这是甚么话?'红玉道:'承某大人的情,抬举我,我有甚不愿意之理。但是我想来想去,我的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嫁了去,他便举目无亲了。虽说是大人赏的身价不少,但是他几十岁的一个老太婆,拿了这一笔钱,难保不给歹人骗去,那时叫他更靠谁来!'舒淡湖道:'我去和大人说,接了你娘到公馆里,养他的老,不就好了么。'红玉道:'便是我何尝不想到这一层。须知官宦人家,看那小老婆的娘,不过和老妈子一样,和那丫头、老妈子同食同睡。我嫁了过去,便那般锦衣玉食,却看着亲生的娘这般作践,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若说和亲戚一般看待呢,莫说官宦人家没有这种规矩,便是大人把我宠到头顶上去,我也不敢拿这种非礼的事去求大人啊。我十五岁出来做生意,今年十八岁了,这几年里面,只挣了两副金镯子。'说着,便在手上每副除下一只来,交给舒淡湖道:'这是每副上面的一只,费心舒老爷,代我转送给大人,做个纪念,以见我金红玉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上海标致女人尽多着,大人一定要娶个人,怕少了比我好的么。'
"舒淡湖听了一番言语,竟是无可挽回的了,就和红玉刚才听了那客人的话一般,唇也青了,面也白了,如水浇背,做声不得,接了金镯子,怏怏回去。暗想只恨不曾先下个定,倘是下了定,凭他怎样,也不能悔议。此刻弄到这个样子,别的不打紧,倘使总办恼了,说我不会办事,以后的生意便难做了。这件事竟急了他一天一夜,在床上翻来复去想法子,总不得个善法。直至天明,忽然想一条妙计,便一跃而起。"
只因这一条妙计,有分教:谮语不如蜚语妙,解铃还是系铃人。不知是一条甚么妙计,且待下回再记。
第六十三回 宋江平伏曾头市 晁盖显圣捉文恭
话说白"ㄔ唬骸靶〉苡胙盍帧⑹峦钡芈蚧乜ヂ矶儆囫狻;氐角嘀莸孛妫磺咳擞舯K慕斫偎驮肥腥チ恕Q盍帧⑹虏恢ハ颉P〉芰固永幢ㄖ!遍v胜曰:"且回山寨,与哥哥商议。"
引单廷、魏定国来见宋江。礼毕,宋江大喜,出宾礼相待。李逵把下山遇见焦挺、鲍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说了一遍。宋江教设席庆贺四位新头领。白"杆刀崧硪皇拢谓唬骸扒罢叨嵛衣眈猓£颂焱踉┖尬聪舨槐ǔ穑蝗顺D。"吴用曰:"前者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之。"令时迁去探消息。第三日,杨林、石勇回寨报说:"史文恭要与梁山泊比势。"宋江见说,便要起兵。吴用曰:"待时迁回来未迟。"次日时迁回报:"曾头市分五个寨栅,东寨曾魁,南寨曾密,西寨曾索,北寨曾涂与副教师苏定,总寨史文恭。青州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四围,夺的马疋养在法华寺内。"吴用曰:"他既分为五寨,我们分就五枝军马攻打。"卢俊义曰:"得蒙救命,某愿为前部。"吴用曰:"员外都未经征战,不可为先锋。引枝军马随后接应。"吴用恐卢俊义捉得史文恭,怕宋江不负晁盖之遗言,让位与他,因此不教他做先锋。宋江心意,只要卢俊义建功,乘此机会为寨主。吴用教:"员外带燕青,引五百步军,小路听令。"再调军马头领秦明、花荣,副将马麟、邓飞攻打正东大寨。差步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攻打正北大寨。令杨志、史进、陈达攻打正西大寨。差朱仝、雷横、邹渊、邹润攻打中央总寨。头领宋公明、吴用、公孙胜、吕方、郭盛、、宝、戴宗、时迁并已上头领,各领五千军攻打。合后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引兵五千接应。其余头领守寨。探事人报知,曾长官便请史文恭、苏定商议。史文恭曰:"梁山泊军马来时,多使陷坑。"曾长官差人去村口四处,掘下陷坑数十处,上面用土盖,四下里埋伏军兵,调用已定。吴用使时迁又去探知根由。
宋江引军离曾头市二十里,教五军分投下寨,二日不战。第三日,吴用传令教前队步军各执铁锄,分作两队。又把粮车一百余辆,装载芦草乾柴,藏在中军。来日巳牌,只听东西两路步军,先去打寨,再教攻曾头市北寨,分拨已定。杨志、史进把马军摆开,那边击鼓摇旗,虚张声势,杨志曰:"切不可进。"史文恭只不见宋江打寨,便中他计。当日巳牌,听得寨前炮响,东寨报道:"一个和尚,一个行者攻打前后。"史文恭曰:"这两个必是鲁智深、武松。"便分人去帮助曾魁。西寨又报:"朱仝、雷横引兵攻打甚急。"史文恭又拨人去助曾索。又见寨前火炮响。史文恭按兵不动,要等他入来。吴用教军马从山背后,两路抄到寨前。史文恭却待出来,吴用鞭稍一指,军中一齐推出车子来,把火点着硫黄焰硝,一齐烧着,烟火迷天,史文恭军马尽被火车拦住,只得急退。公孙胜挥剑作法,借起大风,卷向南去,烧死人马不计其数。吴用得胜,鸣金收军。史文恭连夜修理寨门。
次日,曾涂引兵出到阵前。宋江便令吕方、郭盛直取曾涂,上三十合,曾涂用枪只一拨,却被两条豹尾绞住朱缨,夺扯不开。花荣看见,拈弓搭箭,射中曾涂左臂,番身落马而死。曾长官见了大哭。曾升大怒:"与哥报仇!"绰刀上马,直奔阵前。李逵手提大斧,直奔垓心。曾N教取箭射去,正中李逵腿上,射倒在地。秦明、花荣向前救回。曾N领兵回寨。
次日,史文恭出马搦战,秦明迎敌,二十余合,力怯便走。史文恭赶来,神枪搠中秦明后腿,跌下马来。吕方、郭盛齐出救回。离寨十里屯扎。宋江教车载秦明回山寨将息。再取胜、徐宁、单廷、魏定国同来协助。宋江自己,焚香祈祷,占卜一课,主有贼兵劫寨。宋江传令:"先去报与东西二寨,令珍、宝领兵四下埋伏。"是夜,史文恭在寨中对曾N曰:"贼兵败了,乘势正好劫寨。"曾N便令北寨苏定,南寨曾密,西寨曾索,引兵一同劫寨。二更左侧,直到宋江寨内。不见一人,急幼呤保较伦渤鲇n、宝,后面便是花荣赶上,曾索被刺于马下。放起火来,后寨大喊,东西两边攻打寨内,混战半夜,史文恭夺路走脱。曾长官又见折了曾索,烦恼倍增。
次日,史文恭写书投降。令人赍书,到宋江大寨呈上。宋江拆开,书云:
曾头市史文恭等,顿首再拜宋统军头领麾下:日昨小将倚仗一时之勇,犯虎威。向日天王率众到来,理合归伏。奈部卒无端施放冷箭,更兼夺马之罪,非本意。今大顽已亡,特求请和。如蒙罢战休兵,将原夺马疋尽数退还,更赍金帛,赏犒三军。免致两伤。赦宥万罪,谨此奉书,伏乞照察。
宋江看了大怒,扯书骂曰:"杀吾兄长,焉肯干休!务要洗荡村坊,是吾本愿。"吴用劝曰:"既是曾家差人求讲和,岂为一时之忿伤害生灵。"随即写回书,取银十两,赏了来人。将书呈上,曾长官与史文恭拆开,书云:
梁山泊主将宋江,手书回付曾头市主等帐前:人无礼将何立?物财非义而不取。梁山泊与曾头市,自来无仇,各守边界。奈缘小将行一时之忿,惹起数载之冤。若要讲和,必须发还二次原夺马疋,并凶徒郁保四,犒赏军士金帛。忠诚既笃,礼数休轻。如或变更,别有定夺。草草具陈,情照不宣。"
史文恭与曾长官看了,俱各惊忧。次日,曾长官又使人来说:"若准讲和,各请一人为质当。"宋江不肯。吴用曰:"无伤。"即便差李逵、项充、李衮、樊瑞、时迁五人前去为信。临行时,吴用庸鼻ǎ蕉脱裕骸靶莸糜。"五个去了。忽报:"胜、徐宁、单廷、魏定国来到。"与众人相见,就在中军扎驻。
时迁引四个来见曾长官,曰:"奉哥哥将令,着四人前来讲和。"史文恭曰:"吴用此来,必然有谋。"李逵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曾长官连忙劝住。时迁曰:"李逵虽然粗卤,却是哥哥心腹之人。命我来讲和,你休要狐疑。"曾长官只要讲和,不听史文恭之言。置酒相待五人,请去法华寺安下。便使曾N带郁保四,将原夺马疋,并金帛一车,送到大寨。宋江看曰:"先前白∷屠吹恼找褂袷ㄗ勇恚绾尾患俊痹N曰:"是师父史文恭留在。"宋江曰:"你快写书去,火速送那马来还我。"曾N即写书,哟尤嘶卣J肺墓Щ卦唬骸叭艨霞幢阃司冶闼驼饴砝础!彼谓唬骸澳秦酥溃厝挥斜洹!奔戳铋v胜、单廷、魏定国去迎青州军马。花荣、马麟、邓飞去迎凌州军马。吴用唤出郁保四,曰:"你只做逃寨,与史文恭曰:'如今宋江只赚你马疋,无心讲和。如今听得青、凌二州两路救兵到,十分心慌,正好乘势用计。'他若信从,我有处置。"郁保四领了言语,直到史文恭寨里,与曾长官备说宋江回兵情由。曾长官曰:"争奈曾N往彼,必然被他杀害。"史文恭曰:"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先劫宋江大寨,断去蛇首,众贼无用。"曾长官传令,教北寨苏定,东寨曾魁,南寨曾密一同劫寨。郁保四却来法华寺,暗与时迁等通报消息。吴用与宋江曰:"郁保四不回,便是中计。他今来劫我寨,便令鲁智深、武松杀他东寨,朱仝、雷横杀入他西寨,杨志、史进攻打他北寨。此名番犬伏窝之计。"
史文恭、苏定、曾密、曾魁是夜到宋江总寨,只见寨门不,内无一人,情知中计,即便走回。只见曾头市中鸣锣响炮,时迁扒去钟楼上撞钟为号,东西两门,火炮齐响杀入。寺中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一齐杀将出来。曾长官听得梁山泊两路大军杀来,自缢而死。曾密奔西寨来,被朱仝一朴刀砍死。曾魁要奔东寨,被乱军中马踹为泥。苏定走出北门,鲁智深、武松赶来,乱箭射死。宋江在曾头市卷【杀】一场。有诗为证:
可怪曾家忒弄乖,投降特地贡书来。宋江要雪天王恨,半夜驱兵卷杀来。
史文恭坐千里马,行得快,杀出西门,约行二十里,忽听得树林中锣声大振,撞出五百军来。当先一将,手提杆棒,望马脚便打。那马见棍来,从头上跳过去了。史文恭正走之间,只见阴云冉冉,冷气飘飘,空中一人拦住去路。史文恭看时,却是晁盖阴魂缠住。再回旧路,却遇着燕青,又转过俊义,大喝一声,腿股上一刀,搠下马来,便绑了来。燕青牵了千里龙驹,迳到大寨来。宋江见了大喜,先把曾N斩首,曾家一门,尽数不留。抄掳金银,装载上车。
胜杀退青州军马,花荣杀退凌州军马,都回。宋江传令,用陷车囚了史文恭,班师回梁山泊。宋江令萧让作祭文,令大小头领举哀。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盖已毕。宋江与众弟兄商议曰:"晁天王昔日遗言:'但有捉得史文恭者,不俱是谁,便为梁山泊之主。'今日卢员外生擒此贼祭奠,正当为尊。"卢俊义曰:"小弟德薄才,今得居末,尚自过分。"宋江曰:"某有三件事不如员外处:第一件,宋江才貌不及;第二件,宋江出身微小;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众。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有如此才德,正当为主。他时归顺朝廷,建功立业,使弟兄们尽生光彩,乃万幸。"卢俊义拜于地下曰:"卢某宁死实难从命!"吴用曰:"兄长若再推让,恐冷了众人之心。"却把眼视众人,只见李逵釉唬骸拔以诮萜疵悖袢罩还苋美慈萌ィ 蔽渌梢卜⒆釉唬骸案绺缡窒滦矶嗑伲仓皇侨酶绺纭K侨绾慰洗颖鹑耍俊绷跆圃唬骸拔颐瞧鸪跎仙剑鞘北阌凶鸶绺缥髦狻!敝巧釉唬骸叭羰切殖ね迫帽鹑耍骷颐歉髯远忌ⅰ!彼谓唬骸澳阒谌瞬槐囟嘌裕易杂械览怼敝苯塘荷讲茨冢靥砹礁鲇⑿郏欢礁校秩浅鲆怀≡只觥G姨禄胤钟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