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卢珍假充小义士 张英被哄错磕头
且说那人羞愧难当,摔了个跟斗,大家一笑,不由气往上一壮,把刀亮将出来,往前一趋,对着那位武生相公就剁将下来。武生相公往旁边一闪,正要拉刀,那人早"噗(口甬)"躺在地上。
原来是卢珍赶奔前来,抽后把腕子接住,底下一脚,那人便倒。卢珍将他搀将起来,说:"朋友,你在这边坐。"那人说:"什么事,你把我逖个跟斗?给我刀来。"那刀早被卢珍拿将过去,递与大官人了。卢珍说:"朋友,你别着急。人将礼义为先,树将枝叶为坚。咱们都是素不相识,你们两下里我俱不认的。天下人管天下人的事,世间人管世间人的事,那有袖手旁观,瞧着你们动刀的道理?故此将你让到这边。论错,是哥哥你错了,也搭着过卖没说明白。你也该想一想,你也该看一看,就有现成的,那里有成桌的酒席给你预备着?你也当问问,再吃再喝才是。知错认锗,是好朋友。哥哥,是你错了不是?"那人说:"我皆因有火烧心的事,我两哥哥在监牢狱中,看看待死,上武昌府找人去。慢了,我两个哥哥有性命之忧。故此听那小子说外边有现成的东西,我拿起来就吃。那个人,既是他的东西,他就应当拦我才是,为何等我喝到口中,他方说是他的?他还叫我赔他衣服,他就是赔我舌头。"卢珍说:"你就是不论怎么急,吃东西总要慢慢的,不然吃下去,也不受用。别管怎么,看在小弟的分上,你过去给他赔个不是。"那人说:"你不用管了,他与我赔不是,我还不能答应呢。"卢珍说:"事情无论闹在那里,总有个了局。你方才说有要紧的事情,此事不了,你也不能走。依我相劝,你先过去与他赔个不是,别误了你的大事。"那人说:"你住口罢,趁早别说了。我这人是个浑人,任凭什么人劝解,我也不听。此时除非有一人到了,他说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卢珍问:"是谁?"那人说:"除非是我艾虎哥哥到了,别者之人,免开尊口。"卢珍暗笑,自思:"冤他一冤。此人既认的艾虎,必不是外人。"复又问道:"你怎么认的艾虎?"那人说:"我不认的,我哥哥认的。"卢珍更得了主意了,说:"你不认的艾虎,你贵姓?"那人说:"我姓张,我叫张英,上武昌府找艾虎哥哥,与我们托情。"卢珍说:"你不用去了。这才是恰巧哪,我就是艾虎,匪号人称小义士,将打武昌府往这里来。你要上武昌府,还要扑空了哪。"那人一听,赶紧双膝跪地,说:"哎哟!艾虎哥哥,可了不得了,咱们家祸从天降。"卢珍说:"咱们无论有什么事情,全有小弟一面承当。咱们先把这件事完了,再办咱们的家务。"张英说:"此事怎么办法?我可不能给他赔不是。"卢珍说:"论近,是咱们近。你要栽了跟斗了,如同我抢了脸的一般。"张英说:"除非是艾虎哥哥你派着我,别人谁也不行。你教我磕一百头,我还磕哪。"卢珍说:"好朋友,你这少待。"
原来大官人劝解那位武生相公,人家是百依百随,连身上喷的那些油汤,尽都搽去。又打来的脸水,也把脸上洗净。卢珍过去说:"看在小可分上,我将他说了几句,带将过来与尊公陪礼。"武生说:"屡屡净叫兄台分心,不必让他过来了。"卢珍随即将他带将过去。张英说:"除非我哥哥教我给你磕头,不然你给我磕头,我还不答应呢。"气忿忿跪在地下,磕了几个头。人家武生相公更通情理,也就屈膝把张英搀将起来,说:"朋友,不可计较于我。"卢珍也就给武生相公作了个揖,拉着张英往他们这座位来了。大官人也就给武生相公施了个礼,就奔自己的座位了。
卢珍听见后面有人说:"此事办的好。"有个山西人说:"好可是好,就是有点假充字号。"卢珍瞅了他们一眼,暗道:"这几个人莫非是认得艾虎?"自己从新又与张英说话:"你先坐坐,咱们有现成的东西,你先吃点。"张英说:"艾虎哥哥,我吞食不下。"卢珍说:"你不可叫我艾虎哥哥,我不姓艾,我与艾虎是盟兄弟,我带着你去找他去,我有地方找他。"张英一听,大吼了一声,劈胸一把揪住卢珍,说:"你冤苦了我了!你就是赔我舌头,赔我舌头!"卢珍说:"你这厮好不识时务!"用手把他腕子刁往一翻,张英"噗(口甬)"就跪在地下,被卢公子拧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这么不通情理。
忽听见后面山西人说:"不用打了,真正艾虎来了。"大官人说:"好,卢珍放开他罢。艾虎来了。"见艾虎慌慌张张往里就走,说:"我看见小车,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哪!"一回头,看见了大官人、卢珍,艾虎一怔说:"大叔从何而至?"大官人说:"我们的事,少时再告诉你。你先见见你这个朋友。"艾虎过来与卢珍行礼。卢珍说:"你不认的这是谁罢?"艾虎说:"不认识。"卢珍说:"这是韩二叔跟前的韩大哥。"艾虎说:"不是天锦大哥?"卢珍说:"是。"艾虎说:"只听见说过,没见过。"随即过来磕头说:"小弟艾虎与哥哥磕头。"天锦说:"起来罢,小子。"艾虎说:"呀!怎么哥们见面就玩笑。"卢珍说:"韩大哥,不可,这是欧阳叔叔的义子,智叔叔的徒弟。"韩天锦说:"艾兄弟,别恼我呀!这是我的口头语。"艾虎暗说:"好口头语。"复又问:"卢大哥,里边那位白眉毛的,你不认识?那是徐三叔跟前的,名叫徐良,外号人称多臂雄,又叫山西雁。"回头把里头几位叫过来,与大众见见。先给徐良见:"这是墨花村的丁大叔。"徐良过来磕头。大官人问了,才知是徐三哥之子。又与韩天锦、卢珍相见,又把胡小记、乔宾与丁大爷见了,复又与卢珍、韩天锦见了。徐良问艾虎娃娃谷的事。艾虎说:"全搬了家了,白跑了一趟。"艾虎又问卢珍:"怎么同韩大哥走到一块了?"卢珍就把奉母命,会同了大叔,半路遇天锦,打虎,养病,方才抢人家茶喝的事情,细说了一遍。艾虎一听净笑。
大官人说:"我们这到襄阳也就晚了罢?艾虎你必然知道。"艾虎说:"什么事?"大官人说:"你五叔到底是死了,是没死?"艾虎说:"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哪?死了,没有半年,也有几个月了。并且死的苦,尸骨无存。"这句话还未说完,卢珍就"哎哟,我的五叔哇!"就把气挽住了。大官人放声大哭说:"我的五弟呀!五弟呀!想不到你一旦间身归那世去了。"徐良在旁边也是落泪,艾虎也是凄惨。
就见那边武生相公"哎哟噗嗵一声,摔倒在地。众家人忙成一处,呼唤了半天,武生相公方才悠悠气转。大家这才把他搀将起来,坐在椅子上,哭的死去活来好几次。你道这是谁?这是白玉堂的侄儿,白金堂之子,名叫芸生,外号人称玉面小专诸。因为他事母至孝,玉堂的那身工夫,是金堂所传;芸生这身工夫,是玉堂所传。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件件皆能。高来高去,蹿房跃脊,来无踪迹,去无影。别创一格的能耐,会打暗器,就是飞蝗石,百发百中,百无一失。就是一桩,五爷会摆的西洋八宝螺丝转弦的法子,奇巧古怪的消息,没教过芸生。芸生要学,五爷说:"惟独这个艺业,我已然是会了,就算无法了。古人会什么,就死在什么底下的甚多,故此不教。"何尝不是?会消息,就死在会消息的底下。芸生奉母命上襄阳,带着些从人,到了此处,听艾虎说,方知叔叔凶信,不然怎么死过去了。擦了眼泪,过来见大官人说:"原来是丁叔父。"跪倒磕头,自通了名姓。大官人一听,说:"这可不是外人。"大家见了一回礼。艾虎问:"这位是谁?"张英说了自己的事情。艾虎就要辞别大众,上岳州府救两个哥哥。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冤魂索命吓坏金亨 遗言教子切把善行
诗曰:
长青巧接剑透龙 自己暗中喜气生
路途之中遇桩事 女扮男装假英雄
乘跨神驹千里剪 四蹄蹬开似飞腾
二人各夸无价宝 想要偷盗在心中
闲词诉罢,话不多提。此文书说至那段结局,书接前文。上册书中的交待,说得金贵听见外边阮英的冤魂说道:"兄弟们快将屋门闪开,我要闯进来拿你父与我抵命。"又一声的吼叫,听着真切,吓的金贵抬头观看,真有一个鬼魂,甚是异样。
吓的金贵抬头观 见个鬼魂在面前 形容古怪真异相好似白纸一样般 身高约有六七尺 一样白衣身上穿眼唇舌头如血点 一尺馀长来回翻 手提麻绳门外站要把仇人魂魄拿 金贵吓的无言语 云平往外仔细观不看他就害着怕 偷眼观瞧吓一惊 走去走来晃几晃险些栽倒地尘埃 半响还有一口气 又听鬼魂把话言无仇之人休害怕 我是前来冤报冤 金亨害我将绑他他人休要把惊担 我也不敢多吵闹 他也不敢将我拦阎王叫人三更死 谁敢留到五更天 行恶之人哪能躲今夜叫他到黄泉 金亨他的大数到 为何还在屋里边不如叫他出屋外 我好将他脖颈拴 我要进屋多不便怕将别人要挂连 一人作事一人担 何必屋中不敢言是他一人作的事 不与妻子有相干 云平闻听将路转来到金亨他面前 对着金亨开言道 伯父你可听周全有甚言语对鬼讲 谁是谁非正与偏 依我劝你该出去死而何惧生何欢 你要不把鬼答对 冤魂想走难上难话说花云平过来,对着金亨说道:"伯父,阮英是你害死的,把他锁在石柜内。皆因他死的屈,所以冤魂才来要命的。你要不出去,冤魂又不走,倘或闯进来拿你,大有不便。"
皆因你把他害死 阮英他是真算屈 阎王殿前告了你冤魂才敢到这里 冤冤相报皆有准 阴律阳条原不迟杀人偿命没有错 报应临头躲不得 阳间若是将人害到在阴堂把命抵 哪有白把人害死 不能偿命得便宜阴间又是一个理 也得抵命到阴司 要想活命哪能够冤鬼他来把你拘 你道要想怎么样 有何方法对我提问你金亨无言语 火上加油更着急 有了张嘴难说话热汗狂流湿透衣
金亨此时正在着急万分,又添上花云平直来他眼前,如此这样问法,真犹如火上浇油的一般,急得他汗流满面,热似蒸笼,哪能说的出话来呢?本是他起心害了阮英,阮英前来显魂,哪有言语答对?话说金亨手拉亲生之子金贵放声大哭,一边哭着说话:"也是为父的意狠心毒,才惹了这样天大之祸,此时悔之晚矣,我要死后,千万你把为父的遗言要紧记。"
你把遗言记心中 长大成人莫胡行 作事总要存天理不要胆大眼太空 别照为父心不正 无故害人招报应处处多要行好事 省的临危不善终 为父若要知今日不能害死小阮英 船到江心拢岸晚 死在眼前悔不中千万记住我的话 不要当作耳旁风 还有一件要紧事给你教训留心听 在母堂前行孝道 好在外边交宾朋走遍天下有人敬 那才能算是英雄 人之将死言语善鸟之将死也哀鸣 孙氏太太也落泪 云平旁边更伤情花云平在旁边观看这一家人,真像金亨要死的那个光景了。花云平虽然深恨金亨不该害了阮英的性命,看他一家三口如此痛哭的样子,有些心软了。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再者,为人在世,都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英雄反道赞叹。
云平在旁叹连声 有此景光也伤情 看起作恶无好处报应临头悔不中 金亨不行万恶事 一家焉能痛哭声作恶必应招恶报 报应循环找的清 天理昭彰更有准人要行凶天不容 落得一家哀哀哭 若要叫他他不应想着不死不中用 阮英冤魂闹的凶 又不是人将动手强存弱死论输赢 是个冤鬼叫人怕 方才看他了不成话说花云平赞叹,又听见阮英的冤魂在外边喊叫:"金亨为何不出来受死?难道说白害人命不成吗?"外边吵了这些工夫,他怎么不进去拿金亨的性命?
冤魂为何不进前 他来要命在外边 阮英他是人来了内里有个巧机关 猴子并未真正死 明公不知请听言皆因金亨将柜锁 要害阮英一命完 金亨他才回家转阮英在柜出去难 若便听见柜内嚷 官兵必要来进前听见柜内怪嚷叫 准要开柜把我观 开柜瞧见我在内偷盗库银难容宽 所以我才不敢嚷 心怀绝境在里边这回书中的结局,不说金亨着急害怕死,单表阮英被金亨将他锁在石柜,又出不来,嚷叫又怕看银库的更夫进来,推开了石柜,把他拿住,必要重办盗取银库之罪。为难多时,忽然间想起来一桩大事。
阮英想起事一桩 师傅绿林有大名 江南蛮子赵华阳他会蝎子倒爬城 我才跟他学的艺 临别给我留桩物原来是个小包裹 叫我诸日带身中 若遇急难打开看里边东西自能明 今夜何不取出看 瞧瞧包裹甚物件想罢伸手解包裹 急忙打开要看清 单手晃着千里火犹如白日一般同 仔细留神睁睛看 白纸衣帽在内存还有一个小笛子 看罢多时发愣怔 拿起小笛忙吹动恰似鬼哭神嚎声
阮英在石柜内,心中着急,忽然思起他师傅赵华阳给他留下小包裹,告诉的明白:倘或遇难无可解之时,急将小包裹打开观看,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总未遇过大难,今夜难逃性命,他才打开包裹,观看里边有个小笛子,用嘴吹动。
吹动笛子响声怪 人要听见胆战寒 犹如鬼叫一般样恰似神哭那一番 人人听见无不怕 英雄豪杰也枉然人骨做成响声怪 偏又遇见黑夜间 阮英吹动也发怔福至心灵是实言 忽然想起装神鬼 急忙就把纸衣穿纸糊头颈头上带 眼珠舌头面上安 又把宫粉搽满目白带一条系腰间 这些东西全在内 阮英柜内装扮完嘴吹小笛吱吱响 吹的声音远又尖
阮英在石柜将纸衣穿上,又将纸糊的头颈带好,又把红纸做成的眼珠舌头安上,白带子安排,诸般穿带妥当,这才将小笛吹起来了。吹的乱叫,声音传的又远又尖,叫人听见真正可怕。
他把笛子吹起来 吱吱吼叫真怪哉 官兵捕子看银库忽听响声到耳来 一闻此音浑身战 众兵大乱闹哄哄官兵一齐说不好 这桩吼叫甚邪歪 怎么叫人这样怕倒像把人心来剁 这是一桩奇巧事 听听此声何处来更夫听准在钱库 大家商议怎安排 俺们人多不用怕银库以内看明白 一齐站起往前走 来到银库把门开听在银柜里边叫 真乃叫人甚惊吓 看看柜头柜边上有名头目把柜拍
众官兵倚仗人多,掌上灯笼亮子,照如白昼一样。大众来到银库,将门开放,进了库门。听见在第四个石柜内吼叫,这名头目用手一拍,啪嚓一声响动。
用手拍柜一声响 石柜以内又开腔 吱吱吼叫声不住吓的众人脸都黄 不知甚么在里叫 揭开柜盖看其详那名头目连摇手 这桩事情不敢当 倘或看出甚么祸老爷怪罪就招殃 这件事情要议妥 俺们大家得商量几名官兵说的好 老爷要问怎么担 不如回明去请示老爷自然有主张 头目闻听说有理 此事不用俺慌忙要知开柜吉凶事 下回书中不隐藏
第六十五回 屋内金仙身体不爽 院中玉仙故意骗人
且说徐良在屋上,正要拉刀蹿将下去,教这紫面的知道知道我的利害。
忽见由外边跑进三个人来,两个壮士打扮,一个穿着一身重孝,放声大哭,直奔房内而来。身临切近,山西雁方才认出来了:一个是薛昆,一个是李霸,一个是王熊儿。王熊儿穿着一身重孝。皆因在毛家疃,王熊儿瞧势头不好,背着自己包袱,先就跑了。第二天,方才遇见薛昆、李霸,他们两个人把毛天寿已死,王虎儿被杀告诉了王熊儿一遍。三个人商量着,无处可奔,只可是上团城子与大太爷送信。就仗着王熊儿包袱内有些散碎银子,王熊儿做了一身孝服,一路盘费,到了团城子,天气就不早了。到了门首,众人一问缘故,王熊儿就把太岁坊之事说了一遍。众人一听,都慨叹了半天,并不用与他通报,就自己进来了。到得里面,见了东方亮,噗咚一声,跪倒身躯,放声大哭。伏地君王问:"因为何故这么大哭,穿了一身重孝?"王熊儿就把太岁坊抢金氏起,直到毛家疃毛天寿、王虎儿被杀,前前后后,细细他说了一遍。未了说:"我今特来报与大太爷三太爷知晓此事。"东方亮、东方清一闻此言,放声大哭,大家劝解了一回。东方亮说:"众位有所不知,我二弟性情古怪,他要在我们这里住着,焉有此事。"大家一齐说道:"也是二员外爷命该如此,只可打听准丧在甚么人手,咱们与他报仇就是了。"薛昆、李霸又把赵胜死的缘故说了一遍。又说:"别的人俱未能看清,单有一个相貌古怪的,是两道白眉毛,又是山西的口音。"房书安说:"众位听见了没有?就是这个老西,我总疑惑着,早晚之间必上这里来哪。"东方清言道:"正要找寻于他。他若不来,可是他的万幸;如果要来,可算他是飞蛾投火--自送其死。"东方亮说:"你们暂且吃饭去罢,有什么话以后再讲。"薛昆、李霸、王熊儿俱都下去。
这时,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家人来说:"员外爷在上,如今藏珍楼拿住两个盗剑的了。"伏地君王东方亮一闻此言,吩咐一声:"把两个人与我绑上来!"不多一时,就看见从外边推推拥拥推进两个人来,大家说:"跪下跪下。"那两个人挺胸叠肚,立而不跪。大众一看,这两个人全都是马尾透风巾,青缎夜行衣,青抄包,青中衣,蓝缎袜,扳尖洒鞋。一个是黄脸绿毛,一个是面似瓦灰,一块紫记,怒目横眉,立而不跪。东方亮一看,微微冷笑说:"你们两个好生大胆,既要前来盗剑,也该打听打听才是,我复姓东方的,最喜欢绿林中的朋友。山林中的宾朋,海岛内好友,准有几百位,俱是出乎其类的英雄,拔乎其萃的好汉。我一生最恼的,是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朋友,依仗你们的本领,前来窃盗哇,盗我藏珍楼的宝物哇,自逞其能,藐视我这个所在。我也不怕你们恼,慢说你们那样本事,就是比你们强着万倍,连我那个楼门也不用打算进去。我也不用问你们的名姓,倘是问出来,要有与我相好的朋友认识,倒不好办了。来!推出去与我砍了。"家人答应,立刻往外一推。
再说紫面天王一瞅这两个贼,就有几分爱惜,见他们进来时节,虎势昂昂,挺胸叠肚,毫无惧色,后来向各人一瞅,就把头往下一低,再也不瞅人了,倒仿佛是害怕的形象,刚要往下一推,就听有人说,刀下留人。原来是赫连齐对赫连方说:"这个是梅花沟金家店二位寨主么?"二人更把头往下一低,一语不发。赫连方说:"对呀!哥哥看他脸上这块紫记,难道你就忘了不成?"赫连齐向着金家兄弟二人说:"你们二位不言语不大要紧,险些耽误了交情。"回头说:"大哥,咱们红白帖儿把人家请来了,咱们这样待承人家,可下不去呀!"东方亮说:"我焉得知晓,这是哪里来的呀!"赫连齐说:"这就是朝天岭梅花沟的四寨主五寨主,一位是鸳鸯太岁金永福,一位是绿面天王金水禄。"东方亮一闻此言,自己亲身下去,与二人解绑,说:"二位贤弟,实在劣兄不知驾到,如果知是二位贤弟到此,我天胆也不敢将二位贤弟绑将起来,望乞二位弟台恕过愚兄。"说着,就一恭到地。金水福、金永禄双膝点地,说:"我二人自逞其能,前来盗剑,冒犯天颜,身该万死,蒙大太爷不肯杀害我们,恩同再造,惭愧呀,惭愧!"东方亮说:"二位贤弟言重了。我本是差派我两个兄弟聘请五位寨主,前来助威,不料二位贤弟,也搭着是更深时候,无心坠落我的翻板,若非赫连贤弟看出,险些误了大事。"金家兄弟说:"大太爷饶了我们,还说这许多谦虚言语,我们如何担当得住。"东方亮说:"你们二位再要叫我大太爷,就是骂我一样,咱们全都是自己弟兄,要是太谦,那还了得。赫连贤弟与他们见见众位。"赫连齐这才带着金家弟兄,先见了东方清,然后与群寇一一相见。
东方亮吩咐家人取了两件英雄氅来,先叫金家兄弟披在身上。东方亮复又问道:"但不知这下月十五日,那三位寨主,可能到我这里来不能?"金永福道:"大哥,实不相瞒,有这里请帖到了朝天岭,皆因是我们大哥二哥不来,这才提起了你老这里有口鱼肠剑,我们大哥二哥说听人讲究过,可没见过。王玉就说,要见这口剑不难,他要上这里盗去给我们见识见识,还说要盗剑非他不成,除他之外,别无一人能盗。我们两个人不服,就往这里来了。不料我们二人被捉,多亏大哥宽宏大量,若不然,我二人早作了无头之鬼,他们既要打算盗你的宝剑,是日岂能与你助威呀?"东方亮一闻此言,哈哈大笑,说:"二位贤弟,我方才已然说过,我最好交友之人,待等十五日这个擂台一过,我只带一名家人,同着二位贤弟,带上鱼肠剑,去到朝天岭,见一见二位寨主,把宝剑也教他们二位看看。只要他们二位喜爱此物,我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们二位,又算甚么要紧的事情。常言说得好,'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此剑乃是我用不着的物件,送与他们二位倒作一个赠剑之交,并且我还有大事相商。"金永福、金永禄说:"这位大哥,素好交友,名不虚传。"群寇异口同音说:"你们与大哥交长了,就知道大哥这交友的慷慨了。"伏地君王一声吩咐备酒。
山西雁把他们的事情俱都听得明白。自己想,此处又没有白菊花,我也不必出头露面了,倒不如上藏珍楼瞧瞧。自己拿定来意,蜇身回头,从后坡飘身下去,直奔后面来了。又到了捆更夫的那个太湖石前,一直扑奔正西,过了果本园子,见着一段长墙,心中一想,方才那更夫说的,这个地方叫红翠园,但不知这红翠园是甚么景致?刚走至那里,就见里面灯光闪烁,原来这个门却在西边,徐良绕到西边一看,是花墙子门楼,黑漆的门户,五层台阶,双门紧闭,旁边有一棵大槐树。山西雁要看里面景致,就蹿上树去,往下一瞧,院子里靠着南墙有两个气死风灯笼、一个八仙桌子、两把椅子,大红的围桌上绣三蓝的花朵,大红椅披。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四五个茶盅,一个铜盘子。靠着南边,还有两个兵器架子,长家伙扎起来,短家伙在上面挂着。靠着椅子那里,站着一个大丫头,约有二十多岁,头上乌云,戴些花朵,满脸脂粉,鼻如悬胆,口赛樱桃,穿着天青背心,葵绿的小袄,大红中衣,窄小金莲,系一根葱心绿的汗巾,耳上金环,挂着竹叶圈,看相貌颇有几分人才。徐良瞅着纳闷,这是什么事情?不多一时,就由三间上房内出来一个姑娘,约有二十四、五岁光景,头上乌云用青绢帕兜住,青绉绢滚身小袄,青绉绢中衣,窄窄金莲,腰扎青绸汗巾,满脸脂粉,柳眉杏眼,鼻头端正,口似樱桃,耳上金环,没挂着竹叶圈。姑娘出来坐在椅子上,丫鬟给倒了一杯茶。姑娘问丫鬟说:"你们小姐呢?"丫鬟说:"我们小姐身体不爽。"徐良见这姑娘品貌甚好,但有一件,说话之间,未语先笑,透着轻狂的体态。又听姑娘问丫鬟:"你们小姐是什么病?"丫鬟说:"浑身发烧,四肢无力,净想躺着,茶饭懒食,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感冒。"小姐说:"叫她出来练两趟拳,踢两趟腿,只待身上出些汗就好了,你说我请她。"丫鬟无奈何,进上房屋中去了。就听里间屋中说:"二妹子,今晚实不能奉陪了,我浑身作痛。"院中说:"叫丫鬟把你搀出来。"不多一时,"丫鬟搀着小姐由房中出来,也坐在椅子之上,身子就要往桌子上趴。那姑娘说:"你活动活动,玩玩拳,踢踢脚,咱们两人过过家伙就好了。"这病姑娘可不像那个的打扮,珠翠满头,红衫绿裙,可是透着妖淫气象,品貌有十分人材。那穿青的姑娘说:"我与姐姐脱衣裳。"那个姑娘再三不肯,说:"好妹子,你饶了我罢,若非是你叫我,连房门都不能出来,我还得告便,实在坐不住。"说着,仍然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走进屋中去了。
你道这二位姑娘是谁?这就是东方亮两个子,一个叫东方金仙,一个叫东方玉仙。这两个姑娘,与东方亮不是一母所生。这两个是东方保赤第四个姨奶奶所生,从小的时节,东方保赤爱如珍宝,上了十岁时习学针线,嗣后就教她们练武,到了十五、六岁把功夫就练成了。东方保赤看看要死啦,一想,姑娘要不会武艺便罢,若是会些武艺,必然性傲,必须要教给她们一点绝艺方可,一个就教了一对链子架,一个是教了一对链子锤。除此以外,刀枪剑戟长短家伙无一不会。东方保赤一死,这二位姑娘就单住一所院子,后来她娘一死,姑娘渐渐大了,东方亮不管他这两个妹子。这二位姑娘住在红翠园,与哥哥说明白了,前边的人不怕是三岁的孩童,不许入红翠园去。知道哥哥认识的并没有正人君子,俱是些个匪人,倘有人过后边去,不论是谁,都要结果他的性命。就是东方亮私通王爷,这玉仙苦苦劝了数十余次,她哥哥也不听她的言语,金仙却连一次也没劝过。这是什么缘故?金仙迟钝,素常不喜说话。玉仙姑娘是精明强干,足智多谋,性如烈火,口巧舌能。如今已然二十五、六岁了,常常抱怨哥哥不办正事,误了自己青春。每日晚间,必要操练自己身体,可巧这日晚间,金仙身体不爽,不能陪着玉仙玩拳踢腿。玉仙想出一个主意来了,叫丫鬟拔去头上花朵,挽袖子打拳,这丫鬟名叫小红,伺候玉仙的丫鬟叫小翠,这两个丫鬟的名字,就由红翠园所起。小红回说:"我那拳没学会呢,打的不是样儿,反教二小姐生气。"玉仙非教她打不可,丫鬟无奈,这才把钗环花朵摘去,拿了一块绢帕把抓髻兜住,系一个十字扣儿,汗巾一掖,袖子一挽,说:"哪样打的不是,二小姐千万指教。"徐良正要看打拳,忽见上房后坡有一个黑影儿一晃。要问这黑影儿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