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清)李绿园-第七十二回 曹卖鬼枉设迷魂局 谭绍闻幸脱埋人坑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歧路灯

      

第七十二回 曹卖鬼枉设迷魂局 谭绍闻幸脱埋人坑

  却说谭绍闻在署中住了一月,日与娄氏昆仲相处。娄樗经营一切杂务,无暇常谈。娄朴学问淹博,这绍闻久不亲书,已成门外汉。有时说及书典,大半茫然。与之谈史,则《腐史》《汉书》,绍闻已忘了前后,更说什么陈承祚、姚思廉的著述;与之谈诗,则少陵、谪仙,绍闻已忘了崖略,更说什么谢康乐、鲍明远的清逸;与之谈文,则《两京》《三都》,绍闻已忘了姓氏,还说什么郭景纯、江文通的藻采。这娄朴与谭绍闻话不对路,也渐渐淡了。此非世谊中有轩轾,竟是学问间判了炎凉。

  绍闻在娄朴面前,不免自惭形秽。欲待出衙游玩,争乃娄潜斋森肃的衙规,宅门上防闲谨严,出入有些不便。幸有莫慎若一个小幕友,新学号件,时常说话。究之,也不过《三国》上"六出""七擒",《西游》上"九厄""八难",《水浒传》李逵、武松厮打的厉害,《西厢记》红娘、张生调笑的风流而已。

  绍闻虽是学业荒芜,毕竟是有传授的耳朵,也觉其言无滋味。

  迟了两天,这二十几岁的小幕友,学问竟告了干,也就更无他话。

  绍闻此时在署中,好不心焦。忽一日听说老师会课的消息,暗地自揣"千策万策,走为上策"八个字,便是《参同契》秘传的丹诀。因此把走的话头,先述于娄樗、娄朴,后来便径禀于老师。潜斋又强留了两日。绍闻坚执要走,潜斋吩咐,摆个饯席。席完,命拿出银子二百五十两,说道:"贤契此来,我已知你有带的东西销售,一来我不销货,不荐人,从不曾开此端;二来也不肯叫你溜到这个地位。但既来投任,岂肯叫你自伤资本。这五十两便是物价,你连物件东西带回。或留自用,或仍返铺家。不必以仍返物件为羞。这二百两,乃朝廷与我的养廉,没有一分一厘不明白的钱。我今以师赠弟,亦属理所当然。但你不可浪用,或嫖或赌,于我谓之伤惠;于你爹爹相与之情,反是助你为匪。回家去,或仍理旧业,或不能读书照料家事,也为正当。外与盘费钱四千文,以充路用。银子装在行李,便不用动他。号马一匹,你骑回去送到我家,缘此马甚良善,跑差已将次近老,到我家可替个脚力,亦可充碾磨之用。

  我拣一个人送你到家,我才放心。到路上,日未落就住宿,天大明方可出店,万不可急归贪路。你带的有银两,千万你要小心,外有书四封,乃是贺你外父耘老荣选;你类村伯晚子之喜;你程叔书一封,外有银二十两,帮他镌书之费;苏霖臣问候书一封。至于我家包封一个,内有邻近街坊、亲戚通讯字儿,我家自会分送。总之,贤契呀,我赠你几句话儿,原是古人成语:'为善,思贻父母令名必果。为不善,思贻父母羞辱必不果。'你到那将蹈前非之时,口口只念'爹爹'两个字,那不好的念头,便自会缩下去。"说到此处,绍闻忍不住泪下涔涔。潜斋念及旧友,泪亦盈眶。

  娄樗道:"世兄两个箱子路上累重,署中现有个老妪要回家,把箱子后三日车上带回,何如?"谭绍闻道:"这却正好,我正愁着箱子难带哩。"

  次日早晨,潜斋已先绍闻而起。绍闻主仆收拾行李,叩别老师,潜斋道:"路上要小心。"德喜磕头,赏了二两鞋银。

  大堂鞍马已备妥,潜斋目送出了宅门。娄樗、娄朴兄弟送至大堂,打发起身,谭绍闻谢别不已。骑马由角门出衙,转到大街,出了南门而去。

  不说娄潜斋善处。有诗单言这打抽丰之可笑,诗云:

  劝君且莫去投官,何苦叫人两作难?

  纵然赠金全礼仪,朋情戚谊不相干。

  谭绍闻出了济宁,德喜与所差衙役步行相随。自己在马上思量,老师相待,不亚父子。肫恳周至,无所不到。此皆父亲在世,缔交的正人君子,所以死生不二。像我这个不肖,结交的都是狐朋狗党,莫说是生死不二,但恐稍有贫富,便要分起炎凉来。方悟临终遗嘱,"亲近正人"之益。

  走了半日,见道旁一座破寺,旁边有三五家人家,大柳树两三株。草房三间,一张桌子,放了一尊小弥勒佛,靠个炊饼,乃是村间一个饭铺子。掌锅哩高声邀道:"相公歇歇,吃了饭去。"绍闻下的马来。衙役、德喜赶上,将马拴在柳荫槽边。

  只见有三个背包袱的行客,在柳荫下歇脚。绍闻主仆吃了些野饭,牲口吃了些麸草,依旧搭上行李,径往前行。

  日未坠山,到了一个镇店,叫张家集。店户留宿,讲了房火店钱,一同歇下。少时,那三个背包袱的亦到,住在东厢房里。

  拭桌捧盆,绍闻洗了验。当槽的打量一番,便说道:"相公今晚请个客罢?"绍闻道:"我出门的人,请什么客?"当槽笑道:"堂客。现成的有,我先引相公相看,拣中意的请。"

  原来此店,是个韩秀才开的。这秀才虽名列胶庠,却平生嫖赌,弄到"三光者"地位,此时专借开场诱赌,招致流娼,图房课以为生计。因雇个刁猾当槽,开设店口。店后土娼,有七八家子。今日当槽见绍闻是青年书生,行李重大,遂以宿娼相诱。

  这绍闻出的衙来,未及一日,言犹在耳,岂能忘心,便答道:"不用胡说,快去提茶。"当槽道:"茶是现成的,说完话就到。相公你不知道,这掌柜的后院,新来了两口儿,原是在莘县打官司,掌柜的费了七八十两才滚出来的。人有十七八岁,相公何妨看看?只怕相公明日不肯走时,还要有劳我哩。"这谭绍闻虽说有恩师之训在耳朵内打搅,争乃又有二百五十两在心坎中作祟,迟疑了一番,忽又想起"为不善思贻父母羞辱"一句话,意中念了两遍,便厉声喝道:"去罢,不用胡说。"

  当槽的道:"相公休说这等寻后悔的话。这原是今日对门店里,午时就住下一个商人,听说我这掌柜哩新在莘县扒出来这一个有名的窠子,就叫那边当槽的来请。我说天未下午,本店还没住客,少时我有了客,问我要人,我该把次一等的伏侍客么?再等一会,或是我店没客,或是我店住下客没福,你再请不迟。相公既然心中愿、口中强说不愿,我也没法子。只是我有一句下情回明,对门来请,少时要从这院经过,相公见了,必然后悔;却不许相公埋怨我,说我不尽心,不曾领着相公瞧瞧。这句话是一定预先讲明的。"这绍闻当不住心鹂舌的话,真乃是看其形状,令人能种种不乐;听其巧言,却又挂板儿声声打人心坎。停了一停,绍闻不觉面发红晕,低声道:"我跟着人哩,你不胡说罢。"当槽的千灵百透,已晓的是着了药儿,便道:"我去提茶。"少焉提上茶来。又说:"吃了茶咱走走?"

  绍闻摇首笑道:"不行,不行。"

  当槽的早知其意,遂寻跟的两个人。这两个到街上买些小东西回来,当槽提着茶,到了西厢房,与德喜、衙役计较宿娼之事,承许一人一妓。德喜早已心诺,衙役问道:"你这店是谁家店?"当槽道:"韩相公店。今日不在家,往南乡里给客人娶妾去了。"衙役道:"你姓啥,叫啥名子?"当槽道:"我姓曹,排行第四,没有官名。有个绰号儿,说出来休要见笑,街坊都叫我做卖过鬼。"衙役忽怒声道:"好贼忘八的,瞎了眼睛!上房住的,是本州太爷内亲谭少爷。我是奉太爷差遣,送往祥符哩。你这忘八的,敢如此摆布。我明日回州禀明太爷,太爷刑法你是知道的,先扒了你这乌龟窝子,管许把你这下半截打没了。"曹卖鬼忙陪笑道:"班长,那有此事。我是见你们到店里无可消遣,不过是说句玩话解个闷儿。其实大老爷廉明公正,每日稽查,谁敢容留土娼?即如今日住下的客,真真的要个堂客耍耍,就拿出五十两、一百两,我也不能与他讨去。"德喜笑道:"那一百两、五十两却也不难,只问你要个人儿就是了。"曹卖鬼道:"那里有的,除非出了济宁地方;这张家集,再没人敢。"

  只听绍闻在上房道:"叫主人拿饭来,吃了好各人睡。"

  德喜到上房,说道:"那个衙役,真真与咱家王中相仿。"绍闻道:"催饭去。"

  只听当槽的走到过道里自语道:"天下有这般出奇的事:做篾片的,偏是本镇上一个秀才;讲道学的,竟有州上的一个皂役!"

  这些散话勾过。单讲行路客人,凡事要处处慎密。俗话说:财不露白。这德喜一句"一百两、五十两却也不难",早已钻入东厢房背包袱三个人耳根深处。只听一人说:"离家不远了。"

  一个说:"我比你远些。"一个从东厢房出来说:"远不上三里。鼓楼街到南马道不过二里,有什么远?"德喜忙接口道:"你们是河南省城人么?"那人道:"都是本城。"德喜道:"贵姓呢?"那人答道:"我叫谢豹,这一位叫邓林,那一位叫卢重环。你贵姓呢?"德喜道:"我姓林,叫林德喜。你们都在本城那道街住的?"谢貌道:"我在鼓楼街蒙恬庙胡同。这姓邓的住南马道。这一位在宋门祝"德喜道:"南马道有一位张大爷,他伯侄两个秀才。可认的?"谢豹道:"那是我的表叔。"德喜道:"我常在他家走,怎的不曾见你?"

  谢豹道:"他们是本城绅衿,又方便,又有体面。我们虽是亲戚,却搭识不上。况且每日在外边赶嘴,也就到不了亲戚分上。"

  邓林接口道:"像这济宁州娄老爷,是我的表姨丈。你看我这个光景,怎好去衙门瞧瞧俺姨,辱没亲戚?不如直过来爽快。"

  那卢重环道:"你不说罢。像文昌巷孔副榜,是我的亲娘舅,只为我穷,从来不踩他的门边儿。"德喜道:"那孔爷,便是我家相公的外父。"卢重环急口道:"我是螟蛉,俺大赶出多年了。"

  谭绍闻听的,便出上房问道:"你是孔宅外甥么?"卢重环道:"相公,论起来你还是我的表妹夫。我在家就认的你,相公你却不认的我。总是亲戚们穷富不等,本来近不的人前,况且我是义子呢。"谭绍闻道:"这有何妨。"卢重环急急撇了话头,向厢房取二百钱,出店上街去了。

  这德喜晚上点灯,直到东厢房说乡井话儿。总之省城中庙宇寺院,凡有名者,都说个委曲详悉;问到胡同巷口;凡不知者,自会支吾躲闪。德喜真认就同城居住,竟是他乡遇故知,添上一喜光景。

  正说哩入港,忽听的西厢房叫一声道:"林伙计快来,不好了!"德喜回到西厢房,只见衙役抱着肚子,道:"旧病犯了,疼痛的要紧。"德喜道:"你是怎的?"衙役道:"我原有霍乱旧症,少时还要吐泻哩。一年要犯一两次,偏偏今日出门又犯了。"话未完,衙役自去登东厕。

  德喜叫开上房门,绍闻披衣而起。德喜道:"送人有了大病,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回去哩。"德喜原有憾恨在心,还指望前途如意。总缘德喜情窦已开,一向见绍闻所为,未免早蓄下欲炙之色,今夜被衙役阻挠,便一力怂恿叫送人回去,说道:"不如写一个来役有病禀帖,叫他自带回署,娄老爷也就没啥嗔责。"绍闻道:"我去看看去。"德喜道:"上吐下泻,腌的要紧,相公何必亲看。"于是向护书内取出帖子封筒湖笔徽墨,向主人家要个粗砚,说是写药方儿。研墨伸纸,立催谭绍闻写将起来。绍闻写道:门生谭绍闻谨禀老师钧座:昨谕来役,送至祥符。不意此人本日到店陡染大症,似非一二日即痊者。理宜守候旅寓,待其平复同行,但门生归心如驶,万不能俟。即将来人托于馆人照料调理。前途坦夷,自可循已经来路,径返夷门,料无所虞。

  唯恐送役东旋,无以复命,恪具寸禀,令其赍回,仰慰眷注。

  旅次灯下难罄依依。统希慈鉴。谨禀。□月□日。

  绍闻写完,那德喜装讫。自同店人料理姜汤茶水,到了五更方才少定。

  那三个背包袱客,在窗棂中望着,心中暗喜。又怕明日这主仆不走,等候送人痊好。只听德喜唧哝道:"天已将明,是睡不成了。"径催绍闻道:"不睡罢,我装装行李好走。"这三人遂开了东厢房门,叫店人点灯收钱。店人道:"天色尚早。大老爷有告示,放客早行,路上失事者,店主三十板。怎敢放你们早走?"那三人道:"死店活人开,你看我三人一路,怕些什么?况且上房的客,随后也要起身。一发一路人多,更是不怕的。"店人料着无事,收钱已足,把门闪了一尺放行。那三人还说:"林伙计,或者就要起身,俺们不能等,有罪了。"

  店人依旧将门锁了。

  若说此行是王象荩跟随,事事有番见识,宗宗有个主意,即昨夜一节缠障,早已消归无有。今日衙役偶犯旧病,王中必候大痊,万不肯辜负了娄老师一团盛心。争乃德喜满心稚气,把出门的事,看得轻了。即令胸无别念,也还嫌多跟一人,反多一个赘疣。况且有同乡三人,何难一路欢笑同行?恰恰送役有病,正好推却,便一力撺掇,撇下自走。

  那衙役听得说装行李、备牲口的话,喊道:"谭少爷走不的。叫小的怎么回复太爷?"一面说着,早已弯着腰出西厢房来。只见德喜已把牲口备妥,搬行李往上搭。衙役道:"太爷差小的送少爷,叫到二堂吩咐半天,都是紧要区处。少爷不过少等片时,天明小的或者就好了。"德喜道:"上房桌面上有回禀,你自带回去,见老爷不妨。"绍闻尚有不肯遽走之意,德喜已把牲口拉出马棚。衙役道:"即是要走,也不可这时候起身。路上涩,起不得早。"正欲上前拉马挽留,忽而里急后重,又要上厕。德喜道:"当槽的,钱已收明,何不开门?"

  这曹卖鬼正恨昨晚阻挡叫骂,坏了他的生意。趁着衙役泻肚,开门放他主仆走讫。

  衙役东厕回来,见绍闻主仆已行,骂道:"当槽的真正好狗的,我明日回过太爷,要你那命哩。"曹卖鬼道:"桌上帖是我写的么?你就回了太爷该怎的?钢刀虽快。不能杀没罪之人。"衙役道:"你就不该包揽土娼。"曹卖鬼笑道:"你见土娼不曾?是黑土娼、白土娼,你先与我报个色样?就是回过太爷,差人来拿,我送的走了,你也不能指赃杀贼。况且我店里,一根女毛儿也没有。你要真真奈何我,我就躲上几天,向家中看看俺那'秋胡戏'。若想奈何我们敝掌柜的,他现在是个生员,秀才身有护符,你会怎的他?况且你这个班长,也蠢极了。衙役奉承官府,不过借官府威势,弄几个钱。当堂说话,十句要哄九句半;那半句为甚的不哄哩?是没说完哩。你离城有了几十里,到在我店里弄道学,到明日太爷升了巡抚,一定叫你做中军官。依我说,睡下歇歇罢。身上爽快了,拿着那一封书,见太爷再说上几句哄话,就把这宗公干,完其局而了其账。若肯住下,我今晚就与你个极会伏侍的人儿,不用你费一个大钱。掌柜的回来,还要与你摆酒碟哩。我们掌柜的虽是个秀才,极爱相与你们衙道中人。你说何如罢?"这衙役身上支不住,又去倒身而睡。后来持书回禀,也不必细说。

  单说绍闻出了店门,走了十里,天色方明。到了巳牌时分,径投一个饭馆。只见那背包袱的三个人,早已在那里坐着。开馆的声声相邀。绍闻下马,德喜接祝绍闻洗脸吃茶,报了食品。少顷吃毕,算了钱数,那谢豹早把钱顺到进宝钱笼竹筒内,说道:"俺三人敬了罢。"卢重环亦道:"在路上权且高攀,少尽一点亲戚之情。"绍闻那里肯依。邓林道:"到咱城里,俺们也请不起,即请也不肯来。况且钱已交明,不用过谦。"

  德喜道:"虽说都是乡亲,出门的光景,那好讨扰。我们盘缠还多着哩。"绍闻道:"既是列位见爱,就受了也罢。只是有愧的很。"

  称谢已毕,忽见后边又有两个背包袱的来到。这谢豹迎着作揖道:"自元城回来了?"那两个人道:"回来了。"谢豹道:"事休如何?"那人道:"讨了一角回文。"邓林假作认不的形状,谢豹道:"这二位是县爷堂上捕快,往元城关口供。前月同船过渡。"卢重环道:"咱们走罢。"背了包袱,径自前行。谢豹说候二人饭钱,二人不肯。因说今晚同店,明日同行。

  谢豹道:"极籽。"同邓林也走了。

  绍闻主仆等马吃完草料,方才起身。傍日夕,到了一个集镇。主仆走至街心,一个当槽拉住马道:"店在这里,有人看下。"-径进了店里,谢豹指着上房道:"这是相公的,一切房火店钱,草料麸水,俱已言明。"德喜甚喜,为自己面软口羞,省却无数葛藤。

  店饭已毕,德喜讨钱沽酒买鸡,与那谢豹等夜酌。绍闻道:"请到上房,好答今日候早饭之情。"德喜道:"俺们自便罢。大相公可以独酌。"

  大凡小厮们在衙署内住过了,纱帽面前见过礼,幕宾们跟前说过话,门上经过晋接礼数,便自志长气高,个个皆然。所以德喜来时,尚是书童的气质,及出了济宁衙门,竟有了贵管家的风规。以此一力担当,颇有尾大不掉样子,竟与谢豹三人杯盘起来。一味高谈阔论,把济宁见过事体,指陈不休。少顷,有人拍店门,进来的就是白日见过,说是元城投文的捕快。大家让坐。吃了三四杯,说了些黑语。那德喜一些也不懂的。说完各自回房入睡。

  一夕晚景不提。到五更时,那二人催当槽的开门。当槽道:"钥匙是我爹拿在后边去,不许早放行人。"二人嚷将起来,说道:"东方已亮,不放我们,误了我们公干。"这当槽的想着后边同梦之甘,何必在前边守这独眠之冷。回到后边父亲窗下强讨了钥匙,前边收完店钱,闪放大门。骑马的,背包袱的,说了一声:"打搅。"竟黑漆漆的都走了。

  此时正是深秋下浣的时候,东方月钩一痕,北天黑云三缕。

  村头破寺,几杵钟声惊梦鸟;道路新坟,一团剪纸吊孤魂。绍闻见此光景,不觉动了怖心。若是出门久惯的,误行早路,何妨仍回街中,坐待天明。争乃绍闻少经事体,以胆怯为羞,昧心西行。

  不上三里路,隐隐听得潺I芪诺溃骸凹堑们氨哂幸坏篮樱簧睿从辛郊怼!毙槐溃骸澳撬衅锊坏寐怼6际前渡媳乘模押又芯蛐┛涌玻潜匙湃耍岫阕抛摺F锫淼模胨礁銮嵋拧O喙胶颖撸沟孟侣砝矗趁潜匙畔喙桓鲆罚桓銮B怼!鄙芪诺溃骸霸醺蚁嗬汀!BR>
  须臾到了河边。德喜坐下解袜渡水,早有卢重环帮贴住了。

  谢豹、邓林掌着马嚼环,说道:"相公下来,俺背过你去。"

  绍闻道:"不敢劳。"谢豹早已掐住左腿,往上一掀。只听得德喜在河边怪声喊道:"不好了!杀人哩!"绍闻慌了,把鞭子往左边一打,谢豹着痛缩手。那马急的鼻息气粗,上下踊跃。

  邓林早抽出刀子来,绍闻急向右边又一打,恰好打到提刀的手腕,刀子落到马蹄下。那驿路跑差的马,见鞭就要飞腾,扑的一声,直奔河中,却把邓林带了一跤。谢豹连鞋带袜,下河直赶那马,已离三丈有余。绍闻又加一鞭,水星飞溅,波浪分涌,也不知何处深浅,竟是淋漓赴岸。绍闻抱鞍飞驰,连自己性命,也并不知是存是亡,那德喜儿的死活,早忘在东洋大海之外。

  那站递马匹,一撤辔便是四五里。遥见前边有个火明儿,少刻到了跟前,乃是路旁炊饼铺髯叟衰妪,五更早起煽炉火。

  那马住了,绍闻却不能下来。口中只道:"救人!救人!"老叟吃了一惊,说:"相公怎的?"绍闻道:"借重大爷牵住些,我好下去。"老叟近前,那马早倒退了两步,鼻出粗气,又作惊驰之势。老叟怎敢近傍。绍闻定了一会,慢慢温存住马,方才滚跌下来。身软手颤,胡乱拴在一旁一根桩上。到了铺中,倒在椅上,只说:"了不得!了不得!"

  老叟道:"相公像是路上失事光景。"绍闻哭道:"说不上来。"老妪道:"相公行李都滚在地下,你去取来,搬在铺内。"老叟道:"相公失了事的,那行李咱就近不得。况且马厉害,我也不敢去。等相公定省过来,自去收拾。"绍闻只是呜呜咽咽的哭。这老叟眼中看行李,手中煽炉火,口中说安慰话,好不忙哉。

  看此一回,则少年人不得已有事远行,店中不许与当槽的说r亵话,路上不许与不认识的作结伴语。绍闻此日可鉴矣。

  德喜性命如何,下回申明。

  这才是:

  强为劫盗软为娼,凭彼冶容莫慢藏;

  "予有戒心"四个字,千金不售是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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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时阮见面险些翻脸 提起先人顿换笑颜

 

  诗曰:

  不该算计把人偷 反将自己宝贝丢

  盗人未盗反被盗 失去二宝犯了愁

  何人敢到红毛国 夷人野地谁去游

  找宝不成反丧命 谁能自寻把命休

  话说时长青,半夜的工夫盗不成此马,后半夜他又困又乏,他也忘了防备他人要偷自己的宝贝,这就是艺高胆大。前半夜起来又睡下,几番几次,也有些个乏困,后半夜他就真睡了。这一睡直到了天大亮了。睡醒了睁眼观看,旁边的那位吴文魁竟踪影不见。

  长青睡醒细睁睛 不见文魁吃一惊 急忙下床门外看哪有那位吴相公 回身就在床沿坐 自觉舌干口不清低头观看自身上 透龙宝剑无影踪 回首抖索摸一摸吓的自己战兢兢 避法冠也没有了 两种宝贝丢了光忽然抬头转眼看 墙上有字写的清 你哄我来我哄你不知谁将谁哄妥 要找避法透龙剑 急速去到红毛国休拿我当真秀士 女扮男装就是我 皆因你的心不正要盗我马自招殃

  上边写的"红毛国羞花公主题。"时长青看罢,如梦方醒,如醉方明,知道吴文魁乃是红毛国的公主女扮男装,前来住店,遇在一处。不但未盗他千里剪,反把自己的两种宝贝被她盗去,心中恼恨,悔之不及。

  长青看罢好着急 这样怪事算出奇 外国能有这女子她竟敢把异马骑 不用陪随只自己 单人独自来到此哪有这样女花枝 可惜与我同床宿 我真算个一滩泥竟未看出是女子 交言说话也不知 反倒被她将我哄偷去宝贝把诗题 我才知道是假扮 我真是个傻东西真要看出是女子 昨夜与她成夫妻 倒是白日同床住便宜反倒不便宜

  话说时长青思想,店伙计问道:"你那位朋友天才亮他就走了,将爷的饭钱他都算清了,把银子付了。他不叫我叫你,恐怕你要还店饭钱该得多费了。他说的明白,等你哪时睡醒了叫我再告诉。"

  店中伙计把话言 客官留神听周全 你的朋友真不错代你付的店饭钱 长青这边忙拦挡 伙计不必你多言你快去把掌柜请 这等事情非等闲 伙计闻听忙问道客官这是为哪番 长青说是你不晓 急请掌柜到这边伙计答应往外走 来到文房照实言 掌柜姓王本地住他的名字王玉山 闻听伙计来说话 急忙来见时客官进了屋中才落坐 长青这边闪目观 掌柜约有四旬外雁尾髯鬓黑的鲜

  本店掌柜的王玉山到了,问道:"客官,可有何事呢?"时长青说道:"掌柜的,你看看墙上的字你就明白了。"掌柜的闻听此言,抬起头来望墙上观看,但见上边有八句言词,难解其意。

  愣了多时忙问道 墙上写字为何情 上写言词我不懂学浅才疏是难明 长青回言说胡讲 你真是个糊涂虫红毛国公主来此 女扮男装写的清 盗去我的两种宝避法冠与透龙剑 若要包赔无话讲 如不赔我可不中掌柜闻听说且住 客官说话理不通 谁知你有甚宝贝进店你对谁说明 银钱还得存在柜 若不存记难知情谁让你俩一屋住 哪晓你们甚交情

  店中掌柜的闻听时长青之言,说是丢了两种宝贝,掌柜的说:"进店来谁知你有宝贝呢?就是有银钱,也得交到柜房的。若不交出丢了,开店之家也是不管的。睡着了丢失衣物,可以包赔。"

  时长青闻言口塞 这桩事情算应该 掌柜所说全有理也就无法把口开 无奈只可话回挽 吴生他可常往来掌柜必然知他底 哪里居住说明白 倒是男来或是女为何这样巧安排 她是算账我不晓 应当把我找过来因何你们不言语 叫她自己就走开 虽是我已睡沉了伙计叫我也应该 她又不是偷着走 叫人不知算该哉说的掌柜无话对 低下项颈头不抬

  掌柜的闻听所说的也是合理。他给我还店钱之时,就应叫我知才是道理,为何不叫我一声呢?他还不知内里细情之话,就是那时叫他,他也不能醒了。

  书中交代,他也是大意,被吴文魁暗中取出薰香点上,将他薰过去了。时长青看此光景,也无法可讹。店中之人又苦苦的哀告,借此机会说道:"不与你们店中相干就是了,还得我自己找她去要宝贝。"说着话,站起往就走。

  店中之人将他送出了店门。

  长青出了旅店门 自己走路口问心 我可怎样去寻找她本是个外国人 红毛国虽然不远 外国说话难知音那能像她会汉语 女扮男装话不分 必是她常来我国学会我国话语真 国中说话人难懂 要去怎找她的身外国公主非小可 到在她国贵人尊 那能就叫外人见我去也是白费心 能似去到她就给 也得好言把理云焉能善将宝贝还 这桩事情费殷勤 越想此事非容易抬头看见自家门

  时长青思思想想,来到了自己的门前,走进了门,直奔进了屋中。先看见了金贵同着阮英、花云平都来在家中。一见他就明白了,想要退回步来又无法藏躲,才走进屋门。就听金贵说话。

  时哥你才回家中 我还领来二仁兄 昨日我们就到了偏遇你未在家中 老娘将俺全留下 单等你回有事情我约你必回家转 你快过来见宾朋 长青闻听出无奈急忙向前把礼行 对着阮英先拱手 然后又见花云平末后才见小金贵 长青自己把话明 不用你们先问我我作之事不交情 树林之中接宝剑 无非耍笑二仁兄并非有心真抢剑 我才去冠露身形 我要真是抢宝贝不能露面现形容

  话说时长青,他心中有病,见面就知是来找他要宝贝来了。为何等他们先说话呢?倒不如自己先说了,好省了伤和气。所以他就提起在树林接剑,无非耍笑而已,并不是真心抢夺宝剑。时长青说:"我也不肯与道路为仇,你我全是江洋大道的朋友,焉能得罪二位仁兄呢!"阮英不慌不忙,等他把话说完,看他是交还宝剑,可是不还宝剑。听他所说的尽是交情话,倒无得罪之言。

  等着他把话说完 阮英这边才接言 说是你也会耍笑整整玩笑到三天 阮英冷笑说不错 你是道中好汉尖玩笑我们几乎死 叫我一命到黄泉 此时不必对你讲久后你能知贤愚 多亏金贵他义气 领我到在你家园幸而今日见你面 快把宝剑交回还 长青闻听要宝剑不由顶上把刀钻

  话说时长青与阮英见了面,说了好些道中的交情。阮英等他说完了话,这才向他说道:"既然讲道中的义气,快把透龙剑交还我就算完事,不必多费言词。"时长青听的阮英要剑,他一时的着急,无言回答,又羞又愧。

  听说要剑吓一跳 我可对他怎么言 说了许多交情话应该把剑交回还 如何说是丢了剑 若要说出必惹烦这可怎样对他讲 我又怕他把脸翻 急的心乱无言语心亏之话真为难 若要说出丢剑事 实在丢弃不算男反被他们耻笑我 诸日打雁被雁打 算个甚么江洋盗绿林之中不魁元 不但自己名丢尽 先人之名也算完羞的面红如赤皮 满面羞惭无处钻 好些工夫没话说如同哑人一样般 三位英雄也发愣 看他好像中疯癫阮英、花云平、金贵三人,看见时长青就像现得了甚么病症的样子,口不能言,竟似疯癫。阮英等了多时,他也未说宝剑如何,是交还或者是不能交还,并没说话。阮英等的着急,这才说道:"你既讲义气,为何不得交还我的透龙剑呢?"时长青只得打嗨声,说丢了宝剑的话实在的难於出口。金贵他看出他是为了难了。

  金贵看出他为难 这边急忙把话言 时兄为何这光景我看你是为大难 有何难事对我讲 我能分忧敢上前不怕赴汤与投火 哪管油锅共刀山 朋友能有择善道患难相扶是一般 有话只管对我讲 看我人小胆大宽我能与你出危解 何必你又把我瞒 是我替你说了话你好乘此将话言 甚么大事全在我 千斤重担我敢担天下无有难为事 就怕为人心不专 长青闻听金贵说自己能把精神添 他才说出丢宝剑 从此要把我名捐还是金贵看出,时长青有了大为难之事,不好出口的样子。金贵替他说了话,时长青也不得不说了。万般无奈,这才说道:"绿林之中,叫我算把名都丢尽了,实在没有脸面活在世上。"

  未曾说话先带羞 我在绿林把名丢 说起一桩奇巧事三位留神听根由 皆因遇见人一个 儒雅秀士是女流女扮男装将人哄 旅店就将她存留 遇见我是真瞎眼大意并未细查收 与她一屋同床宿 我想把她宝贝偷那匹马名千里剪 一日能把千里游 顶上长出一肉角若有大事把角揪 四蹄登云腾空起 真算异兽实难求我是要盗她的马 用上工夫熬心头 盗马未得反被盗叫她把我宝贝偷

  前半夜她还未睡,问她话,她就对答。过去了我才明白,她是一心也要偷我的宝贝,我竟把她人偷我之事忘了。后半夜我就困睡沉了,中了她的薰香,把我的避法冠与透龙剑全都被她盗去。

  也是一时我不明 中了她的计牢笼 盗去我的两件宝临走墙上写的清 七言八句留诗警 要找两样得费工必得去到红毛国 两种宝贝得手中 他国公主留诗句竟敢前来显奇能 外国能出这女子 胜似俺国大英雄何人敢到外国地 人地两生怎去行 长青说完他的话这边气坏小阮英 丢了宝剑祸非小 那也不能我是东葛昆师父赤法道 本是他国剑透龙 是我打赌三盗宝要到相府斩妖僧

  阮英听他把透龙剑丢了,可着了急,说道:"这口宝剑不是我的,乃是花兄的朋友,叫滚地雷葛昆的师父赤法真人练成这口宝剑,专能斩妖除邪,借与葛昆镇宅。虽然与我打赌盗来,事后还得送回,物归本主,哪能留下此剑?"阮英着急的说道:"你要是真玩笑,当日就该将剑交回,把话说开了,才是道理,算玩笑也就是了。为何你又带着宝剑在外游玩,是何道理!你又将剑丢失,难道你把剑白给丢了不成?"

  阮英不由发烦躁 白丢宝剑称英雄 你也应该仔细访阮英乃是小英豪 江洋路上谁不晓 哪个敢把我小瞧五湖四海交朋友 仗义疏财把友交 一把单刀绿林闯我也常常把气淘 专管世上不平事 若遇恶霸定不饶盗剑也为救人事 秀英盟嫂把命逃 非是容易盗宝剑费尽心机正三遭 将剑才能得到手 要到相府去除妖不想被你巧接去 阮英我俩你恶刁 竟敢将剑丢失了明要欺我不懂交

  阮英动怒说道:"你丢的宝剑,怎么对我说丢了就算完事?你想要白丢了,那能中用?"阮英就要说伤和气的言语了,花云平见事不祥,急忙接言说道:"时长青,你的去世先人,却未对我告诉。"

  云平细问将根盘 长青这边便开言 问我先人也不软当初居住在梁山 提起人人都知晓 姓时单字一个千云平闻听说罢了 甚么大事算完全 多亏我先盘问你怕你哥俩把脸翻 梁山一百单八位 全是结盟去世先他系阮氏三雄后 我父花荣非等闲 你父时迁是好汉虽然人死美名传 俺们先人同结义 亲弟亲兄一样般父往子交不虚套 谁要翻脸倒不贤 阮英闻听消了气复又行礼反添欢

  话说猴子阮英,话语之中,越说越紧,面上带气,就要翻脸的样子。时长青也在年幼,谁肯让谁呢?多亏花云平急忙拦阻,细盘问,全不是外人,俱是梁山上好汉的后人,哪能翻脸?怎肯不仁不义作事呢?

  多亏云平人聪明 盘问称人有表情 阮英好就难翻脸今日遇见好弟兄 梁山初聚英雄会 位位都是那样能弟兄义气同生死 才能留下万古名 傲骨英风依然在后人也得照前行 不改家门是孝子 也学先人交宾朋虽然难比梁山事 不失义气是英雄 阮英不但不动怒反倒欢悦长笑容 盘问还是长青大 阮英带笑尊仁兄几乎我为失言语 得罪兄台怎担承 你我如同亲骨肉幸中之幸来相逢

  阮英将话挽回,大家相合。阮英复又说道:"外国之地,与我国是两样。既是将二宝得去,谁能我的回来?"

  外国找宝实在难 到了那话怎么言 两下说话全不懂须带通言在旁边 她既将宝盗了去 故意哪能交回还外国公主非小可 难以见面把她观 若去被她害了命还没地方去伸冤 我虽胆大不敢去 若是外国不是玩云平接言说不错 找也不敢到那边 俺们弟兄得商议倘有逞能把命关 长青这边忙说道 走路想着真是难有心我去将她找 舍出性命走一番 反复叮嘱我自己总有害怕把惊担 金贵听说哈哈笑 看我人小胆包天他们三个人全不敢到红毛国去要避法冠、透龙剑。金贵哈哈大笑:"二位仁兄,不用为难。方才我就先说明白了,别管甚么大事,全在我的身上。我一人要到红毛国走上一回,拿回两种宝贝回来,才如弟愿。"

  方才我就先说明 天大之事敢应承 我就急到红毛国皱皱眉头姓字更 不是金贵说大话 要回二宝谈笑中今日起身我就去 试试她能是我能 能够得回两种宝一怒盗她马走龙 叫她知道能人有 省她谎诈眼太空只知自己多巧妙 能人之中有英雄 说罢站起往外走这边吓坏人三名 要知金贵吉凶事 下部书中说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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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蒋平遇龙滔定计 赵虎见史丹施威

 

  且说蒋爷瞧这卖艺的可怜练了半天,连上个给钱的也没有。忽然从外边进来一个黄脸的大汉,生的狰狞怪状,说:"朋友,没人给钱,你可别放闲话。皆因你不懂得这里规矩。你应当先找出一个在本地有人缘的头目人来,叫他帮着你凑合,半冲他,半冲你,那方能行的了。打算你自己耍一天,也要不下一文钱来。除非有过路的给钱,要是我们本地人给钱,还有人不答应呢。你不懂规矩呀,朋友,你贵姓?"史丹说:"姓史,我叫史丹。"那人说:"史壮士,我给你找个事情,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史丹说:"我实出无奈,欠下了人家的店钱,才出来卖艺,只要与我找个吃饭的地方,永不忘爷台的好处。"那人说:"在这南边有个团城子,里面住着东方大员外,他们那里打更的约有四十多人,打算要寻找四个打更的头目,可得有些个本事才好,据我看你这本事虽不甚强,你这身量相貌还可以。"史丹一闻此言,就与那人深深施了一礼,说:"恩公,但能如此,我要得了好事,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处。"那人说:"明日正午,我在团城子西门与你留下话,见了员外时节,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史丹说:"那就看我的造化就是了。"那人一回手,给了他一锭银子说:"你拿这银子,还还店钱,换换衣服,明日正午相见。"史丹又给打恭。那人说:"我可要走了。"史丹说:"请吧。"那人又说:"我可要走了。"史丹说:"请吧,你老人家。"那人哈哈一笑,说:"朋友,你敢情是个浑人哪!"史丹说:"我也不算聪明。"那人说:"我给了你银子不算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姓甚名谁呀?"史丹一闻此言,羞了个脸红过耳,说:"爷台,我实在是个浑人。"随说着,"扑咚"就给那人跪下了,说:"恩公你千万别怪我,到底你老人家贵姓?"那人哈哈一笑,说:"我姓朱,单名一个英字,外号人称黄面郎,你明天到那里之时就说有个姓朱的,自然就与你回说进去,千万你可要记好了。你在哪个店里住着哪?"史丹说:"我就在这五里新街西口外头有个李家小店,在他那里住了十几天光景。"朱英又说:"你算计这五两银子连还店钱带置衣裳够与不够?如果不够我再给你几两。"史丹说:"足够足够。"黄面郎朱英这才扬长而去。瞧热闹的众人也就一哄而散。史丹也就拿着银子提了捎马子,扑奔五里新街去了。蒋爷说:"咱们走罢。"蒋爷与智化、展南侠说:"此处有很好的一个机会,你们二位想到了没有?"智爷说:"什么机会?"蒋爷说:"咱们要是有人同这个姓史的一说,明天与他一同上团城子做个假投降,此时东方亮正是用人时节,只要是高一头、阔一膀的人他是准要。团城子里头若有一个内应,要请冠袍带履就容易了,藏珍楼的底咱们也就得着了。谁人可去哪?"智爷说:"就是这个人不好找。"

  大家随说着就到了五里新街西口,忽听后面有人喊叫,说:"四老爷,怎么这样忙哪!"蒋爷回头一看,原来两个人:一个是白方面,短黑髯,粗眉大眼,一身皂青缎衣襟;一个是年幼的后生,粉绫色武生中,粉绫色箭袖袍,薄底靴子,肋下佩刀,面如美玉,五官清秀,无非就在十八九岁。一看那白方脸的,就是大汉龙滔,看那后生,不认得是谁。那人走近要叫"展老爷",蒋爷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那人才不敢往下叫了,彼此对施了一个常礼。展爷问:"这是谁?"龙滔一回头,把那后生叫过来说:"给你见见,这是展伯父。这就是我侄子,他叫龙天彪。"后生过来与展爷叩头说:"展伯父在上,侄男天彪叩头。"展爷把他搀起来,说:"贤侄请起。"龙滔与所有的人一一全都见了一礼。展爷说:"找一个清静之处说话。"离那瞧热闹之人远远的,几位坐下。蒋爷说:"这就是大爷跟前的侄男罢?"龙滔说:"对呀,这就是我哥哥龙渊之子。"蒋爷问:"从何而至?"龙滔说:"皆因先到开封府任差去了,王者爷马老爷告诉我说,你们在南阳府团城子五里新街打下了公馆,我们就上这里来了。刚到这里,听见有人说这里有个擂台,我们多跷几步奔到此处,不料真遇见老爷们了。"蒋爷问:"你侄子跟来作什么?"龙滔说:"皆因他父亲被花蝴蝶一毒药镖打死了,如今跟着他冯七叔练了一身功夫,他七叔就是不会打暗器,这孩子他一心要学打镖,叫我带了他,给他找了师傅,跟着学打镖。学会的时节,慢慢找花蝴蝶的后人,只要是他沾亲带故无论是谁,打死一个,就算与他天伦报仇。"蒋爷说:"好,称得起是个孝子。龙老爷打算与他拜谁为师?"龙滔说:"四老爷给他想一个人罢。"蒋爷说:"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人。"龙滔问:"是哪位?"蒋爷说:"无非辈数不大相符,就是我把侄也可以教他,收作一个师弟。"龙滔一听是徐良,说:"要是徐老爷可就好了,不但使镖,什么暗器都会。"回头就把天彪叫过来,说:"你这师傅,一身的暗器,不但学镖,要学什么就有什么。四老爷你给说一说,咱们立刻就拜。"蒋爷说:"使得。"叫徐良过来:,说:"我与你收个徒弟,龙老爷的侄子,方才与你见过的那个。他要跟你学镖,为给他父亲报仇。冲着他这一点孝意,你就收了这个徒弟,日后准能不错。"徐良说:"侄男年轻,如何敢收徒弟!"蒋爷说:"你不必推辞了。龙老爷把他叫过来磕头罢。"龙滔把天彪叫过来,就在白沙滩这里大拜了四拜,行礼已毕,龙滔也给徐良深施一礼,说:"兄弟,你多分些心吧。"爷儿两个又与蒋爷道劳。徐良说:"咱们可是教着看,学会了很好,要是学不会,可别说我不会教徒弟。"龙滔说:"你不要太谦了。"收徒弟已毕,大家都与徐良道喜,他复又与大众磕了一会头,龙天彪也给大众磕了一回头。智化说:"四哥,你方才说,我们这里少一个人上团城子作个内应,据我看龙老爷可去。"蒋爷点头说:"我也是这个主意。"龙滔问:"什么事情?"蒋爷对他如此这般学说了一回。龙滔说:"使得。君山我都敢去诈降,别说这个地方。"天彪答言说:"众位怕父在上,可不是我小孩子家多说话,要光叫我叔叔上团城子去作个内应,恐怕不行,最好我也跟着二路前往,姓史的带我叔叔他们不好打听的事情,我都好打听,他们到不了的地方,我可以到得了。我是小孩子家,他们绝不能疑惑我。众位伯父想想,使得使不得?"蒋爷说:"也倒有理。"展老爷问:"去了怎么个说法?"蒋爷说:"作为龙老爷与那位姓史的是亲戚,龙爷带着侄子在镖行做买卖,由镖行散下来,没剩下钱,要在此处打把势卖艺,碰见这个姓史的了。姓史的说这个地方没人给钱,就提这个姓朱的,为他们爷俩个也求一求这位姓朱的给美言美言,就是在团城子里打更,也是情甘愿意,这样一说,没有个不成。"展爷说:"怎么见得一说就成?"蒋爷说:"他要想谋反,他岂不各处找寻这高一头阔一膀的人,龙老爷这个相貌焉有不成之理。"展爷说:"谁去找那姓史的去呢。"蒋爷说:"不用多少人去,就是我同着张三老爷、赵四老爷就行了。"智爷说:"事不宜迟,我们就办理。"展爷说:"我们在哪里等你们呢?"蒋爷说:"我们都在美珍楼相会。"说毕大家散去。

  蒋爷同定张龙、赵虎奔了李家小店,进了路北的店门,至里面。那姓史的正要拿着银子出去购买衣服,一看,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赵虎先就过去,说:"朋友,你认识我们不认识?"史丹回答说:"三位恕我眼拙,未领教贵姓?"赵虎说:"我们是开封府的,这是我们蒋四大人,这位是我三哥姓张,我姓赵,叫赵虎。"史丹一听是开封府的校尉,转眼间就颜色更变,说:"众位老爷们请坐,你们众位必是为我来的,我是被罪之人,我可不是逃军。"赵虎说:"你不用说那些个,你跟着我们到开封府见相爷就得了。"史丹一闻此言,吓了个胆裂魂飞,就给赵虎跪下了,说:"我在那里实出无奈,看看快饿死才上这里,找几个盘缠仍然回去任罪。"蒋爷说:"你且起来,不必撒谎。我先问你一句话,你是愿意死,愿意活?"史丹说:"缕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蒋爷说:"你愿意活,方才姓朱的给你找得那个事情,东方员外是作什么的你知道不知?"史丹说:"我就知道他是个员外,别事一概不知。"蒋爷说:"如今襄阳王造反,他与襄阳王连手,也是一个反叛。"史丹说:"他既是个反叛,我饿死都不跟着他去。"蒋爷说:"你既然说出这样话来,你就是大宋的好子民,我们只要说明白了,你只管前去。"史丹说:"我可不去。"蒋爷说:"我叫你去,你只管前去。不但你去,我有个朋友姓龙,他还有个侄子名叫天彪,与你同去。我把实话告诉你,向着反叛也在你,向着大宋朝廷也在你。"史丹说:"我什么事向着反叛的呢?我要向着反叛的叫我不得善终。"蒋爷说:"好,你同着我们这龙姓的爷儿三个同去,就提你们是亲戚,他们是在镖行里保镖,如今把买卖散了,要在此处卖艺。你们碰见,你说卖艺不行,作为他们爷儿两个苦苦哀告与你,转求这位姓朱的给他们美言美言,就在员外家内打更。行了更好,要是不行,也不干你事。只要此事依我,不但你前罪可免,还算你一件奇功。我见了相爷给你回明,准有你一个小小武职官做,就看你的造化了。"史丹一闻此言,连连点头说:"四老爷,倘若人家不收,那时可别嗔怪于我。"蒋爷道:"我方才说过,事要不成,不与你相干。"遂叫赵虎把龙滔找来。史丹又问:"四老爷,叫我们前去何用?"蒋爷说:"我要不言,你也不知。万岁爷丢失了冠袍带履,现在团城子藏珍楼里面,不知道那藏珍楼里面的消息儿,总得有个内应方能得他里面的实底。再说他摆擂台,里面有许多贼人,他又是王爷的余党,有了内应,捉拿起来岂不省事。实话都告诉与你,就看你心地如何了。"正说之间,就见赵虎带着龙滔进来,蒋爷给他们引见了。史丹问:"我们明日一同前去,说我们是什么亲戚?"龙滔说:"我们作为是两姨兄弟,这是我侄子。"龙天彪说:"叔父,你倒不用说我是你侄子,就说我们是父子爷儿两个,据我想着,比说是你侄子还强哪!"蒋爷说:"很好,这孩子实在聪明。"把主意定好,蒋爷掏出两锭银子给与史丹说:"你们作零用盘费罢。"然后告辞。龙滔、天彪也不跟回公馆去了。

  张赵二人跟着蒋爷,到了美珍楼往里就走,从西边扶梯而上,至楼上一看,共是五间楼房,当中三间都是金漆八仙桌椅条凳,南面俱是隔扇,东西两边两间雅座,俱是半截窗,上挂着半截斑竹帘,从外往屋内看,看不真切,由屋内往外看,看的明白。北面是一带栏杆,全都是朱红斜d字式。蒋爷奔到隔扇那里,往下一看,是人家大酱园的后身,很大的院子尽是酱缸,地上一半地下一半,有两个人在那里晒酱。东雅座有人把蒋爷叫将进去,蒋爷一见是南侠、智化,就把史丹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复又叫过卖另添杯箸,又添了些酒菜。正在吃酒之时,忽然跑上一个人来,周围一看,复又下去,就与白菊花同上来了。众人捉拿淫贼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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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认明师学艺招贤馆 查恶棍私访霸王庄

 

  且说李氏一见了莲花,睹物伤情,复又大哭起来。倪继祖与倪忠商议,就要接李氏一同上庄。李氏连忙止悲,说道:"吾儿体生妄想!为娘的再也不染红尘了。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不料倪氏门中有你这根芽。只要吾儿好好攻书,得了一官半职,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为娘的平生之愿足矣。"倪继祖见李氏不肯上庄,便哭倒跪下,道:"孩儿不知亲娘,便罢。如今既已知道,也容孩儿略尽孝心。就是孩儿养身的父母不依时,自有孩儿恳求哀告。何况我那父母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亲娘呢?"李氏道:"言虽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一生忏悔不来。倘若再堕俗缘,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灾殃。那时吾儿岂不后悔?"倪继祖听李氏之言,心坚如石,毫无回转,便放声大哭道:"母亲既然如此,孩儿也不回去了,就在此处侍奉母亲。"李氏道:"你既然知道,读书要明理,俗言'顺者为孝',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难道你不念劬劳之恩,竟敢违背么?再者,你那父母哺乳三年,好容易养的你长大成人,你未能报答于万一,又肯作此负心之人么?"一席话说的倪继祖一言不发,惟有低头哭泣。

  李氏心下为难,猛然想起一计来,须如此如此,这冤家方能回去。想罢,说道:"孩儿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事,你要依从,诸事办妥,为娘的必随你去如何?"倪继祖连忙问道:"那三件?请母亲说明。"李氏道:"第一件,你从今后须要好好攻书,务须要得了一官半职;第二件,你须将仇家拿获,与你爹爹雪恨;第三件,这白玉莲花乃祖上遗留,原是两个合成一枝,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须把那一枝找寻回来。三事齐备,为娘必随儿去;三事之中,倘缺一件,为娘的再也不能随你去的。"说罢,又嘱咐倪忠道:"恩公一生全仗忠义,我也不用饶舌。全赖恩公始终如一,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之大幸了。你们速速回去吧!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李氏将话说完,一摔手回后去了。

  这里倪继祖如何肯去,还是倪忠连搀带劝,真是一步几回头,好容易搀出院子门来。老尼后面相送。倪继祖又谆嘱了一番,方离了白衣庵,竟奔倪家庄而来。主仆在路途之中,一个是短叹长吁,一个是婉言相劝。倪继祖道:"方才听母亲吩咐三件事,仔细想来,作官不难,报仇容易,只是那白玉莲花却往何处找寻?"倪忠道:"据老奴看来,物之隐现,自有定数,却倒不难。还是作官难。总要官人以后好好攻书要紧。"倪继祖道:"我有海洋深的仇,焉有自己不上进呢。老人家体要忧虑。倪忠道:"官人如何这等呼唤?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倪继祖道:"你甘屈人下,全是为我而起。你的恩重如山,我如何以仆从相待。"倪忠道:"言虽如此。官人若当着外人,还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迹。"倪继祖道:"逢场作戏,我是晓得的。还有一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漏。待功成名就之后,大家再为言明,庶乎彼此有益。"倪忠道:"这不用官人嘱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么?"二人说话之间,来到庄前。倪继祖见了太公梁氏,俱各照常。

  于是倪继祖一心想着报仇,奋志攻书。迟了二年,又举于乡,益发高兴,每日里讨论研求。看看的又过了二年。明春是大比之年,倪继祖与先生商议,打点行装,一同上京考试。太公跟前俱已禀明。谁知到了临期,程先生病倒,竟自"呜呼哀哉"了。因此倪继祖带了倪忠,悄悄到白衣庵,别了亲娘,又与老尼留下银两,主仆一同进京。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丁兆兰一节。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东京,租了寓所,静等明春赴考。及至考试已毕,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到了殿试,又钦点了榜眼,用为编修。可巧杭州太守出缺,奉旨又放了他。主仆二人,好生欢喜。又拜别包公。包公又嘱咐了好些话。主仆衣锦还乡,拜了父母,禀明认母之事。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听了甚喜,一同来到白衣庵,欲接李氏在庄中同住。李氏因孩儿即刻赴任,一来庄中住着不便,二来自己心愿不遂,决意不肯。因此仍在白衣庵与老尼同住。倪继祖无法,只得安置妥当,且去上任。等接任后,倘能二事如愿,那时再来迎接,大的母亲也就无可推托了。即叫倪忠束装就道,来到杭州,刚一接任,就收了无数的词状。细细看来,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

  你道这马强是谁?原来就是太岁庄马刚的宗弟,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他叔父,他便无所不为。他霸田占产,抢掠妇女。家中盖了个招贤馆,接纳各处英雄豪杰,因此无赖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其中也有一二豪杰,因无处可去,暂且栖身,看他的动静。现时有名的便是: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神手大圣邓车、病六岁张华、赛方朔方貂,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每日里舞剑抡枪,比刀对棒,鱼龙混杂,闹个不了。一来二去,声气大了,连襄阳王赵爵都与他交结往来。

  独独有一个小英雄,心志高傲,气度不俗,年十四岁,姓艾名虎,就在招贤馆内作个馆童。他见众人之中,惟独智化是个豪杰,而且本领高出人上,便时刻小心,诸事留神,敬奉智化为师,真感得黑妖狐欢喜非常,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悄悄传他武艺。谁知他心机活变,一教便会,一点就醒。不上一年光景,学了一身武艺。他却时常悄悄的对智化道:"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劝我们员外,不但白费唇舌,他不肯听;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说你老人家忒胆小了。'抢几个妇女什么要紧。要是这末害起怕来,将来还能干大事么?'你老人家自己想想,这一群人都不成了亡命之徒了么?"智化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他师徒只顾背地里闲谈,谁知招贤馆早又生出事来。

  原来马强打发恶奴马勇前去讨帐回来,说债主翟九成家道艰难,分文皆无。马强将眼一瞪,道:"没有就罢了不成。急速将他送县官追。"马勇道:"员外不必生气,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方才小人去到他家,将小人让进去,苦苦的哀求。不想炕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小人问他是何人。翟九成说是他外孙女,名叫锦娘。只因他女儿女婿亡故,留下女儿毫无倚靠,因此他自小儿抚养,今年已交十七岁。这翟九成全仗着他作些针线,将就度日。员外曾吩咐过小人,叫小人细细留神打听,如有美貌妇女,立刻回禀。据小人今日看见这女子,真算是少一无二的了。"一句话说的马强心痒难搔,顿时乐的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立刻派恶奴八名,跟随马勇,到翟九成家将锦娘抢来,抵销欠帐。

  这恶贼在招贤馆立等,便向众人夸耀道:"今日我又大喜了。你等只说前次那女子生的美貌,那里知道比他还有强的呢。少时来时,叫你们众人开开眼咧。"众人听了,便有几个奉承道:"这都是员外福田造化,我们如何敢比。这喜酒是吃定了。"其中就有听不上的,用话打趣他:"好虽好,只怕叫后面知道了,那又不好了。"马强哈哈笑道:"你们吃酒时,作个雅趣,不要吵嚷了。"

  说话间,马勇回来禀道:"锦娘已到。"马强吩咐:"快快带上来。"果见个袅袅婷婷女子,身穿朴素衣服,头上也无珠翠,哭哭啼啼来到厅前。马强见他虽然啼哭,那一番娇柔妩媚,真令人见了生怜,不由的笑逐颜开,道:"那女子不要啼哭,你要好好依从于我,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你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忽听见锦娘娇呖呖道:"你这强贼,无故的抢掠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谁有一死而已,还讲什么荣华富贵!我就向前些。"谁知锦娘暗暗携来剪于一把,将手一扬,竟奔恶贼而来。马强见势不好,把身子往旁一闪,刷的一声,把剪子扎在椅背上。马强"暧哟"一声。"好不识抬举的贱人!"吩咐恶奴将他下在地牢。恶贼的一团高兴,顿时扫尽,无可释问,且与众人饮酒作乐。

  且说翟九成因护庇锦娘,被恶奴们拳打脚踢,乱打一顿,仍将锦娘抢去,只急得跺脚捶胸,嚎陶不止。哭够多时,检点了一下,独独不见了剪子,暗道:"不消说了。这是外孙女去到那里,一死相拚了。"忙到那里探望了一番,并无消息。又恐被人看见,自己倒要吃苦,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见路旁有柳树,他便席地而坐,一壁歇息,一壁想道:"自我女儿女婿亡故,留下这条孽根。我原打算将他抚养大了,聘嫁出去,了却一生之愿。谁知平地生波,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再者,锦娘一去,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他也必自戕其生。他若死了,不消说了,我这抚养勤劳付于东流。他若将恶贼扎死,难道他等就饶了老汉不成。"越思越想,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忽然把心一横,道:"暧!眼不见,心不烦。莫若死了干净。"站起身来,找了一株柳树,解下丝综,就要自缢而死。

  忽听有人说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么事何不对我说呢?"翟九成回头一看,见一条大汉,碧睛紫髯,连忙上前哭诉情由,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活,难以对去世的女儿女婿。北侠欧阳春听了道:"他如此恶霸,你为何不告他去?"翟九成道:"我的爷!谈何容易。他有钱有势,而且声名在外,谁人不知,那个不晓。纵有呈子,县里也是不准的。"北侠道:"不是这里告他。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翟九成道:"哎呀呀!更不容易了。我这里到开封府,路途遥远,如何有许多的盘费呢?"北侠道:"这倒不难。我这里有白银十两,相送如何?"翟九成道:"萍水相逢,如何敢受许多银两。"北侠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你拿定主意。若到开封,包管此恨必消。"说罢,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棵,递与翟九成。翟九成便扑翻身拜倒,北侠搀起。

  只见那边过来一人,手提马鞭,道:"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新任太守极其清廉,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北侠细看此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又听这人道:"你如若要告时,我家东人与衙中相熟,颇颇的可托。你不信。请看那边树林下坐的就是他。"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见一儒士坐在那里,旁边有马一匹。不看则可,看了时倒抽了口气,暗暗说:"这不好!他如何这般形景?霸王庄能人极多,倘然识破,那时连性命不保。我又不好劝阻,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罢,即对翟九成道:"既是新任太守清廉,你就托他东人便了。"说罢,回身往东去了。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北侠因看见倪继祖,方想起老仆倪忠来。认明后,他却躲开。倪忠带了翟九成,见了倪继祖。太守细细的问了一番,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翟九成欢天喜地回家,五更天预备起身赴府告状。

  谁知冤家路儿窄,马强团锦娘不从,下在地牢,饮酒之后,又带了恶奴出来,骑着高头大马,迎头便碰见了翟九成。翟九成一见胆裂魂飞,回身就跑。马强一叠连声叫"拿"。恶贼抖起威风,追将下去。翟九成上了年纪之人,能跑多远,早被恶奴揪住,连拉带扯,来到马强的马前。马强问道:"我骂你这老狗!你叫你外孙女用剪子刺我,我已将他下在地牢,正要差人寻你。见了我,不知请罪,反倒要跑。你也就可恶的很呢!"恶贼原打算拿话威吓威吓翟九成,要他陪罪,好叫他劝他外孙女依从之意。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你这恶贼,硬抢良家之女,还要与你请罪。我恨不能立时青天报仇雪恨,方遂我心头之愿。"马强听了,圆瞪怪眼,一声呵叱:"暧呀!好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来必有冤状。"只听说了一声"搜",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便露出一张纸来,连忙呈与马强。恶贼看了一遍,一言不发,暗道:"好利害状子!这是何人与他写的?他倒留神访查访查。"吩咐恶奴二名将翟九成送到县内,立刻严追欠债。正然吩咐,只见那边过来了一个也是乘马之人,后面跟定老仆。恶贼一见心内一动,眉一皱,计上心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骆驼岭巧得赤金牌 碧霞僧行道黄土坡_雍正剑侠图(清)常杰淼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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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骆驼岭巧得赤金牌 碧霞僧行道黄土坡

 

  上回书说到骆驼岭孔秀智诓赵小乔,他说自己来找赵小乔要豆腐帐,兵丁听了心里纳闷:我们少掌柜的怎么这么能吃豆腐啊?一短一千两。说:"你候着啊!"说完,兵丁顺着山道"噔噔噔"往上跑,一直赶奔骆驼岭大寨。

  赵远峰跟赵小乔带领一部分小头目,都在北大厅待着呢。赵远峰责备赵小乔。

  原来他自从来到七星山之后,人家段氏弟兄按月发饷,总要多给些银子,这笔银子由赵小乔来领。赵小乔这个人有点财黑,银子领下来之后,他不给所有的兵丁发钱。所有找老寨主反映情况的刺头,他全给发了钱,老实巴交的他不给。他在这里时间一长,认识了七星山的一些人,便往外放阎王帐。你借我银子,什么时候归还,多大利钱。赶到了时候老压着走,这拨饷银下来,我放出去,那拨收回来。时间一长,人家兵丁都有怨言。这一有怨言,慢慢地就吹到老寨主多头太岁赵远峰的耳朵里。赵远峰老头还挺细心,暗含着一调查,除了刺头说赵小乔好,老实的兵丁都有意见。赵远峰把一部分头目找到大厅里,把赵小乔找来训斥:"你这孩子怎么办这个!眼前这四百名兵丁都是咱们的乡亲,每个人都撇家舍业,离乡背井,跟随你我父子来到山西。

  他们不为多挣几个钱,他为什么来?你总克扣饷银,万一人心离散,他们一开小差,把咱们爷儿俩就搁在这啦!"赵小乔一听,心说坏了,这谁给我捅了:"爹,哪有这事!咱们总是一手来一手去,公平合理,一手托两家。我在前山领了银子来,回到后寨马上就发饷,从来没扣过。""你呀,嘴强牙硬!不是一个人跟我提到。我也调查过,我也到前山查了,明明有这个事。

  你还不承认!你还气我!""爹呀,这又算什么!""不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因为咱们带着人都是自己的乡亲,远亲近邻全有,你不发人家钱,你还说这个。你不在乎,难道说我也不在乎吗?"

  这个时候,兵丁跑进来了,单腿打扦:"报告!启禀老寨主,山下来人找少寨主。""你看,山下来人,咱们在这住的时间并不长,没有什么朋友。谁找你?""我不知道呀!""他说从洞庭湖来,是卖豆腐的,跟您要豆腐钱来了。"赵远峰听了大怒:"小乔啊小乔,你真把为父气死!你吃人家豆腐,当时就应当给人钱!人家小本经营,你不给人家钱,这叫什么事呀!"

  赵小乔一听,哪有这事?克扣军饷是有的,可我短过谁的豆腐钱?"简直胡说!我短谁豆腐钱!""孔掌柜的豆腐钱。""孔掌柜的、孟掌柜的,我不认得他!""你看,你吃人豆腐不给钱,叫人家记帐。到现在人家老远要来了,你还说你不短。你这就不对!""唉,爹,我真不短呀!再说我短的豆腐钱我能短几个钱!"赵远峰一想:对呀!难道人家大老远的就为要这三吊两吊钱吗?"到底短多少钱呢?""启禀老寨主,我也问了,他说短一千两银子。""啊?冤家,你真不学好!背着为父,你胡作非为,豆腐钱还能短这么多?你一定在外头吃喝嫖赌,你把钱都花亏了。""爹!我哪有这事啊!"

  气得他怪叫如雷。伸手就把三节棍抄起来,顺着骆驼岭跑下去了。

  转眼之间来到山口。"小子,你是卖豆腐掌柜的?"孔秀一瞧:"赵小乔啊赵小乔,我就晓得你是赖帐的!你还拉着三节棍,我这旮里也有军刃的。"

  孔秀也把摇山动的小刀抽出来,"好小子,你赖帐,老子要你人命!"赵小乔"哗楞楞"一抖三节棍就过来了。孔秀撒腿就跑!"我是豆腐坊的伙计,我们老掌柜的在那旮里呢!你短与不短,欠于不欠,你跟我们老掌柜的去说!"

  又向不远处的司徒朗喊道,"我说掌柜的,你快过来吧!我把短咱豆腐钱的人喊来了。"司徒朗一见把赵小乔诓出来了,忙把包袱打开,"嚓楞愣"一分五行轮,飞身形过来:"小子!豆腐钱不给,你还要赖帐,亮家伙打人,天底下还有好人走的道吗?老太爷我要你的狗命!""啊,你是哪里开豆腐坊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呀?你这么大的年纪还开豆腐坊,有这事吗?"司徒朗一瞪眼:"短钱不还你还要盘问我?我宰你!"赵小乔大怒,"哗楞楞"

  一抖三节棍,"插花盖顶",对准司徒朗顶梁就打。司徒朗上左一滑步,跟右步,立轮一点他的腕子,左手轮奔他的脚面。赵小乔脚尖一点地,长腰起来。司徒朗左脚扎根,抬右脚往里一腿,"啪",一脚就把赵小乔踹出一溜滚去:"捆!"张方、孔秀俩过来,掐了绒绳,抹肩拢二臂,四马倒攒蹄把赵小乔就给捆了,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您哪!""九尾宗彝世界妙手老大爷我叫司徒朗。把你拿住,破七星八宝转心亭得取金牌。我们是得金牌来的!"

  刚说到这里,就瞧北面树林里出来一个人:"弥陀佛!老人家,你要得金牌吗,金牌在此!"顺着树林里头出来个大和尚。左手托着黄澄澄的金牌,星斗之光一照,"唰唰"地冒亮。爷儿仨一瞧这和尚有点意思:大高的个,宽肩膀,肚大腰圆,短脖挺,太阳穴有点瘪,但是大腮帮大嘴叉,真跟蛤蟆一样。身上穿灰僧袍,圆领扩袖,煞绒绳配戒刀。往脸上观瞧:脸色发绿,两道花角的眉毛,一双怪目圆翻,那真是绿眼珠!大秤砣的鼻子,火盆嘴,一嘴七颠八倒的大板牙,明显显露着三块授戒的香疤。左手托金牌,道:"弥陀佛!老人家,你要问贫僧,家住在井陉大道,娘子关核桃园关帝庙的庙中,贫僧叫水底金蟾碧霞僧。"这个和尚看岁数,也得有六十挂点零。其实,水底金蟾碧霞僧跟司徒朗他们是师兄弟。当初核桃园关帝庙的方丈,就是前回书上北京城亮镖会,咱们提到的生铁牛朴鹿的老师,大战燕普的宝镜禅师青云长老。就因为青云长老收了这个徒弟,把核桃园的关帝庙给了他,老和尚才回到长安,到长安关帝庙去当主持。碧霞和尚跟师父学了十几年,他这个人的功夫也挺硬棒的,但是有一样,都学的是硬功。有一次水底金蟾碧霞僧跟人打听,他要练鹰爪力,但没有找到老师。有人告诉他,就跟他开玩笑:你练抓大肚坛子,一边一个,每天没事,这两只手抠住坛子口,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到这头。空坛子抓熟了,觉得手指头上用点力就掉不下来,拿这空坛子不算什么了,就抓把铁沙子放在坛子里,提着到那头,到那头之后,再抓上两把。你走他三月,老这样继续,日久天长,你这鹰爪力的功夫就有了。把这坛子里头的沙子你装满了,你还随便提着走,运用自如,你手的鹰爪力的功夫就练出来。水底金蟾碧霞僧还真这么办!真是的,铁梁磨成针,功到自然成。五年的光景,吃饱了没事,就抓坛子,他这手的劲头可就太大了。夏天,自己在这里依然抓坛子,快到半夜,好像葡萄架上有人说话。

  "碧霞!"水底金蟾碧霞一反头,"叭嚓",吓得把两个坛子扔在地下,全碎了,里面的沙子都流出来。"我说,你这是哪位啊?"葡萄架上人说:"站住,听我说,你练鹰爪力呢?""对,我练鹰爪力呢!""哈哈,你这么练,练不出来。""那么要怎么练呀?""我告诉你,你呀,买一张全牛皮,你拿着这张牛皮到皮作坊里头,让他给拉整条三分宽的皮条来。然后把他截成十段,每一段你没事就系死扣,系一个系两个都系成大圆疙瘩。系好了之后,你买他十斤鱼鳔。""买那玩艺干什么?""把它熬开了之后,把这十根皮条疙瘩放到鱼鳔锅里,让鱼鳔给它粘了。然后把它阴干起来,等这鱼鳔把这牛皮疙瘩都晾干了,就用十个手指头,耐下心来把疙瘩解开。连续把这十个疙瘩全解开,你的鹰爪力功夫自然就成了。""嗳,我听您的!您是哪位呀?"

  他往葡萄架外头走。突然间,就看葡萄架上面,腾一下掉来一个圆球,甩出去几丈远,落在花丛之中,踪影不见。跟着,就买了一张全牛皮,买了好几斤鱼鳔。然后就把它熬上,把十个牛皮疙瘩都搁在锅里头,拿铁筷子扒拉着,让这鱼鳔都钻到牛皮疙瘩里面去。然后一个一个捞出来,找个不见太阳的地方就阴干上了。将近四个月,鱼鳔就干了。拿起来一瞧,跟铁的一样,没法抠哇!他可耐心啦,就这样地解开就费了十年光景。全解完了,他也觉出手指头有劲了,可惜也作废了。十个手指头都跟大胡萝卜一样,掰不开缝了。

  这怎么办呢?我找师父打听打听有治没治!于是就奔昌黎县青云山青云寺。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走到直隶山西两交界地方,天到已四分时,和尚有点饿,只有个大镇甸,村口上有个饭摊。嚯!人还真是不少,好几个长条桌,基本上都满着呢,单有一个桌好像好一点。和尚就找个地方坐下来,要饼要面要菜。吃完了准备出发了,就在这么个工夫,在和尚旁边有人说话。

  一听声儿挺细,挺婉转,好像是姑娘说话:"掌柜的给我们算算帐!"碧霞这么一瞧。看这意思是主仆二人,里手一个外手一个坐对脸,说话的小男孩解开包袱放在桌上。碧霞僧一瞧:包袱皮里头全是钱,大部分都是金子,银子很少。唉呀!这两个小男孩没出过门,这叫露白呀!青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大庭广众之下一露白,你有钱就能招来图财害命,给你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碧霞和尚这里正瞧呢,就听旁边好像有点响动声。在这主仆二人旁边不远的地方,也坐着一个男孩,在那里吃饭。长得很俊,戴着马连坡大草帽,一身蓝,煞着绒绳,薄底靴子,肋下配着刀,两只贼眼直勾勾地盯上这俩男孩子。嗨!这还有错吗!这主仆招来横祸飞灾,我和尚焉能不管?果然,旁边这小孩也赶紧算帐,给了钱,在后头跟着主仆二人出来,一直往前。走出十几里路,天也就黑下来。前头有个村叫德福镇,一进德福镇的村口,路南有座店,这店叫双和老店,前头主仆进了店。后头的这个年轻人也进店。碧霞僧挑着担也进店了。一看这主仆就住在正院的北房,那个年轻的就住在跨院,他告诉伙计要住在南房。来到屋里头,把两个筐摞在一块。嗨!碧霞僧为什么单单要住在南房?因为主仆住在北房,晚上休息吹了灯,在北面的窗户眼往北房看,不是看得真切吗。

  老和尚果然把戒刀佩好,就在北窗户前头一坐,嗵,就捅了一个窟窿。

  和尚一瞧:啊,满天的星斗,微风阵阵,夜静更深,凡是店客全都睡了。正瞧呢,嗯,就瞧见从东院"唰"地一下,过来一条黑影,和尚纳闷,这是谁呀?说像白天那个年轻的,可有一样,怎么是个女子呀?一张瓜籽脸,一身夜行衣,斜插柳背着钢刀,身形苗条,两只小脚。蹬在房脊上,"沙沙沙",身轻似燕由东院过来。又一瞧北房,灯没吹呢,主仆正坐在那说着话。不过这个女贼,那确实是目不转睛,不往别处瞧,瞪着眼就隔看横眉子往里瞧。

  和尚蔫蔫地站起来,把屋门开了,一转身出来,他蹲在墙根房檐下观看。这时候,女的一飘身下来,脚扎实地一点声音没有。上台阶,她用左手一按,按刀把顶碰簧,把刀拉出来,用这刀尖拨这门插棍。转眼之间,把这两道门插棍完全都拨开。蹲下来,一手拿刀一只手托这门,轻轻地就把门托开了。

  她一闪身,跃门坎就进了屋。碧霞僧一个箭步,飞身行过来,也到了北房外。

  他也施展"珍珠倒卷帘"的功夫,隔着横眉子往里瞧。女贼"唰"地一挑帘子,"扑"地灯苗儿一晃,主仆二位可吓坏了。仆人往主人那边一靠,把主人抱住,心里嘣嘣乱跳:"你是干什么的?夤夜之间,你敢到店房来搅闹!"

  主人在旁说道:"别跟她这位大姐发火。"主仆也认出来了,白天吃饭的时候,她是女扮男装。"大姐你要没钱花,我这包袱里有的是钱,你可随便拿用!希望你给我们主仆留下一点!好在我们从这里奔北京投亲也没有多远,有个十天半月就到了,我们也用不了多少路费。大姐,你要用钱你就拿走吧!"

  说着把包袱打开:"你赶紧拿钱快走吧!不然的话,人家店里头的先生、掌柜的、伙计觉察出来,再搅动住店的。你一个女流之辈,深夜之间到男子的房中来,哎呀,名誉可不好听!那时候与大姐你多有不便,脸上无光。你,你快走吧!"这个女贼"嗤"一笑,脸都没红:"这位公子爷,我这一次到你的房中来,可不是为了你的金银哪!如果要为你的金银那我就不来了。我就看着你公子爷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长得很好。我是一个姑娘,今年二十一岁,又深通武技,你不管到什么地方去,我都可以帮助你。你上北京投亲我也能帮助你。可有一样,我跟你女貌郎才,天生一对,地就一双,我愿意将我的终身大事许配与你。但不知公子你意下如何?"

  这个女贼到这里来是求人家男的收下她做个媳妇。这又怎么可能呢?这个女贼呀,在江湖路上还很有名。她娘家姓王,名字叫王丽娥,有个外号叫送子郎。她们姐儿仨,父亲叫王通,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大贼,生下她们三个姑娘。大姑娘叫多媚娘王鸾姣,这个王鸾姣咱们到凤翔府有交待,她身入下五门,是黑龙道长韩立教的女弟子,后来叫人给杀了。这王丽娥她嫁过人没有,唉呀,这个女人可嫁过不少人。这些男人,大部分由于一言不和都叫她给杀了,据说她已经嫁了十一个。总而言之,她现在没有嫁人,孤身一个人儿,就在眼前这个连漪镇东村口路北,三间房,自己一个院。那么说,她吃什么?就指着偷。王通还有个三女儿,后文书也要出世。她叫多情女王贵娥,暂时先不表。这个净街虎王通,可是个惯贼呀!后来,由于在林清地面把解任知州李文惠给劫了,结果叫官府把他拿住,就地正法,把王通就给杀了。

  王通是把大伞,遮着这姐儿仨,虽然是亲姐妹,谁也见不到谁了。咱们先说这王丽娥吧,她不做好事,胡作非为,瞧见美貌男子总是劫人家,如果你要不应允,就把你杀了。这一次,她在面摊上吃饭,发现这主仆也住在这双和店。晚上她来了,说出很多调情的话。但是这位公子敢比柳下惠坐怀不乱哪!

  "我自幼读书,粗知礼义,受父母之教,不敢越礼胡行。你是一个孤身的女子,来到我主仆的房中,说了这么些个不好听的话。如果我要是个坏人,姑娘你的名节何在呢?你身为女子,应防物议。我虽系男人,也畏人言。以我相劝你还是走吧!"这个女贼还是不依不饶,攥着刀过来:"你要依我,还则罢了。你要不依,我杀了你!"可把主仆吓坏了。

  碧霞僧见状,忙打房上下来。"弥陀佛!女贼你出来,人家主仆不应你。来来来,老僧我娶你,做个女和尚!""哟?!"这女贼提着刀往外走,转眼之间来到院中。一出来拔腰上房,和尚也上房。一前一后来到旷野荒郊。

  "你是干什么的?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我一个独身的姑娘,高门不成,低门不就,父母双亡,我看这小孩好啊,我打算把我终身大事许配他,从一而终。你这和尚破坏你家姑奶奶的好事,我要你的命!""哈哈哈,你非要嫁给人家不成!咱俩结亲岂不是好?""你胡说!"女贼往前赶步,左手一晃面门,蹦起来,给碧霞僧一刀。"弥陀佛,还没结婚呢,你就要谋害亲夫!"

  这可把女贼给气死了,照和尚就是一刀。碧霞和尚用左手一叼她的腕子,右手四个手指头,就照着王丽娥的左胸前戳上了。"嘣",一下子就把她戳出去一溜滚。"哟!这和尚手指头比脚趾头都硬。"女贼撒腿就跑。和尚见跑了,只好回店。他越墙面过,好在住店的都没醒,只有主仆从屋里出来。碧霞和尚过来道:"弥陀佛!你们睡觉吧,我把这女贼赶跑了。"主仆跪倒了磕头:"我们给您道谢!您请进来。没有大师父您,焉有我主仆的命在!"

  碧霞和尚到了屋里头坐下:"你们主仆二人没出过门吧!这是从那来呀?"

  "我们是远在四川,到北京城前去投亲。""噢,噢。千里迢迢就是你们两个年轻人哪?"

  其实碧霞和尚的眼力不成,这两个男的是女的。这个伙计,就是丫鬟,名字叫春桃。那么这位小姐主人呢,提起来可了不起呀!咱们提出四川剑山蓬莱岛,剑山蓬莱岛水陆全权大帅,厉胆侠谭天谭桂林有两哥哥,大爷叫谭田,二哥叫谭璧,谭桂林行三。虽然是亲弟兄,从武术来讲,谭桂林的老师,那可高得不得了,谭田跟谭璧那可就不成了。他们的父亲,姓谭名英字如升,坐过两任成都府知府。谭知府这人还真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好官,后来告老还乡不做官了。老夫妻不仅仨儿子,跟前还有个姑娘,就是这个姑娘,名安叫谭灵仙。今年二十七岁,武学可不会,但是自幼儿家学渊源,她一肚子好学问,那真是中国的女英豪啊!但是有一样,为姑娘婚事把二老夫妻跟三哥谭桂林急坏了。其实这件事情要是论罪过的话,那还是谭天的罪过。当年英王富保臣来到四川,三顾茅庐请出了谭桂林,当了剑山蓬莱岛的水陆全权大帅,成了反叛头子。他妹妹的婚事怎么办?人家冲着姑娘本人,或者冲着二老父母愿意啊。要是一打听,姑娘的哥哥是反叛头,在那个时候,按大清律说话,像谭桂林这样的造反头,要灭九族啊!连姑娘婆婆家都得论罪,您琢磨琢磨谁敢要。姑娘这么大了,每在花前月下,未免惆怅,这二老夫妻也瞧得出来。但是姑娘最尊敬三哥谭桂林,说什么是什么。谭家有一件家传家宝,就是两个半边的赤玉莲花,两半对在一起是一个整的,拿开是一边一半,价值连城。谭桂林手里有半段,这半段就是为了给妹妹将来找个合适的,做订亲之物。

  这一天,二老夫妻商量,就将半段莲花交给了姑娘自己,让她带着一个丫鬟,女扮男装到北京投亲。您说那年头,从四川到北京也确实不容易,一个二十七岁,丫鬟今年二十三岁,这么年轻的姑娘,如果有一丝办法的话,谭知府谭大人也不能这么办哪!让姑娘带着半段赤玉莲花到北京,投奔白大将军白国坦,白大将军白国坦是姑娘姨夫。想在北京城给姑娘找个主。万般无奈,姑娘为了自己的终身,也决定长途跋涉,遵从父母之命,带着半段赤玉莲花到北京来。主仆一路上总拿绢帕缠着头,耳朵眼用白蜡捻填上,小心翼翼,没想到都快入直隶了,却出了事!"唉,多亏碰上您,没有您我主仆的命就没了!"碧霞和尚听完了,道:"两位少爷都很年轻,鬼蜮的江湖,不能拿谁都当好人哪!你们当着这么多的人,就在大道边上把这金银亮出来,这叫露白呀。这可不成呀!甭就坏人,有的那种人,他本是好人,就你这一亮金银,他也敢图财害命!你瞧赶走这个女贼,就是样子啊。你们睡觉去吧!"

  和尚出来,人家主仆关好了门,吹了灯休息。

  和尚来到自己的房中,把门关好。不必睡觉,还在这窟窿往外瞧,我给你们打一夜更吧。为什么?恐怕女贼会回来。和尚直到天闪亮合眼休息,就听外头喊送客人。主仆算还了店饭帐,离开双和小店。碧霞和尚一想:干脆我也走吧。挑起挑子,也离开了双和小店。主仆二人出了东村口,往东北方向慢慢地走,想起昨天的事来,真是胆颤心惊啊!没有这位皈依出家的师父,拔刀相救,焉有咱们的命在。丫鬟可说道:"还是我错了!小姐我不应当露白,这一露白出了事了。"姑娘明白:"春梅啊,你真糊涂,是你露白的事情吗?她不是为了钱哪!你瞧她昨天晚上的话,拿着刀逼着让我答应亲事,我怎么能答应呢!""可不是呢,就是那么回事。快走吧!"离开这个小村,也不过二里之遥。出现一片树林,大道两旁边都是沙土,这个地方叫黄土岗,前面有一个小山梁。猛然间,就由小山梁上窜下一个人来。来到近前,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牙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绵羊、孤雁也要留下买路金银!"主仆二人吓得魂不附体。抬头一看:哎呀,这个好凶恶!短矬,横下里头宽,四方一张大麻子脸,怪目圆翻,塌山根翻鼻孔,大嘴叉,青胡茬,右手一口金背鬼头刀。

  这贼人是谁?

  这个贼跟昨天的女贼有关系。他姓蔡,外号叫麻面分水鳖蔡虎。他的父亲叫蔡方,有个外号叫勇金刚。蔡方有个拜弟名字叫韩成,外号叫青面瘟神韩成。他在这一直往东,顺着潇河走,不到四十里地,在河当中,四水团围有个孤岛叫盘石岛。勇金刚蔡方、青面瘟神韩成就占踞盘石岛,手下有二三百名喽罗兵,专门使镖打家劫舍,在船上拦劫过往船客,十分凶恶。麻面分水鳖蔡虎就是蔡方的儿子,依仗他父亲、叔叔的力量,在外面胡作非为。送子郎王丽娥想在本地呆下去,就得有个靠山。她知道蔡方、韩成这两个人是水贼,杀人不眨眼。就跟蔡虎姘靠在一起。两人就是这么一对二五眼的,不合法的非礼夫妻。蔡虎今天晚上就来到连漪镇王丽娥的家。等进来以后一瞧:王丽娥对着灯哭呢,抽抽哒哒拱肩缩背,抖肺搜肠。哎呀!哭得那个可怜劲儿。蔡虎一瞧就愣了:"我说丽娥呀,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这么哭呀!"

  王丽娥能看得上他吗?一脸大麻子,咧着大嘴叉,两个獠牙支于唇外,一嘴七颠八倒的大板牙,要哪没哪。一瞧蔡虎来了,更难过,抽抽哒哒才跟蔡虎说:"少寨主我真是苦命!一个女的走到哪里都不方便。""唉,你怎么说这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不要紧!谁要欺负你,你告诉我。""是啊,谁又敢欺负我呢?可是我真的叫人给欺负了!少寨主你瞧瞧。"他把自己的前胸露出来,把衣服扒开了,就在奶头的上边有四个大黑肉包,每一个包都跟小鸡蛋这么大。差点儿没把她给痛死呀!蔡虎心痛啊:"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嗨!别提了!"就把这事由头至尾给说了:"这两个男的很趁钱,吃面的时候他们把包袱打开了,里面足有几百两黄金。我一想这可是肥猪拱门,一号好买卖,夜晚之间就住了双和店了。我晚上要偷他的钱,也不知哪来个和尚,手指头都跟胡萝卜似的,说话嗡声嗡气,挺大嗓门。他把我喊出来,我们一动手,他就杵了我一下,把我杵出去一溜滚儿。幸亏我跑得快呀,我要慢一点,命就没了!""噢,这两个孤行客什么样?""很年轻,都在二十多岁。""那和尚哪里去啦?""我跑了哪知道啊!可听那两个说,他们要去北京投亲。""你甭管了,这事交给我啦!"

  第二天起来,吃了点东西,蔡虎就出来直奔黄土岗而去。果然,没有多大时间,谭灵仙主仆就到了。蔡虎一横金背鬼头刀道:"哼!你们走的了吗?"

  谭灵仙主仆"扑嗵"就跪在哪里道:"大王爷!我二人奉父母之命北京投亲。您要打算要钱,我们这里有得是,您随便拿!只求好汉爷爷贵手高抬,饶我主仆一命啊!""嘿!不能饶!昨个晚上我的妻子要劫你们,被球和尚给搅闹了!今天我要杀你们两人,给我妻子报仇!"他说着话一举刀,主仆吓得"扑嗵"坐在地上。树林里头一溜烟地就出来个人:"南无阿弥陀佛,麻小子,你真乃大胆!老僧在此!"水底金蟾碧霞僧挑着挑就赶到了,顾不得亮家伙。"弥陀佛,好大胆麻小子!""嘿!和尚,昨天晚上,你伤了我的妻子。今天你家少寨主在此,焉能给你留命?哪里走!"往前一赶步,左手一晃面门,蹦起来就给和尚一刀。水底金蟾碧霞僧伸左手"嘭"地一下,把蔡虎的手腕抓住了,往回下一拉,这右手立起来,照着蔡虎麻脸蛋子的脸上,"扑哧"给插进去。蔡虎一声惨叫,"扑通"撒手扔刀就躺下了,鲜血流了一地。把这主仆的脸都吓白了。"哎呀!大师父,您又救了我们的命了。有生之日既是感戴之年,我主仆给您磕头啊!"两个人跪在那里磕响头啊。和尚一拦:"别磕了!老僧这手劲大,把这贼人给插死了。你们呢,也不要往心里去,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蛇蝎之乡,不可久留,赶紧逃命去吧!""大师父,我主仆应该怎样谢您?""不用!出家人方便为本,慈悲为怀,救你主仆是份所应当。岂能望报?你们赶紧地走!"主仆给和尚磕了个头,脚步踉跄地就走了。按理说,这已经就到了井陉大道,再往那边就奔直隶啦。这主仆可到不了哇!怎么啦?连惊带吓,到店房里头就病了。主人先病,很长时间好不容易好了。丫鬟又病了,姑娘反过来待候丫鬟,这日子可就长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麻面分水鳖死了。碧霞和尚一瞧四下无人,得啦,他一看东面好像是个坟地,拿起刀来,拉着蔡虎的死尸可就奔了坟地。在祖坟的坟头根底下,拿刀刨了个窟窿,就把死尸搡在祖坟的坟头里头去了。一路上的血泥,他都给掩盖起来,最后连刀也不要了。和尚刚要走,就听树林东边有人喊:"好和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草菅人命,你还不打官司吗!"吓得水底金蟾碧霞僧撒腿就跑,到了道边上,挑起挑来往南就下去了。谁喊的,暂时先不提。

  碧霞和尚一想:这可糟了!哎呀,我埋死尸叫人瞧见了。跑吧!一路狂奔,挑着挑跑出十几里地去,可就到了潇水河。潇水河往东四十里地,就是盘石岛。河北面一大片树林,河面很宽,水流也很急。但是本地的小孩儿不在乎,人家就生长在河边上。和尚把这两个圆笼柜子摞起来放在树后头,自己站在树林边上看河水。河边水里有大小十几个小男孩,全脱光了,正摸鱼呢,柳条穿了十来条。和尚看着高兴,他可就坐在大树旁边啦,看着看着他睡了。

  "嗤呼嗤呼"也不知过了多大工夫,孩子们一嚷一喊:"和尚,和尚你别睡啦!"水底金蟾碧霞僧可就醒过来,一瞧:怎么这样?一圈小孩,都光着屁股,把和尚围在了当中。和尚问道:"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你偷我们鱼!你偷我们鱼干什么?你给我们,我们好容易捞的。你这和尚不是吃素吗?当着人吃素,背着人吃鱼呀!"和尚有点生气:"这叫什么话!我贫僧吃素,当着人吃素,不当着人也吃素。你们这些小孩,大热的天把我围上,这干什么?""你偷我们鱼,我们好心好意捞的鱼,全没啦!这地方没人,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你给我们!""嘿!这是哪的事,老僧看你们几个小孩儿捞鱼,还真有点意思。我看着看着就坐在这里睡了,你们一吵,把我吵醒了。我偌大的年纪,还怎么能偷你们的鱼呢?再说,我真的吃素,我也不吃鱼。""我们不信,这里没别人!"和尚说没偷,小孩们不干,硬说偷了。

  正在这时候,由树后头转过一个人来:"和尚,你这么大年纪,怎么偷人家鱼啊?"这些小孩一瞧,这位是向着他们的,就闪开了,把这位露出来。

  水底金蟾碧霞僧一看:这是个大孩子,有二十岁挂零,中等身材,细腰窄背,中方一张脸,白润白润的,白中透红,红粉相间,真是苹果脸,好看极了!

  乐呵呵地问和尚道:"你这么大和尚怎么偷人小孩的鱼?"碧霞和尚气大了:"你先等等,你看见没有!眼前这些光腚的小兄弟他们都小,我在这里高兴看着他们摸鱼,我睡着了,我醒了他们说我偷他们的鱼。他们说我什么,我也不往心里去,因为都是岁数小。你就不然了,人有二十岁了吧?""哎,你猜对了!我二十岁。""你怎么也说我偷鱼?你看见我偷几条鱼啊,我偷了放哪啊?你怎么看见的,你给我说出来?"这些孩子可说:"大哥!你要看见了,你给他打个执对,让他可得赔我们鱼。他那么大岁数,小偷儿,三只手真不像话!"和尚的脑筋都蹦起来:"你说吧,我跟他们不说。你看见没有?""你让他们搜搜。""搜搜!这怎能随便搜人哪?""随便搜人倒是差点。可要是万一搜出来呢!""好吧!我愿意跟你打个赌。""怎么打个赌?""让这帮孩子搜我,真搜出鱼来,老僧拿出十两银子作为赔礼。可是要搜不出来呢?""那你说怎么办?""搜不出来,你拿出十两银子来给孩子们分分!你看可以不可以?""好吧,搜不出来?我拿十两银子给这些小兄弟!"打开圆笼盖,翻了个儿底,没有。跟着把底下的圆笼盖一打,刚一打,就支楞起一个柳树叶来。和尚一哆嗦。哟!我那圆笼里头怎么会有柳树叶呢?把圆笼盖打开一瞧:欢蹦乱跳的十来条鱼。孩子们"呼啦"一下就围上了,"这你还有什么说的?"这大个年轻人拦住道:"小兄弟们,有理讲倒人!和尚,这圆笼是你的不是?""是。""圆笼里的鱼不能自己蹦进去吧?""对!""那么就是你自己偷的。""哎哟,我没偷呀?嗨!好,我认输!"就拿出十两银子来。和尚一害臊,挑起挑来撒腿顺着河岸就跑。

  和尚一边走可就害怕呀!我碧霞的本领,在师兄弟当中比我高的有的是,可是在武林道里头,我碧霞有本领就算很不错。但是什么人把鱼给我装到圆笼内的呢?我旁边有点响动,我堂堂的水底金蟾碧霞僧和尚就不知道,看来这个人能耐可不小。这个大一点孩子是谁呢?这小伙长得挺俊的,从他的眼神里头看,他武功很不错。嘿!我这么丢了十两银子,当然我不在乎。但是,我心里有点窝囊。和尚越想越生气,他可就顺着潇水岸就走下来。

  眼前河边上出现一个大村庄。一进西口,路南里就有个大饭馆,字号是"迎宾楼"。和尚正往前走,想奔饭馆吃点饭。就在这个时候,饭馆旁边有个人在这里站着,穿着一身蓝,系着围裙,肩膀上搭着块汤布手巾:"哟,大师父,我可等您一会了!琢磨着您快到了。大师父您有点饿了吧?"和尚一想:还真有这么和气的人。"朋友,你是谁?""您瞧,我是迎宾楼的伙计。姓王,我字叫王二。""噢!王二伙计。""不敢当!大师父,您是核桃园关帝庙方丈爷,您叫水底金蟾碧霞僧。对不对?""嗯!不错,是啊!"

  "您瞧,瞧您这短脖蛤蟆脸,您这外号真是名符其实。"碧霞和尚一想:你管的着吗?我蛤蟆脸不蛤蟆脸碍着你什么了?"王二,你这什么意思?""大师父我跟您说,饭在楼上都给您准备好了。您上去吧,您饿了。""哎,我饿了,你怎么知道?""倒不是我说的,您师叔说的。""师叔?"碧霞一想:我哪个师叔?我有不少呢,叔伯的师叔,可有一样啊,我没见到过。"噢,我师叔在上头呐?""他吃完已经走啦。他说您一会就来,让我等着您,给我二两银子。我给您准备了一斤素汤面,这素汤面香极了。说您吃完了以后,愿意上那就上那去,他就不管了。哈哈哈,要不我下这么大精神等着您!"

  "既然我师叔给钱,我就吃吧。"和尚挑着挑起来,把两个笼放在下面,就上了楼。碧霞一笑:"噢,王二呀,你赶紧把素热汤面端来!"一会,把素热汤面端来,和尚吃的可挺来劲。吃完了,一抹嘴:"王二呀,你们这素汤面还真有点味道!""大师父,您师叔来不来的,您再打这过,您只管进来,只要您找我王二,我一定伺候您这碗热汤面。不过,不见得您准给我二两银子!""钱多钱少我不在乎,只是吃着对味就成!王二,我师叔多大岁数?是和尚啊还是老道,是俗家呀?""哟!大师父,怎么说呢,您别怪罪我!您师叔是个小孩。""啊!"碧霞的脾气不好:"什么小孩?""大师父,您别着急啊!他也就二十岁左右,长得挺俊。一身蓝,脚底下穿着薄底的福字履鞋,背着个长条包袱,一条大辫,长得好看。您要有这么个小师叔?还真不错!""去!这师叔也能随便认吗?二十岁冒充我的师叔,他付我的饭钱也不成!"气得和尚"噔噔"从楼上下来,挑起挑来出去,顺河沿出村,可就往东去了。"嗯!这大孩子不是刚才树林里头,吆喝那些小孩罚我十两银子那位?他也是一身蓝,穿着薄底的福字履鞋,也是一条大辫,也是背着一个长条的包袱。嘿!小娃娃找我的便宜,我的师叔差不离都得八九十岁啦。我哪有这么小的师叔?我师父多大岁数啦?怪呀!谁呢?"走着想着,眼前出现了摆渡口。

  摆渡口岸上插着不少的桩橛,每一根桩橛都拴着缆绳,一只小船一只小船,起码有六七十只船。和尚一想我雇只船哟。只见从船上顺着跳板上,蹦下一个人问道:"大师父啊!您老人家是井陉大道娘子关关帝庙的庙主,水底金蟾碧霞僧师父吧?"碧霞和尚一想:不错啊,是我啊。"你怎么认识我呀?""唉!我跟您房不连檐地不连边,怎么能认识。说真的。咱们二位也没在饭馆一起吃过饭、茶馆喝过茶。就再近乎点,我也没有跟您茅房里头蹲过对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叫我的名字?""我认识您。""你怎么认得老僧?""这是您师叔说的。""哟!怎么着,我师叔又露了。""你师叔说您累了,给了我们五两银子。您到这里愿意上船您就坐船,您不愿意上船,船钱就赏给我们了。我姓李,行三,我叫李三。大师父您坐船走吧!您什么时候不累了想下船,您就说话。""嗯,李三,那我上你的船!"和尚一想这小子找我的便宜?我不坐船,钱都花了。我要坐,我就承认他是我师叔啦。小冤家又不跟我见个面,又不说明白。再说,我确实确实没有这么年轻的师叔呀,七十了,出来二十岁的师叔,这像话吗?伙计挑着挑,水底金蟾碧霞僧一按戒刀的刀把,顺着跳板上来。船头上放个马扎,浏览两岸风光。这船走的可真叫快,顺风顺水。眼看着日薄西山,太阳西坠了。这片水势很大,往前一看,一眼望不到边。云雾迷漫,山峰隐隐。

  李三的小船慢下来。和尚问:"李三呐,这船怎不走啦?""大师父,我得问问您,你是抄近道,你是走远道?""近道、远道什么意思?""近道您瞧见没有,走这弓弦直接往东的水路,近着三十多里地,就绕过眼前这片山了。但是有危险!""有什么危险?""这个地方叫盘石岛。盘石岛上有两家寨主,大寨主叫勇金刚蔡方蔡老寨主,二寨主青面瘟神韩成。不瞒您说,就咱们这摆渡口一带的船,跟他们山上有勾结的不是没有。你要是携带金银珍宝,就直接把您送到盘石岛,人家劫您。不过最近这二年好多了。您要是怕有危险,就顺盘石岛南下走这弓背,擦着江堤走,但是得远几十里地。

  您看怎么样?""我一个和尚怕什么东西!再说人家劫道,人家劫有钱的,劫我一个穷和尚干吗?甭害怕!""他们这个劫人可有点损。""怎么回事?"

  "他们先把船底钻了。我不知道大师父您会水不会水?真要把船底钻漏了,您看,四面都是这么大的水,水流又急,水势又深。我不怕把我船毁了,我只能跳水逃生。大师父您怎么办?"碧霞心里说:爷儿们,你别弄这事了!

  还告诉你,我到水里就到姥姥家了,我随便呆。不过,不跟他说这个。"伙计你甭管,咱们就抄近道走!"和尚站起来,站在船头看着前面,越走越近,山峰隐隐。这座盘石岛的山势耸处立在水中,四水团围,十分险恶。这只船距离山口,从水路上说有半里之遥。

  这个时候,水手李三一瞧:"哟!坏了,大师父,咱们这船漏了!"就觉得这船底下"嘭嘭嘭"有人凿船底。"坏啦,有劫船的啦!""嗯,弥陀佛!"水底金蟾碧霞僧还有一个挑,衣钵、戒牒装在里头,还有经卷呢,他不管了。碧霞就把自己的僧袍往起一撩,往绒绳上一掖,一伸手"嚓啷"一声响,把戒刀亮出来。一瞧伙计李三,"嗵"地一下,就跳到水里,奔岸上跑,跑到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