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炫干妹狡计索赙 谒父执冷语冰人
且再找说五更时,德喜随着绍闻到了河边。少年性情,见事风生,坐在河滩,早已脱鞋解袜,准备深厉浅揭,好不欢欣踊跃。不知卢重环已靠身而坐。听见马上有了动静,这卢重环一手掐住德喜脖项,搬翻在地。德喜喊了一声,重环已把一条手巾塞在口中。翻德喜合面向下,一只脚踏住脊背,腰中取出绳来,把双手拴祝河下游有人呼啸了一声,这卢重环应了一声。两个挖坑的人,早已飞奔前来。正是昨日诈说元城投文的:一个是久惯杀人的魔王,一个是新入伙的少年雌盗。邓林摸着刀子来了,谢豹亦带着湿鞋袜合拢前来。那扮捕快魔王问道:"怎的叫马跑了?我想分这匹马哩。"邓林道:"人也叫马驮跑了。"魔王道:"我看您共不得事,原俱是些软蛋内孵出来的。难说一个嫩鸭娃子,都结果不了,还干什么大事。晦气,晦气。出门不利市,把这一个忘八崽子宰割了罢。"口中说着,早已把刀子向德喜后心搠将下来。谢豹忙架住臂腕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县的沈老爷,是咱的一个恩官,为甚的肯与他丢下一个红茬大案哩。你住了手,我对你说这老爷好处。第一件是不肯严比捕役;第二件咱同道犯了事,不过是打上几下挠痒板子便结局。留下这个好县份,咱好赶集。一地手窘了,到这县做生意,又放心,又胆大。况这里捕头王大哥、张家第三的,咱们与他有个香头儿。王大哥十月里嫁闺女,他们有公约,大家要与他添箱。设若要丢下个小人命儿,他身上有这宗批,咱身上有这宗案,如何好厮见哩?你再想。"魔王道:"便宜了这个小羔子。只是不见一个钱、一块银子,再次出门不利市。"卢重环便向德喜腰中一摸,摸个小瓶口,用刀割下来,约有二两多银子,说:"算发了财罢。"一派凉腔,四散而去。
这德喜咬着手巾,出气有孔,所以不得闷死。句句听得明白,不敢作声,也不能作声。挺到天明,路有人行,给他取了手巾,解了腕上细绳,苏息了一个时辰,方才晓得痛哭。提了鞋袜,过到河中间,滑了一个侧歪,鞋袜皆顺水而去。
上岸,跣足而行。认定马蹄踪迹,少不得踏确荦,避蒺藜,走了大半日,望见炊饼铺前马匹。绍闻望见彳亍之状,上前搀行了几步。主仆到了铺中,抱头而泣。老人道:"别的没同行么?"绍闻道:"没有。"老人道:"这就天大的造化。只是受惊不小,也就不是耍的。"
主仆收拾行李,老夫妇又劝的吃了几个炊饼,各喝了半碗热茶。绍闻命德喜取出鞋袜自己穿上,脱下蹬靴旧袜叫德喜穿。
即雇觅本铺磨面驴子,德喜骑了西行。
未牌时分,发放来人赶驴而回。早已下店,住个小房,桌子顶门,主仆同床而睡。夜半喂马,主仆结伴方敢起来。日出三竿,方敢出店。真真"一夜被蛇咬,十日怕麻绳"光景。
连日俱是如此。一路行来,目不邪视,口无狂言。自此行行宿宿,渡河进省,那有一点事情。正是:
敬慎从无凶险至,纵恣难免错讹来。
坦途因甚成危径?放胆一分祸已胎。
且说绍闻回到家中,一见母亲,不觉抱住大哭起来。王氏忙问所以,绍闻痛的话也说不上来。德喜说了怎的五更出店,怎的强盗掀大叔腿,怎的塞他的口,怎的要拿刀搠他。从头至尾,说个分明。王氏骂道:"杀人的贼,一定要积的世世子孙做强盗!"巫氏道:"娘怕他断不了种儿么?这都是些没下场的强贼。像那瓦岗寨、梁山泊,才是正经贼哩。这些贼将来都是要发配哩。"
不说一家安慰、庆幸。且说夏逢若母丧求助,谭绍闻并未回答,忽的上了济宁。这夏鼎终日打听,今日方知回来。既过了三天,心中盘算,凡是走衙门打抽丰的,必有重获。况且盛宅助过他丧金一百两,我即不能如其数,没多的也该有个少的,此意非绍闻不能转达。必须备酌专恳,又恐绍闻推故不来。因此想了个法子,径到碧草轩上。
恰遇双庆在轩上摘眉豆,夏逢若道:"你家大相公回来了?"
双庆道:"回来两三天。"夏逢若道:"德喜跟的回来?"双庆道:"不知怎的,路上遇见截路断道的贼,吓成病了。如今正躺着哩。"夏逢若道:"我身上有重服,不便进院,烦你请大相公,就说我来奉候。"
双庆去不多时,谭绍闻径上轩来。夏鼎行了稽颡之礼,坐下说道:"我今日之来,一来为贤弟压惊,二来为贤弟洗尘,三来为贤弟道喜,备了个菲酌,明日请到我家吃杯水酒。"自向袖中取个素帖,递与绍闻说:"我请客我就是拜匣。"绍闻接帖在手,看了说道:"盛情心领,万不能去。一来远归,尚有许多冗务,未曾拨脱清楚;二来我的近况,你所深知,街上有些负欠。自古云'受人与者常畏人',况我今日自老师衙门回来,人人以为当有厚赠,我也筹度怎还他们,一定要楚结些尖嘴账目。因他们未知我回,所以不来打搅。街上一为走动,万一有人请算账,就是个煞风景的事。况且次日就来讨索,叫人急切难以转动。此是实情告禀,万勿见怪。"夏逢若道:"你这就杀了我了。自古云,'备席容易请客难'。这还不说他,我是请人做席,这便使不哩叫我请客难了。我原说为你洗尘,却愁无可下箸,姜妹子听说,愿自己替我带过几味佳品,并情愿替贱内做席,如今在我家正做哩。到明日你要不去,叫我羞的死。即令我这个命,原不值什么,岂不叫姜妹子平白一段好情意,没处安插么?你是最心软的人,这一次断乎硬不的。"
绍闻略迟疑一下道:"且慢商量。"夏逢若忙道:"有何商量?明日从卢家巷口过去,到双旗杆庙、耿家大坑,见了破冥府庙,去我后门不远,我在后门恭候,不必走大街。还有一说,不用带小厮。"绍闻道:"你那边地方窄,我知道。"夏鼎又附耳说了两三句,绍闻笑道:"我奉扰就是。"夏逢若道:"早光!早光!"遂一躬出轩,飘然而去。
到了次日,绍闻果然从卢家巷顺耿家大坑而来。夏鼎在后门接着,一同进院。只见姜氏在院内,露了半截白胳膊,盆内洗藕。上穿的半身红绸小袄,下穿的绿绸中衣,手帕包着头,露着白头绳--为干娘戴孝。夏逢若道:"咱不用为礼。你两个,一个是我贤弟,一个是我妹子,可该见个礼。"绍闻躬身作揖,姜氏答了万福。夏逢若道:"就在院里坐下。"姜氏仍自洗莲莱。夏逢若道:"你一向做事,好落后悔。"绍闻道:"悔在心里,向谁说呢?"那姜氏道:"嫂子,拿我的汗巾来,莲菜弄了一身水。"夏鼎见话已相照,便道:"院子小,坐不的。堂屋放了灵柩,难以坐席,还等饭熟时,在厨房当门坐。贤弟休要笑话。咱先去到隍庙道房坐坐。"绍闻只得强随着出来,路上说道:"方才汗巾的话,竟是有心说我的。"夏逢若佯为不知,说:"那有什么意思,你错疑在你身上。"此是夏鼎饵绍闻助赙深计,故意勒酰兴灾ノ撸弦膊恢赖摹I芪庞钟裕亩Φ溃骸摆蛎硇滦奚鹾茫饧溉站鸵妨ā!卑鸦岸蚩恕BR>
少顷,到了隍庙后门。夏鼎引进,到了道房。庙祝送至客室,只见一个道士修眉长髯,在那里看书。见客来,把书放下,各为了礼。夏逢若道:"这位仙长平日不曾见过。"庙祝道:"新从京上来的。"绍闻道:"远方仙师请照旧坐。"道士道:"我虽不曾在此处焚修,毕竟到此即是山主,请上坐。"绍闻只得坐在上面,夏鼎次座,道士与庙祝坐了主位。
献茶已毕,绍闻问道:"仙乡何处?到京何干?"道士道:"敝乡原是湖广郧阳,一向在武当焚修。因闻京中崇尚道教,京西白云庵有个大会。乃是天下方士仙风道骨会聚之处,贫道所以带了个丹头到京。原拟略试小术,聊助军饷。见了些道友们,全是讲长生久视之术,贫道看来,那是叶法善、林灵素派头,毫无实用。所以急流勇退,仍携小徒回来。因幼年出于太和山周府庵--这周府庵就是开封藩爷建的香火院,所以这隍庙老师伯朝顶进香,就住在庵下,彼时结为道契。今日特便道过访,不料已物故几年。众师兄留贫道款住几日,不久仍回武当。"这夏逢若一些不解,说:"我回去罢。"绍闻道:"我也跟的去。"夏逢若道:"家里忙,少时来请。"庙祝送的去了。
绍闻此时,正是逋欠交迫之时,不觉"红缘"之情少淡,却是"黄白"之说要紧。因坐下看道士所阅之书,又翻别的本儿,都是《参同契》、《道德经》、《关尹子》、《黄庭经》、《六壬》、《奇门》、《太乙数》之类。又看此人仙姿潇洒,便问道:"请教助饷之说。"道士道:"天机难以泄露,不过烧炼而已。从来大烧炼,上古圣人用过一遭,我道家祖师,传其诀而不用。上古圣人用过,女娲是也。天,金体也。故《易》曰:'乾为金'。女娲炼石补天,非炼石也,乃炼石为金也。补天之余,过了几千年丢将下来,禹时雨金三日。西方圣人用过一次,释迦氏是也。所以祗园给孤独长者,黄金布地,茎草可化丈六金身。只是茎草难觅耳。我家祖师传的丹诀,尽在《道德经》上,只是'玄牝之门',人便参不透。玄,黑也;牝,母也。水生金,水母以金为子。然孤阴不长,故以火配之。即如儒教烧炼,全在《易经》一部,别的算应了人事,惟显示人以"鼎""革"二卦。鼎即丹炉,炉中成造化,故继之以革;革,变也。唯恐修此道者疑,一疑便坏了鼎器,所以申之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山主可细参之。"
论绍闻学业,似不至为此等邪说所惑,但当计无复之之时,便作理或然也之想。正欲再叩九转丹秘诀,恰恰夏家来请,进的门来说:"本当同邀,但俗馔并非仙品,不敢唐突。贤弟告别罢。"那道人立身一拱,也不送出门来,二人径回家中赴席。
只见厨房当门设桌一张。内间生菜果品列在厨桌上,鸡鱼熟食,盖在蒸笼内。夏鼎妇人及那姜氏,即在灶边伺候。
进了厨房,来到桌边,夏逢若道:"窄狭得紧,你也不笑我。并没外人,不妨摆将上来。"姜氏揭开蒸笼,夏逢若夫妇-一摆在桌面。二人动箸劝杯,不在话下。
谭绍闻道:"品物固佳,烹调更美。"姜氏掩口笑道:"休嫌不中吃,手段限住了心。"绍闻再欲开口,夏逢若道:"家母涂殡在堂,不得入土为安,因没一个钱,不敢举行大事,万乞贤弟念一向交好,帮助一二。不但我感恩,即先母九泉之下,也是承情的。济宁这回,所得如何?"绍闻不暇多言,只说:"有限,一百四五十金而已。"夏鼎道:"零头儿就够我的大事。"绍闻道:"我的近况--"夏鼎瞅了一眼,绍闻忽然会意,便不肯在姜氏面前说那艰窘的话,只得说:"我帮上二十两。"夏逢若道:"我家儿虽小,这大事得一个元宝。二十两万万不够。"绍闻道:"别的已化尽了。"夏逢若道:"添酒。"姜氏递了一壶酒,夏逢若手中斟酒,口中说道:"我的酒,妹妹的手,多吃一杯,二十两不够。"绍闻道:"送三十两来。"夏逢若已知绍闻近日光景。也就不能再多了,不敢再为求添。绍闻道:"这全鸭配姜汁味儿极好。"姜氏道:"我怕你不吃碎的,我不敢切成块儿,所以全蒸出来。也不知咸不咸?"绍闻又开口说出两个字:"不咸--"夏逢若硬接口道:"当日你的大事,盛大哥助了一百两。如今我这事,他不上山东去,也没个照应。还乞贤弟美言。若是一帮助,一不帮助,事后叫他心里难过。"绍闻急口道:"自然效劳。"夏逢若道:"两宗事,我俱磕头。"早已离座磕下头去,绍闻急挽不及,早已连叩了起来,说道:"明日行殡事,这个客要住下。妹子就替我管待。"姜氏道:"自然哩。"
日色已晚,双庆来接,在门外喊夏叔。夏逢若出外照应,回来说:"与双庆几味荤素,叫他在后门楼下吃一杯。"自去搬了厨桌,送在后门。绍闻道:"不消。"姜氏早近桌边,拣撤几碗剩馔,绍闻也替拣,姜氏笑道:"这样好。"绍闻道:"一碟也罢。"夏鼎回来,哈哈笑道:"小家子从来待不惯客,并没个犒从席儿。可笑,可笑。"少顷二妇重热了,夏鼎自己掇盘送去,绍闻道:"小厮们担不起。"夏鼎道:"比不得府上。"一面掇盘,即叫自己妇人道:"你就提的酒来,叫庆相公吃。"那妇人只得送酒去。厨房单单撇下姜氏、绍闻二人。
绍闻低声道:"后悔死我!"姜氏叹道:"算是我福保"只刚刚说了两句话,夏鼎两口一齐进来。这绍闻本是极难为情。
那姜氏低头不语,不像从前笑容,只是弄火箸画地。
那双庆吃完,早已自送壶碗到厨,说:"咱回去罢?"绍闻也无可为词,只说:"就走也罢。"夏鼎道:"房屋窄狭,难以留祝到他日行殡事,就在马姐夫家住几天。只是两宗面许之事,我是日日悬望的,千万贤弟留心。我异日必有所报。"
绍闻少不的回首谢扰,向逢若夫妇为礼,又向姜氏作揖。姜氏敛衽道:"不作揖罢。"一同出来,到了后门。夏鼎妇人赶来说:"妹子说,马姐夫前院可以留客,就不住下,也吃杯酒去。"
夏鼎那里肯留,说道:"异日住几天哩,全不在此一时。"绍闻回首作拱,只见姜氏也站在后门里看送。绍闻又回首拱了两次,怅怅然复由卢家巷口而回。
看官须知,此一段非作者乐以撩云拨雨之词,自亵笔墨,此中有个缘故,有诗为证:婉昵私情直类憨,后门延伫寄心谈;娶妻未协齐姜愿,却是株林从夏南。
又有诗曰:
堪嗤世上喜干亲,兄妹衷肠强认真;
圣教夫妻犹有别,夏男姜女是何人!
且说谭绍闻自卢家巷转回家中,不待上烛,解衣就寝。家中以为席上带酒,冰梅伺候暖茶解酲。岂知那谭绍闻别有寄想,巫氏也不暇去深问。辗转反侧,真正是明知莺燕均堪爱,争乃熊鱼不可兼。直到四更时分,方才入梦。
到了次日,双庆儿持书一封,说是娄师爷那边来的。绍闻拆开"济宁署封发谭世兄手展"封皮,内有帖云:昨发程济署,连日风恬日霁,履道坦吉。不卜可知。附言者,尊箧顺车赍回,封签粘固。弟恐路途遥远,或致磕擦,包以粽皮,嘱令沿路贮放留心,料无他虞。外程、孔、张、苏书四封,想已代为转致。马驽骀,不惯鞍辔,或致有乖驱策。
况去役以陡症即旋,未得送至祥符,大人甚为忧心,屡告弟辈,未知曾否奔逸。谅世兄驭之有方,自当款段入里门也。祈令德喜转送北门,备舍下旋磨之用。别来一日为长,顺修芜楮,奉候台祺。余情依依不啻。
世弟娄朴樗同顿首具□月□日
绍闻看完,说道:"昨日叫邓祥北门送马,去了不曾?"
双庆道:"咱家草料欠缺,彼时即送过去。"绍闻此时急解开护书,拿出书四封,叫双庆道:"与你两封书,一封是苏爷的,送到他家;张爷这封书,送到小南院。张宅有人看小相公来,叫他自己带回。再叫蔡湘、邓祥去北门抬箱子去。"
双庆去不多时,回来说道:"蔡湘、邓祥不去。他说,咱的车子坏了轴头,不曾收拾,却叫他两个抬,怕抬不动。北门自然送的来。两个在那里埋怨哩。依我说,胡同口有张宅现成一辆车,不如大叔把书送到,亲自问他一声,速去早来,不误张奶奶回去。"谭绍闻自知家贫奴仆欺,也不敢深问蔡湘、邓祥埋怨的话。在双庆手中接过张宅的书,说:"那封书你送到苏宅去。"于是出的后门,到小南院门首,问道:"南马道有人在此么?"却见张正心出来。二人作揖为礼,绍闻道:"弟昨赴济宁。娄师爷有府上一封书,即烦带回。"张正心道:"午后即带回去。因舍弟一天多不甚肯吃乳,家伯母来看,傍晚方回。即住下也不定。"绍闻道:"既是傍晚方回,把车暂借一用,到北门内,把两个皮箱捞回,全不误世兄事。"张正心道:"现成的,即叫小价赶去,只要世兄着人引着。"只听内边厨妪道:"奶奶叫大叔哩。"正心接书,二人拱手各回。
绍闻到家,安排蔡湘随车北门去接皮箱。把程宅的书,装在袖内,带原封银二十两。径向程宅来。路上打算,许多未见此位老叔,辜负了一向关切。今承恩师之命,兼送书银,准备要满受气。只往后多走几回罢。
及到程宅门首,径自进去。恰遇程嵩淑在厅上,看刻字匠刻板。程绩也在那里校字。上前恭敬为礼,程嵩淑道:"贤侄久疏此地,今来必有事体。咱去东书房说话。绩儿,你叫人送茶,可自上学读书去。"绍闻见话头,面上不甚亲热,少不的跟了上东书房来。
及到书房坐下,绍闻把济宁书筒呈上,并取出银二十两,放在桌面。程嵩淑将书拆了一看,又把诗序看了,只说:"好。"
绍闻道:"这是老师帮老叔刻书银二十两。"程嵩淑道:"存祝"茶毕,程嵩淑道:"贵老师容颜何如?"绍闻道:"比在家微觉老像了。"嵩淑点头道:"也该老像了。你在济宁,何时起身?"绍闻道:"前月二十四日。"嵩淑道:"到家几天?"绍闻道:"今已五天。因有小事,未得送书来。"嵩淑道:"送来就是。"此后便不复他有所问,只是默然对坐。绍闻自觉得无情无绪,又不敢遽然言去,少不得另为搜寻,问道:"刻版一面几行?"嵩淑道:"九行。"绍闻道:"一行几个字。"嵩淑道:"二十个字。"绍闻道:"圈点呢?"嵩淑道:"都包在内。"绍闻道:"批语哩?"嵩淑道:"与大字一样算。"绍闻道:"煮板的柴,写板的纸,都是咱的么?"嵩淑道:"自然。"绍闻道:"何处匠人?"嵩淑道:"江南。"
一问一答。听来俱是有声话,细想仍然无字碑。
却说绍闻进门,唯恐苦口责惩,到了此时,淡淡无味,却又以见责为幸,因提个头儿,以为受教之端,说道:"小侄一向所为非礼,未免家业有损,因此远赴济宁,倒亏损起老师来。"
嵩淑道:"师弟相好,原非异事。"绍闻道:"到路上遇见截劫,险些干系性命。"嵩淑道:"出门自宜小心。"绍闻见程老叔这个光景,自知开罪已深,也不敢再为多谈,又强坐了片时,告辞道:"小侄去罢。"嵩淑早已立起身道:"不坐了?"绍闻道:"回去罢。"离座起身,嵩淑随后相送。出了大门,嵩淑拱手,绍闻背手弯身作别。
恰好王象荩到面前,一面禀程爷安,一面说:"我集上卖菜,才听的大相公自济宁回来。急向家中去看,邓祥说大相公往程爷这里来,所以急转到这里。"嵩淑喜道:"王象荩你好呀!"王象荩道:"小的不敢当此一问。"嵩淑道:"你且跟相公回去,说完你的话,我还与你有话说。我在家等你,你可就来。"王象荩答应了一个"是",主仆相随而归。
第七十一回 美珍楼白菊花受困 酒饭铺众好汉捉贼
且说蒋爷进去,见大众一个圆桌面,要了许多酒菜,有喝的有不喝的,蒋爷这一进来,又添了些个酒菜。忽听扶梯一响,噔噔噔上来一人,看了看又下去了。艾虎说:"这个叫飞毛腿高解,是个贼。"徐良说:"别嚷!白菊花到了。"蒋爷说:"怎么见得是白菊花到了哪?"徐良说:"这是白菊花的前站,还有个病判官周瑞,他们三个人总在一处。"
正说之间,又听扶梯一响,头一个就是白菊花,武生相公打扮,第二个是高解,第三个是周瑞,三个人仍是一路而行。依着白菊花绝不上南阳府来,是叫飞毛腿高解、病判官周瑞两个人苦苦相劝,晏飞想了想,才点头随着他们走的。白菊花另有个主意,他是想找他那个相好的妇人去,那妇人也离团城子不远。他意欲让他们上团城子,自己单找那妇人去,见着时节,就带着她上姚家寨。可巧到了五里新街,天气尚早,假说在此处吃酒,盼到天黑,自己好脱身。来到美珍楼,又恐怕山西雁在这里。飞毛腿说:"待我进去看看。他要在这里,我跑的快,就先下来送信,若不在这里,咱们进去吃酒。"故此,飞毛腿先上来。到了上面一瞧,并没有多少饭座,可见着东雅座里有些个人,隔着那斑竹帘子实在是看不出是谁。他想焉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老西绝不能在这里。一回身下楼出来,告诉白菊花楼上无人。晏飞同周瑞进了酒铺,复奔楼梯,到了上面,白菊花总是贼人胆虚,尽往东间屋中看了又看,就是看不真切,皆因有那竹帘子挡着,总疑惑山西雁在屋中吃酒哪。复又扒着南边隔扇,往下一看,一院子尽是酱缸,一口挨着一口,还有两个人在那里晒酱。他就靠着那南面隔扇坐下,正对着楼口,倘若徐良从下面上来,他好一翻身就从那隔扇往酱园里逃跑。高解、周瑞在旁边,三人坐下,走堂的过来问:"三位要什么酒菜?"周瑞说:"要一桌上等酒席,三瓶陈绍。"不多一时摆列停当。高解斟酒,三个人轮杯换盏,虽吃着酒,晏飞不往往东屋瞧看。正在疑惑之间,忽听楼梯又响,噔噔噔又上来一人。见那人一身素服,生的五官清秀,面如少女一般,到了楼上,也往东里间屋内瞧了一瞧,看了看白菊花,自己奔到西雅座去,叫过卖要了半桌酒席,自己一人在屋中饮酒。你道东屋里人怎么不出来捉拿三个贼寇?见三人上来,徐良低声告诉,哪个是白菊花,哪个是周瑞,哪个是高解。众人就掖衣襟挽袖子。智爷说:"别忙,待着他们定住了神的时候,我们大家往外一蹿,一个也走脱不了。"故此全没出来。后又上楼这个人是白芸生大爷。他奉旨回家料理丧仪,众事已毕,奉婶母、母亲之命,早上京任差,带着手下从人,乘跨坐骑,离了自己门首,直奔京都而来。正走在这五里新街,大爷觉得腹中饥饿,又看这座酒楼簇新的门面,下了坐骑,进了饭铺,叫从人在楼底下要酒饭,自己上楼。他也没看见里间屋中是谁,倒瞧了白菊花几眼,见周瑞、高解的相貌定不是好人,自己奔西屋里去了,要来酒菜。喝了没有三两杯酒,就听东屋里一声叫喊,如同打了一个巨雷相似。芸生一听,好似三弟的声音,往帘内一看,由东屋里蹿出许多人来,头一个就是徐良。只听他说:"三个人才来呀!老西死约会,不见不散。"一低头就是紧背低头花装弩,"嘣哧"一声打在白菊花头巾之上。也是晏飞的眼快,如若不然,这三枝暗器,就不好躲闪。白菊花一听是老西说话,就站起身来用脚一勾椅子,那张椅子往西一倒,就有他退身之地了。双手一扶桌子。见徐良冲他一低头,他也是一低头,紧跟着右手一枝袖箭,白菊花往左边一躲,就钉在隔扇之上了。徐良左手一枝袖箭出去,白菊花往右边一躲,嚓的一声,在耳朵上微点了一点。邢如龙瞪着一双眼睛骂道:"白菊花狠心球囊的,我是替师傅一家报仇。"说着,抡刀就剁。邢如虎也是破口大骂,剩了一只右手,也是提刀就砍。晏飞瞧着两口刀到,就把桌子冲着二人一推,哗喇一声,俱都合在刑家弟兄身上,两口刀全都砍在桌子上,把邢如虎撞了一个筋斗。白菊花回身要跑,早被智化把他拦住,迎面就是一刀,白菊花拉剑要削智化这口刀,展爷那里早就发了一枝暗器,晏飞总是躲袖箭要紧,一扭身躯,那枝袖箭打出楼外去了。晏飞蹿上西边那张桌子,艾虎先就上了板凳,对着淫贼就是一刀。白菊花用宝剑往上一迎,打算要削艾虎这口刀,活该自己倒运,就听呛啷啷的一声响亮,眼前火星乱迸,皆因是二宝一碰,故此才火星崩现,把艾虎也吓了一跳,白菊花也吃惊非小。艾虎低头一看自己的刀,连一丝也没动。白菊花一看自己宝剑,又磕了一个口儿。这时从西来了一宗物件,叭的一声正打在他的腮颊骨上。却是白芸生见大家动手也从里间屋中出来,先就冲着白菊花打来一块飞蝗石子。展爷赶过去就是一剑,晏飞往旁边一闪,刚刚躲过,山西雁就是一刀,晏飞直不敢还手,也是一闪,紧跟着艾虎又是一刀。晏飞看这势头不好,料着今天在这楼上要走不了。躲过了艾虎七宝利刃,白芸生的刀到,将要拿宝剑削玉面小专诸的那口刀,徐良在旁提醒说:"大哥小心,他那是宝剑,见兵器就削。"芸生一听,把刀往回一抽,呛啷一声,把刀尖削落,也把白芸生吓了一跳。晏飞打算要走,大众把他围裹上来。
这个过卖没见过这个事情,只吓得东西南北都认不出来了,口中乱嚷说:"可了不得了,楼上反了,刀枪的乱砍。"也找不着楼门在哪里了,好容易找到楼口,一步就跨出去,咕噜咕噜,就滚下楼去,摔了个头破血出,也顾不得疼痛,到了底下爬起来就跑,口中直嚷:"反了哇反了!"底下的酒饭座也并不知楼上是甚么事情,只听见呛啷啷刀剑乱响,也有趁乱不给钱的,有吓跑了的。下面之人,一拥而散。上边的人,身法玲珑的全上了桌子,圣手秀士冯渊不敢过去与白菊花交手,他怕那口宝剑,会同蒋四爷围住飞毛腿高解三个人交手。邢如龙、邢如虎围着病判官周瑞三个人交手。艾虎正与晏飞动手,飞毛腿高解瞧出一个便宜来了,对着艾虎后脊背,飓的就是一刀。艾虎一回手,呛啷啷把高解这口刀削为两段,高解一纵身,就从蒋平脑袋上,蹿出隔扇之外去了。徐良嚷:"飞毛腿跑啦!"蒋爷说:"交给我了。"就尾于背后,跟将下来。飞毛腿飘身下楼,脚踏实地,蒋爷也就蹿下来。这二人一蹿下楼来不大要紧,把两个晒酱的吓的几乎没掉下酱缸里。徐良见飞毛腿一跑,回手掏出一枝镖来,要打白菊花,见围绕的人太多,从这个桌子上蹿在那个桌子上,来回乱窜,又怕打着别人。一想也罢,看病判官那里清静,对着周瑞飓的就是一镖,只听见噗哧一声响亮,当啷啷撤手丢刀。要问周瑞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3 回 山东马独龙口养病 赛铁盖藤萝营投军
诗曰:
王孙去不返,马足共车轮。
万里连天色,终年出塞人。
几经金海雪,不见玉关春。
曙夜寒塘梦,相思愁白苹。
话说差官禀报张广太 :"有天地会带四五万贼,杀奔独龙 口而来 。"张广太慌忙来至外面掌号,调齐大队,撇下探马前 去哨探。探马走后,有姜玉由江苏副将衙门来给广太请安,说:
"我婶母从衙门内挪出来了,搬在王协镇的前院住,叫我来问把家眷接在这里来,还是在那里住?"广太说 :"你先别议论 那个了。眼下贼匪来抢独龙口,我这里就是五百兵,河里还有王爷的五百只战船,是你张伯父张大虎承管。若要失了独龙口,那时之间王爷的战船被贼人抢去,把这里道路截住了,王爷没归路,那还了得!还有一件:你马伯父在这里伤寒病又反复了,不知何日才能好。倘若关城一失,天地会恨你马伯父入骨,必要把他碎尸万段 。我派四个人跟着你,把你马伯父搭在船上, 然后把他送到江苏避兵,那时间你再打听我这里的吉凶。若要天子的洪福,我将贼人杀退,那时之间也算是一件奇功。倘若
不祥,我死在此处,你将我的家眷送归河西务,连你马伯父一并在我家中度那太平的岁月就是了。此一时,你快去把你马伯父搭到船上,快回江苏去吧 !"
姜玉带着四个人到了书房之内,只见成龙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 ,过去叫人把他扶起来 。山东马把眼一瞪,说 :"你是 谁 ?"姜玉说 :"马伯父,是我 。"成龙说 :"原来是姜玉,你干什么来了?"姜玉说 :"马伯父,外边有天地会八卦教带 着五万人马,来抢独龙口。我请马伯父跟我上船去,先逃奔苏州,然后有什么事再说吧 。"成龙说 :"拿着我的刀 。"姜玉 一回头,见那四个人俱皆逃走,自己又搀扶不起马成龙来,成龙又走不了 。无可奈何,自己拿着成龙的大环金丝宝刀,说: "马伯父,也不必逃走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两个,咱们爷俩死在一处就是了 。"
正说之际 ,听得独龙口正西一片声喧,杀声不止。此时, 张广太带着兰守备与千总、把总、外委等,带领五百官兵,在独龙口正西列队。只见那正西尘头大起,土雨翻飞。少时,有无数的贼军杀奔前来,旌旗无数,遍地俱是贼队,左右是马队,当中是步队。内中有为首的头目,是老会总任山。
书中交代,任山自福建会馆逃走,至四川峨嵋山通天宝灵观,奏明了苏州之事。后来吴恩在湖南、湖北、浙江等处,势如破竹,任山他管理粮台事务,前部正印先锋官李长荣。只因王爷在湖北湘江口北岸扎队,贼人在南岸扎营,两下里有两个多月。王爷暗渡了湘江口,一直杀入贼营之内。吴恩退归襄阳城内,大家商议说 :"神力王带大兵已然过江,你我该早作准 备才是道理。"有粮台会总说 :"督会总不必着急,我有一计, 管保要取浙江、江苏两省,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管保垂手可得。"吴恩问:"有何计 ?"任山说 :"臣请得精兵五万,
进征独龙口,拿获张广太,截住清营的粮台,以断他人的归路。
兵无粮自乱,那时会总爷可以一阵成功。我绕道进取独龙口。"
吴恩说 :"甚好。正月初六日,你带五万大兵前去,兵伐独龙 口就是 。"
过了新年了,那一日,任山统带马步队大兵,绕道杀奔了独龙头。那一日,到了独龙口西村口,只见那张广太带五百官兵前面列着队伍 ,任山传令扎队。前部先锋官铁锤将赫大雄, 坐骑乌骓黑马 ,手挟浑铁八楞轧油锤,本领高强,艺业出众, 乃是当世的英雄,催马来至阵前,大喊 :"张广太出来,与我 分个高低 !"张三大人骑的是一匹花斑豹马,苏州那边的朋友 送的,自己拧枪就要出去。旁边守备兰秀亭说 :"总镇大人不 必着急,待我前去拿他就是 。"说罢催马,一直奔两军阵前。 见那赫大雄头戴皂缎色将巾,金抹头,二龙斗宝,鬓插白鹅翎儿 ,身穿皂缎色蟒箭袖,腰束英雄带,足登青缎子快靴, 手擎一对镔铁轧油锤;面赛乌金纸,黑中透亮,环眉大眼,怪肉横生 。一见兰秀亭 ,他把那锤一摆,说 :"来者可是张广 太 ?"兰守备说 :"贼人要问 ,我乃独龙口本汛的守备,姓 兰,名秀亭。小辈通个名姓 !"那赫大雄自通了名姓,抡锤就 打,兰秀亭用枪分心就刺。二人大战十数个回合,赫大雄一锤把兰大老爷的枪磕飞 ,又一锤把兰秀亭结果性命,死于马下。 这一边有一个千总吴永太也被贼人所杀,把总周德凯出去也被贼人所杀。众官兵人人担惊,个个害怕。
张广太把自己座下的花斑豹一催,一声喊骂说 :"妖人休 要这样无礼,我必要结果你的性命!"说罢,拧枪就取赫大雄。
贼人睁睛一瞧,说 :"来者可是张广太 ?"那边三大人一听,说 :"正是你家大人!你不必多问 !"赫大雄瞧着,心中甚是有气,说:"张广太,我正要拿你,与我那会中人报仇雪恨 !"
广太本来马上就不成 ,今天是真急了,料想 :"那贼势浩大,这座独龙口不能保守,念圣上皇恩浩荡,这一条命我也不能逃了 。"催马出去,到了两军阵前,拧枪照着赫大雄前心就是一 枪。赫大雄用锤往外一磕 ,张广太如何是他的对手 ?那支枪"嗖"的一声撒手,崩出去有四五丈远。张广太的马就往南一转头,纵辔加鞭,一直望正南跑去 。那赫大雄催马往前追赶, 说 :"张广太,你往哪里走!我来结果你的性命 !"三大人马正往南跑,心中说:"我成龙马大哥不知此时如何办理 ?"又 一回头,瞧见贼人追下来了,自己恨不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
自己正在急难之间,见前边大路拦住,东西有一道沟,沟的南边有一个大松树林儿。那沟有六尺多宽,这马到了那里,不敢往那边跳。后面赫大雄离着四五丈远,摇锤直嚷说 :"好一个 张广太,今天你往哪里逃走?我必要捉拿你,去见我家老会总 !"张广太真急了,一纵辔,那马往南一蹿,前腿过去,后 腿蹬空了,几乎落在沟内,那马上也上不去。贼人一瞧,哈哈大笑,说 :"张广太,你还往哪里逃走 !"
三大人正在危急之际,只见那边树林内大吼一声,蹿出一位猛愣英雄,说 :"贼人休要伤我家总镇大人,待我先把你拿 住 !"说罢,一抖手中那一杆浑铁点钢枪,过来先把张广太那 一匹马给拉上沟的南边,他一纵身蹿过了沟北,照着那赫大雄前胸就是一枪。赫大雄用锤招架,二人杀在了一处,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步下 。张广太在那南边马上,定了定神,心中说: " 此人好俊本领 !我也不知他是哪里的人 ,如何能够救我 哪?"
话分两头。救张广太的这个人,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就知道张三大人往这边败呢?说书的先就说过,一张嘴难道两下里话。救张广太这个人,就是在邢台县与成龙、梦太在店中分手
的那个高杰。自梦太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就想着要回家,自己又想家中无事,他就往这浙江地面来了,银子也花完了。他那一日到了这独龙口,正西有一个藤萝营镇店,他剩了一百多钱,他也饿了,瞧见有一个洼笊篱的小店,座西朝东的篱笆门,里面正房三间,高杰就进去了。见了里面有一个小店的掌柜的,年约五十多岁,身穿蓝布夹裤夹祆,黄脸膛,有几根胡子,一见高杰进来,说 :"来了吗 ?"高杰说:"来了。你这店中管做饭吗?我这里有钱给你,管我吃饱了就都给你 。"说着,扔 过去那一百钱。店内掌柜的一瞧,说:"你吃饼一斤够不够?"
高杰说 :"饱了就够了 。"那开店的没有听明白,也就给和面烙饼。他心中说 :"除去店饭钱,我还多剩你好几十钱哪 。"
正和面,又来了几个作小本经营的,也就大家都要吃饭。那店内就是掌柜的一人,先烙得三斤饼,是大家伙的。高杰拿过一张就吃,别人也不知道他是烙了多少斤面,店中掌柜的只顾忙,那里还照应得到。他又烙得了两张,一回头要搁在那边,一瞧短了四张饼 ,问 :"谁拿了去 ?"大家说 :"你瞧不见那个大汉在那里吃吗?"掌柜的说 :"就有你一斤.你为何吃二斤 呢?别吃了 。"高杰说 :"还没有饱呢 。"大家都说 :"你多买面就吃饱了 。"众人大家分着吃。有一个人正吃着呢,外面 进来一个熟人,连忙过去让人去了。高杰把人家的饼都给吃了。
那人一回头,见已然吃完了,说 :"你为何吃我的饼?"高杰 说 :"你不吃放在那里干什么?我吃了与你无关 。"店内掌柜的说 :"怎么着?吃了人家的饼,还说与人家无干?人家花钱 买的 !"高杰说 :"我既然吃了 ,你拿刀来把我的肚子划开, 掏出来吧 。"那个人说 :"得了 ,掌柜的你就不必与他说了, 我送给他吃了,我再吃别的。"那高杰躺倒炕上就睡,吃得饱,睡得着。大家都说 :"店中的掌柜不该留他住 。"开店的也没
有话了。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起来,大家住店之人都走了,高杰醒了说 :"店 家,你给我预备些个什么吃的我吃?"店中掌柜的说 :"你自 己到大街练几趟木棒,就有人给你钱,你再吃饭也不晚 。"高 杰说 :"有理 。"自己出店,到了十字街人马多处,他站在当中,把那房椽子一摆,说 :"来,来!你们瞧我练一回 。"使动如飞,正练得高兴,招了有好些个人。练完了,大家给扔了不少的钱。只见那边过来一人,一伸手拉住高杰。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