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第10章 万章下| 儒家经典

《孟子》第10章 万章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北宫錡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部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万章问曰:「敢问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

孟子曰:「恭也。」

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

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

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

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

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

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

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

曰:「事道也。」

「事道奚猎较也?」

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曰:「奚不去也?」

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

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

曰:「受之。」

「受之何义也?」

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

曰:「不敢也。」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成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包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有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旗,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去:『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不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

王勃然变乎色。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王色定,然后请问异性之卿。

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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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第11章 告子上| 儒家经典

《孟子》第11章 告子上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欤?」

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欤?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

曰:「敬兄。」

「酌则谁先?」

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基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不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欤?」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则;民之秉彝也,好是懿德。」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櫌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孰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薛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才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同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受。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尽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檟,状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即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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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第13章 尽心上| 儒家经典

《孟子》第13章 尽心上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子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佥然,则过人远矣。」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

孟子曰:「尚志。」

曰:「何谓尚志?」

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

孟子曰:「执之而已矣。」

「然则舜不禁与。」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然则舜如之何?」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言斤然,乐而忘天下。」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乎?」

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

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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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第12章 告子下| 儒家经典

《孟子》第12章 告子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与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馀师。」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曰:「《凯风》何以不怨?」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人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汙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欤?」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

曰:「否。」

「有知虑乎?」

曰:「否。」

「多闻识乎?」

曰:「否。」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曰:「其为人也好善。」

「好善足乎?」

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謏之人至矣。与谗谄而谀人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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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第14章 尽心下| 儒家经典

《孟子》第14章 尽心下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问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夷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文王也。」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

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硃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硃,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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