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帝纪第10|正史

《晋书》帝纪第10


安皇帝讳德宗,字德宗,孝武帝长子也。太元十二年八月辛巳,立为皇太子。二十一年九月庚申,孝武帝崩。辛酉,太子即皇帝位,大赦。癸亥,以司徒、会稽王道子为太傅,摄政。冬十月甲申。葬孝武皇帝于隆平陵。大雪。

隆安元年春正月己亥朔,帝加元服,改元,增文武位一等。太傅、会稽王道子稽首归政。以尚书右仆射王珣为尚书令,领军将军王国宝为尚书左仆射。二月,吕光将秃发乌孤自称大都督、大单于,国号南凉。击光将窦苟于金昌,大破之。甲寅,尊皇太后李氏为皇太后。戊午,立皇后王氏。三月,吕光子纂为乞伏乾归所败。光建康太守段业自号凉州牧。慕容宝败魏师于蓟。夏四月甲戌,兗州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举兵,以讨尚书左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为名。甲申,杀国宝及绪以悦于恭,恭乃罢兵。戊子,大赦。五月,前司徒长史王廞以吴郡反,王恭讨平之。慕容宝将慕容详僭即皇帝位于中山,宝奔黄龙。秋八月,吕光为其仆射杨轨、散骑常侍郭黁所攻,光子纂击走之。九月,慕容宝将慕容麟斩慕容祥于中山,因僭即皇帝位。冬十月,慕容麟为魏师所败。

二年春三月,龙舟二灾。夏五月,兰汗弑慕容宝而自称大将军、昌黎王。秋七月,慕容宝子盛斩兰汗,僭称长乐王,摄天子位。兗州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荆州刺史殷仲堪、广州刺史桓玄、南蛮校尉杨佺期等举兵反。八月,江州刺史王愉奔于临川。丙子,宁朔将军邓启方及慕容德将慕容法战于管城,王师败绩。丙戌,慕容盛僭即皇帝位于黄龙。桓玄大败王师于白石。九月辛卯,加太傅、会稽王道子黄钺。遣征虏将军会稽王世子元显、前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讨桓玄等。己亥,破庾楷于牛渚。丙午,会稽王道子屯中堂,元显守石头。己酉,前将军王珣守北郊,右将军谢琰备宣阳门。辅国将军刘牢之次新亭,使子敬宣击败恭,恭奔曲阿长塘湖,湖尉收送京师,斩之。于是遣太常殷茂喻仲堪及玄,玄等走于寻阳。冬十月,新野言驺虞见。丙子,大赦。壬午,仲堪等盟于寻阳,推桓玄为盟主。十一月,以琅邪王德文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军将军王雅为尚书左仆射。十二月己丑,魏王珪即尊位,年号天兴。京兆人韦礼帅襄阳流人叛,降于姚兴。己酉,前新安太守杜炯反于京口,会稽王世子元显讨斩之。秃发乌孤自称武威王。

三年春正月辛酉,封宗室蕴为淮陵王。二月甲辰,河间王国镇薨。林邑范胡达陷日南、九真,遂寇交址,太守杜瑗讨破之。段业自称凉王。仇池公杨盛遣使称籓,献方物。三月己卯,追尊所生陈夫人为德皇太后。夏四月乙未,加尚书令王珣卫将军,以会稽王世子元显为扬州刺史。六月戊子,以琅邪王德文为司徒。慕容德陷青州,害龙骧将军辟闾浑,遂僭即皇帝位于广固。秋八月,秃发乌孤死,其弟利鹿孤嗣伪位。冬十月,姚兴陷洛阳,执河南太守辛恭靖。十一月甲寅,妖贼孙恩陷会稽,内史王凝之死之,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新蔡王崇、义兴太守魏隐并委官而遁,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皆遇害。遣卫将军谢琰、辅国将军刘牢之逆击,走之。十二月,桓玄袭江陵,荆州刺史殷仲堪、南蛮校尉杨佺期并遇害。吕光立其太子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是日,光死,吕纂弑绍而自立。是岁,荆州大水,平地三丈。

四年春正月乙亥,大赦。二月己丑,有星孛于奎娄,进至紫微。三月,彗星见于太微。夏四月,地震。孙恩寇浃口。五月丙寅,散骑常侍、卫将军、东亭侯王珣卒。己卯,会稽内史谢琰为孙恩所败,死之。恩转寇临海。六月庚辰朔,日有蚀之。旱。辅国司马刘裕破恩于南山。恩将卢循陷广陵,死者三千余人。以琅邪王师何澄为尚书左仆射。秋七月壬子,太皇太后李氏崩。丁卯,大赦。是月,姚兴伐乞伏乾归,降之。八月丁亥,尚书右仆射王雅卒。壬寅,葬文太后于修平陵。九月癸丑,地震。"冬十一月,宁朔将军高雅之及孙恩战于余姚,王师败绩。以扬州刺史元显为后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豫徐兗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前将军刘牢之为镇北将军,封元显子彦璋为东海王。十二月戊寅,有星孛于天市。是岁,河右诸郡奉凉武昭王李玄盛为秦凉二州牧、凉公,年号庚子。

五年春二月丙子,孙恩复寇浃口。吕超杀吕纂,以其兄隆僭即伪位。三月甲寅,众星西流,历太微。夏五月,孙恩寇吴国,内史袁山松死之。沮渠蒙逊杀段业,自号大都督、北凉州牧。六月甲戌,孙恩至丹徒。乙亥,内外戒严,百官入居于省。冠军将军高素、右卫将军张崇之守石头,辅国将军刘袭栅断淮口,丹阳尹司马恢之戍南岸,冠军将军桓谦、辅国将军司马允之、游击将军毛邃备白石,左卫将军王嘏、领军将军孔安国屯中皇堂。征豫州刺史、谯王尚之卫京师。宁朔将军高雅之击孙恩于广陵之郁洲,为贼所执。秋七月,段玑杀慕容盛,盛叔父熙尽诛段氏,因僭称尊号。九月,吕隆降于姚兴。冬十月,姚兴帅侵魏,大败而旋。是岁,饥,禁酒。

元兴元年春正月庚午朔,大赦,改元。以后将军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元显前锋,前将军、谯王尚之为后部,以讨桓玄。二月丙午,帝戎服饯元显于西池。丁巳,遣兼侍中、齐王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丁卯,桓玄败王师于姑孰,谯王尚之、齐王柔之并死之。以右将军吴隐之为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广州刺史。三月己巳,刘牢之叛降于桓玄。辛未,王师败绩于新亭,骠骑大将军、会稽王世子元显,东海王彦璋,冠军将军毛泰,游击将军毛邃并遇害。壬申,桓玄自为侍中、丞相、录尚书事,以桓谦为尚书仆射,迁太傅、会稽王道子于安城。玄俄又自称太尉、扬州牧,总百揆,以琅邪王德文为太宰。临海太守辛景击孙恩,斩之。是月,秃发利鹿孤死,弟辱檀嗣伪位。秋七月乙亥,新蔡王崇为其奴所害。八月庚子,尚书下舍灾。冬十月,冀州刺史刘轨叛奔于慕容德。十二月庚申,会稽王道子为桓玄所害。曲赦广陵、彭城大逆以下。

二年春二月辛丑,建威将军刘裕破徐道覆于东阳。乙卯,桓玄自称大将军。丁巳,冀州刺史孙无终为桓玄所害。夏四月癸巳朔,日有蚀之。秋八月,玄又自号相国、楚王。九月,南阳太守庾仄起义兵,为玄所败。冬十一月壬午,玄迁帝于永安宫。癸未,移太庙神主于琅邪国。十二月壬辰,玄篡位,以帝为平固王。辛亥,帝蒙尘于寻阳。

三年春二月,帝在寻阳。庚寅夜,涛水入石头,漂杀人户。乙卯,建武将军刘裕帅沛国刘毅、东海何无忌等举义兵。丙辰,斩桓玄所署徐州刺史桓修于京口,青州刺史桓弘于广陵。丁巳,义师济江。三月戊午,刘裕斩玄将吴甫之于江乘,斩皇甫敷于罗落。己未,玄众溃而逃。庚申,刘裕置留台,具百官。壬戌,桓玄司徒王谧推刘裕行镇军将军、徐州刺史、都督扬徐兗豫青冀幽并八州诸军事、假节。刘裕以谧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辛酉,刘裕诛尚书左仆射王愉、愉子荆州刺史绥、司州刺史温详。辛未,桓玄逼帝西上。丙戌,密诏以幽逼于玄,万机虚旷,令武陵王遵依旧典,承制总百官行事,加侍中,余如故。并大赦谋反大逆己下,惟桓玄一祖之后不宥。夏四月己丑,大将军、武陵王遵称制,总万机。庚寅,帝至江陵。庚戌,辅国将军何无忌、振武将军刘道规及桓玄将庾稚、何澹之战于湓口,大破之。玄复逼帝东下。五月癸酉,冠军将军刘毅及桓玄战于峥嵘洲,又破之。己卯,帝复幸江陵。辛巳,荆州别驾王康产、南郡太守王腾之奉帝居于南郡。壬午,督护冯迁斩桓玄于貊盘洲。乘兴反正于江陵。甲申,诏曰:"奸凶篡逆,自古有之。朕不能式遏杜渐,以致播越。赖镇军将军裕英略奋发,忠勇绝世,冠军将军毅等诚心宿著,协助同嘉谋。义声既振,士庶效节,社稷载安,四海齐庆。其大赦,凡诸畏逼事屈逆命者,一无所问。"戊寅,奉神主人于太庙。闰月己丑,桓玄故将扬武将军桓振陷江陵,刘毅、何无忌退守寻阳,帝复蒙尘于贼营。六月,益州刺史毛璩讨伪梁州刺史桓希,斩之。秋七月戊申,永安皇后何氏崩。八月癸酉,祔葬穆帝章皇后于永平陵。九月,前给事中刁骋、秘书丞王迈之谋反,伏诛。冬十月,卢循寇广州,刺史吴隐之为循所败。执始兴相阮腆之而还。慕容德死,兄子超嗣伪位。

义熙元年春正月,帝在江陵。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兵,袭破襄阳。己丑,刘毅次于马头。桓振以帝屯于江津。辛卯,宗之破振将温楷于柞溪,进次纪南,为振所败。振武将军刘道规击桓谦,走之。乘舆反正,帝与琅邪王幸道规舟。戊戌,诏曰:"朕以寡德,夙纂洪绪。不能缉熙遐迩,式遏奸宄。逆臣桓玄乘衅肆乱,乃诬罔天人,篡据极位。朕躬播越,沦胥荒裔,宣皇之基,眇焉以坠。赖镇军将军裕忠武英断,诚冠终古。运谋机始,贞贤协其契;抆泪誓众,义士感其心。故霜戈一挥。巨猾奔迸,三率棱威,大憝授首。而孽振猖狂,嗣凶荆郢。幸天祚社稷,义旗载捷,狡徒沮溃,朕获反正。斯实宗庙之灵,勤王之勋。岂朕一人独享伊祜,思与亿兆幸兹更始。其大赦,改元,唯玄振一祖及同党不在原例。赐百官爵二级,鳏寡孤独谷人五斛,大酺五日。"二月丁巳,留台备乘舆法驾,迎帝于江陵。弘农太守戴宁之、建威主簿徐惠子等谋反,伏诛。平西参军谯纵害平西将军、益州刺史毛璩,以蜀叛。三月,桓振复袭江陵,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奔于襄阳。建威将军刘怀肃讨振,斩之。帝至自江陵。乙未,百官诣阙请罪。诏曰:"此非诸卿之过,其还率职。"戊戌,举章皇后哀三日,临于西堂。刘裕及何无忌等抗表逊位,不许。庚子,以琅邪王德文为大司马,武陵王遵为太保,加镇军将军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甲辰,诏曰:"自顷国难之后,人物凋残,常所供奉,犹不改旧,岂所以视人如伤,禹汤归过之诫哉!可筹量减省。"夏四月,刘裕旋镇京口。戊辰,饯于东堂。五月癸未,禁绢扇及摴蒲。游击将军、章武王秀,益州刺史司马轨之谋反,伏诛。桓玄故将桓亮、苻宏、刁预寇湘州,守将击走之。秋八月甲子,封临川王子修之为会稽王。冬十一月,乞付乾归伐仇池,仇池公杨盛大破之。是岁,凉武昭王玄盛遣使奉表称籓。

二年春正月,益州刺史司马荣期击谯纵将谯子明于白帝,破之。夏五月,封高密王子法莲为高阳王。秋七月,梁州刺史杨孜敬有罪,伏诛。冬十月,论匡复之功,封车骑将军刘裕为豫章郡公,抚军将军刘毅南平郡公,右将军何无忌安成郡公,自余封赏各有差。乙亥,以左将军孔安国为尚书左仆射。十二月,盗杀零陵太守阮野。

三年春二月己酉,车骑将军刘裕来朝。诛东阳太守殷仲文、南蛮校尉殷叔文、晋陵太守殷道叔、永嘉太守骆球。己丑,大赦,除酒禁。夏五月,大水。六月,姚兴将赫连勃勃僭称天王于朔方,国号夏。秋七月戊戌朔,日有蚀之。汝南王遵之有罪,伏诛。八月,遣冠军将军刘敬宣持节监征蜀诸军事。冬十一月,赫连勃勃大败秃发傉檀,傉檀奔于南山。是岁,高云、冯跋杀慕容熙,云僭即帝位。

四年春正月甲辰,以琅邪王德文领司徒,车骑将军刘裕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庚申,侍中、太保、武陵王遵薨。夏四月,散骑常侍、尚书左仆射孔安国卒。甲午,加吏部尚书孟昶尚书左仆射。冬十一月辛卯,雷。梁州刺史杨思平有罪,弃市。癸丑,大风拔树。是月,秃发傉檀僭即凉王位。十二月,陈留王曹灵诞薨。

五年春正月辛卯,大赦。庚戌,以抚军将军刘毅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辅国将军何无忌镇南将军。庚戌,寻阳地震。二月,慕容超将慕容兴宗寇宿豫,阳平太守刘千载、南阳太守赵元并为贼所执。三月己亥,大雪,平地数尺。车骑将军刘裕帅师伐慕容超。夏六月丙寅,震于太庙。刘裕大破慕容超于临朐。秋七月,姚兴将乞伏乾归僭称西秦王于苑川。九月戊辰,离班弑高云,云将冯跋攻班,杀之。跋僭即王位,仍号燕。冬十月,魏清河王绍弑其主圭。

六年春正月丁亥,刘裕攻慕容超,克之,齐地悉平。是月,广州刺史卢循反,寇江州。三月,秃发傉檀及沮渠蒙逊战于穷泉,傉檀败绩。壬申,镇南将军、江州刺史何无忌及循战于豫章,王师败绩,无忌死之。夏四月,青州刺史诸葛长民、兗州刺史刘籓、并州刺史刘道怜乃入卫京师。五月丙子,大风,拔木。戊子,卫将军刘毅及卢循战于桑落洲,王师败绩。尚书左仆射孟昶惧,自杀。己未,大赦。乙丑,循至淮口,内外戒严。大司马、琅邪王德文都督宫城诸军事,次中皇堂,太尉刘裕次石头,梁王珍之屯南掖门,冠军将军刘敬宣屯北郊,辅国将军孟怀玉屯南岸,建武将军王仲德屯越城,广武将军刘怀默屯建阳门,淮口筑柤浦、药园、廷尉三垒以距之。丙寅,震太庙鸱尾。秋七月庚申,卢循遁走。甲子,使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河间内史蒯恩等帅众追之。是月,卢循寇荆州,刺史刘道规、雍州刺史鲁宗之等败之。又破徐道覆于华容,贼复走寻阳。八月,姚兴将桓谦寇江陵,刘道规败之。冬十一月,蜀贼谯纵陷巴东,守将温祚、时延祖死之。十二月壬辰,刘裕破卢循于豫章。

七年春二月壬午,右将军刘籓斩徐道覆于始兴,传首京师。夏四月,卢循走交州,刺史杜慧度斩之。秋七月丁卯,以荆州刺史刘道规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冬十月,沮渠蒙逊伐凉,凉武昭王玄盛与战,败之。

八年春二月丙子,以吴兴太守孔靖为尚书右仆射。三月甲寅,山阴地陷四尺,有声如雷。夏五月,乞伏公府弑乞伏乾归,乾归子炽盘诛公府,僭即伪位。六月,以平北将军鲁宗之为镇北将军。秋七月甲午,武陵王季度薨。庚子,征西大将军刘道规卒。八月,皇后王氏崩。辛亥,高密王纯之薨。九月癸酉,葬僖皇后于休平陵。己卯,太尉刘裕害右将军兗州刺史刘籓、尚书左仆射谢混。庚辰,裕矫诏曰:"刘毅苞藏祸心,构逆南夏,籓、混助乱,志肆奸宄。赖宁辅玄鉴,抚机挫锐,凶党即戮,社稷乂安。夫好生之德,所因者本,肆眚覃仁,实资玄泽。况事兴大憝,祸自元凶。其大赦天下,唯刘毅不在其例。普增文武位一等。孝顺忠义,隐滞遗逸,必令闻达。"己丑,刘裕帅师讨毅。裕参军王镇恶陷江陵城,毅自杀。冬十一月,沮渠蒙逊僭号河西王。十二月,以西陵太守硃龄石为建威将军、益州刺史,帅师伐蜀。分荆州十郡置湘州。是岁,庐陵、南康地四震。

九年春三月丙寅,刘裕害前将军诸葛长民及其弟辅国大将军黎民、从弟宁朔将军秀之。戊寅,加刘裕镇西将军、豫州刺史。林邑范胡达寇九真,交州刺史杜慧度斩之。夏四月壬戌,罢临沂、湖熟皇后脂泽田四十顷,以赐贫人,弛湖池之禁。封镇北将军鲁宗之为南阳郡公。秋七月,硃龄石克成都,斩谯纵,益州平。九月,封刘裕次子义真为桂阳公。冬十二月,安平王球之薨。是岁,高句丽、倭国及西南夷铜头大师并献方物。

十年春三月戊寅,地震。夏六月,乞伏炽盘帅师伐秃发傉檀,灭之。秋七月,淮北大风,坏庐舍。九月丁巳朔,日有蚀之。林邑遣使来献方物。是岁,城东府。

十一年春正月,荆州刺史司马休之、雍州刺史鲁宗之并举兵贰于刘裕,裕帅师讨之。庚午,大赦。丁丑,以吏部尚书谢裕为尚书左仆射。二月丁未,姚兴死,子泓嗣伪位。三月辛巳,淮陵王蕴薨。壬午,刘裕及休之战于江津,休之败,奔襄阳。夏四月乙卯,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为其参军司马道赐所害。五月甲申,彗星二见。甲午,休之、宗之出奔于姚泓。论平蜀功,封刘裕子义隆彭城公,硃龄石丰城公。己酉,霍山崩,出铜钟六枚。秋七月丙戌,京师大水,坏太庙。辛亥晦,日有蚀之。八月丁未,尚书左仆射谢裕卒,以尚书右仆射刘穆之为尚书左仆射。九月己亥,大赦。

十二年春正月,姚泓使其将鲁轨寇襄阳,雍州刺史赵伦之击走之。二月,加刘裕中外大都督。夏六月,赫连勃勃攻姚泓秦州,陷之。己酉,新除尚书令、都乡亭侯刘柳卒。秋八月,刘裕及琅邪王德文帅众伐姚泓。丙午,大赦。冬十月丙寅,姚泓将姚光以洛阳降。己丑,遣兼司空、高密王恢之修谒五陵。

十三年春正月甲戌朔,日有蚀之。二月,凉武昭王李玄盛薨,世子士业嗣位为凉州牧、凉公。三月,龙骧将军王镇恶大破姚泓将姚绍于潼关。夏,刘裕败魏将鹅青于河曲,斩青裨将阿薄干。是月,凉公李士业大败沮渠蒙逊于鲜支涧。五月,刘裕克潼关。丁亥,会稽王修之薨。六月癸亥,林邑献驯象、白鹦鹉。秋七月,刘裕克长安,执姚泓,收其彝器,归诸京师。南海贼徐道期陷广州,始兴相刘谦之讨平之。冬十一月辛未,左仆射、前将军刘穆之卒。

十四年春正月辛巳,大赦。青州刺史沈田子害龙骧将军王镇恶于长安。夏六月,刘裕为相国,进封宋公。冬十月,以凉公士业为镇西将军,封酒泉公。十一月,赫连勃勃大败王师于青泥北。雍州刺史硃龄石焚长安宫殿,奔于潼关。寻又大溃,龄石死之。十二月戊寅,帝崩于东堂,时年三十七。葬休平陵。

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辩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故桓玄之纂,因此获全。初谶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刘裕将为禅代,故密使王韶之缢帝而立恭帝,以应二帝云。

恭帝讳德文,字德文,安帝母弟也。初封琅邪王,历中军将军、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领司徒、录尚书六条事。元兴初,迁车骑大将军。桓玄执政,进位太宰,加兗冕之服,绿綟绶。玄篡位,以帝为石阳县公,与安帝俱居寻阳。及玄败,随至江陵。玄死,桓振奄至,跃马奋戈,直至阶下,瞋目谓安帝曰:"臣门户何负国家,而屠灭若是?"帝乃下床谓振曰:"此岂我兄弟意邪!"振乃下马致拜。振平,复为琅邪王,又领徐州刺史,寻拜大司马,领司徒,加殊礼。义熙二年,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加羽葆鼓吹。十二年,诏曰:"大司马明德懋亲,大尉道勋光大,并徽序彝伦,燮和二气,髦俊引领,思佐鼎饪。而雅尚冲挹,四门弗辟,诚合大雅谦虚之道,实违急贤赞世之务。昔蒲轮载征,异人并出,东平开府,奇士向臻,济济之盛,朕有钦焉。可敕二府,依旧辟召,必将明易攵俊乂,嗣轨前贤矣。"于是始辟召掾属。时太尉裕都督中外诸军,诏曰:"大司马地隆任重,亲贤莫贰。虽府受节度,可身无致敬。"刘裕之北征也,帝上疏,请帅所莅,启行戎路,修敬山陵。朝廷从之,乃与裕俱发。及有司以即戎不得奉辞陵庙,帝复上疏曰:"臣推毂阃外,将革寒暑,不获展情埏璲,私心罔极。伏愿天慈,特垂听许,使臣微诚粗申,即路无恨。"许之。及姚泓灭,归于京都。十四年十二月戊寅,安帝崩。刘裕矫称遗诏曰:"唯我有晋,诞膺明命,业隆九有,光宅四海。朕以不德,属当多难,幸赖宰辅,拯厥颠覆。仍恃保祐,克黜祸乱,遂冕旒辰极,混一六合。方凭阿衡,惟新洪业,而遘疾大渐,将遂弗兴。仰惟祖宗灵命。亲贤是荷。咨尔大司马、琅邪王,体自先皇,明德光懋,属惟储贰,众望攸集。其君临晋邦,奉系宗祀,允执其中,燮和天下。阐扬末诰,无废我高祖之景命。"是日,即帝位,大赦。

元熙元年春正月壬辰朔,改元。以山陵未厝,不朝会。立皇后褚氏。甲午,征刘裕还朝。戊戌,有星孛于太微西籓。庚申,葬安皇帝于休平陵。帝受朝,悬而不乐。以骠骑将军刘道怜为司空。秋八月,刘裕移镇寿阳。以刘怀慎为前将军、北徐州刺史,镇彭城。九月,刘裕自解扬州。冬十月乙酉,裕以其子桂阳公义真为扬州刺史。十一月丁亥朔,日有蚀之。十二月辛卯,裕加殊礼。己卯,太史奏,黑龙四见于东方。

二年夏六月壬戌,刘裕至于京师。傅亮承裕密旨,讽帝禅位,草诏,请帝书之。帝欣然谓左右曰:"晋氏久已失之,今复何恨。"乃书赤纸为诏。甲子,遂逊于琅邪第。刘裕以帝为零陵王,居于秣陵,行晋正朔,车旗服色一如其旧,有其文而不备其礼。帝自是之后,深虑祸机,褚后常在帝侧,饮食所资,皆出褚后,故宋人莫得伺其隙,宋永初二年九月丁丑,裕使后兄叔度请后,有间,兵人逾垣而入,弑帝于内房。时年三十六。谥恭皇帝,葬冲平陵。

帝幼时性颇忍急,及在籓国,曾令善射者射马为戏。既而有人云:"马者国姓,而自杀之,不祥之甚。"帝亦悟,甚悔之。其后复深信浮屠道,铸货千万,造丈六金像,亲于瓦官寺迎之,步从十许里。安帝既不惠,帝每侍左右,消息温凉寝食之节,以恭谨闻,时人称焉。始,元帝以丁丑岁称晋王,置宗庙,使郭璞筮之,云"享二百年。"自丁丑至禅代之岁,年在庚申,为一百四岁。然丁丑始系西晋,庚申终入宋年,所余惟一百有二岁耳。璞盖以百二之期促,故婉而倒之为二百也。

史臣曰:安帝即位之辰,钟无妄之日,道子、元显并倾朝政,主昏臣乱,未有如斯不亡者也。虽有手握戎麾,心存旧国,回首无良,忽焉萧散。于是桓玄乘衅,势逾飙指,六师咸泯,只马徂迁。是以宋高非典午之臣,孙恩岂金行之寇。若乃世遇颠覆,则恭皇斯甚。于越之民,讵熏丹穴,会稽之侣,宁叹人臣。去皇屋而归来,洒丹书而不恨。夫五运攸革,三微数尽,犹高秋凋候,理之自然。观其摇落,人有为之流涟者也。

赞曰:安承流湎,大盗斯张。恭乃寓命,他人是纲。犹存周赧,始立怀王。虚尊假号,异术同亡。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列传第70|正史

《晋书》列传第七十 王弥 张昌 陈敏 王如 杜曾 杜弢 王机 祖约 苏峻 孙恩 卢循谯纵 载记序


王弥,东莱人也。家世二千石。祖颀,魏玄菟太守,武帝时,至汝南太守。弥 有才干,博涉书记。少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见而谓之曰:"君豺声豹视,好乱乐 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惠帝末,妖贼刘柏根起于东莱之弦县,弥率 家僮从之,柏根以为长史。柏根死,聚徒海渚,为苟纯所败,亡入长广山为群贼。 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遗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 "飞豹"。后引兵入寇青徐,兗州刺史苟晞逆击,大破之。弥退集亡散,众复大振, 晞与之连战,不能克。弥进兵寇泰山、鲁国、谯、梁、陈、汝南、颍川、襄城诸郡, 入许昌,开府库,取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廷不能制。

会天下大乱,进逼洛阳,京邑大震,宫城门昼闭。司徒王衍等率百官距守,弥 屯七里涧,王师进击,大破之。弥谓其党刘灵曰:"晋兵尚强,归无所厝。刘元海 昔为质子,我与之周旋京师,深有分契,今称汉王,将归之,可乎?"灵然之。乃 渡河归元海。元海闻而大悦,遣其侍中兼御史大夫郊迎,致书于弥曰:"以将军有 不世之功,超时之德,故有此迎耳。迟望将军之至,孤今亲行将军之馆,辄拂席洗 爵,敬待将军。"及弥见元海,劝称尊号,元海谓弥曰:"孤本谓将军如窦周公耳, 今真吾孔明、仲华也。烈祖有云:'吾之有将军,如鱼之有水。'"于是署弥司隶 校尉,加侍中、特进,弥固辞。使随刘曜寇河内,又与石勒攻临漳。

永嘉初,寇上党,围壶关,东海王越遣淮南内史王旷、安丰太守卫乾等讨之, 及弥战于高都、长平间,大败之,死者十六七。元海进弥征东大将军,封东莱公。 与刘曜、石勒等攻魏郡、汲郡、顿丘,陷五十余壁,皆调为军士。又与勒攻鄴,安 北将军和郁弃城而走。怀帝遣北中郎将裴宪次白马讨弥,车骑将军王堪次东燕讨勒, 平北将军曹武次大阳讨元海。武部将军彭默为刘聪所败,见害,众军皆退。聪渡黄 河,帝遣司隶校尉刘暾、将军宋抽等距之,皆不能抗。弥、聪以万骑至京城,焚二 学。东海王越距战于西明门,弥等败走。弥复以二千骑寇襄城诸县,河东、平阳、 弘农、上党诸流人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为旧居人所不礼, 皆焚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弥又以二万人会石勒寇陈郡、颍川,屯阳曜, 遣弟璋与石勒共寇徐兗,因破越军。

弥后与曜寇襄城,遂逼京师。时京邑大饥,人相食,百姓流亡,公卿奔河阴。 曜、弥等遂陷宫城,至太极前殿,纵兵大掠。幽帝于端门,逼辱羊皇后,杀皇太子 诠,发掘陵墓,焚烧宫庙,城府荡尽,百官及男女遇害者三万余人,遂迁帝于平阳。

弥之掠也,曜禁之,弥不从。曜斩其牙门王延以徇,弥怒,与曜阻兵相攻,死 者千余人。弥长史张嵩谏曰:"明公与国家共兴大事,事业甫耳,便相攻讨,何面 见主上乎!平洛之功诚在将军,然刘曜皇族,宜小下之。晋二王平吴之鉴,其则不 远,愿明将军以为虑。纵将军阻兵不还,其若子弟宗族何!"弥曰:"善,微子, 吾不闻此过也。"于是诣曜谢,结分如初。弥曰:"下官闻过,乃是张长史之功。" 曜谓嵩曰:"君为硃建矣,岂况范生乎!"各赐嵩金百斤。弥谓曜曰:"洛阳天下 之中,山河四险之固,城池宫室无假营造,可徙平阳都之。"曜不从,焚烧而去。 弥怒曰:"屠各子,岂有帝王之意乎!汝柰天下何!"遂引众东屯项关。

初,曜以弥先入洛,不待己,怨之,至是嫌隙遂构。刘暾说弥还据青州,弥然 之,乃以左长史曹嶷为镇东将军,给兵五千,多赍宝物还乡里,招诱亡命,且迎其 室。弥将徐邈、高梁辄率部曲数千人随嶷去,弥益衰弱。

初,石勒恶弥骁勇,常密为之备。弥之破洛阳也,多遗勒美女宝货以结之。时 勒擒苟晞,以为左司马,弥谓勒曰:"公获苟晞而用之,何其神妙!使晞为公左, 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勒愈忌弥,阴图之。刘暾又劝弥征曹嶷,藉其众以诛 勒。于是弥使暾诣青州,令曹嶷引兵会己,而诈要勒共向青州。暾至东阿,为勒游 骑所获。勒见弥与嶷书,大怒,乃杀暾。弥未之知,勒伏兵袭弥,杀之,并其众。

张昌,本义阳蛮也。少为平氏县吏,武力过人,每自占卜,言应当富贵。好论 攻战,侪类咸共笑之。及李流寇蜀,昌潜遁半年,聚党数千人,盗得幢麾,诈言台 遣其募人讨流。会《壬午诏书》发武勇以赴益土,号曰"壬午兵"。自天下多难, 数术者云当有帝王兴于江左,及此调发,人咸不乐西征,昌党因之诳惑,百姓各不 肯去。而诏书催遣严速,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由是郡县官长皆躬出驱 逐,展转不远,屯聚而为劫掠。是岁江夏大稔,流人就食者数千口。

太安二年,昌于安陆县石岩山屯聚,去郡八十里,诸流人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 昌乃易姓名为李辰。太守弓钦遣军就讨,辄为所破。昌徒众日多,遂来攻郡。钦出 战,大败,乃将家南奔沔口。镇南大将军、新野王歆遣骑督靳满讨昌于随郡西,大 战,满败走,昌得其器杖,据有江夏,即其府库。造妖言云:"当有圣人出。"山 都县吏丘沈遇于江夏,昌名之为圣人,盛车服出迎之,立为天子,置百官。沈易姓 名为刘尼,称汉后,以昌为相国,昌兄味为车骑将军,弟放广武将军,各领兵。于 石岩中作宫殿,又于岩上织竹为鸟形,衣以五彩,聚肉于其傍,众鸟群集,诈云凤 皇降,又言珠袍、玉玺、铁券、金鼓自然而至。乃下赦书,建元神凤,郊祀、服色 依汉故事。其有不应其募者,族诛。又流讹言云:"江淮已南当图反逆,官军大起, 悉诛讨之。"群小互相扇动,人情惶惧,江沔间一时猋起,竖牙旗,鸣鼓角,以应 昌,旬月之间,众至三万,皆以绛科头,扌替之以毛。江夏、义阳士庶莫不从之, 惟江夏旧姓江安令王伛、秀才吕蕤不从。昌以三公位征之,伛、蕤密将宗室并奔汝 南,投豫州刺史刘乔。乡人期思令李权、常安令吴凤、孝廉吴暢纠合善土,得五百 余家,追随伛等,不豫妖逆。

新野王歆上言:"妖贼张昌、刘尼妄称神圣,犬羊万计,绛头毛面,挑刀走戟, 其锋不可当。请台敕诸军,三道救助。"于是刘乔率诸军据汝南以御贼,前将军赵 骧领精卒八千据宛,助平南将军羊伊距守。昌遣其将军黄林为大都督,率二万人向 豫州,前驱李宫欲掠取汝水居人,乔遣将军李杨逆击,大破之。林等东攻弋阳,太 守梁桓婴城固守。又遣其将马武破武昌,害太守,昌自领其众。西攻宛,破赵骧, 害羊伊。进攻襄阳,害新野王歆。昌别率石冰东破江、扬二州,伪置守长。当时五 州之境皆畏逼从逆。又遣其将陈贞、陈兰、张甫等攻长沙、湘东、零陵诸郡。昌虽 跨带五州,树立牧守,皆桀盗小人而无禁制,但以劫掠为务,人情渐离。

是岁,诏以宁朔将军、领南蛮校尉刘弘镇宛,弘遣司马陶侃、参军蒯桓、皮初 等率众讨昌于竟陵,刘乔又遣将军李杨、督护尹奉总兵向江夏。侃等与昌苦战累日, 大破之,纳降万计,昌乃沈窜于下俊山。明年秋,乃擒之,传首京师,同党并夷三 族。

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及赵王篡逆, 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京师仓廪空虚,敏建议曰:"南方米谷皆积数十年,时将 欲腐败,而不漕运以济中州,非所以救患周急也。"朝廷从之,以敏为合肥度支, 迁广陵度支。

张昌之乱,遣其将石冰等趣寿春,都督刘准忧惶计无所出。时敏统大军在寿春, 谓准曰:"此等本不乐远戍,故逼迫成贼。乌合之众,其势易离。敏请合率运兵, 公分配众力,破之必矣。"准乃益敏兵击之,破吴弘、石冰等,敏遂乘胜逐北,战 数十合。时冰众十倍,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遂至扬州。回讨徐州贼封云,云将 张统斩云降。敏以功为广陵相。时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据江东之志。 其父闻之,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兒也!"父亡,去职。东海王越当西迎大驾, 承制起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致书于敏曰:

将军建谋富国,则有大漕之勋。及遭冰昌之乱,则首率义徒,以寡敌众。外无 强兵之援,内无运筹之侣,只身挺立,雄略从横,擢奇谋于马首,夺灵计于临危, 金声振于江外,精光赫于扬楚。攻坚陷险,三十余战,师徒无亏,勍敌自灭。五州 复全,苞茅入贡,岂非将军之功力哉!

今羯贼屯结,游魂河济,鼠伏雉窜,藏匿陈留,始欲奸盗,终图不轨。将军孙 吴之术既明,已试之功先著,孤与将军情分特隆,想割草土之哀,抑难居之思,舍 绖执戈,来恤国难。天子远巡,銮舆未反,引领东眷,有怀山陵。当凭将军戮力, 王辂有旋。将军率将所领,承书风发,米布军资,惟将军所运。

时越讨豫州刺史刘乔,敏引兵会之,与越俱败于萧。敏因中国大乱,遂请东归, 收兵据历阳。会吴王常侍甘卓自洛至,教卓假称皇太弟命,拜敏为扬州刺史,并假 江东首望顾荣等四十余人为将军、郡守,荣并伪从之。敏为息娶卓女,遂相为表里。 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太守王广等皆弃官奔走。敏弟昶知顾荣等有贰心,劝敏杀之, 敏不从。昶将精兵数万据乌江,弟恢率钱端等南寇江州,刺史应邈奔走,弟斌东略 诸郡,遂据有吴越之地。敏命寮佐以己为都督江东军事、大司马、楚公,封十郡, 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自江入河,奉迎銮驾。

东海王军谘祭酒华谭闻敏自相署置,而顾荣等并江东首望,悉受敏官爵,乃遗 荣等书曰:

石冰之乱,朝廷录敏微功,故加越次之礼,授以上将之任,庶有韩卢一噬之效。 而本性凶狡,素无识达,贪荣干运,逆天而动,阻兵作威,盗据吴会,内用凶弟, 外委军吏,上负朝廷宠授之荣,下孤宰辅过礼之惠。天道伐恶,人神所不祐。虽阻 长江,命危朝露。忠节令图,君子高行,屈节附逆,义士所耻。王蜀匹夫,志不 可屈;于期慕义,陨首燕庭。况吴会仁人并受国宠,或剖符名郡,或列为近臣,而 便辱身奸人之朝,降节逆叛之党,稽颡屈膝,不亦羞乎!昔龚胜绝粒,不食莽朝; 鲁连赴海,耻为秦臣。君子义行,同符千载,遥度雅量,岂独是安!

昔吴之武烈,称美一代,虽奋奇宛叶,亦受折襄阳。讨逆雄气,志存中夏,临 江发怒,命讫丹徒。赖先主承运,雄谋天挺,尚内倚慈母仁明之教,外杖子布廷争 之忠,又有诸葛、顾、步、张、硃、陆、全之族,故能鞭笞百越,称制南州。然兵 家之兴,不出三世,运未盈百,归命入臣。今以陈敏仓部令史,七第顽冗,六品下 才,欲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诸君垂头,不能建 翟义之谋;而顾生俯眉,已受羁绊之辱。皇舆东轩,行即紫馆,百僚垂缨,云翔凤 阙,庙胜之谟,潜运帷幄。然后发荆州武旅,顺流东下,徐州锐锋,南据堂邑;征 东劲卒,耀威历阳;飞桥越横江之津,泛舟涉瓜步之渚;威震丹阳,擒寇建鄴,而 诸贤何颜见中州之士邪!

小寇隔津,音符道阔,引领南望,情存旧怀。忠义之人,何世蔑有!夫危而不 能安,亡而不能存,将何贵乎!永长宿德,情所素重;彦先垂发,分著金石;公胄 早交,恩纪特隆;令伯义声,亲好密结。上欲与诸贤效冀紫宸,建功帝籍。如其不 尔,亦可泛舟河渭,击楫清歌。何为辱身小寇之手,以蹈逆乱之祸乎!昔为同志, 今已殊域;往为一体,今成异身。瞻江长叹,非子谁思!愿图良策,以存嘉谋也。

敏凡才无远略,一旦据有江东,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服,且子弟凶暴,所在 为患。周、顾荣之徒常惧祸败,又得谭书,皆有惭色。、荣遣使密报征东大将 军刘准遣兵临江,己为内应。准遣扬州刺史刘机、宁远将军衡彦等出历阳,敏使弟 昶及将军钱广次乌江以距之,又遣弟闳为历阳太守,戍牛渚。钱广家在长城,乡 人也,潜使图昶。广遣其属何康、钱象投募送白事于昶,昶俯头视书,康挥刀斩 之,称州下已杀敏,敢有动者诛三族,吹角为内应。广先勒兵在硃雀桥,陈兵水南、 、荣又说甘卓,卓遂背敏。敏率万余人将与卓战,未获济,荣以白羽扇麾之,敏 众溃散。敏单骑东奔至江乘,为义兵所斩,母及妻子皆伏诛,于是会稽诸郡并杀敏 诸弟无遗焉。

王如,京兆新丰人也。初为州武吏,遇乱流移至宛。时诸流人有诏并遣还乡里, 如以关中荒残,不愿归。征南将军山简、南中郎将杜蕤各遣兵送之,而促期令发。 如遂潜结诸无赖少年,夜袭二军,破之。杜蕤悉众击如,战于涅阳,蕤军大败。山 简不能御,移屯夏口,如又破襄城。于是南安庞实、冯翊严嶷、长安侯脱等各帅其 党攻诸城镇,多杀令长以应之。未几,众至四五万,自号大将军,领司、雍二州牧。

如惧石勒之攻己也,乃厚贿于勒,结为兄弟,勒亦假其强而纳之。时侯脱据宛, 与如不协,如说勒曰:"侯脱虽名汉臣,其实汉贼。如常恐其来袭,兄宜备之。" 勒素怒脱贰己,惮如脣齿,故不攻之。及闻如言,甚悦,遂夜令三军蓐食待命,鸡 鸣而驾,后出者斩,晨压宛门攻之,旬有二日而克之,勒遂斩脱。如于是大掠沔汉, 进逼襄阳。征南山简使将赵同帅师击之,经年不能克,智力并屈,遂婴城自守。王 澄帅军赴京都,如邀击破之。

如连年种谷皆化为莠,军中大饥,其党互相攻劫,官军进讨,各相率来降。如 计无所出,归于王敦。敦从弟棱爱如骁武,请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辈虓险难蓄, 汝性忌急,不能容养,更成祸端。"棱固请,与之。棱置诸左右,甚加宠遇。如数 与敦诸将角射,屡斗争为过失,棱果不容而杖之,如甚以为耻。初,敦有不臣之迹, 棱每谏之,敦常怒其异己。及敦闻如为棱所辱,密使人激怒之,劝令杀棱。如诣棱, 因闲宴,请剑舞为欢,棱从之。如于是舞刀为戏,渐渐来前。棱恶而呵之不止,叱 左右使牵去,如直前害棱。敦闻而阳惊,亦捕如诛之。

杜曾,新野人,南中郎将蕤之从祖弟也。少骁勇绝人,能被甲游于水中。始为 新野王歆镇南参军,历华容令,至南蛮司马。凡有战阵,勇冠三军。会永嘉之乱, 荆州荒梗,故牙门将胡亢聚众于竟陵,自号楚公,假曾竟陵太守。亢后与其党自相 猜贰,诛其骁将数十人,曾心不自安,潜谋图之,乃卑身屈节以事于亢,亢弗之觉, 甚信任之。会荆州贼王冲自号荆州刺史,部众亦盛,屡遣兵抄亢所统,亢患之,问 计于曾,曾劝令击之,亢以为然。曾白亢取帐下刀戟付工磨之,因潜引王冲之兵。 亢遣精骑出距冲,城中空虚,曾因斩亢而并其众,自号南中郎将、领竟陵太守。曾 求南郡太守刘务女不得,尽灭其家。会愍帝遣第五猗为安南将军、荆州刺史,曾迎 猗于襄阳,为兄子娶猗女,遂分据沔汉。

时陶侃新破杜弢,乘胜击曾,有轻曾之色。侃司马鲁恬言于侃曰:"古人争战, 先料其将,今使君诸将无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从,进军围之于石城。时曾 军多骑,而侃兵无马,曾密开门,突侃阵,出其后,反击其背,侃师遂败,投水死 者数百人。曾将趋顺阳,下马拜侃,告辞而去。既而致笺于平南将军荀崧,求讨丹 水贼以自效,崧纳之。侃遗崧书曰:"杜曾凶狡,所将之卒皆豺狼也,可谓氏枭 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宁,足下当识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为外援, 不从侃言。曾复率流亡二千余人围襄阳,数日不下而还。

及王暠为荆州刺史,曾距之,暠使将未轨、赵诱击曾,皆为曾所杀。王敦遣周 访讨之,屡战不能克,访潜遣人缘山开道,出曾不意以袭之,曾众溃,其将马俊、 苏温等执曾诣访降。访欲生致武昌,而硃轨息昌、赵诱息胤皆乞曾以复冤,于是斩 曾,而昌、胤脔其肉而啖之。

杜弢,字景文,蜀郡成都人也。祖植,有名蜀土,武帝时为符节令。父, 略阳护军。弢初以才学著称,州举秀才。遭李庠之乱,避地南平,太守应詹爱其才 而礼之。后为醴陵令。时巴蜀流人汝班、蹇硕等数万家,布在荆湘间,而为旧百姓 之所侵苦,并怀怨恨。会属贼李骧杀县令,屯聚乐乡,众数百人,弢与应詹击骧, 破之。蜀人杜畴、蹇抚等复扰湘州,参军冯素与汝班不协,言于刺史荀眺曰:"流 人皆欲反。"眺以为然,欲尽诛流人。班等惧死,聚众以应畴。时弢在湘中,贼众 共推弢为主,弢自称梁益二州牧、平难将军、湘州刺史,攻破郡县,眺委城走广州。 广州刺史郭讷遣始兴太守严佐率众攻弢,弢逆击破之。荆州刺史王澄复遣王机击弢, 败于巴陵。弢遂纵兵肆暴,伪降于山简,简以为广汉太守。

眺之走也,州人推安成太守郭察领州事,因率众讨弢,反为所败,察死之。弢 遂南破零陵,东侵武昌,害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邵陵太守郑融等。元帝 命征南将军王敦、荆州刺史陶侃等讨之,前后数十战,弢将士多物故,于是请降。 帝不许。弢乃遗应詹书曰:

天步艰难,始自吾州;州党流移,在于荆土。其所遇值,蔑之如遗,顿伏死亡 者略复过平,备尝荼毒,足下之所鉴也。客主难久,嫌隙易构,不谓乐乡起变出于 不意,时与足下思散疑结,求擒其党帅,惟患算不经远,力不陷坚耳。及在湘中, 惧死求生,遂相结聚,欲守善自卫,天下小定,然后输诚盟府。寻山公镇夏口,即 具陈之。此公鉴开塞之会,察穷通之运,纳吾于众疑之中,非高识玄睹,孰能若此! 西州人士得沐浴于清流,岂惟涤荡瑕秽,乃骨肉之施。此公薨逝,斯事中废,贤愚 痛毒,窃心自悼。欲遣滕永文、张休豫诣大府备列起事以来本末,但恐贪功殉名之 徒将谗间于圣主之听,戮吾使于市朝以彰叛逆之罪,故未敢遣之。而甘陶卒至,水 陆十万,旌旗曜于山泽,舟舰有盈于三江,威则威矣,然吾众窃未以为惧。晋文伐 原,以全信为本,故能使诸侯归之。陶侃宣赦书而继之以进讨,岂所以崇奉明诏, 示轨宪于四海!逼向义之夫以为叛逆之虏,踧思善之众以极不赦之责,非不战而屈 人之算也。驱略乌合,欲与必死者求一战,未见争衡之机权也。吾之赤心,贯于神 明,西州人士,卿粗悉之耳。宁当令抱枉于时,不证于大府邪!

昔虞卿不荣大国之相,与魏齐同其安危;司马迁明言于李陵,虽刑残而无慨。 足下抗威千里,声播汶衡,进宜为国思静难之略,退与旧交措枉直之正,不亦绰然 有余裕乎!望卿腾吾笺令,时达盟府,遣大使光临,使吾得披露肝胆,没身何恨哉! 伏想盟府必结纽于纪纲,为一匡于圣世,使吾厕列义徒,负戈前驱,迎皇舆于阊阖, 扫长蛇于荒裔,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若然,先清方夏,却定中原,吾得一所之 粮,使氵斥流西归,夷李雄之逋寇,修《禹贡》之旧献,展微劳以补往愆,复州邦 以谢邻国,亦其志也,惟所裁处耳。

吾远州寒士,与足下出处殊伦,诚不足感神交而济其倾危。但显吾忠诚,则汶 岳荷忠顺之恕,衡湘无伐叛之虞,隆足下宏纳之望,拯吾徒陷溺之艰,焉可金玉其 音哉!然颙颙十余万口,亦劳瘁于警备,思放逸于南亩矣。衡狱、江、湘列吾左右, 若往言有贰,血诚不亮,益梁受殃,不惟鄙门而已。

詹甚哀之,乃启呈弢书,并上言曰:"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文理既优,干 事兼美。往因使流寓,居詹郡界,其贞心坚白:詹所委究。李骧为变乐乡,劫略良 善,弢时出家财,招募忠勇,登坛歃血,义诚慷慨。会骧攻烧南平,弢遂东下巴汉, 与湘中乡人相遇,推其素望,遂相凭结。论弢本情,非首作乱阶者也。然破湘川, 实弢之罪,亦由兵交其间,遂使滋蔓。按弢今书,血诚亦至矣。昔硃鲔自疑于洛阳, 光武指河水以明心,鲔感义归诚,终展力报施,受封侯之宠,由恕过以录功也。詹 窃谓今者当圮运之会,思弘远猷,故齐赦射钩之诛,晋贳斩袪之戮,用能济冀戴之 高勋,隆一匡之美誉,况弢等素无斯愆而稽颡投命邪!以为可遣大使宣扬圣旨,云 泽沾之于上,百姓沐浴于下,则上下交泰,江左无风尘之虞矣。"帝乃使前南海太 守王运受弢降,宣诏书大赦,凡诸反逆一皆除之,加韬巴东监军。

弢受命后,诸将殉功者攻击之不已,弢不胜愤怒,遂杀运而使其将王真领精卒 三千为奇兵,出江南,向武陵,断官军运路。陶侃使伏波将军郑攀邀击,大破之, 真步走湘城。于是侃等诸军齐进,真遂降侃,众党散溃。弢乃逃遁,不知所在。

王机,字令明,长沙人也。父毅,广州刺史,甚得南越之情。机美姿仪,亻周 傥有度量。陈恢之乱,机年十七,率众击破之。尝慕王澄为人,澄亦雅知之,以为 己亚,遂与友善,内综心膂,外为牙爪。寻用为成都内史。机终日醉酒,不存政事, 由是百姓怨之,人情骚动。

会澄遇害,机惧祸及,又属杜弢所在发墓,而独为机守冢,机益自疑。就王敦 求广州,敦不许。会广州人背刺史郭纳,迎机为刺史,机遂将奴客门生千余人入广 州,州部将温邵率众迎机。郭遣参军葛幽追之,及于庐陵,机叱幽曰:"何以敢来? 欲取死邪?"幽不敢逼而归。郭讷闻邵之纳机也,乃遣兵击邵,反为所破。讷又遣 机父兄时吏距之,咸倒戈迎机,讷众皆散,乃握节而避机。机遂入城就讷求节,讷 叹曰:"昔苏武不失其节,前史以为美谈。此节天朝所假,义不相与,自可遣兵来 取之。"机惭而止。

机自以篡州,惧为王敦所讨,乃更来交州。时杜弢余党杜弘奔临贺,送金数千 两与机,求讨桂林贼以自效。机为列上,朝廷许之。王敦以机难制,又欲因机讨梁 硕,故以降杜弘之勋转为交州刺史。硕闻而遣子侯侯机于郁林,机怒其迎迟,责云: "须至州当相收拷。"硕子驰使报硕,硕曰:"王郎已坏广州,何可复来破交州也!" 乃禁州人不许迎之。府司马杜赞以硕不迎机,率兵讨硕,为硕所败。硕恐诸侨人为 机,于是悉杀其良者,乃自领交址太守。机既为硕所距,遂住郁林。时杜弘大破桂 林贼还,遇机于道,机劝弘取交州。弘素有意,乃执机节曰:"当相与迭持,何可 独捉!"机遂以节与之。于是机与弘及温邵、刘沈等并反。

寻而陶侃为广州,到始兴,州人皆谏不可轻进,侃不听。及至州,诸郡县皆已 迎机矣。侃先讨温邵、刘沈,皆杀之。机遣牙门屈蓝还州,诈言增粮,密招诱所部, 欲以距侃。侃即收蓝斩之,遣督护许高讨机走之,病死于道。高掘出其尸斩首,并 杀其二子焉。

机兄矩,字令式。美姿容,每出游,观者盈路。初为南平太守,豫讨陈恢有功, 迁广州刺史。将赴职,忽见一人持奏谒矩,自云京兆杜灵之。矩问之,答称:"天 上京兆,被使召君为主簿。"矩意甚恶之。至州月余卒。

祖约,字士少,豫州刺史逖之弟也。初以孝廉为成皋令,与逖甚相友爱。永嘉 末,随逖过江。元帝称制,引为掾属,与陈留阮孚齐名。后转从事中郎,典选举。

约妻无男而性妒,约亦不敢违忤。尝夜寝于外,忽为人所伤,疑其妻所为,约 求去职,帝不听,约便从右司马营东门私出。司直刘隗劾之曰:"约幸荷殊宠,显 位选曹,铨衡人物,众所具瞻。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杜渐防萌,式遏寇害。而 乃变起萧墙,患生婢妾,身被刑伤,亏其肤发。群小噂沓,嚣声远被,尘秽清化, 垢累明时。天恩含垢,犹复慰喻,而约违命轻出,既无明智以保其身,又孤恩废命, 宜加贬黜,以塞众谤。"帝不之罪。隗重加执据,终不许。

及逖有功于谯沛,约渐见任遇。逖卒,自侍中代逖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领 逖之众。约异母兄光禄大夫纳密言于帝曰:"约内怀陵上之心,抑而使之可也。今 显侍左右,假其权势,将为乱阶矣。"帝不纳。时人亦谓纳与约异生,忌其宠贵, 故有此言。而约竟无绥驭之才,不为士卒所附。

及王敦举兵,约归卫京都,率众次寿阳,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以功封五等 侯,进号镇西将军,使屯寿阳,为北境籓捍。自以名辈不后郗、卞,而不豫明帝顾 命,又望开府,及诸所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石聪尝以众逼之,约屡表请救, 而官军不至。聪既退,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约谓为弃己,弥怀愤恚。先是, 太后使蔡谟劳之,约见谟,瞋目攘袂,非毁朝政。及苏峻举兵,遂推崇约而罪执政, 约闻而大喜。从子智及衍并倾险好乱,又赞成其事,于是命逖子沛内史涣,女婿淮 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及峻克京都,矫诏以约为侍中、 太尉、尚书令。颖川人陈光率其属攻之,约左右阎秃貌类约,光谓为约而擒之,约 逾垣护免。光奔于石勒,而约之诸将复阴结于勒,请为内应。勒遣石聪来攻之,约 众溃,奔历阳。遣兄子涣攻桓宣于皖城,会毛宝援宣,击涣,败之。赵胤复遣将军 甘苗从三焦上历阳,约惧而夜遁,其将牵腾率众出降。

约以左右数百人奔于石勒,勒薄其为人,不见者久之。勒将程遐说勒曰:"天 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此汉高祖所以斩丁公也。今忠于事君者莫不显擢,背叛不臣 者无不夷戮,此天下所以归伏大王也。祖约犹存,臣切惑之。且约大引宾客,又占 夺乡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怨。"于是勒乃诈约曰:"祖侯远来,未得喜欢,可集子 弟一时俱会。"至日,勒辞之以疾,令遐请约及其宗室。约知祸及,大饮致醉。既 至于市,抱其外孙而泣。遂杀之,并其亲属中外百余人悉灭之,妇女伎妾班赐诸胡。

初,逖有胡奴曰王安,待之甚厚。及在雍丘,告之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 不在尔一人。"乃厚资遣之,遂为勒将。祖氏之诛也,安多将从人于市观省,潜取 逖庶子道重,藏之为沙门,时年十岁。石氏灭后来归。

苏峻,字子高,长广掖人也。父模,安乐相。峻少为书生,有才学,仕郡主簿。 年十八,举孝廉。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 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遣长史徐玮宣檄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 远近感其恩义,推峻为主。遂射猎于海边青山中。元帝闻之,假峻安集将军。时曹 嶷领青州刺史,表峻为掖令,峻辞疾不受。嶷恶其得众,恐必为患,将讨之。峻惧, 率其所部数百家泛海南渡。既到广陵,朝廷嘉其远至,转鹰扬将军。会周坚反于彭 城,峻助讨之,有功,除淮陵内史,迁兰陵相。

王敦作逆,诏峻讨敦。卜之不吉,迟回不进。及王师败绩,峻退保盱眙。淮陵 故吏徐深、艾毅重请峻为内史,诏听之,加奋威将军。太宁初,更除临淮内史。王 敦复肆逆,尚书令郗鉴议召峻及刘遐援京都,敦遣峻兄说峻曰:"富贵可坐取,何 为自来送死?"峻不从,遂率众赴京师,顿于司徒故府。道远行速,军人疲困。沈 充、钱凤谋曰:"北军新到,未堪攻战,击之必克。若复犹豫,后难犯也"贼于其 夜度竹格渚,拔栅将战,峻率其将韩晃于南塘横截,大破之。又随庾亮追破沈充。 进使持节、冠军将军、历阳内史,加散骑常侍,封邵陵公,食邑一千八百户。

峻本以单家聚众于扰攘之际,归顺之后,志在立功,既有功于国,威望渐著。 至是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颇怀骄溢,自负其众,潜有异 志,抚纳亡命,得罪之家有逃死者,峻辄蔽匿之。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者 相属,稍有不如意,便肆忿言。

时明帝初崩,委政宰辅,护军庾亮欲征之。峻闻将征,遣司马何仍诣亮曰: "讨贼外任,远近从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不从,遂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 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峻素疑帝欲害己,表曰:"昔明皇帝亲执 臣手,使臣北讨胡寇。今中原未靖,无用家为,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 复不许。峻严装将赴召,而犹豫未决,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郡而不见许, 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峻从之,遂不应命。朝廷遣使讽谕之,峻 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往者国危累 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理自应烹,但当死报造谋者耳。"于是遣参军徐会 结祖约,谋为乱,而以讨亮为名。约遣祖涣、许柳率众助峻,峻遣将韩晃、张健等 袭姑孰,进逼慈湖,杀于湖令陶馥及振威将军司马流。峻自率涣、柳众万人,乘风 济自横江,次于陵口,与王师战,频捷,遂据蒋陵覆舟山,率众因风放火,台省及 诸营寺署一时荡尽。遂陷宫城,纵兵大掠,侵逼六宫,穷凶极暴,残酷无道。驱役 百官,光禄勋王彬等皆被捶挞,逼令担负登蒋山。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苫草自鄣, 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声震动内外。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 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矫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自为骠骑 领军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丹阳尹,加前将军马雄左卫将军,祖涣骁骑将军,复弋 阳王羕为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羕息播亦复本官。于是改易官司,置其亲党, 朝廷政事一皆由之。又遣韩晃入义兴,张健、管商、弘徽等入晋陵。

时温峤、陶侃已唱义于武昌,峻闻兵起,用参军贾宁计,还据石头,更分兵距 诸义军,所过无不残灭。峤等将至,峻遂迁天子于石头,逼迫居人,尽聚之后苑, 使怀德令匡术守苑城。峤等既到,乃筑垒于白石,峻率众攻之,几至陷没。东西抄 掠,多所擒虏,兵威日盛,战无不克,由是义众沮衄,人怀异计。朝士之奔义军者, 皆云:"峻狡黠有智力,其徒党骁勇,所向无敌。惟当以天讨有罪,诛灭不久;若 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是誉贼。"及后累战不捷, 峤亦深惮之。管商等进攻吴郡,焚吴县、海监、嘉兴,败诸义军。韩晃又攻宣城, 害太守桓彝。商等又焚余杭,而大败于武康,退还义兴。峤与赵胤率步兵万人,从 白石南上,欲以临之。峻与匡孝将八千人逆战,峻遣子硕与孝以数十骑先薄赵胤, 败之。峻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乎!"因舍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阵, 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牙门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坠马,斩首脔割之,焚其骨, 三军皆称万岁。峻司马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求峻尸不获,硕乃发庾亮父母墓, 剖棺焚尸。逸闭城自守。韩晃闻峻死,引兵赴石头。管商及弘徽进攻庱亭垒,督护 李闳及轻车长史滕含击破之,斩首千级。商率众走延陵,李闳与庱亭诸军追之,斩 获数千级。商诣庾亮降,匡术举苑城降。韩晃与苏逸等并力攻术,不能陷。温峤等 选精锐将攻贼营,硕率骁勇数百渡淮而战,于阵斩硕。晃等震惧,以其众奔张健于 曲阿,门厄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万数。逸为李汤所执,斩于车骑府。

管商之降也,余众并归张健。健又疑弘徽等不与己同,尽杀之,更以舟军自延 陵向长塘,小大二万余口,金银宝物不可胜数。扬烈将军王允之与吴兴诸军击健, 大破之,获男女万余口。健复与马雄、韩晃等轻军俱走,闳率锐兵追之,及于岩山, 攻之甚急。健等不敢下山,惟晃独出,带两步靫箭,却据胡床,弯弓射之,伤杀甚 众。箭尽,乃斩之。健等遂降,并枭其首。

孙恩,字灵秀,琅邪人,孙秀之族也。世奉五斗米道。恩叔父泰,字敬远,师 事钱唐杜子恭。而子恭有秘术,尝就人借瓜刀,其主求之,子恭曰:"当即相还耳。" 既而刀主行至嘉兴,有鱼跃入船中,破鱼得瓜刀。其为神效往往如此。子恭死,泰 传其术。然浮狡有小才,诳诱百姓,愚者敬之如神,皆竭财产,进子女,以祈福庆。 王珣言于会稽王道子,流之于广州。广州刺史王怀之以泰行郁林太守,南越亦归之。 太子少傅王雅先与泰善,言于孝武帝,以泰知养性之方,因召还。道子以为徐州主 簿,犹以道术眩惑士庶。稍迁辅国将军、新安太守。王恭之役,泰私合义兵,得数 千人,为国讨恭。黄门郎孔道、鄱阳太守桓放之、骠骑谘议周勰等皆敬事之,会稽 世子元显亦数诣泰求其秘术。泰见天下兵起,以为晋祚将终,乃扇动百姓,私集徒 众,三吴士庶多从之。于时朝士皆惧泰为乱,以其与元显交厚,咸莫敢言。会稽内 史谢輶发其谋,道子诛之。恩逃于海。众闻泰死,惑之,皆谓蝉蜕登仙,故就海中 资给。恩聚合亡命得百余人,志欲复仇。

及元显纵暴吴会,百姓不安,恩因其骚动,自海攻上虞,杀县令,因袭会稽, 害内史王凝之,有众数万。于是会稽谢钅咸、吴郡陆瑰、吴兴丘尪、义兴许允之、 临海周胄、永嘉张永及东阳、新安等凡八郡,一时俱起,杀长史以应之,旬日之中, 众数十万。于是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谢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黄门 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太子洗马孔福,乌程令夏侯愔等皆遇害。吴国内史桓 谦,义兴太守魏傿,临海太守、新蔡王崇等并出奔。于是恩据会稽,自号征东将军, 号其党曰"长生人",宣语令诛杀异己,有不同者戮及婴孩,由是死者十七八。畿 内诸县处处蜂起,朝廷震惧,内外戒严。遣卫将军谢琰、镇北将军刘牢之讨之,并 转斗而前。吴会承平日久,人不习战,又无器械,故所在多被破亡。诸贼皆烧仓廪, 焚邑屋,刊木堙井,虏掠财货,相率聚于会稽。其妇女有婴累不能去者,囊簏盛婴 兒投于水,而告之曰:"贺汝先登仙堂,我寻后就汝。"

初,恩闻八郡响应,告其属曰:"天下无复事矣,当与诸君朝服而至建康。" 既闻牢之临江,复曰:"我割浙江,不失作句践也。"寻知牢之已济江,乃曰: "孤不羞走矣。"乃虏男女二十余万口,一时逃入海。惧官军之蹑,乃缘道多弃宝 物子女。时东土殷实,莫不粲丽盈目,牢之等遽于收敛,故恩复得逃海。朝廷以谢 琰为会稽,率徐州文武戍海浦。

隆安四年,恩复入余姚,破上虞,进至刑浦。琰遣参军刘宣之距破之,恩退缩。 少日,复寇刑浦,害谢琰。朝廷大震,遣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 将军高雅之击之,恩复还于海。于是复遣牢之东屯会稽,吴国内史袁山松筑扈渎垒, 缘海备恩。明年,恩复入浃口,雅之败绩。牢之进击,恩复还于海。转寇扈渎,害 袁山松,仍浮海向京口。牢之率众西击,未达,而恩已至,刘裕乃总兵缘海距之。 及战,恩众大败,狼狈赴船。寻又集众,欲向京都,朝廷骇惧,陈兵以待之。恩至 新州,不敢进而退,北寇广陵,陷之,乃浮海而北。刘裕与刘敬宣并军蹑之于郁洲, 累战,恩复大败,由是渐衰弱,复沿海还南。裕亦寻海要截,复大破恩于扈渎,恩 遂远迸海中。

及桓玄用事,恩复寇临海,临海太守辛景讨破之。恩穷戚,乃赴海自沈,妖党 及妓妾谓之水仙,投水从死者百数。余众复推恩妹夫卢循为主。自恩初入海,所虏 男女之口,其后战死及自溺并流离被传卖者,至恩死时裁数千人存,而恩攻没谢琰、 袁山松,陷广陵,前后数十战,亦杀百姓数万人。

卢循,字于先,小名元龙,司空从事中郎谌之曾孙也。双眸冏彻,瞳子四转, 善草隶弈棋之艺。沙门慧远有鉴裁,见而谓之曰:"君虽体涉风素,而志存不轨。" 循娶孙恩妹。及恩作乱,与循通谋。恩性酷忍,循每谏止之,人士多赖以济免。恩 亡,余众推循为主。元兴二年正月,寇东阳,八月,攻永嘉。刘裕讨循至晋安,循 窘急,泛海到番禺,寇广州,逐刺史吴隐之,自摄州事,号平南将军,遣使献贡。 时朝廷新诛桓氏,中外多虞,乃权假循征虏将军、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

义熙中,刘裕伐慕容超,循所署始兴太守徐道覆,循之姊夫也,使人劝循乘虚 而出,循不从。道覆乃至番禺,说循曰:"朝廷恆以君为腹心之疾,刘公未有旋日, 不乘此机而保一日之安,若平齐之后,刘公自率众至豫章,遣锐师过岭,虽复君之 神武,必不能当也。今日之机,万不可失。既克都邑,刘裕虽还,无能为也。君若 不同,便当率始兴之众直指寻阳。"循甚不乐此举,无以夺其计,乃从之。

初,道覆密欲装舟舰,乃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伪云将下都货之。后称力少不 能得致,即于郡贱卖之,价减数倍,居人贪贱,卖衣物而市之。赣石水急,出船甚 难,皆储之。如是者数四,故船版大积,而百姓弗之疑。及道覆举兵,案卖券而取 之,无得隐匿者,乃并力装之,旬日而办。遂举众寇南康、庐陵、豫章诸郡,守相 皆委任奔走。镇南将军何无忌率众距之,兵败被害。

循遣道覆寇江陵,未至,为官军所败,驰走告循曰:"请并力攻京都,若克之, 江陵非所忧也。"乃连旗而下,戎卒十万,舳舻千计,败卫将军刘毅于桑落洲,迳 至江宁。道覆素有胆决,知刘裕已还,欲乾没一战,请于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 数道攻之。循多谋少决,欲以万全之计,固不听。道覆以循无断,乃叹曰:"我终 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裕惧其侵轶,乃栅 石头,断柤浦,以距之。循攻栅不利,船舰为暴风所倾,人有死者。列阵南岸,战 又败绩。乃进攻京口,寇掠诸县,无所得。循谓道覆曰:"师老矣!弗能复振。可 据寻阳,并力取荆州,徐更与都下争衡,犹可以济。"因自蔡洲南走,复据寻阳。 裕先遣群率追讨,自统大众继进,又败循于雷池。循欲遁还豫章,乃悉力栅断左里。 裕命众攻栅,循众虽死战,犹不能抗。裕乘胜击之,循单舸而走,收散卒得千余人, 还保广州。裕先遣孙处从海道据番禺城,循攻之不下。道覆保始兴,因险自固。循 乃袭合浦,克之,进攻交州。至龙编,刺史杜慧度谲而败之。

循势屈,知不免,先鸩妻子十余人,又召妓妾问曰:"我今将自杀,谁能同者?" 多云:"雀鼠贪生,就死实人情所难。"有云:"官尚当死,某岂愿生!"于是悉 鸩诸辞死者,因自投于水。慧度取其尸斩之,及其父嘏;同党尽获,传首京都。

谯纵,巴西南充人也。祖献之,有重名于西土。纵少而谨慎,蜀人爱之。为安 西府参军。义熙元年,刺史遣纵及侯晖等领诸县氐进兵东下。晖有贰志,因梁州人 不乐东也,将图益州刺史毛璩,与巴西阳昧结谋于五城水口,共逼纵为主。纵惧而 不当,走投于水,晖引出而请之,至于再三,遂以兵逼纵于舆上。攻璩弟西夷校尉 瑾于涪城,城陷,瑾死之,纵乃自号梁、秦二州刺史。璩闻纵反,自略城步还成都, 遣参军王琼率三千人讨纵,又遣弟瑗领四千兵继琼后进。纵遣弟明子及晖距琼于广 汉,琼击破晖等,追至绵竹。明子设二伏以待之,大败琼众,死者十八九。益州营 户李腾开城以纳纵。

毛璩既死,纵以从弟洪为益州刺史,明子为镇东将军、巴州刺史,率其众五千 人屯白帝,自称成都王。明年,遣使称籓于姚兴,将顺流东寇,以讨车骑将军刘裕 为名,乞师于姚兴,且请桓谦为助,兴遣之。

九年,刘裕以西阳太守硃龄石为益州刺史,宁朔将军臧喜、下邳太守刘钟,兰 陵太守蒯恩等率众二万,自江陵讨纵。初谋元率,佥难其人,龄石资名素浅,裕违 众拔之,授以麾下之半。藏喜,裕妻弟也,位出其右,又隶焉。龄石次于白帝,纵 遣谯道福重兵守涪。龄石师次平模,去成都二百里,纵遣其大将军侯晖、尚书仆射 谯诜屯平模,夹岸连城,层楼重栅,众未能攻。龄石谓刘钟曰:"天方暑热,贼今 固险,攻之难拔,只困我师。吾欲蓄锐息兵,伺隙而进,卿以为何如?"钟曰: "不然。前扬声言大将由内水,故道福不敢舍涪,今重军逼之,出其不意,侯晖之 徒已破胆矣。正可因其凶而攻之,势当必克。克平模之后,自可鼓行而前,成都必 不能守。若绥兵相持,虚实相见,涪军复来,难为敌也。进不能战,退无所资,二 万余人因为蜀子虏耳。"从之。翌日,进攻皆克,斩侯晖等,于是遂进。纵之城守 者相次瓦解,纵乃出奔。其尚书令马耽封仓库以待王师。及龄石入成都,诛纵同祖 之亲,余皆安堵,使复其业。

纵之走也,先如其墓,纵女谓纵曰:"走必不免,只取辱焉。等死,死于先人 之墓可也。"纵不从,投道福于涪。道福怒谓纵曰:"大丈夫居如斯功业,安可弃 哉!今欲为降虏,岂可而得!人谁不死,何惧之甚!"因投纵以剑,中其马鞍。纵 去之,乃自缢。道福谓其徒曰:"吾养尔等,正为今日。蜀之存亡,实系在我,不 在谯王。我尚在,犹足一战。"士咸许诺。乃散金帛以赐其众,众受之而走。道福 独奔广汉,广汉人杜瑾执之。硃龄石徙马耽于越巂,追杀之。耽之徙也,谓其徒曰: "硃侯不送我京师,灭众口也,吾必不免。"乃盥洗而卧,引绳而死。须臾,龄石 师至,遂戮尸焉。

史臣曰:惠皇失御,政紊朝危,难起萧墙,毒痡函夏,九州波骇,五岳尘飞, 干戈日寻,戎车竞逐。王弥好乱乐祸,挟诈怀奸,命俦啸侣,伺间侯隙,助悖逆于 平阳,肆残忍于都邑,遂使生灵涂炭,神器流离,邦国轸《麦秀》之哀,宫庙兴 《黍离》之痛,岂天意乎?岂人事乎?何丑虏之猖狂而乱离之斯瘼者也!张昌等或 氏张淮浦,或蚁聚荆衡,招乌合之凶徒,逞豺狼之贪暴,凭陵险隘,倔强江湖, 未淹岁稔,咸至诛戮,实自取之,非为不幸。峻约同恶相济,生此乱阶,孙卢同类 相求,嗣成妖逆。至乃干戈扫地,灾沴滔天,虽樊谢之毒被含灵,李郭之祸延宫阙, 方凶比暴,弗是加也。谯纵乘兹衅隙,肆彼奸谋,旋踵而亡,无足论矣。

赞曰:中朝隳政,王弥肇乱。神器流离,生灵涂炭。群妖伺隙,构兹多难。荐 食荆衡,陵虐江汉。孙卢奸慝,约峻残贼。穷凶极暴,为鬼为蜮。纵窃岷峨,旋至 颠踣。

载记序

古者帝王,乃生奇类、淳维,伯禹之苗裔,岂异类哉?反首衣皮,餐膻饮氵重, 而震惊中域,其来自远。天未悔祸,种落弥繁。其风俗险诐,性灵驰突,前史载之, 亦以详备。轩帝患其干纪,所以徂征;武王窜以荒服,同乎禽兽。而于露寒之野, 候月觇风,睹隙扬埃,乘间骋暴,边城不得缓带,百姓靡有室家。孔子曰:"微管 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此言能教训卒伍,整齐车甲,边埸既伏,境内以安。然则 燕筑造阳之郊,秦堑临洮之险,登天山,绝地脉,苞玄菟,款黄河,所以防夷狄之 乱中华,其备豫如此。

汉宣帝初纳呼韩,居之亭鄣,委以候望,始宽戎狄。光武亦以南庭数万徙入西 河,后亦转至五原,连延七郡。董卓之乱,则汾晋之郊萧然矣。郭钦腾笺于武帝, 江统献策于惠皇,皆以为魏处戎夷,绣居都鄙,请移沙塞之表,定一殷周之服。统 则忧诸并部,钦则虑在盟津。言犹自口,元海已至。语曰"失以豪厘",晋卿大夫 之辱也。聪之誓兵,东兼齐地;曜之驰旆,西逾陇山,覆没两京,蒸徒百万。天子 陵江御物,分据地险,回首中原,力不能救,划长淮以北,大抵弃之。胡人利我艰 虞,分镳起乱;晋臣或阻兵遐远,接武效尤。

大凡刘元海以惠帝永兴元年据离石称汉。后九年,石勒据襄国称赵。张氏先据 河西,是岁,自石勒后三十六年也,重华自称凉王。后一年,冉闵据鄴称魏。后一 年,苻健据长安称秦。慕容氏先据辽东称燕,是岁,自苻健后一年也,俊始僭号。 后三十一年,后燕慕容垂据鄴。后二年,西燕慕容冲据阿房。是岁也,乞伏国仁据 桴罕称秦。后一年,慕容永据上党。是岁也,吕光据姑臧称凉。后十二年,慕容德 据滑台称南燕。是岁也,秃发乌孤据廉川称南凉,段业据张掖称北凉。后三年,李 玄盛据敦煌称西凉。后一年,沮渠蒙逊杀段业,自称凉。后四年,谯纵据蜀称成都 王。后二年,赫连勃勃据朔方称大夏。后二年,冯跋杀离班,据和龙称北燕。提封 天下,十丧其八,莫不龙旌帝服,建社开祊,华夷咸暨,人物斯在。或篡通都之乡, 或拥数州之地,雄图内卷,师旅外并,穷兵凶于胜负,尽人命于锋镝,其为战国者 一百三十六载,抑元海为之祸首云。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载记第02|正史

《晋书》载记第02


刘聪,字玄明,一名载,元海第四子也。母曰张夫人。初,聪之在孕也,张氏 梦日入怀,寤而以告,元海曰:"此吉征也,慎勿言。"十五月而生聪焉,夜有白 光之异。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余,甚光泽。幼而聪悟好学,博士硃纪 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草隶,善 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 力骁捷,冠绝一时。太原王浑见而悦之,谓元海曰:"此兒吾所不能测也。"

弱冠游于京师,名士莫不交结,乐广、张华尤异之也。新兴太守郭颐辟为主簿, 举良将,入为骁骑别部司马,累迁右部都尉,善于抚接,五部豪右无不归之。河间 王颙表为赤沙中郎将。聪以元海在鄴,惧为成都王颖所害,乃亡奔成都王,拜右积 弩将军,参前锋战事。元海为北单于,立为右贤王,随还右部。及即大单于位,更 拜鹿蠡王。既杀其兄和,群臣劝即尊位。聪初让其弟北海王乂,乂与公卿泣涕固请, 聪久而许之,曰:"乂及群公正以四海未定,祸难尚殷,贪孤年长故耳。此国家之 事,孤敢不祗从。今便欲远遵鲁隐,待乂年长,复子明辟。"于是以永嘉四年僭即 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光兴。尊元海妻单氏曰皇太后,其母张氏为帝太后,乂为 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其子粲为河内王,署使持节、 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易河间王,翼彭城王,悝高平王。遣粲及其征东王 弥、龙骧刘曜等率众四万,长驱入洛川,遂出轘辕,周旋梁、陈、汝、颍之间,陷 垒壁百余。以其司空刘景为大司马,左光禄刘殷为大司徒,右光禄王育为大司空。 伪太后单氏姿色绝丽,聪蒸焉。单即乂之母也,乂屡以为言,单氏惭恚而死,聪悲 悼无已。后知其故,乂之宠因此渐衰,然犹追念单氏,未便黜废。又尊母为皇太后。

署其卫尉呼延晏为使持节、前锋大都督、前军大将军。配禁兵二万七千,自宜 阳入洛川,命王弥、刘曜及镇军石勒进师会之。晏比及河南,王师前后十二败,死 者三万余人。弥等未至,晏留辎重于张方故垒,遂寇洛阳,攻陷平昌门,焚东阳、 宣阳诸门及诸府寺。怀帝遣河南尹刘默距之,王师败于社门。晏以外继不至,出自 东阳门,掠王公已下子女二百余人而去。时帝将济河东遁,具船于洛水,晏尽焚之, 还于张方故垒。王弥、刘曜至,复与晏会围洛阳。时城内饥甚,人皆相食,百官分 散,莫有固志。宣阳门陷,弥、晏入于南宫,升太极前殿,纵兵大掠,悉收宫人、 珍宝。曜于是害诸王公及百官已下三万余人,于洛水北筑为京观。迁帝及惠帝羊后、 传国六玺于平阳。聪大赦,改年嘉平,以帝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平阿公。

遣其平西赵染、安西刘雅率骑二万攻南阳王模于长安,粲、曜率大众继之。染 败王师于潼关,将军吕毅死之。军至于下邽,模乃降染。染送模于粲,粲害模及其 子范阳王黎,送卫将军梁芬、模长史鲁繇、兼散骑常侍杜骜、辛谧及北宫纯等于平 阳。聪以粲之害模也,大怒。粲曰:"臣杀模本不以其晚识天命之故,但以其晋氏 肺腑,洛阳之难不能死节,天下之恶一也,故诛之。"聪曰:"虽然,吾恐汝不免 诛降之殃也。夫天道至神,理无不报。"

署刘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牧,改封中山王,镇长安,王弥为 大将军,封齐公。寻而石勒等杀弥于己吾而并其众,表弥叛状。聪大怒,遣使让勒 专害公辅,有无上之心,又恐勒之有二志也,以弥部众配之。刘曜既据长安,安定 太守贾疋及诸氐羌皆送质任,唯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固守不降。护军麹允、 频阳令梁肃自京兆南山将奔安定,遇疋任子于阴密,拥还临泾,推疋为平南将军, 率众五万,攻曜于长安,扶风太守梁综及麹特、竺恢等亦率众十万会之。曜遣刘雅、 赵染来距,败绩而还。曜又尽长安锐卒与诸军战于黄丘,曜众大败,中流矢,退保 甘渠。杜人王秃、纪特等攻刘粲于新丰,粲还平阳。曜攻陷池阳,掠万余人归于长 安。时阎鼎等奉秦王为皇太子,入于雍城,关中戎晋莫不响应。

聪后呼延氏死,将纳其太保刘殷女,其弟乂固谏。聪更访之于太宰刘延年、大 傅刘景,景等皆曰:"臣常闻太保自云周刘康公之后,与圣氏本源既殊,纳之为允。" 聪大悦,使其兼大鸿胪李弘拜殷二女为左右贵嫔,位在昭仪上。又纳殷女孙四人为 贵人,位次贵嫔。谓弘曰:"此女辈皆姿色超世,女德冠时,且太保于朕实自不同, 卿意安乎?"弘曰:"太保胤自有周,与圣源实别,陛下正以姓同为恨耳。且魏司 空东莱王基当世大儒,岂不达礼乎!为子纳司空太原王沈女,以其姓同而源异故也。" 聪大悦,赐弘黄金六十斤,曰:"卿当以此意谕吾子弟辈。"于是六刘之宠倾于后 宫,聪稀复出外,事皆中黄门纳奏,左贵嫔决之。

聪假怀帝仪同三司,封会稽郡公,庾珉等以次加秩。聪引帝入宴,谓帝曰: "卿为豫章王时,朕尝与王武子相造,武子示朕于卿,卿言闻其名久矣。以卿所制 乐府歌示朕,谓朕曰:'闻君善为辞赋,试为看之。'朕时与武子俱为《盛德颂》, 卿称善者久之。又引朕射于皇堂,朕得十二筹,卿与武子俱得九筹,卿赠朕柘弓、 银研,卿颇忆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尔日不早识龙颜。"聪曰:"卿家 骨肉相残,何其甚也?"帝曰:"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汉将应乾受历,故 为陛下自相驱除。且臣家若能奉武皇之业,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至日夕乃 出,以小刘贵人赐帝,谓帝曰:"此名公之孙,今特以相妻,卿宜善遇之。"拜刘 为会稽国夫人。

遣其镇北靳冲寇太原,平北卜珝率众继之。冲攻太原不克,而归罪于珝,辄斩 之。聪闻之,大怒曰:"此人朕所不得加刑,冲何人哉!"遣其御史中丞浩衍持节 斩冲。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摅坐鱼蟹不供,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坐温明、徽光二殿不 成,皆斩于东市。聪游猎无度,常晨出暮归,观渔于汾水,以烛继昼。中军王彰谏 曰:"今大难未夷,余晋假息,陛下不惧白龙鱼服之祸,而昏夜忘归。陛下当思先 帝创业之艰难,嗣承之不易,鸿业已尔,四海属情,何可坠之于垂成,隳之于将就! 比窃观陛下所为,臣实痛心疾首有日矣。且愚人系汉之心未专,而思晋之怀犹盛, 刘琨去此咫尺之间,狂狷刺客息顷而至。帝王轻出,一夫敌耳。愿陛下改往修来, 则忆兆幸甚。"聪大怒,命斩之。上夫人王氏叩头乞哀,乃囚之诏狱。聪母以聪刑 怒过差,三日不食,弟乂、子粲并与切谏。聪怒曰:"吾岂桀、纣、幽、厉乎,而 汝等生来哭人!"其太宰刘延年及诸公卿列侯百有余人,皆免冠涕泣固谏曰:"光 文皇帝以圣武膺期,创建鸿祚,而六合未一,夙世升遐。陛下睿德自天,龙飞绍统, 东平洛邑,南定长安,真可谓功高周成,德超夏启。往也唐虞,今则陛下,历观书 记,未有此比。而顷频以小务不供而斩王公,直言忤旨,便囚大将,游猎无度,机 管不修,臣等窃所未解,臣等所以破肝糜胃忘寝与食者也。"聪乃赦彰。

麹特等围长安,刘曜连战败绩,乃驱掠士女八万余口退还平阳,因攻司徒傅祗 于三渚,使其右将军刘参攻郭默于怀城。祗病卒,城陷,迁祗孙纯、粹并二万余户 于平阳县。聪赠祗太保,纯、粹皆给事中,谓祗子暢曰:"尊公虽不达天命,然各 忠其主,吾亦有以亮之。但晋主已降,天命非人所支,而虔刘南鄙,沮乱边萌,此 其罪也。以元恶之种而赠同勋旧,逆臣之孙荷荣禁闼,卿知皇汉之德弘旷以不?" 暢曰:"陛下每嘉先臣,不以小臣之故而亏其忠节,及是恩也,自是明主伐国吊人 之义,臣辄同万物,未敢谢生于自然。"

聪遣刘粲、刘曜等攻刘琨于晋阳,琨使张乔距之,战于武灌,乔败绩,死之, 晋阳危惧。太原太守高乔、琨别驾郝聿以晋阳降粲。琨与左右数十骑,携其妻子奔 于赵郡之亭头,遂如常山。粲、曜入于晋阳。先是,琨与代王猗卢结为兄弟,乃告 败于猗卢,且乞师。猗卢遣子日利孙、宾六须及将军卫雄、姬澹等率众数万攻晋阳, 琨收散卒千余为之乡导,猗卢率众六万至于狼猛。曜及宾六须战于汾东,曜坠马, 中流矢,身被七创。讨虏傅武以马授曜,曜曰:"当今危亡之极,人各思免。吾创 已重,自分死此矣。"武泣曰:"武小人,蒙大王识拔,以至于是,常思效命,今 其时矣。且皇室始基,大难未弭,天下何可一日无大王也。"于是扶曜乘马,驱令 渡汾,回而战死。曜入晋阳,夜与刘粲等掠百姓,逾蒙山遁归。猗卢率骑追之,战 于蓝谷,粲败绩,斩其征虏邢延,获其镇北刘丰。琨收合离散,保于阳曲,猗卢戍 之而还。

正旦,聪宴于光极前殿,逼帝行酒,光禄大夫庾珉、王俊等起而大哭,聪恶之。 会有告珉等谋以平阳应刘琨者,聪遂鸩帝而诛珉、俊,复以赐帝刘夫人为贵人,大 赦境内殊死已下。立左贵嫔刘氏为皇后。聪将为刘氏起皇仪殿于后庭,廷尉陈元 达谏曰:"臣闻古之圣王爱国如家,故皇天亦祐之如子。夫天生蒸民而树之君者, 使为之父母以刑赏之,不欲使殿屎黎元而荡逸一人。晋氏暗虐,视百姓如草芥,故 上天剿绝其祚。乃眷皇汉,苍生引领息肩,怀更苏之望有日矣。我高祖光文皇帝靖 言惟兹,痛心疾首,故身衣大布,居不重茵;先皇后嫔服无绮彩。重逆群臣之请, 故建南北宫焉。今光极之前足以朝群后飨万国矣,昭德、温明已后足可以容六宫, 列十二等矣。陛下龙兴已来,外殄二京不世之寇,内兴殿观四十余所,重之以饥馑 疾疫,死亡相属,兵疲于外,人怨于内,为之父母固若是乎!伏闻诏旨,将营皇 仪,中宫新立,诚臣等乐为子来者也。窃以大难未夷,宫宇粗给,今之所营,尤实 非宜。臣闻太宗承高祖之业,惠吕息役之后,以四海之富,天下之殷,尚以百金之 费而辍露台,历代垂美,为不朽之迹。故能断狱四百,拟于成康。陛下之所有,不 过太宗二郡地耳,战守之备者,岂仅匈奴、南越而已哉!孝文之广,思费如彼;陛 下之狭,欲损如此。愚臣所以敢昧死犯颜色,冒不测之祸者也。"聪大怒曰:"吾 为万机主,将营一殿,岂问汝鼠子乎!不杀此奴,沮乱朕心,朕殿何当得成邪!将 出斩之,并其妻子同枭东市,使群鼠共穴。"时在逍遥园李中堂,元达抱堂下树叫 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计也,而陛下杀臣。若死者有知,臣要当上诉陛下于天, 下诉陛下于先帝。硃云有云:'臣得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审陛下何如 主耳!"元达先锁腰而入,及至,即以锁绕树,左右曳之不能动。聪怒甚。刘氏时 在后堂,闻之,密遣中常侍私敕左右停刑,于是手疏切谏,聪乃解,引元达而谢之, 易逍遥园为纳贤园,李中堂为愧贤堂。

时愍帝即位于长安,聪遣刘曜及司隶乔智明、武牙李景年等寇长安,命赵染率 众赴之。时大都督麹允据黄白城,累为曜、染所败。染谓曜曰:"麹允率大众在外, 长安可袭而取之。得长安,黄白城自服。愿大王以重众守此,染请轻骑袭之。"曜 乃承制加染前锋大都督、安南大将军,以精骑五千配之而进。王师败于渭阳,将军 王广死之。染夜入长安外城,帝奔射雁楼,染焚烧龙尾及诸军营,杀掠千余人,旦 退屯逍遥园。麹允率众袭曜,连战败之。曜入粟邑,遂归平阳。

时流星起于牵牛,入紫微,龙形委蛇,其光照地,落于平阳北十里。视之,则 有肉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臭闻于平阳,肉旁常有哭声,昼夜不止。聪甚恶之, 延公卿已下问曰:"朕之不德,致有斯异,其各极言,勿有所讳。"陈元达及博士 张师等进对曰:"星变之异,其祸行及,臣恐后庭有三后之事,亡国丧家,靡不由 此,愿陛下慎之。"聪曰:"此阴阳之理,何关人事!"既而刘氏产一蛇一猛兽, 各害人而走,寻之不得,顷之,见在陨肉之旁。俄而刘氏死,乃失此肉,哭声亦止。 自是后宫乱宠,进御无序矣。

聪以刘易为太尉。初置相国,官上公,有殊勋德者死乃赠之。于是大定百官, 置太师、丞相,自大司马以上七公,位皆上公,绿綟绶,远游冠。置辅汉,都护, 中军,上军,辅军,镇、卫京,前、后、左、右、上、下军,辅国,冠军,龙骧, 武牙大将军,营各配兵二千,皆以诸子为之。置左右司隶,各领户二十余万,万户 置一内史,凡内史四十三。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尉。省吏部, 置左右选曹尚书。自司隶以下六官,皆位次仆射。置御史大夫及州牧,位皆亚公。 以其子粲为丞相、领大将军、录尚书事,进封晋王,食五都。刘延年录尚书六条事, 刘景为太师,王育为太傅,任顗为太保,马景为大司徒,硃纪为大司空,刘曜为大 司马。

曜复次渭汭,赵染次新丰。索綝自长安东讨染,染狃于累捷,有轻綝之色。长 史鲁徽曰:"今司马鄴君臣自以逼僭王畿,雄劣不同,必致死距我,将军宜整阵案 兵以击之,弗可轻也。困兽犹斗,况于国乎!"染曰:"以司马模之强,吾取之如 拉朽。索綝小竖,岂能污吾马蹄刀刃邪!要擒之而后食。"晨率精骑数百,驰出逆 之,战于城西,败绩而归,悔曰:"吾不用鲁徽之言,以至于此,何面见之!"于 是斩徽。徽临刑谓染曰:"将军愎谏违谋,戆而取败,而复忌前害胜,诛戮忠良, 以逞愚忿,亦何颜面瞬息世间哉!袁绍为之于前,将军踵之于后,覆亡败丧,亦当 相寻,所恨不得一见大司马而死。死者无知则已;若其有知,下见田丰为徒,要当 诉将军于黄泉,使将军不得服床枕而死。"叱刑者曰:"令吾面东向。"大司马曜 闻之曰:"蹄涔不容尺鲤,染之谓也。"

曜还师攻郭默于怀城,收其米粟八十万斛,列三屯以守之。聪遣使谓曜曰: "今长安假息,刘琨游魂,此国家所尤宜先除也。郭默小丑,何足以劳公神略,可 留征虏将军贝丘王翼光守之,公其还也。"于是曜归薄坂。俄而征曜辅政。

赵染寇北地,梦鲁徽大怒,引弓射之,染惊悸而寤。旦将攻城,中弩而死。

聪以粲为相国,总百揆,省丞相以并相国。平阳地震,烈风拔树发屋。光义人 羊充妻产子二头,其兄窃而食之,三日而死。聪以其太庙新成,大赦境内,改年建 元。雨血于其东宫延明殿,彻瓦在地者深五寸。刘乂恶之,以访其太师卢志、太傅 崔玮、太保许遐。志等曰:"主上往以殿下为太弟者,盖以安众望也,志在晋王久 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归之。相国之位,自魏武已来,非复人臣之官,主上本发明 诏,置之为赠官,今忽以晋王居之,羽仪威尊逾于东宫,万机之事无不由之,置太 宰、大将军及诸王之营以为羽翼,此事势去矣,殿下不得立明也。然非止不得立而 已,不测之危厄在于旦夕,宜早为之所。四卫精兵不减五千,余营诸王皆年齿尚幼, 可夺而取之。相国轻佻,正可烦一刺客耳。大将军无日不出,其营可袭而得也。殿 下但当有意,二万精兵立便可得,鼓行向云龙门,宿卫之士孰不倒戈奉迎,大司马 不虑为异也。"乂弗从,乃止。

聪如中护军靳准第,纳其二女为左右贵嫔,大曰月光,小曰月华,皆国色也。 数月,立月光为皇后。

东宫舍人荀裕告卢志等劝乂谋反,乂不从之状。聪于是收志、玮、遐于诏狱, 假以他事杀之。使冠威卜抽监守东宫,禁乂朝贺。乂忧惧不知所为,乃上表自陈, 乞为黔首,并免诸子之封,褒美晋王粲宜登储副,抽又抑而弗通。

其青州刺史曹嶷攻汶阳关、公丘,陷之,害齐郡太守徐浮,执建威刘宣,齐鲁 之间郡县垒壁降者四十余所。嶷遂略地,西下祝阿、平阴,众十余万,临河置戍, 而归于临淄。嶷于是遂雄据全齐之志。石勒以嶷之怀二也,请讨之。聪又惮勒之并 齐,乃寝而弗许。

刘曜济自盟津,将攻河南,将军魏该奔于一泉坞。曜进攻李矩于荥阳,矩遣将 军李平师于成皋,曜覆而灭之。矩恐,送质请降。

时聪以其皇后靳氏为上皇后,立贵妃刘氏为左皇后,右贵嫔靳氏为右皇后。左 司隶陈元达以三后之立也,极谏,聪不纳,乃以元达为右光禄大夫,外示优贤,内 实夺其权也。于是太尉范隆、大司马刘丹、大司空呼延晏、尚书令王鉴等皆抗表逊 位,以让元达。聪乃以元达为御史大夫、仪同三司。

刘曜寇长安,频为王师所败。曜曰:"彼犹强盛,弗可图矣。"引师而归。

聪宫中鬼夜哭,三日而声向右司隶寺,乃止。其上皇后靳氏有淫秽之行,陈元 达奏之。聪废靳,靳惭恚自杀。靳有殊宠,聪迫于元达之势,故废之。既而追念其 姿色,深仇元达。

刘曜进师上党,将攻阳曲,聪遣使谓曜曰:"长安擅命,国家之深耻也。公宜 以长安为先,阳曲一委骠骑。天时人事,其应至矣,公其亟还。"曜回灭郭迈,朝 于聪,遂如蒲阪。

平阳地震,雨血于东宫,广袤顷余。

刘曜又进军,屯于粟邑。麹允饥甚,去黄白而军于灵武。曜进攻上郡,太守张 禹与冯翊太守梁肃奔于允吾。于是关右翕然,所在应曜。曜进据黄阜。

聪武库陷入地一丈五尺。时聪中常侍王沈、宣怀、俞容,中宫仆射郭猗,中黄 门陵修等皆宠幸用事。聪游宴后宫,或百日不出,群臣皆因沈等言事,多不呈聪, 率以其意爱憎而决之,故或有勋旧功臣而弗见叙录,奸佞小人数日而便至二千石者。 军旅无岁不兴,而将士无钱帛之赏,后宫之家赐赍及于僮仆,动至数千万。沈等车 服宅宇皆逾于诸王,子弟、中表布衣为内史令长者三十余人,皆奢僭贪残,贼害良 善。靳准合宗内外谄以事之。

郭猗有憾于刘乂,谓刘粲曰:"太弟于主上之世犹怀不逞之志,此则殿下父子 之深仇,四海苍生之重怨也。而主上过垂宽仁,犹不替二尊之位,一旦有风尘之变, 臣窃为殿下寒心。且殿下高祖之世孙,主上之嫡统,凡在含齿,孰不系仰。万机事 大,何可与人!臣昨闻太弟与大将军相见,极有言矣,若事成,许以主上为在太上 皇,大将军为皇太子。乂又许卫军为大单于,二王已许之矣。二王居不疑之地,并 握重兵,以此举事,事何不成!臣谓二王兹举,禽兽之不若也。背父亲人,人岂亲 之!今又苟贪其一切之力耳,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殿下兄弟故在忘言,东宫、 相国、单于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许以三月上巳因宴作难,事淹变生,宜早为之 所。《春秋传》曰:'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臣屡启主上,主上性敦友 于,谓臣言不实。刑臣刀锯之余,而蒙主上、殿下成造之恩,故不虑逆鳞之诛,每 所闻必言,冀垂采纳。臣当入言之。愿殿下不泄,密表其状也。若不信臣言,可呼 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假之恩顾,通其归善之路以问之,必可知也。" 粲深然之。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相已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 惊曰?:"无之。"猗曰:"此事必无疑,吾怜卿亲旧并见族耳。"于是歔欷流涕。 皮、惇大惧,叩头求哀。猗曰:"吾为卿作计,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谨奉大 人之教。"猗曰:"相国必问卿,卿但云有之。若责卿何不先启,卿即答云:'臣 诚负死罪,然仰惟主上圣性宽慈,殿下笃于骨肉,恐言成诖伪故也。'"皮、惇许 诺。粲俄而召问二人,至不同时,而辞若画一,粲以为信然。

初,靳准从妹为乂孺子,淫于侍人,乂怒杀之,而屡以嘲准。准深惭恚,说粲 曰:"东宫万机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领相国,使天下知早有所系望也。"至是, 准又说粲曰:"昔孝成距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何可之有!" 准曰:"然,诚如圣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亲非皇宗,恐忠言暂 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准曰:"闻风尘之言,谓大将 军、卫将军及左右辅皆谋奉太弟,克季春构变,殿下宜为之备。不然,恐有商臣之 祸。"粲曰:"为之奈何?"准曰:"主上爱信于太弟,恐卒闻未必信也。如下官 愚意,宜缓东宫之禁固,勿绝太弟宾客,使轻薄之徒得与交游。太弟既素好待士, 必不思防此嫌,轻薄小人不能无逆意以劝太弟之心。小人有始无终,不能如贯高之 流也。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与太宰拘太弟所与交通者考问之,穷其事原, 主上必以无将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归太弟,主上一旦晏驾,恐殿下不得立矣。" 于是粲命卜抽引兵去东宫。

聪自去冬至是,遂不复受朝贺,军国之事一决于粲,唯发中旨杀生除授,王沈、 郭猗等意所欲皆从之。又立市于后庭,与宫人宴戏,或三日不醒。聪临上秋阁,诛 其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少府陈休,左卫卜崇,大司农 硃诞等,皆群阉所忌也。侍中卜干泣谏聪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幽谷无考 槃,奈何一旦先诛忠良,将何以垂之于后!昔秦爱三良而杀之,君子知其不霸。以 晋厉之无道,尸三卿之后,犹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爱憎之言,欲一日尸 七卿!诏尚在臣间,犹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泽,回雷霆之威。且陛下直欲诛之耳, 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岂是帝王三讯之法邪!"因叩头流血。王沈叱干曰: "卜侍中欲距诏乎?"聪拂衣而入,免干为庶人。

太宰刘易及大将军刘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王延等诣阙谏曰: "臣闻善人者,乾坤之纪,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贼也。故 文王以多士基周,桓灵以群阉亡汉,国之兴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未 尝有宦者与政,武、元、安、顺岂足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处常伯之位,握生死与 夺于中,势倾海内,爱憎任之,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 之重,侔于人主矣。王公见之骇目,卿宰望尘下车,铨衡迫之,选举不复以实,士 以属举,政以贿成,多树奸徒,残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尽节于陛下,惧其奸 萌发露,陷之极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诛戮,怨感穹苍,痛入九泉,四海悲惋, 贤愚伤惧。沈等皆刀锯之余,背恩忘义之类,岂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以答乾泽 也。陛下何故亲近之?何故贵任之?昔齐桓公任易牙而乱,孝怀委黄皓而灭,此皆 覆车于前,殷鉴不远。比年地震日蚀,雨血火灾,皆沈等之由。愿陛下割翦凶丑与 政之流,引尚书、御史朝省万机,相国与公卿五日一入,会议政事,使大臣得极其 言,忠臣得逞其意,则众灾自弭,和气呈祥。今遗晋未殄,巴蜀未宾,石勒潜有跨 赵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齐之心,而复以沈等助乱大政,陛下心腹四支何处无患! 复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后虽欲疗之,其如病何!请免沈等官, 付有司定罪。"聪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兒等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寝之。 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幸得备洒扫宫阁,而王公朝士疾臣等 如仇雠,又深恨陛下。愿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镬,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 聪曰:"此等狂言恆然,卿复何足恨乎!"更以访粲,粲盛称沈等忠清,乃心王室。 聪大悦,封沈为列侯。太宰刘易诣阙,又上疏固谏。聪大怒,手坏其表,易遂忿恚 而死,元达哭之悲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吾既不复能言,安用此默默生 乎!"归而自杀。

北地饥甚,人相食啖,羌酋大军须运粮以给麹昌,刘雅击败之。麹允与刘曜战 于磻石谷,王师败绩,允奔灵武。平阳大饥,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遣石越率骑 二万,屯于并州,以怀抚叛者。聪使黄门侍郎乔诗让勒,勒不奉命,潜结曹嶷,规 为鼎峙之势。

聪立上皇后樊氏,即张氏之侍婢也。时四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七人,朝廷内 外无复纲纪,阿谀日进,货贿公行,军旅在外,饥疫相仍,后宫赏赐动至千万。刘 敷屡泣言之,聪不纳,怒曰:"尔欲得使汝公死乎?朝朝夕夕生来哭人!"敷忧忿 发病而死。

河东大蝗,唯不食黍豆。靳准率部人收而埋之,哭声闻于十余里,后乃钻土飞 出,复食黍豆。平阳饥甚,司隶部人奔于冀州二十万户,石越招之故也。犬与豕交 于相国府门,又交于宫门,又交司隶、御史门。有豕著进贤冠,升聪坐。犬冠武冠, 带绶,与豕并升。俄而斗死殿上。宿卫莫有见其入者。而聪昏虐愈甚,无诫惧之心。 宴群臣于光极前殿,引见其太弟乂,容貌毁悴,鬓发苍然,涕泣陈谢。聪亦对之悲 恸,纵酒极欢,待之如初。

刘曜陷长安外城,愍帝使侍中宋敞送笺于曜,帝肉袒牵羊,舆榇衔璧出降。及 至平阳,聪以帝为光禄大夫、怀安侯,使粲告于太庙,大赦境内,改年麟嘉。麹允 自杀。

聪东宫四门无故自坏,后内史女人化为丈夫。时聪子约死,一指犹暖,遂不殡 殓。及苏,言见元海于不周山,经五日,遂复从至昆仑山,三日而复返于不周,见 诸王公卿将相死者悉在,宫室甚壮丽,号曰蒙珠离国。元海谓约曰:"东北有遮须 夷国,无主久,待汝父为之。汝父后三年当来,来后国中大乱相杀害,吾家死亡略 尽,但可永明辈十数人在耳。汝且还,后年当来,见汝不久。"约拜辞而归,道遇 一国曰猗尼渠余国,引约入宫,与约皮囊一枚,曰:"为吾遗汉皇帝。"约辞而归, 谓约曰:"刘郎后年来必见过,当以小女相妻。"约归,置皮囊于机上。俄而苏, 使左右机上取皮囊开之,有一方白玉,题文曰:"猗尼渠余国天王敬信遮须夷国天 王,岁在摄提,当相见也。"驰使呈聪,聪曰:"若审如此,吾不惧死也。"及聪 死,与此玉并葬焉。

时东宫鬼哭;赤虹经天,南有一歧;三日并照,各有两珥,五色甚鲜;客星历 紫宫入于天狱而灭。太史令康相言于聪曰:"蛇虹见弥天,一歧南彻;三日并照; 客星入紫宫。此皆大异,其征不远也。今虹达东西者,许洛以南不可图也。一歧南 彻者,李氏当仍跨巴蜀,司马睿终据全吴之象,天下其三分乎!月为胡王,皇汉虽 苞括二京,龙腾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阴之变其在汉域乎!汉既据中原, 历命所属,紫宫之异,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尽言。石勒鸱视赵魏,曹嶷狼顾 东齐,鲜卑之众星布燕代,齐、代、燕、赵皆有将大之气。愿陛下以东夏为虑,勿 顾西南。吴蜀之不能北侵,犹大汉之不能南向也。今京师寡弱,勒众精盛,若尽赵 魏之锐,燕之突骑自上党而来,曹嶷率三齐之众以继之,陛下将何以抗之?紫宫之 变何必不在此乎!愿陛下早为之所,无使兆人生心。陛下诚能发诏,外以远追秦皇、 汉武循海之事,内为高帝图楚之计,无不克矣。"聪览之不悦。

刘粲使王平谓刘乂曰:"适奉中诏,云京师将有变,敕裹甲以备之。"乂以为 信然,令命宫臣裹甲以居。粲驰遣告靳准、王沈等曰:"向也王平告云东宫阴备非 常,将若之何?"准白之,聪大惊曰:"岂有此乎!"王沈等同声曰:"臣等久闻, 但恐言之陛下弗信。"于是使粲围东宫。粲遣沈、准收氐羌酋长十余人,穷问之, 皆悬首高格,烧铁灼目,乃自诬与乂同造逆谋。聪谓沈等言曰:"而今而后,吾知 卿等忠于朕也。当念为知无不言,勿恨往日言不用也。"于是诛乂素所亲厚大臣及 东宫官属数十人,皆靳准及阉竖所怨也。废乂为北部王,粲使准贼杀之。坑士众万 五千余人,平阳街巷为之空。氏羌叛者十余万落,以靳准行车骑大将军以讨之。时 聪境内大蝗,平阳、冀、雍尤甚。靳准讨之,震其二子而死。河汾大溢,漂没千余 家。东宫灾异,门阁宫殿荡然。立粲为皇太子,大赦殊死已下。以粲领相国、大单 于,总摄朝政如前。

聪校猎上林,以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前导,行三驱之礼。粲言于聪曰: "今司马氏跨据江东,赵固、李矩同逆相济,兴兵聚众者皆以子鄴为名,不如除之, 以绝其望。"聪然之。

赵固郭默攻其河东,至于绛邑,右司隶部人盗牧马负妻子奔之者三万余骑。骑 兵将军刘勋追讨之,杀万余人,固、默引归。刘颉遮邀击之,为固所败。使粲及刘 雅等伐赵固,次于小平津,固扬言曰:"要当生缚刘粲以赎天子。"聪闻而恶之。

李矩使郭默、郭诵救赵固,屯于洛汭,遣耿稚、张皮潜济,袭粲。贝丘王翼光 自厘城觇之,以告粲。粲曰:"征北南渡,赵固望声逃窜,彼方忧自固,何暇来邪! 且闻上身在此,自当不敢北视,况敢济乎!不须惊动将士也。"是夜,稚等袭败粲 军,粲奔据阳乡,稚馆谷粲垒。雅闻而驰还,栅于垒外,与稚相持。聪闻粲败,使 太尉范隆率骑赴之,稚等惧,率众五千,突围趋北山而南。刘勋追之,战于河阳, 稚师大败,死者三千五百人,投河死者千余人。

聪所居螽斯则百堂灾,焚其子会稽王衷已下二十有一人。聪闻之,自投于床, 哀塞气绝,良久乃苏。平阳西明门牡自亡,霍山崩。

署其骠骑大将军、济南王刘骥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卫大将军、 齐王刘劢为大司徒。

中常侍王沈养女年十四,有妙色,聪立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 中书令曹恂等谏曰:"臣闻王者之立后也,将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仪敷育之义, 生承宗庙,母临天下,亡配后土,执馈皇姑,必择世德名宗,幽闲淑令,副四海之 望,称神祇之心。是故周文造舟,姒氏以兴,《关雎》之化飨,则百世之祚永。孝 成任心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沦倾。有周之隆既如彼矣,大汉之祸又 如此矣。从麟嘉以来,乱淫于色,纵沈之弟女,刑余小丑犹不可尘琼寝,污清庙, 况其家婢邪!六宫妃嫔皆公子公孙,奈何一旦以婢主之,何异象榱玉箦而对腐木朽 楹哉!臣恐无福于国家也。"聪览之大怒,使宣怀谓粲曰:"鉴等小子,慢侮国家, 狂言自口,无复君臣上下之礼,其速考竟。"于是收鉴等送市。金紫光禄大夫王延 驰将入谏,门者弗通。鉴等临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复能为恶乎?乃公何 与汝事!"鉴瞋目叱之曰:"竖子!使皇汉灭者,坐汝鼠辈与靳准耳,要当诉汝于 先帝,取汝等于地下。"懿之曰:"靳准枭声镜形,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 食汝。"皆斩之。聪又立其中常侍宣怀养女为中皇后。

鬼哭于光极殿,又哭于建始殿。雨血平阳,广袤十里。时聪子约已死,至是昼 见。聪甚恶之,谓粲曰:"吾寝疾惙顿,怪异特甚。往以约之言为妖,比累日见之, 此兒必来迎吾也。何图人死定有神灵,如是,吾不悲死也。今世难未夷,非谅暗之 日,朝终夕殓,旬日而葬。"征刘曜为丞相、录尚书,辅政,固辞乃止。仍以刘景 为太宰,刘骥为大司马,刘顗为太师,硃纪为太傅,呼延晏为太保,并录尚书事; 范隆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奏事。

太兴元年,聪死,在位九年,伪谥曰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粲字士光。少而俊杰,才兼文武。自为宰相,威福任情,疏远忠贤,昵近奸佞, 任性严刻无恩惠,距谏饰非。好兴造宫室,相国之府仿像紫宫,在位无几,作兼昼 夜,饥困穷叛,死亡相继,粲弗之恤也。既嗣伪位,尊聪后靳氏为皇太后,樊氏号 弘道皇后,宣氏号弘德皇后,王氏号弘孝皇后。靳等年皆未满二十,并国色也,粲 晨夜蒸淫于内,志不在哀。立其妻靳氏为皇后,子元公为太子,大赦境内,改元汉 昌。雨血于平阳。

靳准将有异谋,私于粲曰:"如闻诸公将欲行伊尹、霍光之事,谋先诛太保及 臣,以大司马统万机。陛下若不先之,臣恐祸之来也不晨则夕。"粲弗纳。准惧其 言之不从,谓聪二靳氏曰:"今诸公侯欲废帝,立济南王,恐吾家无复种矣。盍言 之于帝。"二靳承间言之。粲诛其太宰、上洛王刘景,太师、昌国公刘顗,大司马、 济南王刘骥,大司徒、齐王刘劢等。太傅硃纪、太尉范隆出奔长安。又诛其车骑大 将军、吴王刘逞,骥母弟也。粲大阅上林,谋讨石勒。以靳准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粲荒耽酒色,游宴后庭,军国之事一决于准。准矫粲命,以从弟明为车骑将军,康 为卫将军。

准将作乱,以金紫光禄大夫王延耆德时望,谋之于延。延弗从,驰将告之,遇 靳康,劫延以归。准勒兵入宫,升其光极前殿,下使甲士执粲,数而杀之。刘氏男 女无少长皆斩于东市。发掘元海、聪墓,焚烧其宗庙。鬼大哭,声闻百里。

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置百官,遣使称籓于晋。左光禄刘雅出奔西平。尚书 北宫纯、胡崧等招集晋人,保于东宫,靳康攻灭之。准将以王延为左光禄,延骂曰: "屠各逆奴,何不速杀我,以吾左目置西阳门,观相国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门,观 大将军之入也。"准怒,杀之。

陈元达,字长宏,后部人也。本姓高,以生月妨父,故改云陈。少面孤贫,常 躬耕兼诵书,乐道行咏,忻忻如也。至年四十,不与人交通。元海之为左贤王,闻 而招之,元达不答。及元海僭号,人谓元达曰:"往刘公相屈,君蔑而不顾,今称 号龙飞,君其惧乎?"元达笑曰:"是何言邪?彼人姿度卓荦,有笼罗宇宙之志, 吾固知之久矣。然往日所以不往者,以期运未至,不能无事喧喧,彼自有以亮吾矣。 卿但识之,吾恐不过二三日,驿书必至。"其暮,元海果征元达为黄门郎。人曰: "君殆圣乎!"既至,引见,元海曰:"卿若早来,岂为郎官而已。"元达曰: "臣惟性之有分,盈分者颠。臣若早叩天门者,恐大王赐处于九卿、纳言之间,此 则非臣之分,臣将何以堪之!是以抑情盘桓,待分而至,大王无过授之谤,小臣免 招寇之祸,不亦可乎!"元海大悦。在位忠謇,屡进谠言,退而削草,虽子弟莫得 而知也。聪每谓元达曰:"卿当畏朕,反使朕畏卿乎?"元达叩头谢曰:"臣闻师 臣者王,友臣者霸。臣诚愚暗无可采也,幸邀陛下垂齐桓纳九九之义,故使微臣得 尽愚忠。昔世宗遥可汲黯之奏,故能恢隆汉道;桀纣诛谏,幽厉弭谤,是以三代之 亡也忽焉。陛下以大圣应期,挺不世之量,能远捐商周覆国之弊,近模孝武光汉之 美,则天下幸甚,群臣知免。"及其死也,人尽冤之。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载记第01|正史

《晋书》载记第01


刘元海,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也。名犯高祖庙讳,故称其字焉。初,汉高祖 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建武初,乌珠留若鞮 单于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今离石左国城即单于所徙庭 也。中平中,单于羌渠使子於扶罗将兵助汉,讨平黄巾。会羌渠为国人所杀,於扶 罗以其众留汉,自立为单于。属董卓之乱,寇掠太原、河东,屯于河内。於扶罗死, 弟呼厨泉立,以於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即元海之父也。魏武分其众为五部,以豹为 左部帅,其余部帅皆以刘氏为之。太康中,改置都尉,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 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刘氏虽分居五部,然皆居于晋阳汾涧之滨。

豹妻呼延氏,魏嘉平中祈子于龙门,俄而有一大鱼,顶有二角,轩鬐跃鳞而至 祭所,久之乃去。巫觋皆异之,曰:"此嘉祥也。"其夜梦旦所见鱼变为人,左手 把一物,大如半鸡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曰:"此是日精,服之生贵子。"寤 而告豹,豹曰:"吉征也。吾昔从邯郸张冏母司徒氏相,云吾当有贵子孙,三世必 大昌,仿像相符矣。"自是十三月而生元海,左手文有其名,遂以名焉。龆龀英慧, 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时司空太原王昶闻而嘉之, 并遣吊赙。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 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 尝谓同门生硃纪、范隆曰:"吾每观书传,常鄙随陆无武,降灌无文。道由人弘, 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耻也。二生遇高皇而不能建封侯之业,两公属太宗而不 能开庠序之美,惜哉!"于是遂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仪魁 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六寸。有屯留崔懿之、 襄陵公师彧等,皆善相人,及见元海,惊而相谓曰:"此人形貌非常,吾所未见也。" 于是深相崇敬,推分结恩。太原王浑虚襟友之,命子济拜焉。

咸熙中,为任子在洛阳,文帝深待之。泰始之后,浑又屡言之于武帝。帝召与 语,大悦之,谓王济曰:"刘元海容仪机鉴,虽由余、日磾无以加也。"济对曰: "元海仪容机鉴,实如圣旨,然其文武才干贤于二子远矣。陛下若任之以东南之事, 吴会不足平也。"帝称善。孔恂、杨珧进曰:"臣观元海之才,当今惧无其比,陛 下若轻其众,不足以成事;若假之威权,平吴之后,恐其不复北渡也。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任之以本部,臣窃为陛下寒心。若举天阻之固以资之,无乃不可乎!" 帝默然。

后秦凉覆没,帝畴咨将帅,上党李憙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元海 一将军之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孔恂曰:"李公之言,未尽殄患之理也。" 憙勃然曰:"以匈奴之劲悍,元海之晓兵,奉宣圣威,何不尽之有!"恂曰:"元 海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凉州方有难耳。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帝乃 止。后王弥从洛阳东归,元海饯弥于九曲之滨。泣谓弥曰:"王浑、李憙以乡曲见 知,每相称达,谗间因之而进,深非吾愿,适足为害。吾本无宦情,惟足下明之。 恐死洛阳,永与子别。"因慷慨歔欷,纵酒长啸,声调亮然,坐者为之流涕。齐王 攸时在九曲,比闻而驰遣视之,见元海在焉,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元海,臣恐 并州不得久宁。"王浑进曰:"元海长者,浑为君王保明之。且大晋方表信殊俗, 怀远以德,如之何以无萌之疑杀人侍子,以示晋德不弘。"帝曰:"浑言是也。"

会豹卒,以元海代为左部帅。太康末,拜北部都尉。明刑法,禁奸邪,轻财好 施,推诚接物,五部俊杰无不至者。幽冀名儒,后门秀士,不远千里,亦皆游焉。 杨骏辅政,以元海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元康末,坐部人叛出塞 免官。成都王颖镇鄴,表元海行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

惠帝失驭,寇盗蜂起,元海从祖故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等窃议曰:"昔我先 人与汉约为兄弟,忧泰同之。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 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其时矣。 左贤王元海姿器绝人,干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单于,终不虚生此人也。"于是密共 推元海为大单于。乃使其党呼延攸诣鄴,以谋告之。元海请归会葬,颖弗许。乃令 攸先归,告宣等招集五部,引会宜阳诸胡,声言应颖,实背之也。

颖为皇太弟,以元海为太弟屯骑校尉。惠帝伐颖,次于荡阴,颖假元海辅国将 军、督北城守事。及六军败绩,颖以元海为冠军将军,封卢奴伯。并州刺史东嬴公 腾、安北将军王浚,起兵伐颖,元海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余十万,恐非宿卫 及近都士庶所能御之,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颖曰:"五部之众可保发 已不?纵能发之,鲜卑、乌丸劲速如风云,何易可当邪?吾欲奉乘舆还洛阳,避其 锋锐,徐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君意何如?"元海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殊 勋于王室,威恩光洽,四海钦风,孰不思为殿下没命投躯者哉,何难发之有乎!王 浚竖子,东嬴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邪!殿下一发鄴宫,示弱于人,洛阳可复至乎? 纵达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纸檄尺书,谁为人奉之!且东胡之悍不逾五部,愿 殿下勉抚士众,靖以镇之,当为殿下以二部摧东嬴,三部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 而悬矣。"颖悦,拜元海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元海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 之号,二旬之间,众已五万,都于离石。

王浚使将军祁弘率鲜卑攻鄴,颖败,挟天子南奔洛阳。元海曰:"颖不用吾言, 逆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其有言矣,不可不救。"于是命右於陆王刘景、左独 鹿王刘延年等率步骑二万,将讨鲜卑。刘宣等固谏曰:"晋为无道,奴隶御我,是 以右贤王猛不胜其忿。属晋纲未驰,大事不遂,右贤涂地,单于之耻也。今司马氏 父子兄弟自相鱼肉,此天厌晋德,授之于我。单于积德在躬,为晋人所服,方当兴 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鲜卑、乌丸可以为援,奈何距之而拯仇敌!今天假手于我, 不可违也。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单于勿疑。"元海曰: "善。当为崇冈峻阜,何能为培塿乎!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 东夷,顾惟德所授耳。今见众十余万,皆一当晋十,鼓行而摧乱晋,犹拉枯耳。上 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虽然,晋人未必同我。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 心,是以昭烈崎岖于一州之地,而能抗衡于天下。吾又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 弟绍,不亦可乎?且可称汉,追尊后主,以怀人望。"乃迁于左国城,远人归附者 数万。

永兴元年,元海乃为坛于南郊,僭即汉王位,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 武应期,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汉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 地过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扬俊乂,多士盈朝。是我祖宗道迈三王,功高五帝,故 卜年倍于夏商,卜世过于姬氏。而元成多僻,哀平短祚,贼臣王莽,滔天篡逆。我 世祖光武皇帝诞资圣武,恢复鸿基,祀汉配天,不失旧物,俾三光晦而复明,神器 幽而复显。显宗孝明皇帝、肃宗孝章皇帝累叶重晖,炎光再阐。自和安已后,皇纲 渐颓,天步艰难,国统频绝。黄巾海沸于九州,群阉毒流于四海,董卓因之肆其猖 勃,曹操父子凶逆相寻。故孝愍委弃万国,昭烈播越岷蜀,冀否终有泰,旋轸旧京。 何图天未悔祸,后帝窘辱。自社稷沦丧,宗庙之不血食四十年于兹矣。今天诱其衷, 悔祸皇汉,使司马氏父子兄弟迭相残灭。黎庶涂炭,靡所控告。孤今猥为群公所推, 绍修三祖之业。顾兹尪暗,战惶靡厝。但以大耻未雪,社稷无主,衔胆栖冰,勉从 群议。"乃赦其境内,年号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 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置百官,以刘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刘宏 为太尉,其余拜授各有差。

东嬴公腾使将军聂玄讨之,战于大陵,玄师败绩,腾惧,率并州二万余户下山 东,遂所在为寇。元海遣其建武将军刘曜寇太原、泫氏、屯留、长子、中都,皆陷 之。二年,腾又遣司马瑜、周良、石鲜等讨之,次于离石汾城。元海遣其武牙将军 刘钦等六军距瑜等,四战,瑜皆败,钦振旅而归。是岁,离石大饥,迁于黎亭,以 就邸阁谷,留其太尉刘宏、护军马景守离石,使大司农卜豫运粮以给之。以其前将 军刘景为使持节、征讨大都督、大将军,要击并州刺史刘琨于版桥,为琨所败,琨 遂据晋阳。其侍中刘殷、王育进谏元海曰:"殿下自起兵以来,渐已一周,而颛守 偏方,王威未震。诚能命将四出,决机一掷,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鼓行而南, 克长安而都之,以关中之众席卷洛阳,如指掌耳。此高皇帝之所以创启鸿基,克殄 强楚者也。"元海悦曰:"此孤心也。"遂进据河东,攻寇蒲坂、平阳,皆陷之。 元海遂入都蒲子,河东、平阳属县垒壁尽降。时汲桑起兵赵魏,上郡四部鲜卑陆逐 延、氏酋大单于征、东莱王弥及石勒等并相次降之,元海悉署其官爵。

永嘉二年,元海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永凤。以其大将军刘和为大司马, 封梁王,尚书令刘欢乐为大司徒,封陈留王,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雁州郡 公,宗室以亲疏为等,悉封郡县王,异姓以勋谋为差,皆封郡县公侯。太史令宣于 修之言于元海曰:"陛下虽龙兴凤翔。奄受大命,然遗晋未殄,皇居仄陋,紫宫之 变,犹钟晋氏,不出三年,必克洛阳。薄子崎岖,非可久安。平阳势有紫气,兼陶 唐旧都,愿陛下上迎乾象,下协坤祥。"于是迁都平阳。汾水中得玉玺,文曰"有 新保之",盖王莽时玺也。得者因增"泉海光"三字,元海以为己瑞,大赦境内, 改年河瑞。封子裕为齐王,隆为鲁王。

于是命其子聪与王弥进寇洛阳,刘曜与赵固等为之后继。东海王越遣平北将军 曹武、将军宋抽、彭默等距之,王师败绩。聪等长驱至宜阳,平昌公模遣将军淳于 定、吕毅等自长安讨之,战于宜阳,定等败绩。聪恃连胜,不设备,弘农太守垣延 诈降。夜袭,聪军大败而还,元海素服迎师。

是冬,复大发卒,遣聪、弥与刘曜、刘景等率精骑五万寇洛阳,使呼延翼率步 卒继之,败王师于河南。聪进屯于西明门,护军贾胤夜薄之,战于大夏门,斩聪将 呼延颢,其众遂溃。聪回军而南。壁于洛水,寻进屯宣阳门,曜屯上东门,弥屯广 阳门,景攻大夏门,聪亲祈嵩岳,令其将刘厉、呼延朗等督留军。东海王越命参军 孙询、将军丘光、楼裒等率帐下劲卒三千,自宣阳门击朗,斩之。聪闻而驰还。厉 惧聪之罪己也,赴水而死。王弥谓聪曰:"今既失利,洛阳犹固,殿下不如还师, 徐为后举。下官当于衮豫之间收兵积谷,伏听严期。"宣于修之又言于元海曰: "岁在辛未,当得洛阳。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元海驰遣黄门郎傅询召 聪等还师。王弥出自轘辕,越遣薄盛等追击弥,战于新汲,弥师败绩。于是摄薄阪 之戍,还于平阳。

以刘欢乐为太傅,刘聪为大司徒,刘延年为大司空,刘洋为大司马,赦其境内。 立其妻单氏为皇后,子和为皇太子,封子乂为北海王。

元海寝疾,将为顾托之计,以欢乐为太宰,洋为太傅,延年为太保,聪为大司 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置单于台于平阳西,以其子裕为大司徒。元海疾笃,召 欢乐及洋等人禁中受遗诏辅政。以永嘉四年死,在位六年,伪谥光文皇帝,庙号高 祖,墓号永光陵。子和立。

和字玄泰。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 《郑氏易》。及为储贰,内多猜忌,驭下无恩。元海死,和嗣伪位。其卫尉西昌王 刘锐、宗正呼延攸恨不参顾命也,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计,而使三王总强兵 于内,大司马握十万劲卒居于近郊,陛下今便为寄坐耳。此之祸难,未可测也,顾 陛下早为之所。"和即攸之甥也,深然之,召其领军刘盛及刘钦、马景等告之。盛 曰:"先帝尚在殡宫,四王未有逆节,今忽一旦自相鱼肉,臣恐人不食陛下之余。 四海未定,大业甫尔,愿陛下以上成先帝鸿基为志,且塞耳勿听此狂简之言也。 《诗》云:'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陛下既不信诸弟,复谁可信哉!"锐、攸 怒曰:"今日之议,理无有二。"于是命左右刃之。景惧曰:"惟陛下诏,臣等以 死奉之,蔑不济矣。"乃相与盟于东堂,使锐、景攻聪,攸率刘安国攻裕,使侍中 刘乘、武卫刘钦攻鲁王隆,尚书田密、武卫刘璿攻北海王乂。密、璿等使人斩关奔 于聪,聪命贯甲以待之。锐知聪之有备也,驰还,与攸、乘等会攻隆、裕。攸、乘 惧安国、钦之有异志也,斩之。是日,斩裕及隆。聪攻西明门,克之。锐等奔入南 宫,前锋随之,斩和于光极西室。锐、攸枭首通衢。

刘宣,字士则。朴钝少言,好学修洁。师事乐安孙炎,沈精积思,不舍昼夜, 好《毛诗》、《左氏传》。炎每叹之曰:"宣若遇汉武,当逾于金日磾也。"学成 而返,不出门闾盖数年。每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曾不反覆咏 之,曰:"大丈夫若遭二祖,终不令二公独擅美于前矣。"并州刺史王广言之于武 帝,帝召见,嘉其占对,因曰:"吾未见宣,谓广言虚耳。今见其进止风仪,真所 谓如圭如璋,观其性质,足能抚集本部。"乃以宣为右部都督,特给赤幛曲盖。莅 官清恪,所部怀之。元海即王位,宣之谋也,故特荷尊重,勋戚莫二,军国内外靡 不专之。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
《晋书》载记第03|正史

《晋书》载记第03


刘曜,字永明,元海之族子也。少孤,见养于元海。幼而聪彗,有奇度。年八 岁,从元海猎于西山,遇雨,止树下,迅雷震树,旁人莫不颠仆,曜神色自若。元 海异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从兄为不亡矣!"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生而 眉白,目有赤光,须髯不过百余根,而皆长五尺。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读书志 于广览,不精思章句,善属文,工草隶。雄武过人,铁厚一寸,射而洞之,于时号 为神射。尤好兵书,略皆暗诵。常轻侮吴、邓,而自比乐毅、萧、曹,时人莫之许 也,惟聪每曰:"永明,世祖、魏武之流,何数公足道哉!"

弱冠游于洛阳,坐事当诛,亡匿朝鲜,遇赦而归。自以形质异众,恐不容于世, 隐迹管涔山,以琴书为事。尝夜闲居,有二童子入跪曰:"管涔王使小臣奉谒赵皇 帝,献剑一口。"置前再拜而去。以烛视之,剑长二尺,光泽非常,赤玉为室,背 上有铭曰:"神剑御,除众毒。"曜遂服之。剑随四时而变为五色。

元海世频历显职,后拜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镇长安。靳准之难,自长安赴 之。至于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阳奔之,与太傅硃纪、太尉范隆等上尊号。曜以 太兴元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惟准一门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硃纪领司徒, 呼延晏领司空,范隆以下悉复本位。使征北刘雅、镇北刘策次于汾阴,与石勒为掎 角之势。

靳准遣侍中卜泰降于勒,勒囚泰,送之曜。谓泰曰:"先帝末年,实乱大伦, 群阉挠政,诛灭忠良,诚是义士匡讨之秋。司空执心忠烈,行伊霍之权,拯济涂炭, 使朕及此,勋高古人,德格天地。朕方宁济大艰,终不以非命及君子贤人。司空若 执忠诚,早迎大驾者,政由靳氏,祭则寡人,以朕此意布之司空,宣之朝士。"泰 还平阳,具宣曜旨。准自以杀曜母兄,沈吟未从。寻而乔泰、王腾、靳康、马忠等 杀准,推尚书令靳明为盟主,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于曜。曜大悦,谓泰曰:"使朕 获此神玺而成帝王者,子也。"石勒闻之,怒甚,增兵攻之。明战累败,遣使求救 于曜,曜使刘雅、刘策等迎之。明率平阳士女万五千归于曜,曜命诛明,靳氏男女 无少长皆杀之。使刘雅迎母胡氏丧于平阳,还葬粟邑,墓号阳陵,伪谥宣明皇太后。 僭尊高祖父亮为景皇帝,曾祖父广为献皇帝,祖防懿皇帝,考曰宣成皇帝。徙都长 安,起光世殿于前,紫光殿于后。立其妻羊氏为皇后,子熙为皇太子,封子袭为长 乐王,阐太原王,冲淮南王,敞齐王,高鲁王,徽楚王,征诸宗室皆进封郡王。缮 宗庙、社稷、南北郊。以水承晋金行,国号曰赵。牲牡尚黑,旗帜尚玄,冒顿配天, 元海配上帝,大赦境内殊死已下。

黄石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聚众数千,附于南阳王保。保以其将杨曼 为雍州刺史,王连为扶风太守,据陈仓;张顗为新平太守,周庸为安定太守,据阴 密。松多下草壁,秦陇氐羌多归之。曜遣其军骑刘雅、平西刘厚攻杨曼于陈仓,二 旬不克。曜率中外精锐以赴之,行次雍城,太史令弁广明言于曜曰:"昨夜妖星犯 月,师不宜行。"乃止。敕刘雅等摄围固垒,以待大军。

地震,长安尤甚。时曜妻羊氏有殊宠,颇与政事,阴有余之征也。

三年,曜发雍,攻陈仓,曼、连谋曰:"谍者适还,云其五牛旗建,多言胡主 自来,其锋恐不可当也。吾粮廪既少,无以支久,若顿军城下,围人百日,不待兵 刃而吾自灭,不如率见众以一战。如其胜也,关中不待檄而至;如其败也,一等死, 早晚无在。"遂尽众背城而阵,为曜所败,王连死之,杨曼奔于南氐。曜进攻草壁, 又陷之,松多奔陇城,进陷安定。保惧,迁于桑城。氐羌悉从之。曜振旅归于长安, 署刘雅为大司徒。

晋将李矩袭金墉,克之。曜左中郎将宋始、振威宋恕降于石勒。署其大将军、 广平王岳为征东大将军,镇洛阳。会三军疫甚,岳遂屯渑池。石勒遣石生驰应宋始 等,军势甚盛。曜将尹安、赵慎等以洛阳降生,岳乃班师,镇于陕城。

西明门内大树风吹折,经一宿,树拨变为人形,发长一尺,须眉长三寸,皆黄 白色,有敛手之状,亦有两脚著裙之形,惟无目鼻,每夜有声,十日而生柯条,遂 成大树,枝叶甚茂。

长水校尉尹车谋反,潜结巴酋徐库彭,曜乃诛车,囚库彭等五十余人于阿房, 将杀之。光禄大夫游子远固谏,曜不从。子远叩头流血,曜大怒,幽子远而尽杀库 彭等,尸诸街巷之中十日,乃投之于水。于是巴氐尽叛,推巴归善王句渠知为主, 四山羌、氐、巴、羯应之者三十余万,关中大乱,城门昼闭。子远又从狱表谏,曜 怒甚,毁其表曰:"大荔奴不忧命在须臾,犹敢如此,嫌死晚邪?"叱左右速杀之。 刘雅、硃纪、呼延晏等谏曰:"子远幽而尚谏者,所谓忠于社稷,不知死之将至。 陛下纵弗能用,奈何杀之!若子远朝诛,臣等亦暮死,以彰陛下过差之咎。天下之 人皆当去陛下蹈西海而死耳,陛下复与谁居乎!"曜意解,乃赦之。于是敕内外戒 严,将亲讨渠知。子远进曰:"陛下诚能纳愚臣之计者,不劳大驾亲动,一月之中 可使清定。"曜曰:"卿试言之。"子远曰:"彼匪有大志,希窃非望也,但逼于 陛下峻纲耳。今死者不可追,莫若赦诸逆人之家老弱没奚官者,使迭相抚育,听其 复业,大赦与之更始。彼生路既开,不降何待!若渠知自以罪重不即下者,愿假臣 弱兵五千,以为陛下枭之,不敢劳陛下之将帅也。不尔者,今贼党既众,弥川被谷, 虽以天威临之,恐非年岁可除。"曜大悦,以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都督雍秦征讨诸军事。大赦境内。子远次于雍城,降者十余万,进军安定,氐羌悉 下,惟句氏宗党五千余家保存于阴密,进攻平之,遂振旅循陇右,陈安郊迎。

先是,上郡氐羌十余万落保险不降,酋大虚除权渠自号秦王。子远进师至其壁 下,权渠率众来距,五战败之。权渠恐,将降,其子伊余大言于众曰:"往刘曜自 来,犹无若我何,况此偏师而欲降之!"率劲卒五万,晨压垒门。左右劝战,子远 曰:"吾闻伊余之勇,当今无敌,士马之强,复非其匹;又其父新败,怒气甚盛; 且西戎剽劲,锋锐不可拟也。不如缓之,使气竭而击之。"乃坚壁不战。伊余有骄 色。子远候其无备,夜,誓众蓐食,晨,大风雾,子远曰:"天赞我也!"躬先士 卒,扫壁而出,迟明覆之,生擒伊余,悉俘其众。权渠大惧,被发割面而降。子远 启曜以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分徙伊余兄弟及其部落二十余万口于长安。西戎 之中,权渠部最强,皆禀其命而为寇暴,权渠既降,莫不归附。

曜大悦,宴群臣于东堂,语及平生,泫然流涕,遂下书曰:"盖褒德惟旧,圣 后之所先;念惠录孤,明王之恆典。是以世祖草创河北,而致封于严尤之孙;魏武 勒兵梁宋,追恸于桥公之墓。前新赠大司徒、烈愍公崔岳,中书令曹恂,晋阳太守 王忠,太子洗马刘绥等,或识朕于童龀之中,或济朕于艰窘之极,言念君子,实伤 我心。《诗》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汉昌之初虽有褒赠,属否运 之际,礼章莫备,今可赠岳使持节、侍中、大司徒、辽东公,恂大司空、南郡公, 绥左光禄大夫、平昌公,忠镇军将军、安平侯,并加散骑常侍。但皆丘墓夷灭,申 哀莫由,有司其速班访岳等子孙,授以茅土,称朕意焉。"初,曜之亡,与曹恂奔 于刘绥,绥匿之于旧匮,载送于忠,忠送之朝鲜。岁余,饥窘,变姓名,客为县卒。 岳为朝鲜令,见而异之,推问所由。曜叩头自首,流涕求哀。岳曰:"卿谓崔元嵩 不如孙宾硕乎,何惧之甚也!今诏捕卿甚峻,百姓间不可保也。此县幽僻,势能相 济,纵有大急,不过解印绶与卿俱去耳。吾既门衰,无兄弟之累,身又薄祜,未有 兒子,卿犹吾子弟也,勿为过忧。大丈夫处身立世,鸟兽投人,要欲济之,而况君 子乎!"给以衣服,资供书传。曜遂从岳,质通疑滞,恩顾甚厚。岳从容谓曜曰: "刘生姿宇神调,命世之才也!四海脱有微风摇之者,英雄之魁,卿其人矣。"曹 恂虽于屯厄之中,事曜有君臣之礼,故皆德之。

曜立太学于长乐宫东,小学于未央宫西,简百姓年二十五已下十三已上,神志 可教者千五百人,选朝贤宿儒明经笃学以教之。以中书监刘均领国子祭酒。置崇文 祭酒,秩次国子。散骑侍郎董景道以明经擢为崇文祭酒。以游子远为大司徒。

曜命起酆明观,立西宫,建陵霄台于滈池,又将于霸陵西南营寿陵。侍中乔豫、 和苞上疏谏曰:"臣闻人主之兴作也,必仰准乾象,俯顺人时,是以卫文承乱亡之 后,宗庙社稷流漂无所,而犹上候营室以构楚宫。彼其急也犹尚若兹,故能兴康叔、 武公之迹,以延九百之庆也。奉诏书将营酆明观,市道刍荛咸以非之,曰一观之功 可以平凉州矣。又奉敕旨复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模琼台而起陵霄,此则费万酆明, 功亿前役也。以此功费,亦可以吞吴蜀,翦齐魏矣。陛下何为于中兴之日而踪亡国 之事!自古圣王,人谁无过!陛下此役,实为过举。过贵在能改,终之实难。又伏 闻敕旨将营建寿陵,周回四里,下深二十五丈,以铜为棺郭,黄金饰之,恐此功 费非国内所能办也。且臣闻尧葬谷林,市不改肆;颛顼葬广阳,下不及泉。圣王之 于终也如是。秦皇下锢三泉,周轮七里,身亡之后,毁不旋踵,暗主之于终也如此。 向魋石椁,孔子以为不如速朽;王孙倮葬,识者嘉其矫世。自古无有不亡之国,不 掘之墓,故圣王知厚葬之招害也,故不为之。臣子之于君父,陵墓岂不欲高广如山 岳哉!但以保全始终,安固万世为优耳。兴亡奢俭,冏然于前,惟陛下览之。"曜 大悦,下书曰:"二侍中恳恳有古人之风烈矣,可谓社稷之臣也。非二君,朕安闻 此言乎!以孝明于承平之世,四海无虞之日,尚纳钟离一言而罢北宫之役,况朕之 暗眇,当今极弊,而可不敬从明诲乎!今敕悉停寿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诗》 不云乎:'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其封豫安昌子,苞平舆子,并领谏议大夫。可 敷告天下,使知区区之朝思闻过也。自今政法有不便于时,不利社稷者,其诣阙极 言,勿有所讳。"省酆水囿以与贫户。

终南山崩,长安人刘终于崩所得白玉方一尺,有文字曰:"皇亡,皇亡,败赵 昌。井水竭,构五梁,咢酉小衰困嚣丧。呜呼!呜呼!赤牛奋靷其尽乎!"时群臣 咸贺,以为勒灭之征。曜大悦,斋七日而后受之于太庙,大赦境内,以终为奉瑞大 夫。中书监刘均进曰:"臣闻国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终南,京师之 镇,国之所瞻,无故而崩,其凶焉可极言!昔三代之季,其灾也如是。今朝臣皆言 祥瑞,臣独言非,诚上忤圣旨,下违众议,然臣不达大理,窃所未同。何则?玉之 于山石也,犹君之于臣下。山崩石坏,象国倾人乱。'皇亡,皇亡,败赵昌者', 此言皇室将为赵所败,赵因之而昌。今大赵都于秦雍,而勒跨全赵之地,赵昌之应, 当在石勒,不在我也。'井水竭,构五梁'者,井谓东井,秦之分也,'五谓五车', 梁谓大梁,五车、大梁,赵之分也,此言秦将竭灭,以构成赵也。'咢'者,岁之 次名作咢也,言岁驭作咢酉之年,当有败军杀将之事。'困'谓困敦,岁在子之年 名,玄嚣亦在天之次,言岁驭于子,国当丧亡。'赤牛奋靷'谓赤奋若,在丑之岁 名也。'牛'谓牵牛,东北维之宿,丑之分也,言岁在丑当灭亡,尽无复遗也。此 其诫悟蒸蒸,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纵为嘉祥,尚愿陛下夕惕以答之。《书》曰: '虽休勿休。'愿陛下追踪周旦盟津之美,捐鄙虢公梦庙之凶,谨归沐浴以待妖言 之诛。"曜怃然改容。御史劾均狂言瞽说,诬罔祥瑞,请依大不敬论。曜曰:"此 之灾瑞,诚不可知,深戒朕之不德,朕收其忠惠多矣,何罪之有乎!"

曜亲征氐羌,仇池杨难敌率众来距,前锋击败之,难敌退保仇池,仇池诸氐羌 多降于曜。曜后复西讨杨韬于南安,韬惧,与陇西太守梁勋等降于曜,皆封列侯。 使侍中乔豫率甲士五千,迁韬等及陇右万余户于长安。曜又进攻仇池。时曜寝疾, 兼疠疫甚,议欲班师,恐难敌蹑其后,乃以其尚书郎王犷为光国中郎将,使于仇池, 以说难敌,难敌于是遣使称籓。曜大悦,署难敌为使持节、侍中、假黄钺、都督益 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领护南氐校尉、 宁羌中郎将、武都王,子弟为公侯列将二千石者十五人。

陈安请朝,曜以疾笃不许。安怒,且以曜为死也,遂大掠而归。曜疾甚笃,马 舆而还,使其将呼延实监辎重于后。陈安率精骑耍之于道。实奔战无路,与长史鲁 凭俱没于安。安囚实而谓之曰:"刘曜已死,子谁辅哉?孤当舆足下终定大业。" 实叱安曰:"狗辈!汝荷人荣宠,处不疑之地,前背司马保,今复如此。汝自视何 如主上?忧汝不久枭首上邽通衢,何谓大业!可速杀我,悬我首于上邽东门,观大 军之入城也。"安怒,遂杀之。以鲁凭为参军,又遣其弟集及将军张明等率骑二万 追曜,曜卫军呼延瑜逆战,击斩之,悉俘其众。安惧,驰还上邽。曜至自南安。陈 安使其将刘烈、赵罕袭汧城,拔之,西州氐羌悉从安。安士马雄盛,众十余万,自 称使持节、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以赵募为相国,领 左长史。鲁凭对安大哭曰:"吾不忍见陈安之死也。"安怒,命斩之。凭曰:"死 自吾分,悬吾头于秦州通衢,观赵之斩陈安也。"遂杀之。曜闻凭死,悲恸曰: "贤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贤人,是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君犹不敢乖臣妾之心, 况于四海乎!陈安今于招贤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绝当时之望,吾知其无能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曜大悦,署武为使持节、都督秦州陇上杂夷诸军事、平 西大将军、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曜后羊氏死,伪谥献文皇后。羊氏内有特宠,外参朝政,生曜三子熙、袭、阐。

曜始禁无官者不听乘马,禄八百石已上妇女乃得衣锦绣,自季秋农功毕,乃听 饮酒,非宗庙社稷之祭不得杀牛,犯者皆死。曜临太学,引试学生之上第者拜郎中。

武功男子苏抚、陕男子伍长平并化为女子。石言于陕,若言勿东者。

曜将葬其父及妻,亲如粟邑以规度之。负土为坟,其下周回二里,作者继以脂 烛,怨呼之声盈于道路。游子远谏曰:"臣闻圣主明王、忠臣孝子之于终葬也,棺 足周身,椁足周棺,藏足周椁而已,不封不树,为无穷这计。伏惟陛下圣慈幽被, 神鉴洞远,每以清俭恤下为先。社稷资储为本。今二陵之费至以亿计,计六万夫百 日作,所用六百万功。二陵皆下锢三泉,上崇百尺,积石为山,增土为阜,发掘古 冢以千百数,役夫呼嗟,气塞天地,暴骸原野,哭声盈衢,臣窃谓无益于先皇先后, 而徒丧国之储力。陛下脱仰寻尧舜之轨者,则功不盈百万,费亦不过千计,下无怨 骨,上无怨人,先帝先后有太山之安,陛下飨舜、禹、周公之美,惟陛下察焉。" 曜不纳,乃使其将刘岳等帅骑一万,迎父及弟晖丧于太原。疫气大行,死者十三四。 上洛男子张卢死二十七日,有盗发其冢者,卢得苏。曜葬其父,墓号永垣陵,葬妻 羊氏,墓号显平陵。大赦境内殊死巳下,赐人爵二级,孤老贫病不能自存者帛各有 差。

太宁元年,陈安攻曜征西刘贡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将攻上邽,以解南安 之围。安闻之惧,驰归上邽,遇于瓜田。武以众寡不敌,奔保张春故垒。安引军追 武曰:"叛逆胡奴!要当生缚此奴,然后斩刘贡。"武闭垒距之。贡败安后军,俘 斩万余。安驰还赴救,贡逆击败之。俄而武骑大至,安众大溃,收骑八千,奔于陇 城。贡乃留武督后众,躬先士卒,战辄败之,遂围安于陇城。

大雨霖,震曜父墓门屋,大风飘发其父寝堂于垣外五十余步。曜避正殿,素服 哭于东堂五日,使其镇军刘袭、太常梁胥等缮复之。松柏众木植已成林,至是悉枯。 署其大司马刘雅为太宰,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给千兵百骑,甲仗百 人入殿,增班剑六十人,前后鼓吹各二部。

曜亲征陈安,围安于陇城。安频出挑战,累击败之,斩获八千余级。右军刘干 攻平襄,克之,陇上诸县悉降。曲赦陇右殊死已下,惟陈安、赵募不在其例。安留 杨伯支、姜冲兒等守陇城,帅骑数百突围而出,欲引上邽、平襄之众还解陇城之围。 安既出,知上邽被围,平襄已败,乃南走陕中。曜使其将军平先、丘中伯率劲骑追 安,频战败之,俘斩四百余级。安与壮士十余骑于陕中格战,安左手奋七尺大刀, 右手执丈八蛇矛,近交则刀矛俱发,辄害五六;远则双带鞬服,左右驰射而走。平 先亦壮健绝人,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夺其蛇矛而退。会日暮,雨甚,安弃 马,与左右五六人步逾山岭,匿于溪涧。翌日寻之,遂不知所在。会连雨始霁,辅 威呼延清寻其径迹,斩安于涧曲。曜大悦。

安善于抚接,吉凶夷险与众同之,及其死,陇上歌之曰:"陇上壮士有陈安, 驱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聂骢父马铁瑕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 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聂骢窜严幽,为我外援而悬 头。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曜闻而嘉伤,命乐府歌之。

杨伯支斩姜冲兒,以陇城降。宋亭斩赵募,以上邽降。徙秦州大姓杨、姜诸族 二千余户于长安。氐羌悉下,并送质任。

时刘岳与凉州刺史张茂相持于河上,曜自陇长驱至西河,戎卒二十八万五千, 临河列营,百余里中,钟鼓之声沸河动地,自古军旅之盛未有斯比。茂临河诸戍皆 望风奔退。扬声欲百道俱渡,直至姑臧,凉州大怖,人无固志。诸将咸欲速济,曜 曰:"吾军旅虽盛,不逾魏武之东也。畏威而来者,三有二焉。中军宿卫已皆疲老, 不可用也。张氏以吾新平陈安,师徒殷盛,以形声言之,非彼五郡之众所能抗也, 必怖而归命,受制称籓,吾复何求!卿等试之,不出中旬,张茂之表不至者,吾为 负卿矣。"茂惧,果遣使称籓,献马一千五百匹,牛三千头,羊十万口,黄金三百 八十斤,银七百斤,女妓二十人,及诸珍宝珠玉、方域美货不可胜纪。曜大悦,使 其大鸿胪田崧署茂使持节、假黄钺、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汉陇右西域杂夷匈 奴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凉州牧、领西域大都护、护氐羌校尉、凉王。曜至自 河西,遣胡元增其父及妻墓高九十尺。

杨难敌以陈安既平,内怀危惧,奔于汉中。镇西刘厚追击之,获其辎重千余两, 士女六千余人,还之仇池。曜以大鸿胪田崧为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镇仇池,以 刘岳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进封中山王。

初,靳准之乱,曜世子胤没于黑匿郁鞠部,至是,胤自言,郁鞠大惊,资给衣 马,遣子送之。曜对胤悲恸,嘉郁鞠忠款,署使持节、散骑常侍、忠义大将军、左 贤王。胤字义孙,美姿貌,善机对,年十岁,身长七尺五寸,眉鬓如画。聪奇之, 谓曜曰:"此兒神气岂同义真乎!固当应为卿之冢嫡,卿可思文王废伯邑考立武王 之意也。"曜曰:"臣之籓国,仅能守祭祀便足矣,不可以乱长幼之伦也。"聪曰: "卿勋格天地,国兼百城,当世祚太师,受专征之任,五侯九伯得专征之者,卿之 子孙,柰何言同诸籓国也!义真既不能远追太伯高让之风,吾不过为卿封之以一国。" 义真,曜子俭之字也。于是封俭为临海王,立胤为世子。胤虽少离屯难,流踬殊荒, 而风骨俊茂,爽朗卓然;身长八尺三寸,发与身齐,多力善射,骁捷如风云,,曜 因以重之,其朝臣亦属意焉。曜于是顾谓群下曰:"义孙可谓岁寒而不凋,涅而不 淄者矣。义光虽先已树立,然冲幼儒谨,恐难乎为今世之储贰也,惧非所以上固社 稷,下爱义光。义孙年长明德,又先世子也,朕欲远追周文,近踪光武,使宗庙有 太山之安,义光飨无疆之福,于诸卿意如何?"其太傅呼延晏等咸曰:"陛下远拟 周汉,为国家无穷之计,岂惟臣等赖之,实亦宗庙四海之庆。"左光禄卜泰、太子 太保韩广等进曰:"陛下若以废立为是也,则不应降日月之明,垂访群下。若以为 疑也,固思闻臣等异同之言,窃以诚废太子非也。何则?昔周文以未建之前,择圣 表而超树之可也。光武缘母色而废立,岂足为圣朝之模范!光武诚以东海篡统,何 必不如明帝!皇子胤文武才略,神度弘远,信独绝一时,足以拟踪周发;然太子孝 友仁慈,志尚冲雅,亦足以堂负圣基,为承平之贤主。何况储宫者,六合人神所系 望也,不可轻以废易。陛下诚实尔者,臣等有死而已,未敢奉诏。"曜默然。胤前 泣曰:"慈父之于子也,当务存《尸鸠》之仁,何可替熙而立臣也!陛下谬恩乃尔 者,臣请死于此,以明赤心。且陛下若爱忘其丑,以臣微堪指授,亦当能辅导义光, 仰遵圣轨。"因歔欷流涕,悲感朝臣。曜亦以太子羊氏所生,羊有宠,哀之不忍废, 乃止。追谥前妻卜氏为元悼皇后,胤之母也。卜泰,胤之舅,曜嘉之,拜上光禄大 夫、仪同三司、领太子太傅。封胤为永安王,署侍中、卫大将军、都督二宫禁卫诸 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号曰皇子。命熙于胤尽家人之礼。

时有凤皇将五子翔于故未央殿五日,悲鸣不食皆死。曜立后刘氏。

石勒将石他自雁门出上郡,袭安国将军、北羌王盆句除,俘三千余落,获牛马 羊百余万而归。曜大怒,投袂而起。是日次于渭城,遣刘岳追之,曜次于富平,为 岳声援。岳及石他战于河滨,败之,斩他及其甲士一千五百级,赴河死者五千余人, 悉收所虏,振旅而归。

杨难敌自汉中还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难敌左右叱崧令拜,崧瞋 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难敌曰:"子岱,吾当与子终定 大事。子谓刘氏可为尽忠,吾独不可乎!"崧厉色大言曰:"若贼氐奴才,安敢欲 希觊非分!吾宁为国家鬼,岂可为汝臣,何不速杀我!"顾排一人,取其剑,前刺 难敌,不中,为难敌所杀。

曜遣刘岳攻石生于洛阳,配以近郡甲士五千,宿卫精卒一万,济自盟津。镇东 呼延谟率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岳攻石勒盟津、石梁二戍,克之,斩获五千余级, 进围石生于金墉。石季龙率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岳陈兵以待之。战于洛西,岳师 败绩,岳中流矢,退保石梁。季龙遂堑栅列围,遏绝内外。岳众饥甚,杀马食之。 季龙又败呼延谟,斩之。曜亲率军援岳,季龙率骑三万来距。曜前军刘黑大败季龙 将石聪于八特坂。曜次于金谷,夜无故大惊,军中溃散,乃退如渑池。夜中又惊, 士卒奔溃,遂归长安。季龙执刘岳及其将王腾等八十余人,并氐羌三千余人,送于 襄国,坑士卒一万六千。曜至自渑池,素服郊哭,七日乃入城。

武功豕生犬,上邽马生牛,及诸妖变不可胜记。曜命其公卿各举博识直言之士 一人,司空刘均举参军台产,曜亲临东堂,遣中黄门策问之。产极言其故,曜览而 嘉之,引见东堂,访以政事。产流涕歔欷,具陈灾变之祸,政化之阙,辞旨谅直, 曜改容礼之,即拜博士祭酒、谏议大夫,领太史令。其后所言皆验,曜弥重之,岁 中三迁,历位尚书、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位特进。

曜署刘胤为大司马,进封南阳王,以汉阳诸郡十三为国;置单于台于渭城,拜 大单于,置左右贤王已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

曜自还长安,愤恚发病,至是疾瘳,曲赦长安殊死已下。署其汝南王刘咸为太 尉、录尚书事,光禄大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

曜妻刘氏疾甚,曜亲省临之,问其所欲言。刘泣曰:"妾叔父昶无子,妾少养 于叔,恩抚甚隆,无以报德,愿陛下贵之。妾叔皑女芳有德色,愿备后宫。"曜许 之。言终而死,伪谥献烈皇后。以刘昶为使持节、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进封 河南郡公,封昶妻张氏为慈乡君,立刘皑女芳为皇后,追念刘氏之言也。俄署骠骑 刘述为大司徒,刘昶为太保。召公卿已下子弟有勇干者为亲御郎,被甲乘铠马,动 止自随,以充折冲之任。尚书郝述、都水使者支当等固谏,曜大怒,鸩而杀之。

咸和三年,夜梦三人金面丹脣,东向逡巡,不言而退,曜拜而履其迹。旦召公 卿已下议之,朝臣咸贺以为吉祥,惟太史令任义进曰:"三者,历运统之极也。东 为震位,王者之始次也。金为兑位,物衰落也。脣丹不言,事之毕也。逡巡揖让, 退舍之道也。为之拜者,屈伏于人也。履迹而行,慎不出疆也。东井,秦分也。五 车,赵分也。秦兵必暴起,亡主丧师,留败赵地。远至三年,近七百日,其应不远。 愿陛下思而防之。"曜大惧,于是躬亲二郊,饰缮神祠,望秩山川,靡不周及。大 赦殊死已下,复百姓租税之半。长安自春不雨,至于五月。

曜遣其武卫刘朗率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余户而归。张骏闻曜 军为石氐所败,乃去曜官号,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金城太守张阆及枹罕护军 辛晏、将军韩璞等率众数万人,自大夏攻掠秦州诸郡。曜遣刘胤率步骑四万击之, 夹洮相持七十余日。冠军呼延那鸡率亲御郎二千骑,绝其运路。胤济师逼之,璞军 大溃,奔还凉州。胤追之,及于令居,斩级二万。张阆、辛晏率众数万降于曜,皆 拜将军,封列侯。

石勒遣石季龙率众四万,自轵关西入伐曜,河东应之者五十余县,进攻蒲坂。 曜将东救蒲坂,惧张骏、杨难敌承虚袭长安,遣其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于秦州。 曜尽中外精锐水陆赴之,自卫关北济。季龙惧,引师而退。追之,及于高候,大战, 败之,斩其将军石瞻,枕尸二百余里,收其资仗亿计。季龙奔于朝歌。曜遂济自大 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曜不抚士众,专与嬖臣饮博,左右或谏,曜 怒,以为妖言,斩之。大风拔树,昏雾四塞。闻季龙进据石门,续知勒自率大众已 济,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俄而洛水候者与勒前锋交战,擒羯,送之。曜问曰: "大胡自来邪?其众大小复如何?"羯曰:"大胡自来,军盛不可当也。"曜色变, 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南北十余里。曜少而淫酒,末年尤甚。勒至,曜将战, 饮酒数斗,常乘赤马无故局顿,乃乘小马。比出,复饮酒斗余。至于西阳门,捴阵 就平,勒将石堪因而乘之,师遂大溃。曜昏醉奔退,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 余,通中者三,为堪所执,送于勒所。曜曰:"石王!忆重门之盟不?"勒使徐光 谓曜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幽曜于河南丞廨,使金疮医李永疗 之,归于襄国。

曜疮甚,勒载以马舆,使李永与同载。北苑市三老孙机上礼求见曜,勒许之。 机进酒于曜曰:"仆谷王,关右称帝皇。当持重,保土疆。轻用兵,败洛阳。祚运 穷,天所亡。开大分,持一觞。"曜曰:"何以健邪!当为翁饮。"勒闻之,凄然 改容曰:"亡国之人,足令老叟数之。"舍曜于襄国永丰小城,给其妓妾,严兵围 守。遣刘岳、刘震等乘马,从男女,衣以见曜,曜曰:"久谓卿等为灰土,石王 仁厚,全宥至今,而我杀石他,负盟之甚。今日之祸,自其分耳。"留宴终日而去。 勒谕曜与其太子熙书,令速降之,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 勒览而恶之,后为勒所杀。

熙及刘胤、刘咸等议西保秦州,尚书胡勋曰:"今虽丧主,国尚全完,将士情 一,未有离叛,可共并力距险,走未晚也。"胤不从,怒其沮众,斩之,遂率百官 奔于上邽,刘厚、刘策皆捐镇奔之。关中扰乱,将军蒋英、辛恕拥众数十万,据长 安,遣使招勒,勒遣石生率洛阳之众以赴之。胤及刘遵率众数万,自上邽将攻石生 于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胤。胤次 于仲桥,石生固守长安。勒使石季龙率骑二万距胤,战于义渠,为季龙所败,死者 五千余人。胤奔上邽,季龙乘胜追战,枕尸千里,上邽溃。季龙执其伪太子熙、南 阳王刘胤并将相诸王等及其诸卿校公侯已下三千余人,皆杀之。徙其台省文武、关 东流人、秦雍大族九千余人于襄国,又坑其王公等及五郡屠各五千余人于洛阳。曜 在位十年而败。始,元海以怀帝永嘉四年僭位,至曜三世,凡二十有七载,以成帝 咸和四年灭。

史臣曰:彼戎狄者,人面兽心,见利则弃君亲,临财则忘仁义者也。投之遐远, 犹惧外侵,而处以封畿,窥我中衅。昔者幽后不纲,胡尘暗于戏水;襄王失御,戎 马生于关洛。至于算强弱,妙兵权,体兴衰,知利害,于我中华未可量也。况元海 人杰,必致青云之上;许以殊才,不居庸劣之下。是以策马鸿骞,乘机豹变,五部 高啸,一旦推雄,皇枝相害,未有与之争衡者矣。伊秩启兴王之略,骨都论克定之 秋,单于无北顾之怀,猃狁有南郊之祭,大哉天地,兹为不仁矣!若乃习以华风, 温乎雅度;兼其旧俗,则罕规模。虽复石勒称籓,王弥效款,终为夷狄之邦,未辩 君臣之位。至于不远儒风,虚襟正直,则昔贤所谓并仁义而盗之者焉。

伪主斯亡,玄明篡嗣,树恩戎旅,既总威权,关河开曩日之疆,士马倍前人之 气。然则信不由中,自乖弘远,貌之为美,处事难终。纵武穷兵,残忠害謇,佞人 方辔,并后载驰,阉竖类于回天,凝科逾于砲烙。遣豺狼之将,逐鹰犬之师,悬旌 俯渭,分麾陷洛,铁马陵山,胡笳遵渚,粉忠贞于戎手,聚搢绅于京观。先王井赋, 乃眷维桑;旧都宫室,咸成茂草。坠露沾衣,行人洒泪。若乃上古敦庞,不亲其子, 功成高让,归诸有德。爰及三伐,乃用干戈,将以拯厥版荡,恭膺天命。懿彼武王, 殷之列辟,载旆乘时,兴兵誓野,投焚既陨,可以绝言。而轻吕旁挥,彤弧三发, 岂若响清跸于常道之门,驰金车于山阳之馆!故知黔首来苏,居今爱古;白旗陈肆, 古不如今。胡寇不仁,有同豺豕,役天子以行觞,驱乘舆以执盖,庾珉之泪既尽, 辛宾加之以血。若乃有生之贵,处死为难,弘在三之义,忘七尺之重,主忧之恨, 毕命同归,自古篡夺,于斯为甚。是以灾气呈形,贼臣苞乱,政荒民散,可以危亡。 刘聪竟得寿终,非不幸也。

曜则天资虓勇,运偶时艰,用兵则王翦之伦,好杀亦董公之亚。而承基丑类, 或有可称。子远纳忠,高旌暂偃;和苞献直,酆明罢观。而师之所处,荆棘生焉, 自绝强籓,祸成劲敌。天之所厌,人事以之,骇战士而宵奔,酌戎杯而不醒,有若 假手,同乎拾芥。岂石氏之兴欤,何不支之甚也!

赞曰:惟皇不范,迩甸居穹。丹硃罕嗣,冒顿争雄。胡旌扬月,朔马腾风。埃 尘淮浦,虓呼河宫。未央朝寂,謻门旦空。郭钦之虑,辛有知戎。


分类:正史 书名:晋书 作者:房玄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