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141 【齐纪七】起强圉赤奋若,尽著雍摄提格,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下 建武四年(丁丑,公元四九七年) 春,正月,大赦。 丙申,魏立皇子恪为太子。魏主宴于清徽堂,语及太子恂,李冲谢曰:"臣忝 师傅,不能辅导。"帝曰:"朕尚不能化其恶,师傅何谢也!" 乙巳,魏主北巡。 初,尚书令王晏为世祖所宠任,及上谋废郁林王,晏即欣然推奉。郁林王已废, 上与晏宴于东府,语及时事,晏抵掌曰:"公常言晏怯,今定何如?"上即位,晏 自谓佐命新朝,常非薄世祖故事。既居朝端,事多专决,内外 要职,并用所亲,每与上争用人。上虽以事际须晏,而心恶之。尝料简世祖中诏, 得与晏手敕三百馀纸,皆论国家事,又得晏启谏世祖以上领选事,以此愈猜薄之。 始安王遥光劝上诛晏,上曰:"晏于我有功,且未有罪。"遥光 曰:"晏尚不能为武帝,安能为陛下乎!"上默然。上遣心腹左右陈世范等出涂巷, 采听异言。晏轻浅无防,意望开府,数呼相工自视,云当大贵;与宾客语,好屏人 清闲。上闻之,疑晏欲反,遂有诛晏之意。 奉朝请鲜于文粲密探上旨,告晏有异志。世范又启上云:"晏谋因四年南郊, 与世祖故主帅于道中窃发。"会虎犯郊坛,上愈惧。未郊一日,有敕停行,先报晏 及徐孝嗣。孝嗣奉旨,而晏陈"郊祀事大,必宜自力。"上益信 世范之言。丙辰,召晏于华林省,诛之,并北中郎司马萧毅、台队主刘明达,及晏 子德元、德和。下诏云:"晏与毅、明达以河东王铉识用微弱,谋奉以为主,使守 虚器。"晏弟诩为广州刺史,上遣南中郎司马萧季敞袭杀之。季 敞,上之从祖弟也。萧毅奢豪,好弓马,为上所忌,故因事陷之。河东王铉先以少 年才弱,故未为上所杀。铉朝见,常鞠躬俯偻,不敢平行直视。至是,年稍长,遂 坐晏事免官,禁不得与外人交通。 郁林王之将废也,晏从弟御史中丞思远谓晏曰:"兄荷世祖厚恩,今一旦赞人 如此事;彼或可以权计相须,未知兄将来何以自立!若及此引决,犹可保全门户, 不失后名。"晏曰:"方啖粥,未暇此事。"及拜骠骑将军,集 会子弟,谓思远兄思征曰:"隆昌之末,阿戎劝吾自裁;若从其语,岂有今日!" 思远遽应曰:"如阿戎所见,今犹未晚也!"思远知上外待晏厚而内已疑异,乘间 谓晏曰:"时事稍异,兄亦觉不?凡人多拙于自谋,而巧于谋人。" 晏不应。思远退,晏方叹曰:"世乃有劝人死者!"旬日而晏败。上闻思远言,故 不之罪,仍迁侍中。 晏外弟尉氏阮孝绪亦知晏必败,晏屡至其门,逃匿不见。尝食酱美,问知得于 晏家,吐而覆之。乃晏败,人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惧之有!"卒免于 罪。 二月,壬戌,魏主至太原。 甲子,以左仆射徐孝嗣为尚书令,征虏将军萧季敞为广州刺史。 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见穆泰、陆睿之党问之,无一人称枉者;时人皆服任城 王澄之明。穆泰及其亲党皆伏诛;赐陆睿死于狱,宥其妻子,徙辽西为民。 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并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帝以其宗室耆旧,亦 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及朝臣皆变衣冠,硃衣满坐,而丕独胡 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太子恂自平城将迁洛阳,元隆与穆泰等密谋留恂,因举兵断关,规据陉北。丕 在并州,隆等以其谋告之。丕外虑不成,口虽折难,心颇然之。及事觉,丕从帝至 平城,帝每推问秦等,常令丕坐观。有司奏元业、元隆、元超罪 当族,丕应从坐。帝以丕当受诏许以不死,所免死为民,留其后妻、二子,与居于 太原,杀隆、超、同产乙升,馀子徙敦煌。初,丕、睿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 不死之诏。睿既诛,帝赐冲、烈诏曰:"睿反逆之志,自负幽冥; 违誓在彼,不关朕也。反逆既异馀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犹不忘前言,听自 死别府,免其孥戮。元丕二子、一弟,首为贼端,连坐应死,特恕为民。朕本期始 终而徙自弃绝,违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别示,想无致怪。谋 反之外,皎如白日耳。"冲、烈皆上表谢。 臣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是故先王之制,虽 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于槐棘之下,可 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轻重视情,宽猛随时。 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及魏则不然,勋贵之臣,往往 豫许之以不死;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也。刑 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是时,代乡旧族,多与泰等连谋,唯于烈一族无所染涉,帝由是益重之。帝以 北方酋长及侍子畏暑,听秋朝洛阳,春还部落,时人谓之"雁臣"。 三月,己酉,魏主南至离石。叛胡请降,诏宥之。 夏,四月,庚申,至龙门,遣使祀夏禹。癸亥,至蒲阪,祀虞舜。辛未,至长 安。 魏太子恂既废,颇自悔过。御史中尉李彪密表恂复与左右谋逆,魏主使中书侍 郎邢蛮与咸阳王禧,奉诏赍椒酒诣河阳,赐恂死,敛以粗棺、常服,瘗于河阳。 癸未,魏大将军宋明王刘昶卒于彭城,追加九锡,葬以殊礼。 五月,己丑,魏主东还,泛渭入河。壬辰,遣使祀周文王于车,武王于镐。六 月,庚申,还洛阳。 壬戌,魏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马二十万,将入寇。 魏穆泰之反也,中书监魏郡公穆罴与之通谋,赦后事发,削官爵为民。罴弟司 空亮以府事付司马慕容契,上表自劾,魏主优诏不许;亮固请不已,癸亥,听亮逊 位。 丁卯,魏分六师以定行留。 秋,七月,甲午,魏立昭仪冯氏为皇后。后欲母养太子恪;恪母高氏自代如洛 阳,暴卒于共县。 戊辰,魏以穆亮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刺史。 八月,丙辰,魏诏中外戒严。 壬戌,魏立皇子愉为京兆王,怿为清河王,怀为广平王。 追尊景皇所生王氏为恭太后。甲戌,魏讲武于华林园;庚辰,军发洛阳。使吏 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守;以御史中丞李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参治留台事。假彭 城王勰中军大将军,勰辞曰:"亲疏并用,古之道也。臣独何人。 频烦宠授!昔陈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请而得,何否泰之相远也!"魏主大笑,执勰 手曰:"二曹以才名相忌,吾与汝以道德相亲。" 上遣军主、直阁将军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戍赭阳,军主鲍举助西汝南、北 义阳二郡太守黄瑶起戍舞阴。 魏以氐帅杨灵珍为南梁州刺史。灵珍举州来降,送其母及子于南郑以为质,遣 其弟婆罗阿卜珍将步骑万馀袭魏武兴王杨集始,杀其二弟集同、集众;集始窘急, 请降。九月,丁酉,魏主以河南尹李崇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将兵 数万讨之。 初,魏迁洛阳,荆州刺史薛真度劝魏主先取樊、邓。真度引兵寇南阳,太守房 伯玉击败之。魏主怒,以南阳小郡,志必灭之,遂引兵向襄阳;彭城王勰等三十六 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脣沸地。辛丑,魏主留诸将攻赭阳, 自引兵南下;癸卯,至宛,夜袭其郛,克之。房伯玉婴内城拒守。魏主遣中书舍人 孙延景谓伯玉曰:"我今荡壹六合,非如向时冬来春去。不有所克,终不还北。卿 此城当我六龙之首,无容不先攻取;远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 枭首,事在俯仰,宜善图之!且卿有三罪,今令卿知:卿先事武帝,蒙殊常之宠, 不能建忠致命而尽节于其仇,罪一也;顷年薛真度来,卿伤我偏师,罪二也;今鸾 辂亲临,不面缚麾下,罪三也。"伯玉遣军副乐稚柔对曰:"承 欲攻围,期于必克。卑微常人,得抗大威,真可谓获其死所!外臣蒙武帝采拔,岂 敢忘恩!但嗣君失德,主上光绍大宗,非哺副亿兆之深望,抑亦兼武皇之遗赦;是 以区区尽节,不敢失坠。往者北师深入,寇扰边民,辄厉将士以 修职业。返己而言,不应垂责。" 宛城东南隅沟上有桥,魏主引兵过之。伯玉使勇士数人,衣斑衣,戴虎头帽, 伏于窦下,突出击之,魏主人马俱惊;召善射者原灵度射之,应弦而毙,乃得免。 李崇槎山分道,出氐不意,表里袭之;群氐皆弃杨灵珍散归。灵珍之众减太半, 崇进据赤土。灵珍遣从弟建帅五千人屯龙门,自帅精勇一万屯鹫硖;龙门之北数十 里中,伐树塞路;鹫硖之口,积大木,聚礌石,临崖下之,以 拒魏兵。崇命统军慕容拒帅众五千从它路夜袭龙门,破之。崇自攻鹫硖,灵珍连战 败走;俘其妻子,遂克武兴。梁州刺史阴广宗、参军郑猷等将兵救灵珍;崇进击, 大破之,斩杨婆罗阿卜珍,生擒猷等;灵珍奔还汉中。魏主闻之, 喜曰:"使朕无西顾之忧者,李崇也。"以崇为都督梁、秦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 以安集其地。 丁未,魏主发南阳,留太尉咸阳王禧等攻之。己酉,魏主至新野,新野太守刘 思忌拒守。冬,十月,丁巳,魏军攻之,不克,筑长围守之,遣人谓城中曰:"房 伯玉已降,汝何为独取糜碎!"思忌遣人对曰:"城中兵食犹多, 未暇从汝小虏语也!"魏右军府长史韩显宗将别军屯赭阳,成公期遣胡松引蛮兵攻 其营,显宗力战破之,斩其裨将高法援。显宗至新野,魏主谓曰:"卿破贼斩将, 殊益军势。朕方攻坚城,何为不作露布?"对曰:"顷闻镇南将 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臣在东观,私常哂之。近虽仰凭威灵, 得摧丑虏,兵寡力弱,擒斩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烈,尤而效之,其罪弥大。 臣所以不敢为之,解上而已。"魏主益贤之。 上诏徐州刺史裴叔业引兵救雍州。叔业启称:"北人不乐远行,唯乐钞掠。若 侵虏境,则司、雍之寇自然分矣。"上从之。叔业引兵攻虹城,获男女四千馀人。 甲戌,遣太子中庶子萧衍、右军司马张稷救雍州。十一月,甲午,前军将军韩 秀方等十五将降于魏。丁酉,魏败齐兵于沔北,将军王伏保等为魏所获。 丙辰,以杨灵珍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武都王。 新野人张者帅万馀家据栅拒魏。十二月,庚申,魏人攻拔之。雍州刺史曹虎 与房伯玉不协,故缓救之,顿军樊城。 丁丑,诏遣度支尚书崔慧景救雍州,假慧景节,帅众二万、骑千匹向襄阳,雍 州众军并受节度。 庚午,魏主南临沔水;戊寅,还新野。 将军王昙纷以万馀人攻魏南青州黄郭戍,魏戍主崔僧渊破之,举军皆没。将军 鲁康祚、赵公政将兵万人侵魏太仓口,魏豫州刺史王肃使长史清河傅永将甲士三千 击之。康祚等军于淮南,永军于淮北,相去十馀里。永曰:"南 人好夜斫营,必于渡淮之所置火以记浅处。"乃夜分兵为二部,伏于营外;又以瓠 贮火,密使人过淮南岸,于深处置之,戒曰:"见火起,则亦然之。"是夜,康祚 等果引兵斫永营;伏兵夹击之。康祚等走趣淮水,火既竞起,不 知所从,溺死及斩首数千级,生擒公政,获康祚之尸以归。豫州刺史裴叔业侵魏楚 王戍,肃复令永击之。永将心腹一人驰诣楚王戍,令填外堑,夜伏战士千人于城外。 晓而叔业等至城东,部分将置长围。永伏兵击其后军,破之。 叔业留将佐守营,自将精兵数千救之。永登门楼,望叔业南行数里,则开门奋击, 大破之,获叔业伞扇、鼓幕、甲仗万馀。叔业进退失据,遂走。左右欲追之,永曰: "吾弱卒不满三千,彼精甲犹盛,非力屈而败,自坠吾计中耳。 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使丧胆。俘此足矣,何更追之!"魏主遣谒者就拜永安远将军、 汝南太守,封贝丘县男。永有勇力,好学能文。魏主常叹曰:"上马能击贼,下马 作露版,唯傅修期耳!"曲江公遥欣好武事,上以诸子尚幼, 内亲则仗遥欣兄弟,外亲则倚后弟西中郎长史彭城刘暄、内弟太子詹事江祏。故以 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居中用事;遥欣为都督荆、雍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镇据西面。而遥欣在江陵,多招才勇,厚自封殖,上甚恶之。遥 欣侮南郡太守刘季连,季连密表遥欣有异迹;上乃以季连为益州刺史,使据遥欣上 流以制之。季连,思考之子也。 是岁,高昌王马儒遣司马王体玄入贡于魏,请兵迎接,求举国内徙;魏主遣明 威将军韩安保迎之,割伊吾之地五百里以居儒众。儒遣左长史顾礼、右长史金城麹 嘉将步骑一千五百迎安保,而安保不至;礼、嘉还高昌,安保亦 还伊吾。安保遣其属朝兴安等使高昌,儒复遣顾礼将世子义舒迎安保,至白棘城, 去高昌百六十里。高昌旧人恋土,不愿东迁,相与杀儒,立麹喜为王,复臣于柔然。 安保独与顾礼、马义舒还洛阳。 高宗明皇帝下 永泰元年(戊寅,公元四九八年) 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加中军将军徐孝嗣开府仪同三司,孝嗣固辞。 魏军李佐攻新野,丁亥,拔之,缚刘思忌,问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 "宁为南鬼,不为北臣!"乃杀之。于是沔北大震。戊子,湖阳戍主蔡道福,辛卯, 赭阳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阴戍主黄瑶起、南乡太守席谦,相 继南遁。瑶起为魏所获,魏主以赐王肃,肃脔而食之。乙巳,命太尉陈显达救雍州。 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 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上欲尽除高、 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以问扬 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 每与上屏人久语毕。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 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 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 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 请诛之,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 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庚戌,魏主如南阳。二月,癸丑,诏左卫将军萧惠休等救寿阳。甲子,魏人拔 宛北城,房伯玉面缚出降。伯玉从父弟思安为魏中统军,数为伯玉泣请,魏主乃赦 之。庚午,魏主如新。辛巳,以彭城王勰为使持节、都督南征诸 军事、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三月,壬午朔,崔慧景、萧衍大败于邓城。时 慧景至襄阳,五郡已没,慧景与衍及军主刘山阳、傅法宪等帅五千馀人进行邓城, 魏数万骑奄至,诸军登城拒守。时将士蓐食轻行,皆有饥惧之色。 衍欲出战,慧景曰:"虏不夜围人城,待日暮自当去。"既而魏众转至。慧景于南 门拔军去,诸军不相知,相继皆遁。魏兵自北门入,刘山阳与部曲数百人断后死战, 且战且却行。慧景过闹沟,军人相蹈藉,桥皆断坏。魏兵夹路 射之,杀傅法宪,士卒赴沟死者相枕,山阳取袄仗填沟乘之,得免。魏主将大兵追 之,晡时至沔。山阳据城苦战,至暮,魏兵乃退。诸军恐惧,是夕,皆下船还襄阳。 庚寅,魏主将十万众,羽仪华盖,以围樊城,曹虎闭门自守。魏主临沔水,望 襄阳岸,乃去,如湖阳;辛亥,如悬瓠。 魏镇南将军王肃攻义阳,裴叔业将兵五万围涡阳以救义阳。魏南兗州刺史济北 孟表守涡阳,粮尽,食草木皮叶。叔业积所杀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内;别遣军主萧璝 等攻龙亢,魏广陵王羽救之。叔业引兵击羽,大破之,追获其节。 魏主使安远将军傅永、征虏将军刘藻、假辅国将军高聪等救涡阳,并受王肃节度。 叔业进击,大破之,聪奔悬瓠,永收散卒徐还。叔业再战,凡斩首万级,俘三千馀 人,获器械杂畜财物以千万计。魏主命锁三将诣悬瓠。刘藻、高 聪免死,徙平州;傅永夺官爵;黜王肃为平南将军。肃表请更遣军救涡阳,魏主报 曰:"观卿意,必以藻等新败,故难于更往。朕今少分兵则不足制敌,多分兵则禁 旅有阙,卿审图之。义阳当止则止,当下则下;若失涡阳,卿之 过也。"肃乃解义阳之围,与统军杨大眼、奚康生等步骑十馀万救涡阳。叔业见魏 兵盛,夜,引军退;明日,士众奔溃,魏人追之,杀伤不可胜数。叔业还保涡口。 初,魏中尉李彪,家世孤微,朝无亲援;初游代都,以清渊文穆公李冲好士, 倾心附之。冲亦重其材学,礼遇甚厚,荐于魏主,且为之延誉于朝,公私汲引。及 为中尉,弹劾不避贵戚,魏主贤之,以比汲黯。彪自以结知人主, 不复藉冲,稍稍疏之,唯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这意,冲浸衔之。 及魏主南伐,彪与冲及任城王澄共掌留务。彪性刚豪,意议多所乖异,数与冲 争辨,形于声色;自以身为法官,它人莫能纠劾,事多专恣。冲不胜忿,乃积其前 作过恶,禁彪于尚书省,上表劾彪"违傲高亢,公行僭逸,坐舆 禁省,私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慑。臣辄集尚书已下、令史已上于尚书都座, 以彪所犯罪状告彪,讯其虚实,彪皆伏罪。请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治罪。" 冲又表称:"臣与彪相识以来,垂二十载。见其才优学博。议论 刚正,愚意诚谓拔萃公清之人。后稍察其为人酷急,犹谓益多损少。自大驾南行以 来,彪兼尚书,日夕共事,始知其专恣无忌,尊身忽物;听其言如振古忠恕之贤, 校其行实天下佞暴之贼。臣与任城卑躬曲己,若顺弟之奉暴兄, 其所欲者,事虽非理,无不屈从。依事求实,悉有成验。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北 荒,以除乱政之奸;所引无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谮。"冲手自作表,家 人不知。 帝览表,叹怅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于此!"既而曰:"道固可谓溢矣, 而仆射亦为满也。"黄门侍郎宋弁素怨冲,而与彪同州相善,阴左右之。有司处彪 大辟,帝宥之,除名而已。 冲雅性温厚,及收彪之际,亲数彪前后过失,瞋目大呼,投折几案,御史皆泥 首面缚。冲詈辱肆口,遂发病荒悸,言语错缪,时扼腕大骂,称"李彪小人",医 药皆不能疗,或以为肝裂,旬馀而卒。帝哭之,悲不自胜,赠司 空。 冲勤敏强力,久处要剧,文案盈积,终日视事,未尝厌倦,职业修举,才四十 而发白。兄弟六人,凡四母,少时颇多忿竞。及冲贵,禄赐皆与共之,更成敦睦。 然多授引族姻,私以官爵,一家岁禄万匹有馀,时人以此少之。 魏主以彭城王勰为宗师,诏使督察宗室,有不帅教者以闻。 夏,四月,甲寅,改元。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必不自安。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 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前二岁, 上遣领军将军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武进陵,敬则诸子在都,忧 怖无计。上知之,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安尉之。 仲雄善琴,上以蔡邕焦尾琴借之。仲雄于御前鼓琴作《懊憹歌》,曰:"常叹 负情侬,郎今果行许。"又曰:"君行不净心,那得晋人题!"上愈猜愧。 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中 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鹆平我耳;东亦何易可 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也。 敬则女为徐州行事谢朓妻,敬则子太子洗马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以情告朓: "为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朓执岳,驰启以闻。敬则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 其子密以报庶,庶以告敬则五官掾王公林。公林,敬则族子也, 常所委信。公林劝敬则急送启赐儿死,单舟星夜还都。敬则令司马张思祖草启,既 而曰:"若尔,诸郎在都,要应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谓众曰:"卿诸人欲令我作何计?"莫敢先答。防阁 丁兴怀曰:"官祗应作尔!"敬则不应。明旦,召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钟离祖愿, 敬则横刀跂坐,问询等:"发丁可得几人?库见有几钱物?" 询称"县丁猝不可集";祖愿称"库物多未输入"。敬则怒,将出斩之,王公林又 谏曰:"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官讵不更思!"敬则唾其面曰:"我作事, 何关汝小子!"丁卯,敬则举兵反,招集,配衣,二三日便发。 前中书令何胤,弃官隐居若邪山,敬则欲劫以为尚书令。长史王弄璋等谏曰: "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举大事先杀名贤,事必不济。"敬则乃止。 胤,尚之之孙也。 庚午,魏发州郡兵二十万人,期八月中旬集悬瓠。 魏赵郡灵王幹卒。 上闻王敬则反,收王幼隆及其兄员外郎世雄、记室参军季哲、其弟太子舍人少 安等,皆杀之。长子黄门郎元迁将千人在徐州击魏,敕徐州刺史徐玄庆杀之。前吴 郡太守南康候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子恪 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 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 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十 具,须三更,当尽杀之。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剌启。时刻已至,而上眠 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须臾,上觉,景隽启子 恪已至。上惊问曰:"未邪?未邪?"景隽具以事对。上抚床曰: "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宝览, 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张瑰遣兵三千拒敬则于松江,闻敬则军鼓声,一时散 走,瑰弃郡,逃民间。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担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至晋陵, 南沙人范修化杀县令公上延孙以应之。敬则至武进陵口,恸哭 而过。乌程丘仲孚为曲阿令,敬则前锋奄至,仲孚谓吏民曰:"贼乘胜虽锐,而乌 合易离。今若收船舰,凿长冈埭,泻渎水以阻其路,得留数日,台军必至,如此, 则大事济矣。"敬则军至,值渎涸,果顿兵不得进。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 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 恭祖,慧景之旅也。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 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 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乙酉,传首建康。是 时上疾已笃,敬则仓猝东起,朝廷震惧。太子宝卷使人上屋,望 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敬则闻之,喜曰:"檀公三十六策,走为上 策,计汝父子唯有走耳!"盖时人讥檀道济避魏之语也。敬则之来,声势甚盛,裁 少日而败。 台军讨贼党,晋陵民以附敬则应死者甚众。太守王瞻上言:"愚民易动,不足 穷法。"上许之,所全活以万数。瞻,弘之从孙也。 上赏谢朓之功,迁尚书吏部郎。朓上表三让,上不许。中书疑朓官未及让,国 子祭酒沈约曰:"近世小官不让,遂成恒俗。谢吏部今授超阶,让别有意。夫让出 人情,岂关官之大小邪!"朓妻常怀刃欲杀朓,朓不敢相见。 秋,七月,魏彭城王勰表以一岁国秩、职俸、亲恤裨军国之用。魏主诏曰: "割身存国,理为远矣。职俸便停,亲、国听三分受一。"壬午,又诏损皇后私府 之半,六宫嫔御、五服男女供恤亦减半,在军者三分省一,以给军 赏。 癸卯,以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 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遗诏:"徐令可重申前命。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 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军政可委陈太尉;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 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心膂之 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 上性猜多虑,简于出入,竟不郊天。又深信巫觋,每出先占利害。东出云西, 南出云北。初有疾,甚秘之,听览不辍。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鱼以为药,外始 知之。 太子即位。 八月,辛亥,魏太子自洛阳朝于悬瓠。 壬子,奉朝请邓学以齐兴郡降魏。 魏主之入寇也,遣使发高车兵。高车惮远役,奉袁纥树者为主,相帅北叛。魏 主遣征北将军宇文福讨之,大败而还,福坐黜官。更命平北将军江阳王继都督北讨 诸军事以讨之,自怀朔以东悉禀节度,仍摄镇平城。继,熙之曾 孙也。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 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 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九月,己亥,魏主闻高宗殂,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还。庚子,诏北伐高 车。 魏主得疾甚笃,旬日不见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数人而已。勰内侍医药,外 总军国之务,远近肃然,人无异议。右军将军丹阳徐謇善医,时在洛阳,急召之。 既至,勰涕泣执手谓曰:"君能已至尊之疾,当获意外之赏;不 然,有不测之诛。非但荣辱,乃系存亡。"勰又密为坛于汝水之滨,依周公故事, 告天地及显祖,乞以身代魏主。魏主疾有间,丙午,发悬瓠,舍于汝滨,集百官, 坐徐謇于上席,称扬其功,除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万缗; 诸王别饷赉,各不减千匹。 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戊子,立妃褚氏为皇后。 魏江阳王继上言:"高车顽昧,避役遁逃,若悉追戮,恐遂扰乱。请遣使,镇 别推检,斩魁首一人,自馀加以慰抚。若悔悟从役者,即令赴军。"诏从之。于是 叛者往往自归。继先遣入慰谕树者。树者亡入柔然,寻自悔,相 帅出降。魏主善之;曰:"江阳可大任也。"十二月,甲寅,魏主自鄴班师。 林邑王诸农入朝,海中值风,溺死,以其子文款为林邑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