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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馈土物颦卿念故里 讯家童凤姐蓄阴谋
话说尤三姐自戕之后,尤老娘以及尤二姐、贾珍、尤氏并贾蓉、贾琏等闻之,俱各不胜悲痛伤感,自不必说,忙着人治买棺木盛殓,送往城外埋葬。柳湘莲见尤三姐身亡,迷性不悟,尚有痴情眷恋,却被道人数句偈言打破迷关,竟自削发出家,跟随疯道人飘然而去,不知何往。后事暂且不表。
且说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自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治屋办妆奁,择吉日迎娶过门等事,以报他救命之恩。忽有家中小厮见薛姨妈,告知尤三姐自戕与柳湘莲出家的信息,心甚叹息。正自猜疑是为什么原故,时值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说道:"我的儿,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尤三姐,她不是已经许定了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的?这也很好。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出了家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活该不是夫妻。妈所为的是因有救哥哥的一段好处,故谆谆感叹。如果他两人齐齐全全的,妈自然该替他料理,如今死的死了,出家的出家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损了自己的身子。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妈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不然,倒叫他们看着无理似的。"
母女正说话之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未干。一进门。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妈,可知柳大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说,正在这里和你妹子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这事奇不奇?"薛姨妈说:"可是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聪明的人,怎么就一时胡涂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他前世必是有夙缘、有根基的人,所以才容易听得进这些度化他的话去。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一找才是。靠那跛足道士疯疯癫癫的,能往哪里远去!左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躲藏着罢咧。"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去,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人人都说不曾看见。我因如此,急得没法,唯有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场回来。"说着,眼眶又红了上来了。薛姨妈说:"你既找寻了没有,也算把你作朋友的心也尽了。焉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去呢?你也不必太过虑了。一则张罗张罗买卖,二则把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是早些料理料理。咱们家里没人手儿,竟自'笨雀儿先飞',省得临时丢三忘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再者,你妹妹才说,你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作买卖的伙计们,也该设桌酒席请请他们,酬酬劳乏才是。他们固然是咱们约请的吃工食劳金的人,到底也算是外客,又陪着你走了一二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薛蟠闻听,说:"妈说得很是,妹妹想得周到。我也这样想来着,只因这些日子为各处发货,闹得头晕。又为柳大哥的亲事又忙了这几日,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会子,倒把正经事都误了。要不然,就定了明儿后儿下帖儿请罢。"薛姨妈道:"由你办去罢。"
话犹未了,外面小厮进来回说:"张管总的伙计着人送了两个箱子来,说这是爷各自买的,不在货账里面。本要早送来,因货物箱子压着,没得拿;昨儿货物发完了,所以今日才送来了。"一面说,一面又见两个小厮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说:"嗳哟,可是我怎么就胡涂到这步田地了!特特的给妈和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没拿了家里来,还是伙计送了来了。"宝钗说:"亏你才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还是这样放了一二十天才送来,若不是特特的带来,必定是要放到年底下才送进来呢。你也诸事太不留心了。"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贼把魂吓掉了,还没归窍呢。"
说着,大家笑了一阵,便向回话的小厮说:"东西收下了,叫他们回去罢。"薛姨妈同宝钗忙问:"是什么好东西,这样捆着夹着的?"便命人挑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却是些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独有宝钗她的那个箱子里,除了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等物外,还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作的薛蟠的小像,泥捏成的与薛蟠毫无相差,以及许多碎小玩意儿的东西。宝钗一见,满心欢喜,便叫自己使的丫头来吩咐:"你将我的这个箱子,与我拿到园子里去,我好就近从那边送人。"说着,便站起身来,告辞母亲,往园子里来了。这里薛姨妈将自己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份一份的打点清楚,着同喜丫头送往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讲。
且说宝钗随着箱子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逐件逐件过了目,除将自己留用之外,遂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玩意儿的;酌量其人分办。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比众人加厚一倍。一一打点完毕,使莺儿同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往各处。
其李纨、宝玉等以及诸人,不过收了东西,赏赐来使,皆说些见面再谢等语而已。惟有林黛玉她见江南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因想起她父母来了。便对着这些东西,挥泪自叹,暗想:"我乃江南之人,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只身一人,可怜寄居外祖母家中,而且又多疾病,除外祖母以及舅母、姐妹看问外,哪里还有一个姓林的亲人来看问看问,给我带些土物?"想到这里,不觉就大伤起心来了。紫鹃乃服侍黛玉多年,朝夕不离左右的,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尚服丸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饮食好些,精神壮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宝姑娘送来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姑娘甚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是,为什么反倒伤感。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为的是叫姑娘喜欢,这反倒是招姑娘烦恼了不成?若令宝姑娘知道了,怎么脸上下得来呢?再者姑娘也想一想,老太太、太太们为姑娘的病症千方百计请好大夫诊脉配药调治,所为的是病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的,岂不是自己糟蹋自己身子,不肯叫老太太喜欢?难道说姑娘这个病,不是因素日从忧虑过度上伤多了气血得的么?姑娘的千金贵体别自己看轻了。"紫鹃正在这里劝解黛玉,只听见小丫头子在院内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说:"快请。"
话犹未毕,只见宝玉已进房来了。黛玉让坐毕,宝玉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问:"妹妹,又是谁得罪了你了?两眼都哭得红了,是为什么?"黛玉不回答。旁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宝玉会意,便往床上一看,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便取笑说道:"好东西,想是妹妹要开杂货铺么?摆着这些东西作什么?"黛玉只是不理。紫鹃说:"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我们姑娘一看,就伤心哭起来了。我正在这里好劝歹劝,总劝不住呢。而且又是才吃了饭,若只管哭,大发了,再吐了,犯了旧病,可不叫老太太骂死了我们么?倒是二爷来得很好,替我们劝一劝。"宝玉本是聪明人,而且一心总留意在黛玉身上最重,所以深知黛玉之为人心细心窄,而又多心好强,不落人后,因见了人家哥哥自江南带了东西来送人,又系故乡之物,勾想起痛肠来,是以伤感是实。这是宝玉心里揣摩黛玉的心病,却不肯明明的说出,恐黛玉越发动情,乃笑道:"你们姑娘的原故不为别的,为的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往江南去,与你多多的带两船来,省得你淌眼抹泪的。"黛玉听了这些话,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忙说道:"我任凭怎么没有见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少,就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我的缘故,你哪里知道。"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字?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这是什么,要它做什么使用?妹妹,你瞧,这一件可以摆在书阁儿上作陈设,那件放在条案上当古董儿倒好呢!"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支吾。搭讪了一会,黛玉见宝玉那些呆样子,问东问西,招人可笑,稍将烦恼丢开,略有些喜笑之意。宝玉见她有些喜色,便说道:"宝姐姐送东西来给咱们,我想着,咱们也该到她那里道个谢去才是,不知妹妹可去不去?"黛玉原不愿意为送那些东西就特特的道谢去,不过一时见了,谢一声就完了。今被宝玉说得有理难以推托,无可奈何,同宝玉去了。这且不提。
且说薛蟠听了母亲之言,急忙下请帖,置办酒席。张罗了一日,至次日,请了四位伙计,俱已到齐,不免说些贩卖、帐目、发货之事。不一时,上席让坐,薛蟠与各位奉酒酬劳。里面薛姨妈又使人出来致谢道乏,毕,内有一位问道:"今日席上怎么柳二爷大哥不出来?想是东家忘了,没请么?"薛蟠闻言,把眉一皱,叹了一口气道:"休提,休提,想来众位不知深情。若说起此人,真真可叹!于两日前,忽被一个道士度化的出了家,跟着他去了。你们众位听一听,可奇不奇?"众人说道:"我们在店内也听见外面人吵嚷说,有一个道士三言两语把一个俗家弟子人度了去了,又闻说一阵风刮了去了,又说架着一片彩云去了,纷纷议论不一。我们因发货事忙,那里有工夫当正经事,也没去仔细打听,到如今还是似信不信的。今听此言,那道士度化的原来就是柳大哥么?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解劝解。任凭怎么,也不容他去。嗳,又少了一个有趣儿的好朋友了!实实在在的可惜可叹。也怨不得东家你心里不爽快。"内中一个道:"别是这么着罢?"众人问:"怎么样?"那人道:"想他那样一个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罢。柳大哥原会些武艺,又有力量,或者看破了道士有些什么妖术邪法的破绽出来,故意假跟了他去,在背地摆布他也未可知。"薛蟠说:"谁知道,果能如此,倒也罢了,世上也少一个妖言惑众的人了。"众人道:"难道你知道了的时候,也没找寻他去不成?"薛蟠说:"城里城外,哪里没有找到!不怕你们笑话,我还哭了一场呢。"言毕,只是长吁短叹,无精打彩的,不像往日高兴玩笑,让酒畅饮。席上虽设了些鸡鹅鱼鸭,山珍海味,美品佳肴,怎奈东家愁眉叹气,众伙计见此光景,不便久坐,不过随便喝了几杯酒,吃了些饭食,就都大家散了。这也不必提。
且说宝玉拉了黛玉至宝钗处来道谢。彼此见面,未免各说几句客言套语。黛玉便对宝钗说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能带了多少东西来,搁得住送我们这些处,你还剩什么呢?"宝玉说:"可是这话呢。"宝钗笑道:"东西不是什么好的,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物儿,大家看着略觉新鲜似的。我剩不剩什么要紧,我如今果爱什么,今年虽然不剩,明年我哥哥去时,再叫他给我带些来,有什么难呢?"宝玉听说,忙笑道:"明年再带什么来,我们还要姐姐送我们呢。可别忘了我们!"黛玉说:"你只管说,不必拉扯上'我们'的字眼,姐姐你瞧,宝哥哥不是给姐姐来道谢,竟是又要定下明年的东西来了。"宝玉笑说:"我要出来,难道没有你的一份不成?你不知道帮着说,反倒说起这散话来了。"黛玉听了,笑了一声。宝钗问:"你二人如何来得这样巧,是谁会谁去的?"宝玉说:"休提,我因姐姐送我东西,想来林妹妹也必有,我想要道谢,想林妹妹也必来道谢,故此我就到她房里会了她一同要到这里来。谁知到她家,她正在房里伤心落泪,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样爱哭。"宝玉刚说到"落泪"两字,见黛玉瞪了他一眼,恐他往下还说。宝玉会意,随即换过口来说道:"林妹妹这几日因身上不爽快,恐怕又病扳嘴,故此着急落泪。我劝解了一会子,才拉了她来了。一则道谢;二则省得叫她一个人在房里坐着只是发闷。"宝钗说:"妹妹怕病,固然是正理,也不过是在那饮食起居、穿脱衣服冷热上加些小心就是了,为什么伤起心来呢?妹妹难道不知道,一伤心,难免不伤气血精神,把要紧的伤了,反倒要受病的。妹妹你细想想。"黛玉说:"姐姐说得很是。我自己何尝不知道呢,只因我这几年,姐姐是看见的,哪一年不病一两场?病得我怕怕的了。见了药,无论见效不见效,一闻见,先就头疼发恶心,怎么不叫我怕病呢?"宝钗说:"虽然如此说,却也不该伤心,倒是觉得着身上不爽快,反自己勉强扎挣着,出来走走逛逛,把心松散松散,比在屋里闷坐着还强呢。伤心是自己添病的大毛病。我那两日不时觉着发懒,浑身乏倦,只是要歪着,心里也是为时气不好,怕病,因此偏扭着它,寻些事情作作,一般里也混过去了。妹妹别怪我说,越怕越有鬼呢!认真的果有鬼,你又该骇哭了。"黛玉因此笑道:"姐姐说得很是。很该说他,谁叫他嘴快!"宝玉说:"有人说我的不是,你就乐了。你这会子也不懊恼了,咱们也该走罢。"于是彼此又说笑一会,二人辞了宝钗出来。宝玉仍把黛玉送至潇湘馆门首,自己回家。这且不提。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环哥儿物件,忙忙接下,心中甚喜,满嘴夸奖:"人人都说宝姑娘会行事,很大方,今日看来,果然不错。她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她挨家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搭拉嘴子,她都想到,实在的可敬。若是林姑娘,也罢了么,也没人给她送东西带什么来;即或有人带了来,她只是拣着那有势力、有体面的人头儿跟前才送去,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娘儿们身上呢!可见人会行事,真真露着各别另样的好。"赵姨娘因环哥儿得了东西,深为得意,不住的托在掌上摆弄瞧看一会。想宝钗乃系王夫人之表侄女,特要在王夫人跟前卖好儿。自己叠叠歇歇的拿着那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一旁说道:"这是宝姑娘才给环哥的,她哥哥带来的。她年轻轻的人想得周到,我还给了送东西的小ㄚ头二百钱。听见说姨太太也给太太送来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你们瞧瞧这一个门里头,这就是两份儿,能有多少呢?怪不得老太太同太太都夸她疼她,果然招人爱。"说着,将抱的东西递过去与王夫人瞧,谁知王夫人头也没抬,手也没伸,只口内说了声"好,给环哥玩罢咧",并无正眼看一看。赵姨娘因招了一鼻子灰,满肚气恼,无精打彩的回至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说了许多劳儿三、巴儿四,不着要的一套闲话;也无人问她,她却自己咕嘟着嘴,一边子坐着。可见赵姨娘为人小器胡涂,饶得了东西,反说许多令人不入耳生厌的闲话,也怨不得探春生气,看不起她。闲话休提。
且说宝钗送东西的ㄚ头回来,说:"也有道谢的,也有赏钱的,独有给巧姐儿的那一份,仍旧拿回来了。"宝钗一见,不知何意,便问:"为什么这一份没送去呢,还是送了去没收呢?"莺儿说:"我方才给环哥儿送东西的时候,见琏二奶奶往老太太房里去了。我想,琏二奶奶不在家,知道交给谁呢,所以没有去送。"宝钗说:"你也太胡涂了。二奶奶不在家,难道平儿、丰儿也不在家不成?你只管交给他们收下,等二奶奶回来,自有他们告诉就是了,必定要你交给才算么?"莺儿听了,复又拿着东西出了园子,往凤姐处去。在路上走着,便对拿东西的老婆子说:"早知道一就市儿送了去不完了,省得又跑这一趟。"老婆子说:"闲着也是白闲着,借此出来逛逛也好。只是姑娘你今日来回各处走了好些路儿,想是不惯,乏了,咱们送了这个,可就完了,一打总儿再歇着。"两人说着话,到了凤姐处,送了东西,回来见宝钗。
宝钗问道:"你见了琏二奶奶没有?"莺儿说:"我没见。"宝钗说:"想是二奶奶没有回来么?"ㄚ头说:"回来是回来了。因丰儿对我说:'二奶奶自老太太屋里回房来,不像往日欢天喜地的,一脸的怒气,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说话,也不叫人听见。连我都撵出来了,你不必见,等我替你回一声儿就是了。'因此便着丰儿拿进去,回了出来说:'二奶奶说,给你们姑娘道生受。'赏了我们一吊钱,就回来了。"宝钗听了,自己纳闷,也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生气。这也不表。
且说袭人见宝玉,便问:"你怎么不逛,就回来了?你原说约着林姑娘两个同到宝姑娘处道谢去,可去了没有?"宝玉说:"你别问,我原说是要会林姑娘同去的,谁知到了她家,她在房里守着东西哭呢。我也知道林姑娘的那些原故的,又不好直问她,又不好说她,只装不知道,搭讪着说别的宽解了她一会子,才好了。然后方拉了她到了宝姐姐那里道了谢,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散了。我又送她到家,我才回来了。"袭人说:"你看送林姑娘的东西,比送我们的多些少些,还是一样呢?"宝玉说:"比送我们的多着一两倍呢。"袭人说:"这才是明白人,会行事。宝姑娘她想别的姊妹等都是亲的热的跟着,有人送东西,唯有林姑娘离家二三千里远,又无一个亲人在这里,哪有人送东西。况且她们两个不但是亲戚,还是干姊妹,难道你不知道林姑娘去年曾认过薛姨太太作干妈的?论理多给她些也是该的。"
宝玉笑说:"你就是会评事的一个公道老儿。"说着话儿,便叫小丫头取了拐枕来,要在床上歪着。袭人说:"你不出去了?我有一句话告诉你。"宝玉便问:"什么话?"袭人说:"素日琏二奶奶待我很好,你是知道的。她自从病了一场之后,如今又好了。我早就想着要到那里看看去,只因琏二爷在家不方便,始终没有去,闻说琏二爷不在家,你今日又不往哪里去,而且初秋天气,不冷不热,一则看二奶奶,尽个礼,省得日后见了,受她的数落;二则藉此逛一逛。你同她们看着家,我去去就来。"晴雯说:"这确是该的,难得这个巧空儿。"宝玉说:"我才为她议论宝姑娘,夸她是个公道人,这一件事,行的又是一个周到人了。"袭人笑道:"好小爷,你也不用夸我,你只在家同她们好生玩;好歹别睡觉,睡出病来,又是我担沉重。"宝玉说:"我知道了,你只管去罢。"言毕,袭人遂到自己房里,换了两件新鲜衣服,拿着把镜儿照着,抿了抿头,匀了匀脸上脂粉,步出下房。复又嘱咐了晴雯、麝月几句话,便出了怡红院来。
至沁芳桥上立住,往四下里观看那园中景致。时值秋令,秋蝉鸣于树,草虫鸣于野;见这石榴花也开败了,荷叶也将残上来了,倒是芙蓉近着河边,都发了红铺铺的咕嘟子,衬着碧绿的叶儿,倒令人可爱。一壁里瞧着,一壁里下了桥。走了不远,迎见李纨房里使唤的丫头素云,跟着个老婆子,手里捧着个洋漆盒儿走来。袭人便问:"往哪里去?送的是什么东西?"素云说:"这是我们奶奶给三姑娘送去的菱角、鸡头。"袭人说:"这个东西,还是咱们园子里河内采的,还是外头买来的呢?"素云说:"这是我们房里使唤的刘妈妈,她告假瞧亲戚去,带来孝敬奶奶的。因三姑娘在我们那里坐着看见了,我们奶奶叫人剥了让她吃。她说:'才喝了热茶了,不吃,一会子再吃罢。'故此给三姑娘送了家去。"言毕,各自分路走了。
袭人远远的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有一个人拿着掸子在那里动手动脚的,因迎着日光,看不真切。至离得不远,那祝老婆子见了袭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道:"姑娘怎么今日得工夫出来闲逛,往哪里去?"袭人说:"我哪里还得工夫来逛,我往琏二奶奶家瞧瞧去。你在这里做什么?"那祝婆子说:"我在这里赶马蜂呢。今年三伏里雨水少,不知怎么,这些果木树上长了虫子,把果子吃得巴拉眼睛的,掉了好些下来,可惜了儿的白扔了!就是这葡萄,刚成了珠儿,怪好看的,那马蜂、蜜蜂儿满满的围着,都咬破了。这还罢了,喜鹊、雀儿,它也来吃这个葡萄。还有一个毛病儿,无论雀儿虫儿,一咕噜上只咬破三五个,那破的水淌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这些雀儿、马蜂可恶着呢,故此我在这里赶。姑娘你瞧,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了许多上来了。"袭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赶,也赶不了这许多;你刚赶了这里,那里又来了。倒是告诉买办说,叫他多多的作些冷布口袋来,一嘟噜一嘟噜的套上,免得翎禽草虫糟蹋,而且又透风,捂不坏。"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上来,哪里就知道这些巧法儿呢。"
袭人说:"如今这园子里这些果品有好些种,倒是哪样先熟得快些?"祝老婆子说:"如今才入七月的门,果子都是才红上来,要是好吃,想来还得月尽头儿才熟透了呢。姑娘不信,我摘一个给姑娘尝尝。"袭人正色说道:"这哪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一则没有供鲜,二则主子们尚然没有吃,咱们如何先吃得呢?你是府里的陈人,难道连这个规矩也不晓得么?"老婆子忙笑道:"姑娘说得有理。我因为姑娘问我,我白这样说。"口内说,心里暗说道:"够了!我方才幸亏是在这里赶马蜂,若是顺手儿摘一个尝尝,叫她们看见,还了得了!"袭人说:"我方才告诉你要口袋的话,你就回一回二奶奶,叫管事的做去罢。"言毕,遂一直出了园子的门,就到凤姐这里来了。
正是凤姐与平儿议论贾琏之事。因见袭人她是轻易不来之人,又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便连忙止住话语,勉强带笑说道:"贵人从哪阵风儿刮了我们这个贱地来了?"袭人笑说:"我就知道奶奶见了我,是必定要先麻烦我一顿的,我有什么说的呢!但是奶奶欠安,本心惦着要过来请请安,头一件,琏二爷在家不便,二则奶奶在病中,又怕嫌烦,故未敢来。想奶奶素日疼爱我的那个份儿上,自必是体谅我,再不肯恼我的。"凤姐笑道:"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多,也就靠着你一个儿照看,也实在的离不开。我常听见平儿告诉我说,你背地里还惦着我,常问,我听见就喜欢得什么似的。今日见了你,我还要给你道谢呢,我还舍得麻烦你吗?我的姑娘!"袭人说:"我的奶奶,若是这样说,就是真疼我了。"凤姐拉了袭人的手,让她坐下。袭人哪里肯坐,让之再三,方才挨炕沿脚踏上坐了。
平儿忙自己端了茶来。袭人说:"你叫小人们端罢,劳动姑娘我倒不安。"一面站起,接过茶来吃着,一面回头看见床沿上放着一个活计簸罗儿内,装着一个大红洋锦的小兜肚,袭人说:"奶奶一天七事八事的,忙得不了,还有工夫作活计么?"凤姐说:"我本来就不会作什么,如今病了才好,又着兼家务事闹个不清,哪里还有工夫做这些呢?要紧要紧的我都丢开了。这是我往老太太屋里请安去,正遇见薛姨太太送老太太这个锦,老太太说:'这个花红柳绿的倒对,给小孩子们做小衣小裳儿的,穿着倒好玩呢!'因此我就向老祖宗讨了来了。还惹得众人都笑了。你是知道我是脸皮厚,不怕说的人,老祖宗只管说,我只管装听不见,拿着就走。所以才交给平儿,给巧姐儿先做件小兜肚穿着玩,剩下的等消闲有功夫再作别的。"
袭人听毕,笑道:"也就是奶奶,才能够怄的老祖宗喜欢罢咧。"伸手拿起来一看,便夸道:"果然好看!各样颜色都有。好材料也需得这样巧手的人做才对。况又是巧姐儿她穿的,抱了出去,谁不多看一看。"平儿说:"方才宝姑娘那里送了些玩的东西来,她一见了很希罕,就摆弄着玩了好一会子,她奶妈子才抱了出去,想是乏了,睡觉去了。"袭人说:"巧姐儿比先前自然越发会玩了。"平儿说:"小脸蛋子,吃得银盆似的,见了人就赶着笑,再不得罪人,真真的是我奶奶的解闷的宝贝疙瘩儿。"凤姐便问:"宝兄弟在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我只求他同晴雯她们看家,我才告了假来了。可是呢!只顾说话,我也来了好大半天了,要回去了。别叫宝玉在家里抱怨,说我屁股沉,到那里就坐住了。"说着,便立起身来告辞,回怡红院来了。这且不提。
且说凤姐见平儿送出袭人回来,复又把平儿叫入房中,追问前事,越说越气,说道:"二爷在外边偷娶老婆,你说是听二门上的小厮们说的。到底是哪个说的呢?"平儿说:"是旺儿他说的。"凤姐便命人把旺儿叫来,问道:"你二爷在外边买房子娶小老婆,你知道么?"旺儿说:"小的终日在二门上听差,如何知道二爷的事,这是听见兴儿告诉的。"凤姐又问:"兴儿是几时告诉你的?"旺儿说:"兴儿在新二奶奶那里呢。"凤姐一听,满腔怒气,啐了一口,骂道:"下作猴儿崽子!什么是'新奶奶'、'旧奶奶',你就私自封奶奶了?满嘴里胡说,这就该打嘴巴。"又问:"兴儿他是跟二爷的人,怎么没有跟了二爷去呢?"旺儿说:"特留下他在家里照看尤二姐,故此未跟去。"凤姐听说,忙得一叠连声命旺儿:"快把兴儿叫来!"
旺儿忙忙的跑了出去,见了兴儿只说:"二奶奶叫你呢。"兴儿正在外边同小子们玩笑,听见叫他,也不问旺儿二奶奶叫他做什么,便跟了旺儿,急急忙忙的来至二门前。回明进去,见了凤姐,请了安,旁边侍立。凤姐一见,便先瞪了两眼,问道:"你们主子奴才在外面干的好事!你们打量我呆瓜,不知道?你是紧跟二爷的人,自必深知根由。你须细细的对我实说,稍有一些儿隐瞒撒谎,我将你的腿打折了!"兴儿跪下磕头,说:"奶奶问的是什么事,是我同爷干的?"凤姐骂道:"好小杂种!你还敢来支吾我?我问你,二爷在外边,怎么就说成了尤二姐?怎么买房子、治家伙?怎么娶了过来?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饶你狗命!"
兴儿听说,仔细想了一想:"此事两府皆知,就是瞒着老爷、太太、老太太同二奶奶不知道,终究也是要知道的。我如今何苦来瞒着,不如告诉了她,省得挨眼前打,受委屈。"在兴儿一则年幼,不知事的轻重;二则素日又知道凤姐是个烈口子,连二爷还惧怕她五分;三则此事原是二爷同珍大爷、蓉哥儿他叔侄弟兄商量着办的,与自己无干。故此把主意拿定,壮着胆子,跪下说道:"奶奶别生气,等奴才回禀奶奶听:只因那府里的大老爷的丧事上穿孝,不知二爷怎么看见过尤二姐几次,大约就看中了,动了要说的心。故此先同蓉哥商议,求蓉哥替二爷从中调停办理,做了媒人说合,事成之后,还许下谢候的礼。蓉哥满应,将此话转告诉了珍大爷;珍大爷告诉了珍大奶奶和尤老娘。尤老娘听了很愿意,但求蓉哥说是:'二姐从小儿已许过张家为媳,如何又许二爷呢?恐张家知道,生出事来不妥当。'珍大爷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交给我!便说那张姓小子,本是个穷苦破落户,哪里见得多给他几两银子,叫他写张退亲的休书,就完了。'后来,果然找了姓张的来,如此说明,写了休书,给了银子去了。二爷闻知,才放心大胆的说定了。又恐怕奶奶知道。拦阻不依,所以在外边咱们后身儿买了几间房子,治了东西,就娶过来了。珍大爷还给了爷两口人使唤。二爷时常推说给老爷办事,又说给珍大爷张罗事,都是些支吾的谎话,竟是在外头住着。从前原是娘儿三个住着,还要商量给尤三姐说人家,又许下厚聘嫁她;如今尤三姐也死了,只剩下那尤老娘跟着尤二姐住着作伴儿呢。这是一往从前的实话,并不敢隐瞒一句。"说毕,复又磕头。
凤姐听了这一篇言词,只气得痴呆了半天,面如金纸,两只吊稍子眼越发直竖起来了,浑身乱战。半晌,连话也说不上来,只是发怔。猛低头,见兴儿在地下跪着,便说道:"这也没有你的大不是,但只是二爷在外头行这样的事,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这却很该打,因你肯实说,不撒谎,且饶恕你这一次。"兴儿道:"未能早回奶奶,这是奴才该死!"便叩头有声。凤姐说:"你去罢。"兴儿才立身要走,凤姐又说:"叫你时,须要快来,不可远去。"兴儿连连答应了几个"是",就出去了。到外面伸了伸舌头,说:"够了我的了,差一差儿没有挨一顿好打。"暗自后悔不该告诉旺儿,又愁二爷回来怎么见,各自害怕。这且不提。
且说凤姐见兴儿出去,回头向平儿说:"方才兴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平儿说:"我都听见了。"凤姐说:"天下那有这样没脸的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见一个,爱一个,真成了喂不饱的狗,实在是个弃旧迎新的坏货。只可惜这五六品的顶带给他!他别想着俗语说的'家花哪有野花香'的话,他要信了这个话,可就大错了。多早晚在外面闹一个很没脸、亲戚朋友见不得的事出来,他才罢手呢!"平儿一旁劝道:"奶奶生气,却是该的。但奶奶身子才好了,也不可过于气恼。看二爷自从鲍二的女人那一件事之后,到很收了心,好了呢,如今为什么又干起这样事来?这都是珍大爷他的不是。"凤姐说:"珍大爷固有不是,也总因咱们那位下作不堪的爷他眼馋,人家才引诱他罢咧。俗语说'牛儿不吃水,也强按头么?'"平儿说:"珍大爷干这样事,珍大奶奶也该拦着不依才是。"凤姐说:"可是这话咧!珍大奶奶也不想一想,把一个妹子要许几家子弟才好,先许了姓张的,今又嫁了姓贾的;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都嫁到贾家来!难道贾家的衣食这样好不成?这不是说幸而那一个没脸的尤三姐知道好歹,早早而死了,若是不死,将来不是嫁宝玉,就是嫁环哥儿呢。总也不给她妹子留一些儿体面,叫妹子日后抬头竖脸的见人呢?妹子好歹也罢咧!那妹子本来也不是她亲的,而且听见说原是个混帐烂桃。难道珍大奶奶现做着命妇,家中有这样一个打嘴现世的妹子,也不知道羞臊,躲避着些,反倒大面上扬明打鼓的,在这门里丢丑,也不怕笑话么?再者,珍大爷也是做官的人,别的律例不知道也罢了,连个服中娶亲,停妻再娶,使不得的规矩,他也不知道不成?你替他细想一想,他干的这件事,是疼兄弟,还是害兄弟呢?"平儿说:"珍大爷只顾眼前,叫兄弟喜欢,也不管日后的轻重干系了。"凤姐儿冷笑道:"这是什么'叫兄弟喜欢',这是给他毒药吃呢!若论亲叔伯兄弟中,他年纪又最大,又居长,不知教导学好,反引诱兄弟学不长进,担罪名儿,日后闹出事来,他在一边缸沿儿上站着看热闹,真真我要骂也骂不出口来。再者,他在那边府里的丑事坏名声,已经叫人听不上了,必定也叫兄弟学他一样,才好显不出他的丑来。这是什么作哥哥的道理?倒不如撒泡尿浸死了,替大老爷死了也罢咧,活着作什么呢!你瞧,东府里大老爷那样厚德,吃斋念佛行善,怎么反得了这样一个儿子孙子?大概是好风水都叫他老人家一个人拔尽了。"平儿说:"想来不错。若不然,怎么这样差着格儿呢?"凤姐说:"这件事幸而老太太、老爷、太太不知道,倘或吹到这几位耳朵里去,不但咱们那没出息的二爷挨打受骂,就是珍大爷珍大奶奶也保不住要吃不了兜着走呢!"连说带詈,直闹了半天,连午饭也推头疼,没过去吃。
平儿看此光景越说越气,劝道:"奶奶也煞一煞气儿,事从缓来,等二爷回来,慢慢的再商量就是了。"凤姐听了此言,从鼻孔内哼了两声,冷笑道:"好罢咧,等爷回来,可就迟了!"平儿便跪在地下,再三苦劝安慰一会子,凤姐才略消了些气恼。喝了口茶,喘息了良久,便要了拐枕,歪在床上,闭着眼睛打主意。平儿见凤姐儿躺着,方退出去。偏有不懂眼的几起子回事的人来,都被丰儿撵出去了。又有贾母处着玛瑙来问:"二奶奶为什么不吃饭?老太太不放心,着我来瞧瞧。"凤姐因是贾母处打发人来,遂勉强起来,说:"我不过有些头疼,并没别的病,请老太太放心。我已经躺了一躺儿,好了。"言毕,打发来人去后,却自己一个人将前事从头至尾细细的盘算多时,得了个"一计害三贤"的狠主意出来。自己暗想:须得如此如此方妥。主意已定,也不告诉平儿,反外面作出嘻笑自若、无事的光景,并不露出恼恨妒嫉之意。
于是叫丫头传了来旺来吩咐,令他明日传唤匠役人等,收拾东厢房,裱糊铺设等语。平儿与众人皆不知为何缘故。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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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笑荒唐戏提大王尾 恣ㄍ蚱菩∽油/span>
当时我坐了一辆东洋车,往水师营去。这里天津的车夫,跑的如飞一般,风驰电掣,人坐在上面,倒反有点害怕。况且他跑的又一点没有规矩,不似上海只靠左边走,便没有碰撞之虞;他却横冲直撞,恐后争先。有时到了挤拥的地方挤住了,半天走不动一步,街路两旁又是阳沟,有时车轮陷到阳沟里面,车子便侧了转来,十分危险。我被他挤了好几次,方才到了三岔河口。过了浮桥,便是水师营。
此时天色已将入黑。我下了车,付过车钱,正要进去,忽然耳边听见哈打打、哈打打的一阵喇叭响。抬头看时,只见水师营门口,悬灯结彩,一个营兵,正在那里点灯。左边站了一个营兵,手中拿了一个五六尺长的洋喇叭,在那里鼓起两腮,身子一俯一仰的,哈打打、哈打打吹个不住。看他忽然喇叭口朝天,忽然喇叭口贴地,我虽在外多年,却没有看过营里的规矩,看了这个情景,倒也是生平第一回的见识,不觉看的呆了。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咚咚咚的鼓声。原来右边坐了一个营兵,在那里擂鼓。此时营里营外,除了这两种声音之外,却是寂静无声,也不见别有营兵出进。我到了此时,倒不好冒昧进去,只得站住了脚,等他一等再说。抬眼望进去,里外灯火,已是点的通明,仿佛看见甬道上,黑的站了不少人,正不知里面办甚么事。
足足等了有十分钟的时候,喇叭和鼓一齐停了,又见一个营兵,轰轰轰的放了三响洋枪。我方才走过去,向那吹喇叭的问道:"这营里有一位文师爷,不知可在家?"那兵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跟我进去问来。"说罢,他在前引路,我跟着他走。只见甬道当中,对站了两排兵士,一般的号衣齐整,擎着明晃晃的刀枪。我们只在甬道旁边走进去,行了一箭之地,旁边有一所房子,那引路的指着门口道:"这便是文师爷的住房。"说罢,先走到门口去问道:"文师爷在家么?有客来。"里边便走出一个小厮来,我把名片交给他,说有信要面交。那小厮进去了一会,出来说请,我便走了进去。杏农迎了出来,彼此相见已毕,我把述农的信交给他。他接来看过道:"原来与家兄同事多年,一向少亲炙得很!"我听说,也谦让了几句。因为初会,彼此没有甚么深谈。彼此敷衍了几句客气说话,杏农方才问起我到天津的缘故,我不免告诉一二。谈谈说说,不觉他营里已开夜饭,杏农便留我便饭。我因为与述农相好多年,也不客气。杏农便叫添菜添酒,我要阻止时,已来不及。
当下两人对酌了数杯。我问起今日营里有甚么事,里里外外都悬灯结彩的缘故。杏农道:"原来你还不知!我们营里,接了大王进来呢!"我不觉吃了一惊道:"甚么大王?"杏农笑道:"你向来只在南边,不曾到北边来过,怨不得你不懂。这大王是河神,北边人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我道:"就是河神应该尊敬,你们营里怎么又要接了他来呢?"杏农道:"他自己来了,指名要到这里,怎么好不接他呢?"我吃惊道:"那么说,这大王居然现出形来,和人一般,并且能说话的了?"杏农笑道:"不是现人形,他原是个龙形。"我道:"有多少大呢?"杏农道:"大小不等,他们船上人都认得,一见了,便分得出这是某大王、某将军。"我道:"他又怎会说话,要指名到哪里哪里呢?"杏农道:"他不说话。船上人见了他,便点了香烛,对他叩头行礼,然后卜他的去处。他要到哪里,问的对了,跌下来便是胜;得了胜之后,便飞跑往大王要到的地方去报。这边得了信,便排了执事,前去迎接了来。我们这里是昨天接着的,明天还要唱戏呢。"我道:"这大王此刻供在甚么地方?可否瞻仰瞻仰?"杏农道:"我们饭后可以到演武厅上去看看;但是对了他,不能胡乱说话。"我笑道:
"他又不能说话,我们自然没得和他说的了。"
一会饭罢之后,杏农便带了我同到演武厅去。走到厅前,只见檐下排了十多对红顶、蓝顶,花翎、蓝翎的武官,一般的都是箭袍、马褂、佩刀,对面站着,一动也不动,声息全无。这十多对武官之下,才是对站的营兵,这便是我进营时,看见甬道上站的了。走到厅上看时,只见当中供桌上,明晃晃点了一对手臂粗的蜡烛;古鼎里香烟袅绕,烧着上等檀香。供桌里面,挂了一堂绣金杏黄幔帐,就和人家孝堂上的孝帐一般,不过他是金黄色的罢了;上头挂了一堂大红缎子红木宫灯;地下铺了五彩地毡;当中加了一条大红拜垫;供桌上系了杏黄绣金桌帷。杏农轻轻的掀起幔帐,招手叫我进去。我进去看时,只见一张红木八仙桌,上面放着一个描金朱漆盘;盘里面盘了一条小小花蛇,约摸有二尺来长,不过小指头般粗细,紧紧盘着,犹如一盘小盘香模样。那蛇头却在当中,直昂起来。我低头细看时,那蛇头和那蕲蛇差不多,是个方的;周身的鳞,湿腻且滑,映着烛光,显出了红蓝黄绿各种颜色;其余没有甚么奇怪的去处。心中暗想,为了这一点点小么魔,便闹的劳师动众,未免过于荒唐了;我且提他起来,看是个甚么样子。想定了主意,便仔细看准了蛇尾所在,伸手过去捏住了,提将起来(凡捕蛇之法:提其尾而抖之,虽至毒之品,亦不能施其恶力矣;此老于捕蛇者所言也)。还没提起一半,杏农在旁边,慌忙在我肘后用力打了一下,我手臂便震了一震,那蛇是滑的,便捏不住,仍旧跌到盘里去。
杏农拉了我便走,一直回到他房里。喘息了一会,方才说道:"幸而没有闹出事来!"我道:"这件事荒唐得很!这么一条小蛇,怎么把他奉如神明起来?我着实有点不信。方才不是你拉了我走,我提他起来,把他一阵乱抖,抖死了他,看便怎样!"杏农道:"你不知道,这顺、直、豫、鲁一带,凡有河工的地方,最敬重的是大王。况且这是个金龙四大王,又是大王当中最灵异的。你要不信,只管心里不信,何苦动起手来。万一闹个笑话,又何苦呢!"我道:"这有甚么笑话可闹?"杏农道:"你不知道,今天早起才闹了事呢。昨天晚上四更时候,排队接了进来;破天亮时,李中堂便委了委员来敬代拈香。谁知这委员才叩下头去,旁边一个兵丁,便昏倒在地;一会儿跳起来,乱跳乱舞,原来大王附了他的身。嘴里大骂:'李鸿章没有规矩,好大架子!我到了你的营里,你还装了大模大样,不来叩见,委甚么委员恭代!须知我是受了煌煌祀典,只有谕祭是派员拈香的。李鸿章是甚么东西,敢这样胡闹起来!'说时,还舞刀弄棒,跳个不休。吓得那委员重新叩头行礼,应允回去禀复中堂,自来拈香,这兵丁才躺了下来,过一会醒了。此刻中堂已传了出来,明天早起,亲来拈香呢。"我道:"这又不足为信的。这兵丁或者从前赏罚里面,有憾于李中堂,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一向无可发泄,忽然遇了这件事,他便借着神道为名,把他提名叫姓的,痛乎一骂,以泄其气,也是料不定的。"杏农笑了一笑道:"那兵丁未必有这么大胆罢。"我道:"总而言之,人为万物之灵,怎么向这种小小么魔,叩头礼拜起来,当他是神明菩萨?我总不服。何况我记得这四大王。本来是宋理宗谢皇后之侄谢暨,因为宋亡,投钱塘江殉国;后来封了大王,因为他排行第四,所以叫他四大王,不知后人怎样,又加上了'金龙'两个字。他明明是人,人死了是鬼,如何变了一条蛇起来呢?"杏农笑道:"所以牛鬼蛇神,连类而及也。"说的大家都笑了。杏农又道:"说便这样说,然而这样东西也奇得很!听说这金龙四大王很是神奇的。有一回,河工出了事,一班河工人员,自然都忙的了不得。忽然他出现了,惊动了河督,亲身迎接他,排了职事,用了显轿,预备请他坐的。不料他老先生忽然不愿坐显轿起来,送了上去,他又走了下来,如此数次。只得向他卜,谁知他要坐河督大帅的轿子。那位河督只得要让他。然而又没有多预备轿子,自己总不能步行;要骑马罢,他又是赏过紫缰的,没有紫缰,就不愿意骑。后来想了个通融办法,是河督先坐到轿子里,然后把那描金朱漆盘,放在轿里扶手板上。说也作怪,走得没有多少路,他却忽然不见了,只剩了一个空盘。那河督是真真近在咫尺的,对了他,也不曾看见他怎样跑的,也只得由他的了。谁知到了河督衙门下轿时,他却盘在河督的大帽子里,把头昂起在顶珠子上。你道奇不奇呢!这还是我传闻得来的。还有一回,是我亲眼见的事:我那回同了一个朋友去办河工。此刻我的同知、直隶州,还是那回的保案,从知县上过的班。我那个同事姓张,别字星甫,我和他一同奉了礼,去查勘要工。一天到了一个乡庄上,在一家人家家里借住,就在那里耽搁两天。这是我们办河工常有的事。住了两天,星甫偶然在院子里一棵向日葵的叶子上,看见一个壁虎(即守宫,北人呼为壁虎,粤中谓之盐蛇),生得通身碧绿,而且布满了淡黄斑点,十分可爱。星甫便叫我去看。我便拿了一个外国人吃皮酒的玻璃杯出来,一手托着叶子,一手拿杯把他盖住;叫星甫把叶子摘下来,便拿到房里,盖在桌上,细细把玩。等到晚饭过后,我们两个还在灯底细看,星甫还轻轻的把玻璃杯移动,把他的尾巴露出来,给他拴上一根红线,然后关门睡觉。这房里除了我两个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了。谁知到了明天,星甫一早起来看时,那玻璃杯依然好好盖住,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星甫还骂底下人放跑了的,然而房门的确未开,是没有人进来过的。闹了一阵,也就罢了。又过了几天,我们赶到工上,只见工上的人,都喧传说大王到了,就好望合龙了。我和星甫去看那大王时,正是我们捉住的那个壁虎,并且尾巴上拴的红线还在那里。问他们几时到的,他们说是某日晚上三更天到的,说的那天,正是我们拿住他的那天。你说这件事奇不奇呢。"我道:"那里有这等事,不过故神其说罢了。"杏农道:"这是我亲眼目睹的,怎么还是故神其说呢。"我道:"又焉见得不是略有一点影响,你却故神其说,作为谈天材料呢。总而言之,后人治河,哪一个及得到大禹治水。你看《禹贡》上面,何尝有一点这种邪魔怪道的话,他却实实在在把水治平了。当日'敷土刊木,奠高山大川,又何尝仗甚么大王之力。那奠高山大川,明明是测量高低、广狭、深浅,以为纳水的地位,水流的方向;孔颖达疏《尚书》,不该说是'以别祀礼之崇卑',遂开后人迷惑之渐。大约当日河工极险的时候,曾经有人提倡神明之说,以壮那工人的胆,未尝没有小小效验。久而久之,变本加厉,就闹出这邪说诬民的举动来了。时候已经将近二炮了,我也暂且告辞,明日再来请教一切罢。"说罢,起身告辞。杏农送我出来。我仍旧雇了东洋车,回到紫竹林佛照楼客栈。夜色已深,略为拾掇,便打算睡觉了。
此时虽是八月下旬,今年气候却还甚热。我顺手推开窗扇乘凉,恰好一阵风来,把灯吹灭了,我便暗中摸索洋火。此时栈里已是静悄悄地,忽然间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直刺入我耳朵里,不觉呆了一呆。且不摸索洋火,定一定神,仔细听去,仿佛这声音出在隔壁房里。黑暗中看见板壁上一个脱节的地方,成了一个圆洞,洞中却射出光来,那哭声好象就在那边过来的。我便轻移脚步,走近板壁那边;那洞却比我高了些,我又移过一张板凳,垫了脚,向那洞中望去。只见隔壁房里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颁白妇人,穿了一件三寸宽、黑缎滚边的半旧蓝熟罗衫,蓝竹布扎腿裤,伸长两腿,交放起一双四寸来长的小脚;头上梳了一个京式长头;手里拿了一根近五尺长的旱烟筒,在那里吸烟。他前面却跪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子,穿一件补了两块的竹布长衫,脚上穿的是毛布底的黑布鞋,只对着那妇人呜呜饮泣。那妇人面罩重霜般,一言不发。再看那小子时,却是生得骨瘦如柴,脸上更是异常瘦削。看了许久,他两个人只是不做声,那小子却哭得更利害。
我看了许久,看不出其所以然来,便轻轻下了板凳。正要重新去摸洋火,忽又听得隔壁一阵劈拍之声,又是一阵詈骂之声,不觉又起了多事之心,重新站上板凳,向那边一张。只见那妇人站了起来,拿着那旱烟筒,向那小子头上乱打,嘴里说道:"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这口气!我只打死了你,消消我这口气!"说来说去,只是这两句,手里却是不住的乱打。那小子仍是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伸着脖子受打。不提防拍拆一声,烟筒打断了。那妇人嚷道:"我吃了二十多年的烟袋(北人通称烟袋),在你手里送折了,我只在你身上讨赔!"说时,又拿起那断烟筒,很命的向那小子头上打去。不料烟筒杆子短了,格外力大,那铜烟锅儿(粤人谓之烟斗,苏、沪间谓之烟筒头),恰恰打在头上,把头打破了,流出血来,直向脸上淌下去。那小子先把袖子揩拭了两下,后来在袖子里取出手帕来擦,仍旧是端端正正跪着不动。那妇人弯下腰来一看,便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起来,嘴里嚷道:"天呵,天呵!
我好命苦呵!一个儿子也守不住呵!"
我起先只管呆看,还莫名其妙,听到了这两句话,方才知道他是母子两个。却又不知为了甚么事。若说这小子是个逆子呢,看他那饮泣受杖的情形又不象;若说不是逆子呢,他又何以惹得他母亲动了如此大气。至于那妇人,也是测度他不出来:若说他是个慈母呢,他那副很恶凶悍的尊容又不象;若说他不是个慈母,何以他见儿子受了伤,又那么痛哭起来。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他那房门已被人推开,便进来了四五个人。认得一个是栈里管事的,其余只怕是同栈看热闹的人。那管事的道:"你们来是一个人来的,虽是一个人吃饭,却天天是两个人住宿;住宿也罢了,还要天天晚上闹甚么神号鬼哭,弄的满栈住客都讨厌。你们明天搬出去罢!"此时跪下的小子,早已起来了。管事的回头一看,见他血流满面,又厉声说道:"你们吵也罢,哭也罢,怎么闹到这个样子,不要闹出人命来!"管事的一面说,那妇人一面哭喊。那小子便走到那妇人跟前,说道:"娘不要哭,不要怕!儿子没事,破了一点点皮,不要紧的。"那妇人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你死了,我也会和他算帐去!"那小子一面对管事的说道:"是我们不好,惊动了你贵栈的寓客。然而无论如何,总求你担代这一回,我们明日搬到别家去罢。"管事的道:"天天要我担代,担代了七八天了。我劝你们安静点罢!要照这个样子,随便到谁家去,都是不能担代的。"说罢,出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也就一哄而散。
我站的久了,也就觉得困倦,便轻轻下了板凳,摸着洋火,点了灯,拿出表来一看,谁知已经将近两点钟了,便连忙收拾睡觉。
正是:贪观隔壁戏,竟把睡乡忘。未知此一妇人,一男子,到底为了甚么事,且待下回再记。
第六十六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坐次
光耀飞离土窟间,天罡地杀降尘寰,说时豪气侵肌冷,讲处英风透胆寒。
仗义财居水泊,报仇雪恨下梁山,堂前一卷天文字,付与诸君仔细看。
宋江曰:"自从闹了江州上山之后,皆赖众弟兄扶助,立我为主。自从晁天王归天,但领人马下山,公然保全,是天庇佑,非人之能。况兵到处,杀害生灵,无可穰谢。我欲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之恩。一则祈保众弟兄,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招安,尽忠报国,三则追荐晁天王早生天界,未知众弟兄意下如何?"众头领皆曰:"此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见不差。"吴用曰:"先请公孙一清主行醮事,然后令人下山去请道士赴寨。"一面使人买办纸香烛祭仪等物,选定四月十五日为始,七日七夜好事,忠义堂前挂起长螅罡科鹑愀咛ǎ躺杵弑θ迨ハ瘢嗌瓒怂蓿浅剑磺兄髡招枪僬嬖装诹幸讯ǎ氲降乐诠菜氖旁薄J侨仗烨缙剩掳追缜澹谓∫逦祝庥糜胫谕妨煳危橄闫淼坏冢锸ぶ餍姓隆L亟坦锸ぷò萸氪剩辔盘斓郏咳仗斐恋谄呷杖狈郑锸ぴ谛榛侍车谝徊悖诘朗吭诘诙悖谓戎谠诘谌悖谛⊥纺坎⒔6荚谔诚隆?腋嫔喜裕蟊ㄓΑJ且谷靡簧欤鞅鼻剑咸毂湛谌丝词保桓鼋鹋蹋阶鎏煅劭@锩婧凉馍淙耄撇淑匀疲又屑渚沓鲆豢榛鸸猓鱿滦榛侍忱础H铺彻隽艘恢茉猓患苋胝希保叵氯チ恕V诘朗肯绿常谓戳钊司蚩嗤寥撸盎鹂椤V患轫偈罚媪讲啵饔刑焓槲淖帧S惺ぃBR>
笈琼书定有无,开门开阖亦糊涂。滑稽谁造丰年论,至理昭昭敢厚诬。
宋江教化纸功德完备,众道士各赠金帛之物,便教取过石碣看时,上面乃是龙章凤篆,蝌蚪之字,人皆不识。众道士内有一人,姓何名玄通,对宋江曰:"小道祖上留下一册文书,都是蝌蚪文字,以此贫道善能辨认。"宋江大喜,教捧过石碣与何道士,看了曰:"此石碣乃是义士等大名,上面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顶上星辰南斗北斗,下面却是尊号。若不见责,从头敷宣。"宋江曰:"幸得高士指迷,恩德不浅。"宋江请过萧让,用黄纸誊写。何道士乃言:"前面天书三十六名皆是天罡星,背后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下面写着众义士姓名。"教萧让从头抄誊。
石碣前面书天罡三十六员: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 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天机星智多星吴用 天闭〖闲〗星入云龙公孙胜
天勇星大刀胜 天雄星豹子头林冲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 天威星双鞭呼延灼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 天贵星小旋风柴进
天富星扑天李应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
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 天伤星行者武松
天立星双枪将董平 天捷星没羽箭张清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 天星金枪手徐宁
天空星急先锋索超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天异星赤发鬼刘唐 天杀星黑旋风李逵
天微星九纹龙史进 天究星没遮拦穆弘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 天寿星混江龙李俊
天剑星立地太岁阮小二 天竟星舡火鬼〖儿〗张横
天损星浪里白跳张顺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
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 天牢星病索杨雄
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 天暴星两头蛇解珍
天哭星双尾蝎解宝 天巧星浪子燕青
石碣北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
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 地煞星镇三山黄信
地勇星病尉迟孙立 地碣〖杰〗星丑郡马宣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 地勇星百胜将韩滔
地英星天目将彭圯〖〗 地奇星圣水将军单廷
地猛星神火将军魏定国 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
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 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
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 地强星锦毛虎燕顺
地暗星锦豹子杨林 地星轰天雷凌振
地会星神子蒋敬 地佐星小温侯吕方
地星赛仁贵郭盛 地灵星神医安道全
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 地微星矮脚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地暴星丧门神鲍旭
地燃星混世魔王樊瑞 地倡星毛头星孔明
地住星独火星孔亮 地飞星八臂那吒项充
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
地明星铁笛仙马麟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番〖翻〗江蜃童猛 地满星玉蟾兔峡BR>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地周星跳涧虎陈达
地隐星白花蛇杨春 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
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 地俊星铁扇子宋清
地乐星铁幼永趾汀〉亟菪腔ㄏ罨⒐ㄍBR>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 地镇星小遮拦穆春
地稽星操刀鬼曹正 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
地妖星摸着天杜迁 地幽星病大虫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地僻星打虎将李忠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 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
地全星鬼脸儿杜兴 地短星出林虎邹渊
地角星独角龙邹润 地囚星旱地葱{律}朱贵
地藏星D面虎朱富 地平星铁臂膊蔡福
地损星一枝花蔡庆 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云 地恶星没面目焦挺
地勇星石将军石勇 地数星小尉迟孙新
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 地刑星菜园子张青
地壮星母夜V〖丫〗孙二娘 地偷星鼓上蚤时迁
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 地健星金毛狗白BR>
何道士辨验天书,萧让写录出来,读毕,众人惊讶不已。宋江曰:"鄙猥小吏,上应星魁,众多弟兄也都是一会之人。今者上天垂象,合当聚义,天罡地杀都已分定次序,众头领各守其位,毋得争执。"人皆曰:"天地之意,谁敢违逆。"宋江教取黄金五十两,谢何道士。其余道众,各与经资,打发下山去了。有诗为证:
忠义堂前启道场,敬伸丹悃醮虚皇。
精神感得天书降,凤篆龙章仔细看。
月明风冷醮坛深,鸾鹤空中送好音。
地煞天罡排姓字,轩昂忠义一生心。
宋江与吴用、朱武等计义堂上立一面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堂前柱上,立红牌二面,各金书七字曰"常怀贞烈贞忠义","不取非财不扰民"。堂前面立起三,堂后筑雁台一座,大一所。东西两房正供养晁天王灵位,东边房内宋江、吴用、吕方、郭盛。西边房内卢俊义、公孙胜、孔明、孔亮。第二坡左房朱武、黄信、孙立、萧让、裴宣。右房戴宗、张清、燕青、安道全、皇甫端。忠义堂右边掌管钱粮柴进、李应、蒋敬、凌振。右边花荣、樊瑞、项充、李衮。山前南路第一解珍、解宝守把。第二鲁智深、武松守把。第三朱仝、雷横守把。东山一刘唐、史进守把。西山一杨雄、石秀守把。北山一穆弘、李逵守把。六之外,置立八寨,有四旱寨,四水寨。正南旱寨秦明、索超、欧鹏、邓飞。正东旱寨胜、徐宁、宣、郝思文。正西旱寨林冲、董平、单廷、魏定国。正北旱寨呼延灼、韩滔、彭。东南水寨李俊、阮小二。西南水寨张横、张顺。东北水寨阮小五、童威。西北水寨童猛、阮小七。其余各有执事。山顶立一面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忠义堂前立红旗二面,一书"山东呼保义",一书"河北玉麒麟"。外设五色龙、虎、熊、豹、星象、列宿等旗,尽是侯健制造。金大坚镌刻兵符印信。选定吉日,杀牛宰马,祭献天地。宋江当日大设筵宴,亲捧兵符印信与大小兄弟:"各各管领遵守,毋得违,不遵者,定依军法治之。"宣和二年四月,分调人员,逐一计开:
梁山泊总兵都头领二员:宋江、卢俊义
掌管兵机军师二员:吴用、公孙胜
掌管钱粮二员:柴进、李应
马军五虎将五员: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
马军八骠骑兼先锋将八员:花荣、徐宁、杨志、索超、张清、朱仝、史进、穆弘
马军小骠将兼远探出哨头领十六员,并步军头领十员:黄信、孙立、宣、鲁智深、武松、刘唐、雷横、李逵、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郝思文、韩滔、彭、单廷、魏定国、欧鹏、杨雄、石秀、邓飞、解珍、解宝、燕青
步军将校一十七员:樊瑞、鲍旭、项充、李衮、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郑天寿、杜迁、宋万、邹渊、龚旺、丁得孙、焦挺、石勇、邹润
四寨水军头领八员: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
四店打探消息邀接往来宾客头领八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朱贵、杜兴、李立、王定六
总探声息头领一员:戴宗
守护中军步军骁将二员:乐和、时迁
阵中走执机密步军头领四员:孔明、孔亮、白胜、白BR>
守护中军马军骁将二员:吕方、郭盛
专管行刑刽子二员:蔡福、蔡庆
号掌三军内探事马军头领二员:王英、扈三娘
一同参赞军机头领一员:朱武
掌监造诸事头领一十六员:
行文走檄调兵头领一员:萧让
定功赏罚军政司一员:裴宣
考钱粮支出纳入一员:蒋敬
专工监造大小战舡一员:孟康
专造一应兵符印信一员:金大坚
专造一应旌旗袍甲一员:侯健
专工医兽一应马匹一员:皇甫端
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一员:安道全
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汤隆
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一员:凌振
监督起造修葺房舍一员:李云
专屠宰牛马猪羊牲口一员:曹正
专一排设筵席一员:宋清
监造供应一切酒醋一员:朱富
专筑梁山泊一应城垣一员:陶宗旺
专一把捧帅旗一员:郁保四
当日宋江传令众头领,烦各各领了兵符印信,饮宴已毕,各归所拨去处。次日,宋公明拣吉日焚香,鸣锣聚众,都到堂上。宋江曰:"我有片言,今者天罡地曜相会,必须对天盟誓,各无异心,死生相托,吉凶相救。"众皆大喜。各人拈香已罢,一起跪下。宋江为首誓曰:"宋江鄙猥小吏,无学无能,聚弟兄于梁山,结英雄于水泊,共一百八人,上符天数,下合人心。自今以后,若是各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万望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但顾共存忠义,同著功勋,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神天鉴察。"众头领同声誓毕,当日歃血立盟,尽醉方散。【原来泊子里好汉,但闲便下山,或带人马,或只是数个头领】,各自取路,去途中,若遇客〖商〗车辆,任从经过。若是上任官员,箱里搜出金银来,全家不留,所得之物,解送山寨便是。二三百里若有钱粮广积,害民的大户,引人去搬取上山。如此,何止千百有余处,于是无人可以抵当。
梁山泊上光阴荏苒,不侵匮艚诮臁K谓憬趟吻灏才朋巯钪谛值苌途眨阶觥揪栈ɑ帷H馍骄坪#刃懈⒙聿骄挥θ说取V乙逄蒙希诓寰栈ǎ饕雷危滞钒颜怠L们按蟠怠⑿B眵肫敷锍嗲嗟荨R寥漳海谓笞恚俗啪菩耍鳌堵臁芬淮省A罾趾偷コ馐状是5朗牵BR>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乐和唱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只见武松曰:"终日思招安,冷了弟兄的心!"李逵叫曰:"招甚麽安!"把桌子踢得粉碎。宋江喝曰:"这黑厮怎的无礼!"令左右:"斩讫报来。"众人跪下告曰:"这人酒后狂,哥哥宽恕!"宋江曰:"众贤弟且起,把这厮监下。"当刑小校来请李逵,李逵曰:"哥哥剐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便随小校去监房里睡。宋江酒醒,忽然泪下,吴用劝曰:"他是粗卤的人,醉后冲撞,何必挂怀。"宋江曰:"我在江州,醉后题反诗,得他力救。今日作《满江红》,险些坏他性命。他与我情分最重,因此泪下。"当日席散,各回本寨。次日,众人来看李】逵时,尚未醒。众头领唤起来曰:"你昨日醉骂哥哥,今日要杀你。"李逵曰:"我梦里也不敢骂他,他要杀我时,也便由他杀。"众人领李逵去见宋江请罪。宋江喝曰:"我手下许多人,都是你乱了法度,看众弟兄分上,饶你一刀,再犯,必不轻恕!"李逵喏喏而退。
忽山下有人来报,拿得莱州解灯上东京一行人,在外听候。宋江教解到堂前,为首的告曰:"小人是莱州承差,这几个是灯匠。东京年例着落本州要灯三架,今年又添两个,乃是玉棚玲珑九华灯。"宋江赏与酒食,教取灯来看。那匠人将灯挂起,搭上四边结带,通计八十一盏。从堂上挂起,直垂到地。宋江曰:"只留这架九华灯在此,其余的你们你们解去,与价白银二十两。"众人拜谢下山。宋江把这灯挂在晁天王孝堂内。次日对众头领曰:"闻知圣上命大张灯火,与民同乐,我今要与几个弟兄同去看灯。"吴用曰:"不可去,倘有失怎了。"宋江曰:"日间店里藏身,夜晚入城看灯,有何足虑?"众谏不住。宋江坚执要行。有分教:舞榭歌台翻为瓦烁之场,柳陌花街变作战争之地。正是:猛虎直临丹凤阙,杀星夜犯卧牛宫。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
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四终
注:
:同疏。
:同扎、札。
螅和ΑBR>
{北}:疑衍字。
:同蕊。
杀、煞:诗文中、天书中多作"地煞",一般叙述中作"地ⅰBR>
闭〖闲〗:原本作"",似""近误。
:同雕。
舡:同船。
鬼〖儿〗:前文作"骸保菩味铮摹BR>
碣〖杰〗:原文作"碣",据它本改。
圯〖〗:据前文改。
地星:据其它百十五回本作"辅"星,繁本作"轴",为纺车或独轮车。
:同算。
番〖翻〗:据前文改。
樱和小BR>
旱地葱{律}:前文均作"旱地葱",此处加了个"律"疑为从旱地忽律删改漏笔。
母夜V〖丫〗:前文多处作"丫",此处作V,不象本音,更像打了个叉。
鼓上蚤:原文"蚤"字作"虫"旁加"造",字库无该字,因两字相同,改。
涸木鳌保笪亩稳镄找沧鳌保什桓摹!犊滴踝值洹分小岸巍碧跄浚骸芭ce。思俳柚x,古切。俗通用,非是。"
七十二人少郁保四,白胜。地健星原为郁保四,似后漏该两人,但时迁之位又移前了,比较乱。
:同酬。
:专指砂,可同朱。
:同厅。
牵和酢BR>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五
郭嘉遗计定辽东
高干知是中计,急回壶关城,乐进、李典已夺了关。高干夺路走脱,去投单于。操领兵拒住关口,使人追袭高干。干到单于界,正迎北番左贤王。干下马拜伏于地,言:"曹操吞并故旧境土,今欲犯王子地面,万乞救援,同力克复,以保北方。"左贤王曰:"吾与曹操自来无仇,何敢侵我地土?汝欲使吾结冤耶!"叱退高干。干寻思无路,去投刘表。行至路上,被都尉王琰杀之,将头解送曹操。操封琰为列侯。
并州既定,操商议西击乌丸,就拿袁熙,以绝祸根。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败将亡,势穷力尽,今投夷狄;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引兵入番邦境内,倘或刘备、刘表引兵袭许都,救应不及,为患不浅矣!请回师而勿进为上。"郭嘉进曰:"诸公言者,错矣。公虽威震于天下,胡人恃其边远,必不设准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于番邦有恩,而尚兄弟犹存。今舍乌丸之资而往南征,尚兄弟因乌丸之助,招死主之臣,以生冒顿之心,冒顿,音没突,番人名。成觊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刘表坐谈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矣。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操曰:"奉孝之言,真大议论!"遂率大小三军,车数千辆,出卢龙寨。但见黄沙漠漠,狂风暗起,山谷崎岖,操有回军之心,问于郭嘉。嘉此时不服水土,卧病于车上。操泣曰:"以吾欲平夷狄,使公远涉艰辛而染病耶?"嘉曰:"某感丞相大恩,虽死不能报万分之一。"操曰:"吾见北地崎岖,意欲回军,若何?"嘉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而难以趋利;不如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备,虏可擒也。须得曾识径路者以引之。"
操遂留郭嘉于易州养病,求乡导官以引路。人荐袁绍旧将田畴深知其境,操命寻之。畴见操,言曰:"此地秋夏间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音默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备,冒顿可一战而擒也。"操从其言,封田畴为靖北将军,作乡导官,为前驱。张辽为次。操自押后,倍道轻骑而进。时建安十一年秋七月,田畴引张辽前至白狼山。
却说袁熙、袁尚会合冒顿等数万骑前来,张辽慌报知曹操。操自勒马,登高望之,见冒顿兵无队伍,参杂不整。操与张辽曰:"虏兵不整,便可击之。"操以麾授辽。辽引许褚、于禁、徐晃四路下山,奋力急攻,冒顿大败。辽拍马斩冒顿于马下。余众投降:自名王已下,胡、汉相杂二十余万口。袁熙、袁尚引数千骑投辽东去。
操收军入柳城,使人探郭嘉病,回报郭嘉病九分。操封田畴为柳亭侯,以守柳城。畴曰:"某负义逃窜之人耳,蒙厚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寨,以讨赏禄哉!必不得已,请效死不受侯职!"言未毕,涕泣横流。操又使夏侯抵淮樱倌税莩胛槔伞2俑康ビ诜说龋湍煽ヂ硪煌蚱ァ2倭毂兀碧炱液担倮镂薷此址α福甭硎ノ常涞厝氖赡说盟2倩刂烈字荩厣拖仍烧摺2僭唬骸肮虑罢叱宋T墩鳎男页晒ΑK涞弥焖右玻什豢梢晕āV罹桑虬仓疲且韵嗌汀:笪鹉蜒灾!辈俚揭字荩惫我阉朗眨h言诠荨2偻乐薜褂诘卦唬骸胺钚⑺溃颂焐ノ嵋玻 被毓擞胛奈湓唬骸爸罹瓿萁怨碌缺玻┓钚⒆钚。嵊幸晕笫隆2黄谥心曦舱郏刮嵝某Ρ懒岩樱 奔沃笥遥瘟偎浪庵椋噬显唬骸凹瘟偻觯妆适榇恕X┫啻又啥远ㄒ印!辈僭唬骸胺钚⑷绱擞眯模氯绾尾淮樱 辈鸱馐又阃粪堤荆钊私圆恢湟狻4稳眨暮谌速髟唬骸傲啥毓锟担貌槐龇<茨吭酢⒃卸送吨帽匚肌2蝗绯似湮炊偻髦啥傻靡印!辈傩υ唬骸安环持罟⑼J罩洌锟底运投滓印!敝钊私砸伞4稳眨仲鳎僖嗳缜把曰刂罱恍拧BR>
却说袁熙、袁尚引数千骑,奔辽东来。公孙康本辽东襄平人也,武威将军公孙度之子。康知袁熙、袁尚来投,遂聚本部属官商议。其叔公孙恭曰:"袁绍在日,常有吞辽东之心,恨未有暇也。今袁熙、袁尚兵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辽东,此是鸠夺鹊巢之意也。若容纳之,必来相图。不如赚入城中杀之,送头与曹公,曹公必重待于汝也。"康曰:"只愁曹公乘时引兵下辽东,又不如纳二袁以助之,使为股肱也。"恭答曰:"操若下辽东,必星夜前来;如其无意,必不动矣。可探听之。如操进兵,则留二袁;如不动,则杀二袁送与曹公。"康从之,先使人去探听消息。
却说袁熙与袁尚曰:"今辽东军兵有数万,足可与操争衡,暂投之。却当杀公孙氏以夺其城,养成气力而抗中原,可复河北也。"尚曰:"吾揣此心久矣。"二人入见公孙康,留于馆舍,每日使人相待,推病不相见。探细人回报:"曹操兵屯易州,无下辽东之意。"公孙康先伏刀斧手于壁衣中,使人请二袁入。相见礼毕,命坐。康见左右侍立,尽令出外回避,欲议密事。尚见坐榻上无褥,时天气严寒,对康曰:"愿铺坐席。"康目而言曰:"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席之有!"尚大惊,举手无措。康曰:"何不下手!"刀斧手拥出,就坐席砍下二人之头,用木匣盛贮,使人送投易州,来见曹操。操在易州,按兵不动。夏侯⒄帕扇耄髟唬骸叭绮幌铝啥苫匦矶肌?至醣砩摹!辈僭唬骸拔岽住!敝诮园敌Α:霰啥锟登踩怂驮酢⒃惺准吨痢V诮源缶J钩噬鲜椋俅笮υ唬骸安怀龇钚⒅希 辈偕推涫梗炜逃。夤锟滴迤胶睿葑蠼J够兀诠傥视诓僭唬骸昂挝怀龇钚⒅隙俊辈倌私问橐允局F涫樵唬BR>
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往投必疑。若使兵急之,后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图,其势然也。
众皆踊跃称善。操引诸官设祭于郭嘉灵前。嘉亡年三十八岁,从征伐十有一年,多立奇勋。史官有庙赞曰:
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
运谋如范蠡,决策似陈平。可惜身先丧,中原梁栋倾。
又诗曰:
虽然天数三分定,妙算神机亦可图。
若是当时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
操领兵还冀州,使人先扶郭嘉灵柩于许都迁葬。程昱等请曰:"北方大定,可还许都,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有此志,诸君先言,正合吾意也。"是夜,宿冀州城东角楼上,凭栏仰观天文。时有荀攸在侧,操指曰:"南方旺气粲然,恐未可图。"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耶!"正看间,忽见一道金光,从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宝于地下。"操下楼,随光令人掘之。果得何物,下回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