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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回 阴司中岳飞显灵
且说临安城中,有二达者,一名王能,一名李直。因见岳飞父子衔屈而死,家口迁徙岭南;那两耒子秦贼,位至三公师保,官居两国公,一门享福,并无报应。王能心怀不平,叹而谓李直曰:"天地之间,果有鬼神否?"直曰:"有。"能曰:"如何见得是有?"直曰:"壮士死于国事,精神强良,魂爽不散而为豪杰之鬼;忠良死于冤枉,精神衔恨,魂爽不散而为冤屈之鬼。尔不闻杜诗有云:'新鬼还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王能闻其言,乃从而问之曰:"夜间有声啸于梁上者,执灯照之而不见,此乃谓之鬼乎?"直曰:"此不是鬼。
鬼无声也。"能又问曰:"夜间有形现于堂上者,疾往视之而不见,此谓之鬼乎?"直曰:"此不是鬼。鬼无形也。"能曰:"夜间有执物而触人者,用力夺之而不见,此谓之鬼乎?"直曰:"此不是鬼。鬼无声无形,安有气而执物乎?"能曰:"鬼既无声无气无形,则是无鬼矣。"李直曰:"天地之间,有形而无声者,玉石之类也。无声而无形者,鬼神之类也。然鬼神之事,有常有反常。漠然而无形无声,此乃鬼神之常也,而无妖孽矣。从人所为,上违天命而不知怨,下逆人心而不知报,谋杀人命,死于无辜,衔冤吞恨而无伸理。此人虽死,则其神精不散,魂爽犹存。于是鬼神反其常,有成于形,有应于声。应其所作,而兴妖孽以此鬼神实有之矣。汝不闻《左传》有云:'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凭于人,以自淫厉。'如此之言,岂无鬼神乎。"王能曰:"如今岳飞之死,秦贼之奸,天下共知。既有鬼神,为何不加报于奸臣者乎?吾闻在城有伍员之庙,至有灵感。他曾谏吴王,被太宰喜否暗中害之,赐剑而死。
此神之事,与岳飞相仿。神若有灵,必与岳飞父子雪怨。我今与尔赍一炷香,往其庙而告之。"李直曰:"可则可,只不可直言其事。'隔墙须有耳,门外岂无人'。贤友则当仔细,休落奸人手。"二人言毕,乃往庙中拈香,拜而祝之曰:呜呼!神若有知,则能祸人,亦能福人。神若正直,则不加祸于君子,而当加祸于小人可也。神乎神乎,有为耳不忠,为子不孝。入为逆子,出于贼臣。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有专于禄位,而不知退。
上弄国柄,下戮同类。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有卖权取福,交结朋族。一言不善,祸发如镞。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令美之色,媚于君侧。巧笑未足,已亡其国。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其灵;受托之勤,而蔽主人。矫传宣命,陷害忠臣。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见冤不解,问祸乐成。含羞取贵,忍垢求荣。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神乎神乎,尔曾受枉,尔曾无伸。如何来之所陈,何不施祸于其身?若忠者必有厄,义者必有穷,尔见忠义而获,遇奸佞而伸冤。
非惟去其民患,抑亦有代于天工。神乎神乎,首依吾言而若是,须当上达于天聪。
王能、李直祝毕,不觉眼中迸血,冲冠咬牙,切恨而退。
显神伍员听其所祝,心中大怒,而体自家冤抑相同,即时驾起云端,上表天庭,乞与岳飞父子伸理冤枉。正是:人心生一心,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是时,岳飞、岳云、张宪三个冤魂,在于幽冥之中,清清冷冷,袭袭泠泠;于黄泉之下,昏昏黑黑,切切凄凄。岳飞手挽着一条绳索,岳云、张宪手提着己头,叫屈声冤,无从伸诉。其银瓶小姐自撇了母亲,投井而死,时来阴府,寻觅父兄。四面无人,幽魂哽咽,只见空中凄风浙淅,苦雨霏霏。正在悲哭,忽见父兄三个。其父认得女儿,向前扯住问着:"尔为何独自来到此地哭哭哀哀?"银瓶认得是父亲音容,而告之曰:"我与母亲同到临安,寻见父兄尸首,抛了母亲,投井而死,欲来寻觅父兄,一处完聚。"飞谓银瓶曰:"尔为何不在阳间侍奉母亲,却舍了一命,来此寻我?"二人抱头痛哭。那张宪英魂向前说道:"我等受如此屈死,何不去寻一条路哀告上帝,索取奸贼之命?"四人正论间,只见前面一阵黑云来到,驾着一位天神,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银铠茜红袍,手中捻丈八神枪,腰间带三尺宝剑,身骑白马,驾着黑云,驻于空中高声叫道:"岳招讨,尔父子听着:我乃吴国行人伍员,知尔等冤屈,我已敷奏天庭,今将秦桧绝其宗嗣,他夫妇不久亦死,教永堕地狱,受诸苦楚,无有出期。尔父子一门与张宪,且受世间王爵,血食万年,护国庇民,遇功成行满,佐正天真。尔今即便前去寻他索命。"言讫,隐而不见。岳飞四人拜谢神明,一齐前去寻此奸贼。正是:莫道冤愆无报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说秦桧在相府回来,才登德格天楼消遣片时。恰到楼上,便觉眼花缭乱,面前亲见岳飞犹如活时,手挽绳索,走上前来,把秦桧头发揪祝旁有岳云、张宪两个,手持着头,血淋淋的,把秦桧乱打,连声叫着:"老贼!快还我四个人命。"后面转过一女子,浑身是水,叫屈连声,把秦贼往前只一推,从楼梯上直滚到地下。忽有使女因捧茶,正见太师死在地下,慌叫老夫人来到看了,吓得魂不附体。与婢妾上前扶起,到寝室中,待一更时分醒来。夫人问其缘故,秦桧道:"我才到楼上,只见岳飞先在楼上,将我揪住,随后岳云、张宪怒恨乱打,声声叫道'还我命来'。忽后面转过一女子,年近十二三,将我只一推,滚下楼梯来。今吾遍身骨肉疼痛,恰似刀割,如之奈何?"王夫人见说,心中战栗,但曰:"丞相须宽心休养,久当平复。"自此之后,秦桧精神不在,每日恍恍惚惚,似醉如痴,寝食俱废。不拘昼夜,但合眼,便见岳飞三四人向前讨命。有时如铁索之声,有时如刀枪之响。一回叫"爹爹",乃是女子之音;半晌唤"孩儿",却似将军之语。惊鸡打狗,闭户开门。或吹灯而灭烛,或点火而扬灰。或撤东而转西,或挪南而移北。寂怕着更深夜静,长愁是骤雨狂风。吓得那秦桧睡处不敢熄灯,行处不敢独走。乃与其妻计较:"如此怎生是了!"夫人曰:"太师放心养玻尝闻佛家有解冤释结之门,荐拔升天之路。离城不远有灵隐寺,乃吴浙第一名山,三宝皈依所在。我同相公预办香烛斋供,往灵隐中供佛斋僧,修理法事,忏我夫妻所作罪业,拔他父子早登仙境,自能消其愆矣。"秦桧闻之大喜,曰:"若果有是处,谨仗佛力能消吾夫妇之尤,诚幸事也。"即分付何立安排车马,明日早诣灵隐寺。何立领钧旨预整车马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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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俏细君遇旧说风情 痴丫头有心窥露破
话说前回书中陈小儒派阿瑶管理绘芳园,阿瑶一味巴结要好,分外勤谨。数日后,各处亭台轩馆,比往常净洁生光。小儒甚是欢喜,即存心仍要提拔他,当名上差。因没有空缺,暂且搁下。况管理园子,亦是件轻松执事。清早督率着一班粗使雇工,往各处打扫拂拭,及一切帘幔陈设古玩等件,该添该换的随时整理,到兰姑那边请领呈缴。若逢宴会日期,上头择定何处,即叫人安排铺垫各物伺候。又监着花儿匠修扎盆景花草,每天午后,叫雇工们挑了水,至各院落内浇灌一番。回来即算一日的交代已毕。下昼时分,阿瑶便至前边来寻连儿,三桂儿等人说笑,倒也十分快活。
现在连儿、三桂儿皆随了小儒等往总督衙门,连日阿瑶没了去处,只得在园中各处走走。见一班丫头们进来玩耍,阿瑶虽不敢入他们的群队,有时遇见也搭着话儿说笑两句。众丫头因阿瑶生得俊俏,说话又和气,亦乐于同他亲近。反是阿瑶为日前梁明曾嘱咐过他,怕的冤家路狭被人撞着,传说到上头知道与自己不便。见他们闹狠了,即借故远远的走开,以避嫌疑。
这日午饭后,觉得身子困倦,便摘了数片大芭蕉叶,到延羲亭上睡着纳凉。四面窗棂挂起,有微微的风透进,又送着荷花的香气,扑鼻沁心,令人神致顿然清爽异常,阿瑶便蒙陇的睡熟。相巧红雯此时带了双喜,也往延羲亭来。红雯一路看着荷花,口内与双喜说着话,由池边信脚走至亭前。正待跨步上.阶,双喜眼快。早见亭内有人,仔细一看,认得是阿瑶睡在里面,暗想道:"这厮很会寻受用,亭内本来风凉。,他还用蕉叶垫着睡觉,岂不分外爽快。"便止住红雯不前道: "姨奶奶别要去罢,阿瑶睡在亭内呢!"
红雯闻说,停住脚步,抬眼果见阿瑶睡在亭内,上身赤膊,露出一身白雪般的皮肉,红雯心内不由怦怦的跳了几跳,顿时两腮赤晕,如新放桃花一般。原来红雯当丫头的时候,即与阿瑶熟识,又不时到外面传示方夫人的说话,见了阿瑶都要搭白两句。阿瑶本是个风流种子,情窦早开,恁什么诀窍他都体会得见。红雯与他亲热,那眉梢眼角,不无偶涉盼送。阿瑶亦爱红雯苗条可人,乐得凑着趣说几句话儿。
后来因小儒收了红雯作妾,有了主仆名分,阿瑶即不敢同红雯说笑。有时碰见,不过请叫声,低头垂手,侍立一旁,让红雯过去,此乃阿瑶伶俐的处在。他因红雯以前和他说笑惯的,倘然此时无意说错了话,一则怕红雯而今做了姨娘,竟翻过脸说他戏弄主子;二则恐被别人见着,说到老爷太太耳里,我有几颗脑袋,敢去捋这虎尾。反把从前思慕红雯的一片私心,全行撇去。不意红雯仍是前番性格,见了阿瑶,都要寻出些话来,同他兜搭。
今儿适值阿瑶睡在延羲亭内,身畔又只有双喜一人,便笑对双喜道: "巴巴的到了此地,正好歇息着,再去逛逛各处。可厌阿瑶,他偏睡在里头,你去唤他醒来,往别处睡去。"双喜即走入亭内,用脚踢着阿瑶的腿道: "醒醒罢,别要睡了,仔细风吹出病来。这里也很凉爽的,你尚要垫着芭蕉叶子,不如爬到池子里去睡,还快活呢!"阿瑶被双喜踢醒,看了看,复又翻身向内,合上眼道: "好姐姐,你不要和我闹了,好容易偷着这半刻工夫来睡着歇一会儿。我适才见你姊妹们,在红香院那边斗草呢,你快寻他们入伙去。这里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玩儿。" 双喜笑道: "别要见你娘的鬼,谁和你闹的。你睡在这里,干我什么事?我也没有那么大脸面请你得起,你倒看看亭子外,是那个来了,可配得上请你起来让他。"阿瑶闻说,即欠起身一看,见是红雯站在亭外。忙一骨碌爬起,披上小衫,将地上蕉叶连抓带踢的撩过一边,笑道: "你这鬼丫头,何苦来捉弄人。就说是姨奶奶要到亭子里来,我久经起身了。偏生窝子疙瘩的,伺我闹这无因的闲话,停刻再和你算账。"
红雯见阿瑶巳起,遂徐徐的走进亭中坐下。阿瑶请了安,退立一旁。红雯便向双喜道: "在日头地下走到这里,实在热得人慌。你去就近那里取碗茶来解渴,要快去快来。"双喜答应走出;自去取茶。阿瑶亦要跟着双喜走出,红雯即问道: "你今日园子里没有事么?"阿瑶见红雯有话问他,便停住脚步,回道:"园子里每天午后浇灌过花草,即没有事了。"
红雯四顾无人,便眯斜着双眼,笑道: "阿瑶,可知道你这差使,亏的谁人?又是中等执事,又投有粗重生活,别人求还求不到手,你那里初次当差,即有这个美缺。自从以前那管园的告了病出去, 我即思量到你可以顶这执事。 恰好老爷太太那日闲谈,说园里没人管理,花草都枯坏好几种了。即叫奶奶查一查,有什么妥当人补一名去。我就趁机保举了你,老爷恰好也说你勤谨可靠,才叫奶奶补上你的名字。我只恐你直至今日,犹认做是老爷的提拔呢!若非我从中保荐,你梦想也巴不到这个执事。;虽说没什么好处,将来由此可望调充上差。你应该谢谢我,才是情理。"
阿瑶听了红雯一番说话,又偷眼见他笑嘻嘻的,低言俏语相问,心内岂不明白。一时间,也由不的乱了方寸,将梁明嘱咐的话,与那平日怕人传说的心肠,一齐抛向九天云外去了,亦笑着道: "哎哟!我今儿才明白,这个差使是姨奶奶的恩典保荐,真正我尚在梦里呢!我也说老爷平空的派我这件轻松执事,其中都有原故。若早知是你老人家的提拔,岂独叩谢了事,犹要孝敬嫡奶奶,心里才过得去。"说着,走近一步,扒在红雯面前,连连叩头道: "今儿多叩几个头,权且谢谢罢,改日再补孝敬。"叩下去的时候,阿瑶的脑袋,相离红雯一对小脚只有寸许。一气叩了十数叩,在有意无意之间,头皮早碰看红雯脚尖一下。
红雯笑道: "滚起去罢,我也不要你叩头谢我,不过说明白了,使你知道并非他人之力。"也用脚尖在阿瑶脑[袋]上挑了一下。阿瑶此时,更外心神撩乱,爬起身正要再说,见双喜已送进茶来,阿瑶仍退在原处站定。其实阿瑶走近叩头,红雯用脚挑他,双喜早看得真切,佯作不知,递上茶,笑对红雯道: "我去园里寻了半晌,都寻不出一盏茶来,还是到屋子里取来的。又怕姨奶奶等着发急,取了茶忙忙的跑来,跑的一身大汗。好笑这两步路,脚都跑痛了,头都跑晕了。"双喜说到脚痛,即望了红雯一眼;说到头晕,又瞟了阿瑶一眼。红雯、阿瑶,不由的两人不约而同,红了脸,低下头。
红雯即笑骂道: "你这小东西,很会放刁,怕我说你来慢了,反先说脚呀头的,又怎么痛呀晕的。你不必哕嗦,你的心事我明白。"双喜笑道: "只要姨奶奶明白我的心事,丫头还有什么话说。"说着,回头问阿瑶道: "你尚在这里么,早知你站在这里闲话,叫你代我取茶去,可不省得脚痛头晕的了。"阿瑶亦无话可答,惟有红着脸一笑而已。
双喜又道: "姨奶奶,稍坐一会儿,我出去即来。"红雯道: "你又往那里去寻魂?别要走开,我也要回去了。"双喜笑道: "真正你老人家,不体恤人情。我自然有要去的事件,难不成当着阿瑶,明说出来么?你老人家也该明白了。"说罢,头也不回,竟自下亭而去。
阿瑶道: "这位双姑娘,亦习学出来了。曾记初来的前两年,高声也没有一句。现在口齿便利,很会说几句调皮话儿。"红雯笑道: "但凡丫头家,到这么大的年纪即思作怪。他知道什么,不过信口乱喷乱嚼。罢了。'"又问阿瑶道: "你补园里的执事,好有两月了。怎么不见你到上头去领银子,缴换的物件呢?"阿瑶道: "我已领缴过数次,俱是在奶奶那边回话的。"
红雯道: "可见你们都是没良心的人。如今只认得新当家的奶奶,前去奉承巴结,也不见得替你们说一句好话儿,调剂你们,调个上差;尤其你是我保荐的人,难道也去伏上水么?即着你以前不晓得是我保荐,一切回话又不便到我那边,也不怪你。可知太太亦派了我帮着当家,或者奶奶没得空闲,你们也要来就教我的。况且你由园子里到奶奶那边,都要走我院门外经过,何妨顺便或早或晚,进来问个安,也见得你们的人心,把我这不逢时的半边主子,尚放在眼里。不成你们就拿稳了,没有事要着我么?我说你们没有良心,可是不错的。"
阿瑶笑着,假作发急道: "姨奶奶真正要冤屈杀人,你老人家背后去问着双喜姑娘。我每逢朔望日期,到上头去请安,却实因天气暑热,恐姨奶奶们乘凉,起居不便是有的。若说我瞧不起姨奶奶,暂时即雷劈了脑子去。同是一样的主子,家人们敢分彼此么?没说姨奶奶是上头主子,就是这府中多年的老管家,现在退了执事,我也不敢存瞧他不起的心。姨奶奶如不相信,随便叫我立个什么毒誓,我都可以的。"红雯笑道: "谁要你发誓。这一来,我岂非白怪了你么?将来只有留心着,那里空了上差执事,可以说话的处在,再代你为力罢。"阿瑶听了,即打了一千儿道: "家人先谢了姨奶奶的提拔。"
红雯笑了笑,叫阿瑶起来,犹要同他说几句体己的话。究竟不放心亭外有人无人,便立起走至栏杆边眺望,不料阿瑶垫身的蕉叶,踹在脚下,猛然一滑,几乎跌倒。慌的阿瑶抢步走过,扶住红雯。因匆忙之际,恰恰阿瑶的手捺在红雯乳上,目下所穿不过两件纱衣,宛如捺在皮肉上一般,直觉得软而无骨,滑不留手,把个阿瑶身子都酥麻了半边。正欲就势轻薄,红雯将身子往后一缩,飞了阿瑶一眼道: "你真该作死了。"话未说完,忽听得双喜在亭外,高高的声音说道: "绿莺姐姐,飞香妹妹,你们快来看,这池子里有朵并头荷花,实在爱人呢!"
红雯听了,忙回身来看, 阿瑶亦吓的倒退至亭口站下。 果见绿莺、飞香由石桥那边,携手联翩而来。红雯急中有智,忙望阿瑶使个眼色,即说道: "你这小于,好不懂规矩。有什么话,到上头回去。这里那里是回话的所在么?而且还有奶奶在家,有什么事,理应请他示下,我是不管这府中的事了。"阿瑶会意,口内答应着,早走出亭外。恰好绿莺、飞香已过石桥,迎面走至。阿瑶故意咕哝着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也配得上发话。我只说抄点近路,免得这么大热天,跑来跑去的。谁知反多出事来,可不是我晦气么!"绿莺接口道: "阿瑶哥,你不能算晦气,我猜你还是运气呢!"阿瑶也不答言,大踏步过桥而去。
原来绿莺、 飞香两人, 在石桥那边即看见红雯与阿瑶在亭子里说话,并阿瑶前去扶住红雯。又听得双喜招呼他二人,分明使亭子里知道,更外心内明白。绿莺到了亭口,见红雯脸上一红一白的,便笑道: "姨奶奶也在这里纳凉么!可笑阿瑶,到亭子里回姨奶奶的话, 碰了姨奶奶的钉子, 他还咕哝着说是晦气,白绕了道儿。是我说他会抄近路,到这里来回话,不算是晦气,直头是运气呢!"
红雯听绿莺句句话皆讥刺着他,好似适才的景况,已被他见着。不便答言,怕惹出别的话来,即唤双喜道: "你随我回去罢,我们屋子里也多分没有日影了。"绿莺见红雯不来理他,亦不进亭子,回身迎着双喜道: "妹妹,你叫我来看并头莲,其实我在桥外就看见了。我一生最喜的是什么并头莲、双蒂花,见着了即要折回去插瓶儿玩。仔细想起来,岂不是这一朵好好的并头莲,遇见我这不知趣的人,生生的把他拆散了。"双喜亦知绿莺话中有话,不好回他,惟有付之一笑道:"我此刻不陪姐姐了,要跟姨奶奶回去。少停洗了澡,到我那边乘凉说话儿罢。"便走至亭前,随着红雯匆匆去了。
绿莺、飞香见他们已去,也随后回来。绿莺对飞香道: "你可见这骚货,与阿瑶那般光景么?我就知道老爷太太不在家,他们都要闹出笑话的,果不出我所料。这两日,我早晚在园里,一半也是防着他们。不意他们竟敢于人众往来之地,做那个勾当,试问有多大胆子?他们今儿,是被我们冲散,大矢所望,未必就这么死心蹋地的罢休。大约让过风头,仍然要另寻机会。你回去千万不要在奶奶面前说什么,连媚奴前都不用提起。由明日起,我与你要加倍防范,冷眼瞧着他,切不可露脸。若看出一半点破绽,那时他的把柄得在我们手内,说不得爽性翻出来,大家看看。好羞死那骚货,代媚奴报泄前恨。若露了脸,或回了奶奶,一时传扬开去,他没有把柄落下,也不怕我们,倒叫他提防着我们了。"
飞香点头,"连称晓得,即骂道: "也亏红雯那骚货不识羞.耻,不顾天理。老爷,太太,都待他甚好。他还要干这些暗昧不明的事,那淫妇岂不丧尽良心么!不独姐姐要替媚奴姐姐报复,即是我至今也觉耿耿不服的呢!"说话伺,早出了耳门。绿莺又叮嘱了飞香一番,方各自散去。
且说红雯回到自己房内,心里又恨又愧。恨的好事将成,被绿莺飞香两个贱人撞破。愧的绿莺说的话,好似看见我与阿瑶什么了,倘然传扬开去即是是非,叫我怎生对人?落后一想,又自己啐着自己道: "见什么鬼,我也未曾被他们拿着什么把柄,就是说我和男家人说话,亦没什么干系。从此我拚着不进园去,他们也没的说了。"便起身脱了衣裙,到院落内乘凉。
双喜心里亦在那里暗想:"不意姨奶奶也欢喜阿瑶,果真阿瑶这小东西,令人可爱。今儿姨奶奶既当着我,露了马脚。我也乐得去结识阿瑶,不怕姨奶奶怎么了。他自己不正,焉能正人。况且我终久要发出去的,若嫁了阿瑶,也算心满意足。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与'阿瑶定了实在,不然发出去的时候,那里单单配与阿瑶。还不知阿瑶心内如何?姨奶奶纵然同阿瑶有了扯搭,也不过有一日算一日。不能老爷收过房的人,还好再绐小子么?明儿待我先去勾引阿瑶入了圈套,随后再慢慢求着姨奶奶,把我许配了他,或叫阿瑶上去求讨'才能十拿九稳。也不怕姨奶奶不依着我行,他的把柄儿落在我手内呢!"
双喜自从派了伺候红雯,凡小儒进房,都是他上来服侍。红雯又与小儒十分亲密,甚至双喜在面前,他也不避,竟自谑浪笑说的去媚小儒。双喜渐渐长成,有了情窦,逐日的看去亦解得此中勾当。此时独自寻思,打算到情浓之处,不禁脸泛桃花,遍身火热。勉强伺候了红雯晚饭,即推病去睡。 "
红雯心里亦有心事,要想再去园里走遭,怕的绿莺等防察,一露机关,许多不便1若要不去,又抛不下阿瑶。我本来存心已久,好容易盼到这机会,偏生中多阻隔。辗转筹思。也早早的睡了,一夜都没有合眼。
次日清早,红雯方才睡熟。双喜忙忙的起来,也不梳洗。进房看了看红雯,一时不得醒来。便大着胆,走至后进开了耳门,直向园中来寻找阿瑶。恰好阿瑶亦因昨日与红雯正到好处,可恨为绿莺等冲散。回到房内,吃了饭,即倒身睡下。翻来覆去,一夜无眠。又想到日间捺捺红雯胸膛,那般的酥软可爱。倘侥幸能同他贴皮靠肉一刻儿,不知怎么受用呢!眼睁睁看着天明,起身穿了衣服,要想借着件事儿,到红雯那边回话,探探他的动静。正走至两翻轩外,迎面撞见双喜穿花拂柳而来。
阿瑶喜从天降,忙叫道: "双喜妹妹,那里去?今日好早呀!"双喜抬头见是阿瑶,忙摇手道: "不要高声,我正有句话,.特来寻你告诉的。"说着,便先自跨进两翻轩内,阿瑶也踉着进来,顺手推上了院门。四顾无人,又因天色尚早,料定同伙们都未起身,不由得欲心顿炽,无暇问双喜来寻他,说什么话的?即大着胆,双手把双喜搂住,叫了声"好妹妹,难得你我有缘,此时又没有人来,正好先做夫妻,了了我昨日的愿心"。又一把将双喜抱起,走进明间,在当中一张杨妃榻上按倒。
双喜到了此际,又惊又喜,假作挣扎道:"你活的不耐烦了。我好意来告诉你的话,竟敢调戏我,快快放手,我若喊叫起来,或去回了姨奶奶,定要活活将你处死的。"阿瑶见双喜口内虽说硬话,并不十分撑拒,知他早巳心肯。也不答他,便用手解双喜的裙带底衣。
看官们要知,男女私情胆有天大。任他刀山油鼎在前,百般的利害,这一刻总付之度外。若要问他们怎生苟合,我亦难于形容秽亵笔墨。总之一个是未破瓜的女鬟,一个是乍得趣的小子,又是两意相投,彼此爱慕已久。一旦遂心,更觉得分外绸缨,孜孜不舍。
事毕,阿瑶扶起双喜,搂在怀中,对面喘息。双喜系上裙裤,一手理着头发,斜睨着阿瑶道: "我今儿被你欺负足了,说不得事已如此,将来我这身子配与谁呢?"阿瑶道: "好妹妹,你放心,我都要设法求了上头,讨你回去,做个天长地久夫妻,断不能抛撇下你来。我若有半字谎言,叫我异日不逢好死。"双喜忙按住阿瑶的嘴道: "清早起,谁要你赌咒,我知道你的心了。"
阿瑶道: "言归正传,你来寻我说什么话的?"双喜道:"我家姨奶奶久已有了你的心,只是不好出口,又怕人多眼众。
昨日和你在亭子上那般形色,你也该明白。可怜昨晚,一夜儿都没有合眼。我们要想个法儿,弄他和你好了,我们方可望常常在一堆儿呢。"阿瑶道: "你不说,我也这么想着。然则今儿,你是特特的来.寻我的了,我亦算得识趣的人,不使你空往这一场。"双喜脸一红,跳下地来道; "呸!没良心的东西,嚼舌根的贼胚,讨了我的便宜,还说冷落人的话。下次呢,永不上你的当了。"说罢,转身就走。
阿瑶忙走上一把拖住,陪笑道: "好妹妹,我和你说笑玩儿的,怎么你认了真?"又随手将双喜袖内一条汗巾扯过,藏在自己袖里道; "好妹妹,这块汗巾赏了我罢,我见汗巾,即如见着妹妹一般。"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叫了多声。双喜忍不住"扑嗤"的一笑,将手牺脱道: "别要缠人了,恐怕有人来见着,许多不美。有空儿,我们仍在这里相会。"阿瑶连声答应,遂让双喜先出院门,自己方慢腾腾的走出。
刚刚两人才先后出了院门,一抬头,见绿莺。飞香相离面前不远。阿瑶双喜两人,不由的吃了一惊,顿时面红耳赤。阿瑶即缩身从院门口一株垂柳外,转过绍雪斋那条路上,飞也似去了。双喜无奈,迎上来问道: "姐姐,妹妹,好早!我昨日一方汗巾丢在园子里,怕有人捡了去说闲话儿。今儿来寻了半会,又没寻得着。姐姐们若是捡到了,我即放心不去寻了。"
绿莺微笑道: "你说我们早,你更比我们早呢!原来你来寻汗巾的,我说你怎么头不梳,脸不洗的,跑进园来。你不讲明,只道你为着一件什么切己的大事呢!我与飞香,都没有见着你的汗巾。果真捡得,自然还你,我们不爱那物事儿。别说我们没有捡得,就是捡得了,你也尽可放心。你我是同伙一般的人,单怕不是我辈们捡了去。将才你后面不是阿瑶么?他明明的跟着你走,因何见了我们,鬼鬼祟祟的岔路去了。别耍被他捡得,到了背后说你是送他的表记。尤可恶他清早起四处乱跑,将来园子里我们是要常到的,怎容他夹在我们队里鬼混。说出去叫人听着,不像句说话。少停倒要去回奶奶,处治他一顿。"
双喜闻说,直羞得满面通红,开口不得。见绿莺要去回兰姑,心内更急更怕,又不便拦他别要去回。若拦了他,分明我与阿瑶有了什么私情。只得勉强答道: "可不是呢。昨日我同姨奶奶在延羲亭里坐着,他竟ド侠椿鼗埃棠棠谈ぷ映粤耍抛叱觥=裨缥依囱昂菇恚治食の识痰奶盅帷N乙蚕肴セ匾棠棠蹋雒蝗ぃ街览δ兀说着,故作惊讶道:"不好了,我来了半晌,姨奶奶要起身了,别唤不着我,又要生气。"便头也不回,飞风而去。
绿莺笑对飞香道:"今儿是人赃现获了。可惜迟来一步,早来片刻,还有好笑话见呢!"飞香笑道:"罢哟!果真见着,叫人怪臊的。就这么着,看他们怎生抵赖得去。我是要回明奶奶的,正好借着双喜这浪蹄子,堵红雯那贱人的嘴,又可代媚奴姐姐出口气。"绿莺方欲答言,猛回头见那边路上,有一件红通通的东西,忙走去拾起,认得是双喜的汗巾,与阿瑶平时用的一方半旧白洒花绸帕,缠在一堆。想系阿瑶匆忙走避,落于地上。绿莺大笑道: "这才是真赃呢!有了这个实在把柄,看他们飞止天去?停刻我去回奶奶,你休要开口,我自有道理。"飞香点头答应。两人拿了那汗巾手帕,兴匆匆的直向兰姑房里来。
兰姑正在窗前梳头,绿莺上前请了早安,即将如何见双喜与阿瑶在两翻轩中走出,'阿瑶见了我们,怎生躲避,双喜同我们说话,怎生支吾,又拾得双喜的汗巾,与阿瑶的手帕团在一处。并将昨日,红雯在延羲亭内和阿瑶调笑,双喜在亭外做眼目的话,由头至尾细说一遍。兰姑听了,甚为诧异,忙问道: "这话可真么?"绿莺道: "怎么不真,并有飞香同我看见。我们今儿先回奶奶声,请奶奶做个指证。待太太来家,我亦要回明的。"
兰姑见绿莺说得确切,料非假话。急起身挽了头发,将绿莺叫入套间内道: "你且坐下,我有句话要劝你,切不可不信。适才的事,你亲眼见着,断非无因;但是你告诉我则可,万万不能去回太太乙一则红雯是太太的丫头,又是太太一力撺掇老爷收房的。目下红雯,虽未做出那不长进的勾当,他房内双喜,已有实据在你手内,又有延羲亭内一段情由。太太正因日前的事,气他不过。这回太太知道了,脸上分外过不去,势必告诉老爷,撵出双喜,将红雯关锁,阿瑶送官重处。试问谁人不要面孔?他们既破了脸,又败了名声,恐有性命之虞。你何苦暗丧阴骘,又使太太作气。你不过因他主仆们,大模大样的擅作威福,令人可厌。难得有这个把柄落在你手内,正好发泄。殊不知今儿是双喜做的事,红雯并未与阿瑶有什么苟且,徒然结下仇恨。况且人急悬梁,狗急跳墙。不说他无颜对人,短见的话,倘若他到了急处,含血喷人,反咬你们一口。你们清清白白的身子,何苦受他糟蹋呢?"
绿莺道: "那倒不怕他,昨日延羲亭内他同阿瑶做的那些丑态,不是我一人看见,还有飞香见着的。请太太重处阿瑶,双喜两个人,追究这段情由,自有水落石出,真的真假的假,任他怎么抵赖不去的。果真我们栽害了他,情甘反坐。非是我们一定要与他们作对,实因他欺人太甚。前日他与媚奴那般鏖闹,还伤着奶奶;甚至连太太吆喝都不怕。我们不必说,更不放在他服内了。趁此打他下马来,使他晓得我们利害,才不敢放肆呢!奶奶不要管,我比不得奶奶那般宽洪大量,可以容得他。"
兰姑见绿莺执意要回方夫人,又极力带说带劝的道: "我犹有个两全其美,调停法子在此。隔一日,我悄悄去对红雯说明,晓得是你们放他过去,存他体面,不揭破这件事。叫他和双喜,背地里来招呼你一声,下次再不致同你们作对了。至于你代媚奴抱着不平,我知道你是好心,总叫媚奴感激你就是了。好孩子,你信我的话,包你不错。你别要疑我护庇红雯那骚货,其实我亦恨他呢!无如中间夹着太太,太太待你我是没有说的。他的面皮都要顾着,才合情理。"
绿莺闻兰姑的话,甚为近理,想了想方才应允,又道: "奶奶代他讨下人情,真便宜他们了。千万奶奶要给他们个信儿,别要我们饶了他,还落他笑话,说我们不敢去惹他。"兰姑满口应承道: "你放心,总叫他们过来招呼声,若是心高气硬,不肯伏头,你尽管去回太太。那时我再不拦你,可好么?"绿莺笑道:"奶奶真正是个好人,也算他们运气,碰见奶奶这样菩萨心肠。"又说了一会闲话,方回房去。
单说双喜进了耳门,一面走,一面跺脚道,: "倒运,倒运,偏生不早不迟,撞见他两个,若说到太太耳朵里,便怎么好?打骂我都不怕,三不知再撵我出府,海也干了。只愁说明了这件'事,叫我怎生见人?羞也该羞死了。罢了,事到临头,懊悔何济,亦是数该如此。不如老着面皮,去回明了姨奶奶,求他替我设个法儿。俗说宁撞金钟一响,不擂破鼓千通。料定他不能不答应的,他也怕闹开来,牵累着他。再则事从根上起,他同阿瑶在亭子里的情由,亦掩藏不来了。心内想着,不觉到了房外。见红雯早坐在窗前梳头,见了双喜,便骂道: "你这小贱人,清早往那里去的?我起来唤了半晌,没有人答应,叫我心里反害怕起来,你纵然有事去,也该待我起身说明了。看你忙的蓬头垢面的,这般鬼样,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双喜因红雯再三追问,又见房内无人,便跪下道: "丫头要求姨奶奶救命。你老人家若不开恩,丫头横竖都是死,不如求姨奶奶打死丫头,倒还干净。"说着,不禁滴下泪来,在地上连连叩首。红雯见双喜突然如此情形,很吓了一跳,不知何故,忙道: "你不是疯了么?什么事件,要我救命。你且说与我听。"双喜听问,顿时满面绯红,无奈将他到园子里去会阿瑶的话,细细说明,又将自己心内的私情,亦直说出来。
双喜话方说完,早把红雯气得软瘫在椅上,手内执的一柄牙梳,不知不觉跌落地下,分为两截。颤抖抖的指定双喜,骂道:"你你这下流不堪的东西,还还了得么?我只问你十五六岁的黄花女子,怎么知道干这些无法无天的事,可不是反了么?还有一说,既要偷汉子,又弄得不尴不尬,被人看见。偏偏又被那两个贱人见着,定然要闹得合府皆知,你将什么面目对人?还要带累我不干净呢!怎么你犹有这付老脸,前来求我?还要说死说活的,挟制我。你如果要死,当时被他们撞破,就该去寻死。"
双喜到了此时反横了心肠,拚着去干,便直起腰来,回道:"姨奶奶,别说骂我,就是打死丫头,也心愿情伏的。我此刻悔之已晚。譬如强盗,已经打劫了人家,纵然洗手,也来不及了。丫头还有句不顾羞耻的话,斗胆回姨奶奶。也要怪阿瑶,平时兜兜搭搭的来撩拨人,丫头一时胡涂,才上了他的当。即如府中同伙的姊妹们,欢喜和阿瑶兜搭的,亦不止丫头一个,不过丫头做的不机密些。我此时也没甚别的想头,惟有求姨奶奶念主仆之情,能于成全了丫头,杀身难报大德。不然丫头横竖皆是一死,既已错了一次,若叫我再错第二次。丫头情愿待太太回来,拚死去回一声,设或太太的恩典,将我撵出去嫁了阿瑶,那是天大的造化。否则,同阿瑶一堆儿处死,丫头并不懊悔。"
红雯听双喜所说的话,皆是挟制他昨日园子里的事。不由得又急又气,顺手拿起一根门闩,咬着牙齿,狠命的劈头劈脑乱打。双喜目下,连死都不怕,没说是打了。反直挺挺的跪着,咬牙忍受,听恁红雯来打,既不躲闪,又不啼哭。
正闹的没开交处,兰姑早掀帘进来,见红雯乱打双喜,明知为的是将才的原故。忙上前把红雯挡住,夺下门闩抛过一旁,笑道: "什么事情?清早起闹得这般形像。多分是主子的下床气,拿着丫头发泄呢!说出来,我评评看,该打不该打。"又将双喜拖了起来,叫他出去。
红雯即起身让兰姑坐下,气吁吁的道: "姐姐你不要问,我被这小妖精要好气死了。我有多少的话,也没嘴说他。只问着他自己所行所为,非独该打,即是千刀万剐,还轻待了他呢!"兰姑笑道: "究竟因什么事?你生此大气,又说得如此利害。丫头们犯的法,不过懒惰不听呼唤,甚至偷窃物件,搬斗是非,即是极重的事了。照你这般说法,难不成犯了那话儿的毛病么?那是没有的事,双喜这孩子年纪既轻,人又老实,又没人引诱他,断乎不致如此。倒叫我难以猜度,'好妹妹你明说了罢,也使我放心。"
红雯听兰姑问到这里,顿时脸上一红一白起来,便猜到绿莺。飞香回去,定要先告诉他。多分他已尽知这事情由,佯作不知来问我的,即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叫我有口难言,怎生对人讲说?好在停几日,你都要知道的。我亦自知约束不严,难逃其责,'总被这小妖精坑死了。无奈此时却不便告诉你。姐姐大约你也晓得一二,不必假装不知,来哄我了。"
兰姑见红雯满面羞惭,不好再往下追问,将坐位挪了挪,相近红雯身边,附着他耳畔低低说道: "妹妹,你毋庸藏头露尾的瞒我,你说我晓得一二,这句话倒被你猜着。双喜所犯的事,我虽未尽知,大概情形不过如此。我是专为这件事,过来排解的。"遂将绿莺、飞香如何看见双喜和阿瑶在两翻轩内出来,又如何捡得他两人的汗巾手帕缠在一堆,绿莺怎生要去回明太太,.我怎生劝阻下来, "怕的说出来,与你妹妹不便。因是你房里的丫头,却要你耐着性子,将绿莺叫来,用好言抚慰他一番,方保得平安无事。不然恐绿莺明虽应允,一俟太太回府,他竟说了出来,便怎么呢?有你妹妹当面嘱托过了,他即不好反齿。至于飞香,你尽可放心,我可包管他不敢多话。此乃我的一片好心,既顾了双喜体面,又省了你一场气恼,却不要疑惑我的指使。那才是俗语说得好,送丧的反葬入土里去。你妹妹再斟酌斟酌,这么做去,可稳妥不稳妥?"兰姑并把延羲亭内的话,隐过不提,恐红雯难以为情。又恐红雯因绿莺等人,没有说出延羲亭的事,只当他们不知,即不代双喜去安慰他们。想了想,便隐隐约约的说了两句,使红雯心内明白。
红雯闻兰姑说到他心病,直羞得面如紫涨,粉汗交流,哽咽着不能出声,好半会,方答道: "承蒙姐姐盛情,周全我的声名,心感不尽。若论双喜这小贱人,如此胆大妄为,我拚着担个不是,甚至再说我纵婢为非,看他将什么面孔对人?好在我没什么实在把柄在他们手内,那些石上栽桑的话,也不好一定作准。现在你姐姐倒肯成全双喜,我还有什么说呢?各事都遵姐姐吩咐,事过之后,我再领着那小贱人,到姐姐那边来叩谢罢。"说着,自己先起身福了两福。
兰姑忙一把扯住,推红雯坐下道: "你我自家人,你的丫头,即是我的丫头一般。闹出闲话,彼此都不好看相。但是事不宜迟,今晚明早,就要去安排绿莺一声。怕的太太日内回来,即不便说话了。"红雯点首,连称晓得,正欲唤双喜进来,叩谢兰姑。忽见飞香忙忙的走入道:"太太同各家太太都回来了,已下轿到了中进,请奶奶们快去迎接。"
红雯闻说,这一惊不小,急立起拉着兰姑,央告道: "好姐姐,你爽性要成全我的,偏生太太此刻不先不后的回来,叫我顾计那一边呢?仍要恳求你,暗暗向那人说声,安慰住他。我偷个空儿,即去会他就是了。"兰姑道: "不要你叮嘱,我自会安慰他。"便转身出房,径至中进,来迎接方夫人等。飞香对着红雯笑了笑,也跟了兰姑出外。红雯此时满肚愁烦,亦慌忙换了几件衣裳,向中进而来。未识方夫人回府,绿莺可说出这件事情,要知端的,下文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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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司马捉竞崞鸹/span>
永嘉三年,汉元熙六年,六月,成都王见各镇刺史因本方寇乱,散去十七,惟中州弱镇数处,遂亦各遣归,于是诸王俱回藩府。成都王发荡阴,将进朝伏命。至邺城,安下兵马,只命陆机、卢志、石超、牵秀将兵三千赴京。卢志曰:"未可即便亲去,今齐王擅大权于内,我王掌兵权于外,焉能必其心无疑贰?何不遵古旧制,虚应故事,遣人先上大将军印绶于朝,以试齐王之心。看其发落,便知分晓。"成都王从之,先令人上表,送印绶入朝纳还。齐王喜其能崇礼让,即差使臣备仪仗,迎接成都王入朝。加授太尉大将军、都督中外大将军事、节钺,录尚书事,赐九锡,剑履上殿。卢志又劝曰:"历盛满者必险。斯际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葛、董、孙、韩等五公用事,心怀妒忌,岂容人出其上,而不思加害者乎!宜辞九锡并诸军事,上表论战亡各镇刺史折兵损将之功。"成都王即命陆机作辞表,并请加封将士。齐王见颖辞军,心中大喜,即奏帝加卢志暨部下十大将军为辅国忠义将军列侯,以陆机为镇国将军,代领成府内外许、颖、漳、邺诸军事,留成都王、长沙王、东海王在京,共参庶政。自此成都王威名雄盛,朝野尊敬,过于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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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事臣顾荣忝在门下,叨荷国恩,事有惕心,不敢不告。切闻古人有言曰:谦受益,满招损,处艰位者不可以不省也。又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今殿下举动之间,骄矜是恣,势压群下,岂君子之盛节耶!如以学业骄人,则仲尼有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如以富贵骄人,则田子方有曰:"抑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可骄人乎!"伏望殿下劳谦有终,永保令誉,勿使马援起子扬之笑可也。且势有时可尽,势尽则倾,如扬雄所言。旦握兵权,则为卿相;夕若失势,则为匹夫。转眼宠辱,反掌荣枯,可不畏哉!惟殿下安分见机乎。易自处,则鬼神亦将寿善而福兼矣。臣以是敢冒?钺之诛,而献逆耳之言也。
书上,齐王厌其多言,裂成于地曰:"小人无知之言,何足听也!"顾荣见谈不听,知齐王必有大祸,将累及身,欲去不得,乃闷闷于心。由是日久饮酒至醉,醉后诣友人冯熊处消遣。冯熊亦当世高士,不就齐王之召,闲居在洛。见荣每日来谒,则醺醺然不言一正事,乃责问曰:"彦先数数好饮,此何意也?仆闻酒为狂乐,圣人恶之。今足下耽此曲蘖,夜以继日,此非贤君子之所事也。愿深察之,毋败峻德。"荣曰:"予读儒书,岂不知酒为祸败之源乎!君不知予心也。今齐王骄恣过甚,擅权自用,不久必败。吾既受其职,不可脱彼而去,揆所难免,是以强饮,暂遣愁怀耳。频至贵寓闲行者,意有所恳,未敢直告故也。"熊曰:"有何见谕?"荣曰:"欲得求一佳策,脱此樊笼,保全馀生。肯一筹画否?"熊曰:"故人原来为此,吾实不知其故。"乃呻S吟Y半晌而言曰:"此亦不难。某有小策,保为脱去。"乃密与顾荣曰:"如此如此。"言罢相别。次日,冯熊托以他事往见葛嘎鄹兄恕7胄茉唬骸案谑丝途憧桑崴钦撸巳僖蝗恕4巳诵锞莆尥剑沼衅涿窨按笕危∽砗罂治笮垢兄鸽苟尾谎杂谄胪酰缥ǘ帷?黾嫘赃罩保簧骰埽窃赌敝艘病!备唬骸拔崦坑灾问瞧胪踝员僦耍饰锤叶!毙茉唬骸爸谎裕侵页家玻灰啥蝗ィ侵鞘恳病:我圆桓椅呛酰 诵恍芩统觥4稳眨思溲杂谄胪踉唬骸俺脊酃巳僭诟匏鳎杖找疲讯醋恚ò鸽怪鼗H舸宋尥剑癫晃笫隆!逼胪踉唬骸拔嶂仄涿僦且痪仆蕉 奔词鼻ㄈ俪龈刮惺槔伞R萌俚美肫敫司撇灰BR>
同郡张翰,字季鹰。亦有灼见,私谓顾荣曰:"今齐王专而自用,不纳忠谏,终必见败,败则吾辈亦及于祸矣。"荣曰:"吾一向但见刀刃锋露,即便惊心落胆,似将及我,故以计求出,冀脱身耳。意欲与吾友共采南山之蕨,饮东江之水,以乐馀生。尊意以为何如?"翰曰:"吾有此心久矣,但不能脱此羁绊耳!"叹息而别。一日,翰邀荣共饮,适见西风飘梧,凄声飒飒,荣曰:"今至此秋天之气,不觉听厉唳而顿起悲思耳!"翰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二人共叹吴中菰菜、莼羹、惠茶、鲈之美,遂私议曰:"人生富贵,但适志耳。何能羁宦千里,以要名爵乎!"乃弃官,密地共逃回吴。齐王闻知二人遁,心中嗔怒不已。董艾曰:"有官不愁无人做,何苦将荣、翰二人介意乎!"齐王听之,即不追究。
一日,宴会乐阕,董艾曰:"若论丝竹之音,皆不如稽侍中之精妙无比也。"齐王听言,即命稽绍品弹一曲,以助筵中之乐。绍抗辞对曰:"殿下匡复社稷,执掌铨衡,当轨物作则,垂范于后。何故欲使缙绅大臣作伶优之事,以轻亵朝廷冕服哉!臣虽偎不足道,忝备常伯之职,腰金佩玉,侍御殿前,岂可操执丝竹,下同教坊乎!"齐王见绍是耿介君子,乃笑而谢之。众官散去。越日,有南阳处士郑方,知齐王以骄奢逸乐败坏国家,乃乘间上言曰:"大王以王室至亲,秉国大政,内无三颂之称,外有五失之议。"齐王曰:"何以见之?"方曰:"大王安不虑危,宴乐过度,一失也;宗室骨肉,互相疑忌,二失也;汉寇未平,不思剿灭,而顿息武备,三失也;百姓困穷,不闻悯恤,而征徭愈酷,四失也;正士见弃,忠言逆耳,而坐朝百官,五失也。殿下有此五失,而不自省,窃为殿下危之。若不早为之计,诚恐家国祸且不测也!"齐王亦不见信,而亦不加责。长史孙惠劝采其论,宜改悔以惬众望,齐王又不听。孙惠虑事若一坏,祸必及己,乃上言劝齐王效成都王辞政归藩,保全令闻,以为身到许昌,后虽有乱,或可免其祸也。齐王不听。惠乃复上书以谏之曰:
天下之事,有五难四不可,而大王皆居之,臣窃以为惧也。且夫强敌在前,疆埸不固,一难也;藩镇擅兵,不畏朝典,二难也;贼寇蜂起,百姓流窜,三难也;亲王欠睦,储嗣未坚,四难也;仓库空虚,国家多难,五难也。久荷大名,而不知自损,一不可也;久执大权,而不知自抑,二不可也;久专大政,而不知分理,三不可也;久居大位,而不知退让,四不可也。今大王居难中而不以为难,处不可中而以为可,臣固至愚,窃所不安也。矧朝无至人,惟知承顺大王之颜,而不知匡救政治之失;举选不当,职任非才;成都王有功不伐,殿下勿之信任,而使辞政归邺,朝臣无有不太息者也。当此王事多难之时,既不能身任太平之治,又不能克平祸乱之奸,宜思功成身退之道,进用贤能之人,委政成都、长沙二王,长揖归藩,则泰伯、子臧不能专美于前,当可与东海王疆优游永乐矣。
齐王看其书而不能用。孙惠惧害及己,乃称母病危笃,乞归侍疾。齐王不许,惠乃逃去。齐王谓曹摅曰:"孙惠劝吾委政归藩,吾听而未即用,他就私自逃遁,甚为可恶!当索而治之。"曹摅曰:"物禁太甚,则极而反,理之然也。大王诚能居高虑危,应机作事,辞政委权,褰裳而去,斯乃善之善者也。孙惠之言,导主以义,忠臣之直也,大王实宜听之。今闻其母有疾,大王不允其请,为亲而逃,此孝子之情也,大王亦不必憾。惠今情意两尽,虽彼逃去,诚不失为忠孝之臣,竟当原之。"齐王纳摅言而不责孙惠,然终恋富贵,而不能从其佳策,以释大权。左卫将军王豹见齐王不听二人忠言,而骄恣尤甚,亦致笺上齐王劝其委释大政,免致人怀妒忌,以杜后患。笺曰:
夫天下之事,有未萌而定乱者,有过后而见思者。切见成都、河间、长沙三王,皆以方刚之年,镇居要害之地,并点戎马,将猛兵强,甚为可畏。今殿下挟震主之威,独专大权,统摄大政,广造府第,未见其为福也。为兹之计,但当悉遣王侯返镇,依周召之法,各总所属,以协辅天子,任用明良,以佐理庶事。殿下慨然归政归藩,求享齐鲁之富,以永乔松之年,可使诸王无嫉妒之嫌,而晋室有无疆之庆矣。臣豹至愚,冒干天听,鉴纳幸甚。
齐王紫燃巳俚热凹翰惶樱治挪苻蟆⒅7节陕郏斫韵嗪希闹幸延性蚀游⑺肌<袄劳醣悖砣欢倨鸶幕谥猓擞攵M踉焦惨橹唬骸巴醣肮鹿榉淅砩跎啤=裉厍氲苤链耍ㄒ蝗耍崛问拢浅ど惩踉虺啥纪跻病6跛帕樱俊倍M跫涫患凹海闹卸裰煊移浔┡敖竞幔缓蟪乐钔酰终渥铮怨鸵砸笕ǎ艘匝曰浩湫脑唬骸疤沟比级校匆撕鲥帷G仪搴恿⑽樱俏叶吮W嗟模褚桓霰礁鼍闳肴问拢纫槐渎彝醮ⅲ蚰阄医杂型僮锕印G抑朴行种盏芗爸洌匦攵ǘ岬牡保猛蟹娇伞!逼胪醪淮稹T娇制胪趸诠靡员V崭还螅寸滏孕鸥唬骸巴醣∪酥裕蠊跻印S唐胪跷氖顾死慈危湓蛑谕胛骞龋嘟越庵肮榉煜缕癫宦液酰俊唬骸按笸跫呤且玻鞯痹僖椤4峒Γ雌渲饕夂稳纾肿鞯览怼!毖园障啾稹4稳眨胪跤终傥骞裙惨樵唬骸白蛉胀醣闵希拔嵝徽榉运平恚加又H甑雀呒晕稳纾俊备⒍唬骸按说戎裕慰商牛∽ㄓ蟠笸酰月蛑钔踔模歼吨芈欢M踅褚唤庵肮樾恚蚴芩怂埔印4耸敝诒惨源笸跞ㄊ谱鹧希延刖俣适雇醣录阙炕蟠咸涤藕Υ笸醵R说鄙钏迹购蠡凇!逼胪踉唬骸叭辉虿豢纱右玻俊唬骸按说嚷糁髑笕僦耍鄙敝越浣矗 逼胪醯褪撞淮稹8⒍凳刮酪闶毡畋奚敝N酪闶瞧涠竦常唇醣褐镣罩拢谨镀渎糁髑笕僦拢掌涔┱小Fと饨哉溃皇た喑M醣唬骸拔嶂拘模还鳎捌胪跚俗员#沟每巳还螅韵砦藿6=穹匆灾椅俏崛庋鄄槐嫦陀蓿幻鹘耍郧蠡鲆病?缮耍缮耍∥嶂胪跻辔奚蔽嶂模烁⒍≡舯玻ξ嵋酝脊涛欢N峥治徊荒芄蹋页蓝襞σ嗑鸵囊樱≈诘洞丛诖耍篮罂山嵬沸诖笏韭碇牛怨鄹鞅テ耄蛭抟藕兑樱 毖云彩馈W源巳诵慕员常壳胄模胪踔霾辉兑印1榔淙眨觳以瞥睿私员S惺酒胪踉唬BR>
齐王固宠更妨贤,张翰思莼返故园。顾荣孙惠相逃遁,葛董艾窃威权。
尽忠王豹呈佳策,碎首铜驼受苦冤。望悬门首观兵变,千古令人羡至言。
又有诗一首曰:
固宠齐王欲主专,妨贤娇蹇拒忠言。孙曹已达呈明疏,张顾知机避祸前。
王豹献谋遭挞死,葛刘误主丧家园。当时早听诸贤策,安得沉尸到市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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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重甥女托理家务 拜经忏荐慰贞魂
话说梦玉道:"探姐姐不说我倒忘了,叫金凤将林姑娘小照同拜匣取来。"九如道:"咱们吃饭说话,别耽搁了正事。"
姑娘、嫂子们赶忙端饭。众人刚才坐下,金凤已将小照取来。
探春接在手内展开细看,十分感叹。珍珠、探春、巧姑娘挤在一堆彼此争看。探春道:"这林姑娘小照怎么又到你手里?"
珍珠道:"多年不见,宛然是潇湘馆竹边形状,可怜只落了一堆荒土。"宝钗坐在一边对珍珠道:"你吃完了饭,瞧那拜匣里有几样东西还要伤心呢!"探春道:"真个这些东西怎么到得梦玉手里?"海珠笑道:"这故事长着呢,且吃过饭慢慢对你说这缘故。"
姐妹们坐了两席,你逊我让,不多一会俱已用毕。各人姑娘伺候漱口净手。撤开桌椅,换上新茶。探春忙将拜匣打开,同着惜春看一样,叹一样。珍珠取起半截绦子同一个未曾做完的扇络,不胜伤感,说道:"宝姐姐你可记得这两样的景致?想起来真是何苦!"宝钗道:"看着原是可怜,又谁知还归在你们一处。可见一饮一啄都有数定。就是我宝钗一人想起来实在可笑无味。"珍珠低头不语。
探春对小照细看。只见松府吴嫂子抱着探春的闰姑娘走进屋来,笑道:"姑娘要我抱着各处逛了一会,忽然想着要奶奶,怎么骗他,总是不依,抓着花儿乱撕乱扯。侍姑娘同哥儿吃饭呢,我只得抱他来找奶奶。"探春笑着起身,才要来接,被秋瑞接手抱了过去,梦玉们围着亲香。吴嫂子脱身走至探春面前问道:"姑娘瞧的是什么画儿?"说着,低下头去,惊道:"这是我家小姐'行乐图'是谁拿到这里来的?"众人听说回头问道:"怎么知道是你小姐的行乐呢?"吴家的道:"去年西湖上有个女道士,专替人家画小影儿。我家老爷、太太、寿太爷、小姐每人画了一幅,连水仙姑娘也画了一张。没有一个画的不像。老爷、太太、寿大爷这三位的都裱好挂在屋里。小姐同水仙姑娘说不便叫人瞧见,留着慢慢再裱,常高起兴来铺在桌上对面细看,我也不知瞧过多少磨儿。这样东西是不出房门的,怎么到得这里?"宝钗笑道:"小姐寄来请咱们题诗,等你起身,要交给你带回家去。"吴嫂子道:"原来如此。我赶大老爷出殡后就要起身,各位奶奶将诗写好,交给我收拾。"
宝钗点头道:"一半天我交给你去收拾。"吴嫂子答应,转身见闰姑娘在探春怀里吃过奶,正在玩笑,他接抱在手,又往各处闲逛。
汝湘道:"探姐姐身边只有侍姑娘一人,如何照应得哥儿、姑娘两个?必得再派两个服侍才得呢。"宝钗道:"这一程子都是咱们带来的人帮着领抱,我也想过到底要雇两个人才是。"
秋瑞道:"这点事儿不必探姐姐费心,我还可以料理。随叫人知会垂花门赶着雇两个干净后生妈儿,今日就要,只管领来见我。"听差嫂子答应,连忙出去传话。宝钗道:"咱们过这几天将林姑娘小照,除梦玉已经题过外,各人俱题一首,不限体韵,写好交吴嫂子带与彩芝,也是一段佳话。叫他再想不出这个道理,将来见面时再说。"众人大喜,都说:"甚是。"
宝钗又道:"刚才老太太吩咐,珍姑娘同惜姑娘都在荫玉堂照应,不必管事。要我同探姑娘总理两处事务,我再三推托,老太太只是不依。咱们家的太太倒说,你去议个章程,我们瞧瞧再说。这可不是一件难事?"海珠等大喜。秋瑞道:"这差使你两个是辞不掉的,也不用谦让。这会儿且到芳芷堂、凝秀堂两处探望,顺便给芍芍姐姐道个喜,再到集瑞堂、枣桂堂两处知会一声,将他四处应办之事大概领教领教。回到这院里来,咱们公议章程。"众人都说:"甚是。"
一齐出了院门,刚来甬道上,遇着垂花门的听事嫂子领着两个后生妈儿过来。宝钗们站住,看见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左右,都还长的文雅,脚手也干净。秋瑞问他们姓什么,那年大些的答应姓钱,那一个说姓宋。秋瑞指着探春道:"咱们家的姑奶奶要找两个抱哥儿、姑娘,月间一样给发工食,只要小心勤谨,不许闹事,还不兴混出垂花门去。你们愿意呢就在这里,如不愿意咱们再雇。"钱、宋两人都一齐答应:"愿意在这里。"海珠道:"既是愿意,就叫听事嫂子领去垂花门上档子,并知会各堂照例给发工食、饭菜。"钱、宋两妈候吩咐完毕,先给探春磕头,又给众位奶奶、姑娘磕头。宝钗吩咐荣贵:"同他们到垂花门上过档子,就领着去找侍书,将哥儿、姑娘交给他两个好生领抱。"荣贵答应,同了出去。
秋瑞们先往凝秀堂来,宝钗笑道:"闹了半天我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怎么咱们家雇人倒去垂花门上档子?别叫这里的老管家婆心里思胡。"汝湘道:"姐姐你怎么说出这样话来?又要惹梦玉一场好哭。你在咱们家里还要分出彼此吗?别叫老太太们听见寒心。"众人点头。宝钗叹道:"我也知道,往往忘其所以,忽分疆界,将来自然解脱,自会忘情。"九如笑道:"宝姐姐真是和尚的奶奶,开口就讲禅理。"海珠抿着嘴儿好笑。
一大群花枝枭枭东转西走,先到凝秀堂,又到芳芷堂,同姑娘、姨娘们叙谈半日,又到枣桂堂坐了一会,一齐都到海棠院来,彼此公议。正在商量,有安和堂的姑娘过来知会说:"大太太回过老太太,请探姑娘暂管安和堂事务,蓉姑娘请探姑娘去交代接办。"宝钗笑道:"虽是五日京兆,那交盘接到要清楚,咱们也要帮着出结。"紫箫道:"少不了带着咱们吃杯交盘酒儿。"梦玉大乐,说道:"咱们且同探姐姐去交代了再说别的。"
众人同探春来到安和堂,先到芙蓉屋里坐下。芙蓉道:"蒙太太恩典,命我养病调理,请探姑娘暂管家务,已回明老太太今日交代。我已将一切银钱总帐、内外册档俱检点明白,请探姑娘来,同上去见老太太交代。"探春笑道:"太太到家未久,头绪纷繁,正须整顿。姐姐是老成历练,才守兼优,素钦人望,众皆悦服。如我是草茅愚拙,何敢当此重任!"芳芸们止不住吃吃大笑。秋瑞道:"咱们要吃交盘酒呢,快些上去见太太交代,别尽着在这儿说瞎话。"
芙蓉笑着同探春们上去。柏夫人看见欢喜之至,对探春道:"你是我的外甥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一样。芙蓉有病调理,请你替我代劳,暂管家务,我再命珍珠帮着照应。俟丧事办完,芙蓉病好,才放你家去。"探春道:"蒙姨妈待若亲生,托以重任,甥女不敢推托,只是愚拙无才,求姨妈时加教训。"柏夫人命芙蓉取过内外册档及一切出入银钱总簿,亲自递与探春道:"以此奉托。"探春双手接住,交与侍书捧着,赶忙向柏夫人拜谢,接手任事。宝钗笑道:"他们今日交代,妈妈倒不派我去盘库,也等我去吃他们点儿什么。"柏夫人笑道:"等着我明儿代他们请你,众人免了盘库罢。"
众人在上房说笑一会,同着探春、芙蓉下来,见老管家婆徐大奶奶、张大奶奶率领垂花门以内姑娘媳妇、丫头老妈们来给探姑娘道喜,伺候点名。探春大概问了几句说话,吩咐各司其事,勤谨供职。众人答应散去。抱琴来对宝钗道:"咱们家三爷同兰哥儿来了。听说琏二奶奶十一月十三日生了一个姑娘,三舅太太在家照应,不能就来。太太很欢喜,叫二奶奶、探姑娘领着三爷们去见老太太。"惜春道:"咱们都去。"众人一齐出了安和堂,往怡安堂来。
此时茗烟跟着贾环、贾兰叔侄两个在意园见祝筠、梅白、鞠冷斋,彼此叙谈,十分相得。鞠冷斋叙了多少世谊。梅白道:"老世台与张家表兄联姻。我们又多一重亲戚。"贾环唯唯答应。书房中正在畅谈,门上通报:"江老爷来了。"祝筠笑道:"来的正巧。"连忙就请。不多一会,江芷香走了进来。
彼此相见。祝筠指着芷香对贾兰道:"这位就是令岳。"贾环听说,赶忙亲家见礼。贾兰亦忙拜见岳丈。江芷香瞧见女婿欢喜之至,应酬了贾环几句,转身又拉着贾兰,问问中举的老师同大座师是谁,又问些同年故旧,立谈一会,彼此让坐。祝筠笑道:"芷香得此佳婿,令人欣羡。"冷斋道:"真不愧为坦腹东床。"江芷香又谦赞一番。
贾环对祝筠道:"侄儿们要进去见老太太。"祝筠听说,命茗烟伺候进去。茗烟答应,跟着到垂花门回过查大奶奶,请爷们在景福堂坐下,赶着去回贾太太,并知会梦玉大爷出来接待。梦玉同着宝钗们都到景福堂来,其余海珠们都在怡安堂卷棚下坐着闲话。
梦玉同贾环们相见,倒像是他乡遇故知。探春、惜春、珍珠更是手足相逢,悲喜交集。姐弟相见说不尽的万千亲爱。贾兰拜见三位姑姑,彼此问了多少说话。贾环将家中近来大概诉说一遍,并说琏二嫂子生女之事。探春姐妹、珍珠不胜欢喜。
又说了一会,因问道:"你看梦玉兄弟有些像谁?"贾环道:"活像我家宝二哥,怨不得茗烟要认错主人。"贾兰道:"不但望之俨然,近亦逼肖。"惜春笑道:"不惟梦玉像咱们家宝二哥,这里有好一半人都像我们昔日闺中伴侣,见面就像认得,真是古今奇事。"梦玉笑道:"刚才同三哥、大侄子见面,彼此发呆,倒像那里见过。细想起来,真是一件奇事。"
探春们正在笑谈,见一个丫头过来说道:"老太太们等着要看江姑娘的姑爷,梅姑太太们又要看张姑娘的姑爷。"探春笑道:"咱们家这两个姑爷还怕谁瞧不上吗?"说着,领贾环们走进景福堂。刚上怡安堂甬道,宝钗见海珠们都在卷棚下,就领他往介寿堂来。贾环见祝府里自大门起,一直到垂花门以内,一切气概光景,比当年荣府时数倍的开展热闹。怡安堂面前十分体面,两廊下来往是人。转到介寿堂院门口,一望去更为热闹。此时柏夫人、石夫人也都在这边,那卷棚下站满的都是些姑娘、嫂子,见探春们走到台阶,都两旁站着,打起帘子。
梦玉在前,探春领着贾环叔侄,惜春、珍珠在后,六人一齐进去。贾环见屋子内摆着十几个大磁盆的素心腊梅,旁边大条桌上,一个五六尺长二尺宽的白玉石花盆里面堆着玲珑山子,种着文竹、梅花、松树、水仙、灵芝等物,十分雅致。探姑娘领着进了套房,见老太太像一位白发观音,坐在一张自然椅上,两旁站着体面姑娘,各位太太们四处坐开。探春走上去说道:"环兄弟来见奶奶。"贾环随在膝前跪下。祝母喜极,才要站起,被探春扶住道:"应该磕头的,老太太仔吗还要站起来?"
贾环拜完,站起来又抱腿请安。贾兰接着磕头,探春道:"这是兰哥儿。"祝母喜的不住口叫着:"儿子,孩子,快些起来!"贾兰请安之后,祝母将他叔侄拉住,瞧了叔叔,又瞧侄儿,极口的赞道:"好儿子,不愧为大家子弟。这是张家的姑爷,这是江姑娘的姑爷。真是些好姑爷,同咱们梦玉都很见得过人儿。"探春道:"且见过姨妈们,再同奶奶说话。"
贾环们先到柏夫人面前请安问好,又说了几句想念的说话。
挨次拜见桂夫人、石夫人、梅秋琴、竺、鞠两位太太并自家母亲。秋琴对贾环笑道:"你是我的表侄女婿,又是我的干女婿。我那张家桂生姑娘很好的一个人儿,又聪明,性儿又好,两句诗儿也还做是上来。"祝母笑道:"你赞张姑娘,咱们的江姑娘也很不错,春间给我的那柄扇儿,画的燕子桃花,又题了几句诗儿,谁不说好!人人都要他的诗画,就是抢不到手。况又长的像个美人儿似的,真是江姑太太的一个活宝贝。也不委屈咱们的兰哥儿,年少登科,又得了个美貌的奶奶儿。"桂夫人笑道:"将来再同咱们的梦玉、魁儿都做个进士同年,更为有趣。"王夫人道:"多谢妹妹的期望。"柏夫人道:"也像甄宝玉点个小翰林儿,你大哥哥最得意这个门生。"桂夫人道:"那天进来见太师母,很亲热,坐着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我瞧着同咱们梦玉倒像同胞弟兄,面貌光景竟不差什么。"祝母点头道:"实在好个孩子,我听他说奶奶又不在了,丢下一个奶抱儿女,我心中很过不去,想着要做个媒人,一时又想不起谁家的姑娘儿合式。"秋琴笑道:"若是老太太有这意儿,等着大哥们出殡后,我做个媒人,横竖叫老太太愿意,叫他先做咱们家的门生,后做咱们家的亲戚。"祝母听说,四围看了一遍,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事,真个很好。"探春会意,说道:"兄弟同兰哥儿还要到别处去拜客,明日再进来请安。"祝母点头道:"去会子就来,咱们还要说说话呢。"贾环叔侄答应,梦玉一同出来。探春同出介寿堂院门,来到怡安堂甬道上,说道:"你们去拜客早些回来,这儿同家里一样,很可不用客气。我给大姨妈代管家务,两处都呼应得灵,自有照应。"贾环们答应,同梦玉出去,贾府的汤顺们伺候往各处拜客。
探春接手办事,有则有条,连日料理,内外悦服。柏夫人得意之至,在老太太面前极口称赞。祝母欢喜道:"真是贾大姐姐的福气,女儿、媳妇才品俱优。"王夫人道:"探丫头的光景,还像有点福气的,怎么又弄的这样零落,真是令人不解。"
祝母道:"将来守子成名,自有后福。"
太太们正说着话,周大奶奶上来对王夫人道:"多谢姨太太恩典,给婉丫头念经,奴才夫妻实在感激,上来磕头谢赏。"
王夫人连忙拉住道:"婉姑娘千古流芳,神人共敬,一天经忏,聊表爱敬之心,何足挂齿。"祝母道:"姨太太说了好一程子,要去给婉丫头念一天经,总也没有工夫。我想着明日倒闲,偷个空儿了这件心事罢。你去吩咐接引庵的姑子们,好好的收拾一点儿素面,伺候太太们去逛一天。"周家的答应,自去料理。一宿晚景无事。
次日清晨,王夫人吩咐,请各家太太们到接引庵相会。宝钗知会贾环叔侄同梦玉一早先往接引庵中等候。宅里除了老太太同柏夫人、石夫人三位不去,其余俱同王夫人往接引庵来。
此时各家太太、小姐们都已到齐,庵中姑子接待不及,还亏宝钗、探春早已派人照应。那大雄殿上是二十四众尼僧拜莲经宝忏,十分闹热。
早斋已毕,各家太太们在殿上听姑子念经。梦玉同贾环们往左近庄子上闲逛。探春领着众小姐、姑娘在庵里各处随喜。
王夫人同宝钗在禅房里说话,见茗烟进来回道:"原先伺候宝二爷的进禄,自离府之后一向在外跟官,新近回来做亲,昨日满了月,今儿带着他媳妇来见太太,道喜磕头。请太太示下。"
王夫人听说,叫他进来。茗烟答应出去。
不多一会,领着进禄夫妻进来,走进大殿,王夫人见他夫妻两个打扮的很体面。进禄领着媳妇走到太太面前,一齐跪下磕头。王夫人问道:"你在那里娶了这个花枝儿的媳妇?"进禄跪着回道:"奴才蒙太太恩典赏假,在外跟了几年外官。新近回家做亲,知道太太同宝二奶奶们已回金陵,现在这儿。昨日满了月,今儿才领着媳妇来给太太磕头道喜,要求太太恩典,准奴才夫妻两个仍回府里当差。"王夫人道:"你们起来说话。"
进禄夫妻站起,过去给宝二奶奶磕头。宝钗道:"瞧你这媳妇很不像个穷人家的姑娘,规矩礼数都很像个样儿。"进禄道:"他原在汪五太太跟前,从小伺候多年,因奴才回来做亲,七月间才在江府里出来。"
宝钗尚要再问,见汝湘、九如跟着郑太太们一阵过来。进禄忙退出门外。顾太太一眼瞧见,问道:"你不是彩凤姑娘吗?"
彩凤赶忙过来请安磕头。各位太太、奶奶们问了来意,都欢喜给他道喜。王夫人吩咐进禄给太太们磕头。顾太太对王夫人道:"这彩姑娘是汪五姐姐得用之人,若是他要跟着姐姐,倒是一个能干靠得住的人。"王夫人点头道:"进禄是我宝玉的旧人,因那几年在府里白闲着无事,命他们各去找头路。他跟了几年官,新近回家做亲,昨日过了满月,今日领着媳妇来磕头,求着进来当差。"宝钗道:"看他夫妻们十分情切,太太施个恩,准了他罢。"王夫人点头道:"且帮个忙儿再说。"进禄、彩凤连忙跪下磕头,谢太太恩典,又谢了宝二奶奶。王夫人吩咐去见探姑娘、惜姑娘、珍姑娘、巧姑娘,就派进禄同着汤顺们伺候爷们。进禄连声答应,同茗烟出去外面照应。各位太太用过晚斋才散,一宵无话。
次日一早,周大奶奶进来叩谢贾太太,正遇着宝钗请安下来,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向你要人名清册,送到海棠院去,咱们要酌定章程。怡安堂太太已催过几磨儿,不能再迟。"
周大奶奶道:"我就送到海棠院去。"宝钗点头,往怡安堂来,见海珠们一堆儿都在卷棚下等着一同上去请安。桂夫人知道他们多添了安和堂一处请安,不能耽搁。宝钗们上去各人回了几句说话,赶着下来,走如是园往安和堂请早安,一面各差姑娘们往承瑛堂禀安。探春赶着将事务略为料理,随同众人跟着柏夫人往介寿堂来。此时王夫人、石夫人、梅姑太太刚才上去,柏夫人赶忙进去。众人俱在卷棚下相叙谈心,等着人齐一同上去。梦玉正说的高兴,见廖大奶奶同着贾环们进来。不知海珠怎生回避,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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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旋风鬼来证冤枉
断云:
贞节诉冤夫枉死,包公鞠断动神明。
旋风且入空窑内,律决黄宽正典刑。
话说广州肇庆,在城惟陈、邵二姓最为盛族。陈长者有子名龙,邵秀有子名厚郎。陈龙聪俊而家贫,厚郎奸滑而富实。
二人幼年同窗读书皆未议婚。城东刘胜,原是宦族,有女铮菝捕俗氯岫刂兀赴3=膛病豆沤窳遗罚锩髅簦晃鸥杆担阆笠狻D攴绞澹矢韪呈鲋谥巳丝冢栽督笃浮BR>
一日,刘胜与族兄商议云:"锬暌鸭绑牵匆榍渍呶奘矣褚患研觯宦燮淙似陡唬晃粗梢孕矸瘢兄答云:"古人择姻,惟取婿之贤行,不以富贵论也。在城闻得来陈长者有子名龙,人物轩昂,勤学诗书,虽则目前家寒,谅此人久后必当发达,贤弟不嫌,我虽为媒,作成这段姻缘可乎?"胜云:"此人吾亦闻知,需待回归,与女议之,若其欢允,再无疑矣。"即辞兄回家,见妻张氏,说将镄砑蕹履持隆U攀洗鹪疲此事由尔主张,不必问我。"胜云:"尔需将此意密道铮云湟庀蛉绾危及母遇暇以适陈子之事道知,镆辔牌淙耍湓蛎娌桓倚恚纳钅街印BR>
未过一月,邵某命里妪来刘家议亲。刘一心只向陈某家,推杏祝茨暌橹闯佟@镥ズ螅趺芮沧逍滞录彝ㄒ猓鲁ふ咂赌眩桓矣Τ小A跄车溃吾弟以令郎才俊轩昂,故愿以女适从,贫富非所论,但肯许允,即择日过门。"
陈长者再不推阻,遂应命许婚。刘某归达其弟,言陈长者愿与其子毕姻之事。胜大喜,唤着裁缝,即为陈某做好新衣服数件,只待择取吉日,送女锕拧BR>
是时邵某听说刘家之女许配陈子,深怀其恨,道:"是我先令里妪议亲,故推女未年长,却便许适陈家。此耻不忿,必寻个事陷之。"次日来见其友董先,说与:"刘胜太欺人!其女我往议亲,却推阻不允,今返适与陈家之子为媳,此耻何堪?
特来与贤契商议,要寻个事陷他,须教着我机会,久不负忘。"
董先听罢笑道:"足下岂不闻谚语有云:一家有女百家求。彼既有心向陈家,将女儿许嫁便罢,君乃富足之家,令郎岂怕没有美妇婚,何苦要与人结仇乎?"邵某不悦,乃云:"往日与贤弟相知,观今之言,是有违矣。务须教我一个计策,不然吾请教他人。"董某没奈何,只得说与:"陈家原是辽东卫军,久失在伍,若是发配,正应陈长者之子当行。除究此事,则能违其愿,使不得成婚矣。"邵大喜,即辞董某而去。
次日邵某具状于本司,告首陈某逃军之由。官府审理其事,册籍已除军名,无所根勘,将停其讼。邵秀家富有钱,上下买嘱。吏胥攒成有司,反复原籍验之,果是逃军,乃拘陈某订审。陈之父子不能辩理,当发配充卫之际,正应陈龙该行,军批已出,父子相抱而泣。龙曰:"遭值不幸,家贫亲老,况儿又有远役,此去惟虑父母无依,放心不乐。"长者云:"虽则我年衰迈,亲戚尚有,旦暮必来看顾。只尔命薄,未完刘家之亲,不知此去,还有相会日否?"龙曰:"儿访得来,正因此亲事致恨于仇家,受这大祸,亲事尚敢望哉。"父子叹气一宵。次日,龙之亲戚闻得,都来饯行。龙以亲老嘱托众人,径辞而别。有诗为证:
夜半鸡声促晓行,家贫亲老怎堪行?
长安道上依稀柳,多少离人恨不平。
比及刘家得知陈某遭配之事而抑所望,嗟吁不已。镉诠胫兄娜绲陡睿薏患凹吕梢幻妫慷粤饣ǎ那楸鸷弈岩杂锶耍蚴楹旒闶滓宰栽埂J疲BR>
牡丹红靓海棠红,妾在深闺子役东。
国色天香谁是主?教人错恨五更风。
又云:
许君窗下结姻缘,回首东风倍罔然。
已被赤绳先系定,谁知空负一红笺?
又云:
好事缘何苦不全?君受奇祸妾忧煎。
玉箫已负生前约,金镜偏教别处圆。
次年春,城里大疫,刘女父母双亡,费用已尽,家业消乏,房屋亦转卖他人。锕驴辔抟溃独蹈告饭眉揖幼 9昧钪缂荷3S腥死雌浼矣镆榍祝梦粗湟庀颍蛞匝允栽疲尔之父母已丧,身无所倚,先许陈氏之子,今从军远方,音耗不通,未知是生是死,当绝念矣。况女孙青年,何不凭我再嫁一美郎,以图终身之计,岂不胜独守空房,寂寞岁月者乎?"锾眨焦迷疲女孙听得来陈郎遭祸,本为我身上起,使女儿再嫁他人,是背之不义。姑若怜我,女儿甘守姑家,以待陈郎之转。遇有不幸,需结来世姻缘。惟再许他适,宁就死路,决不相从矣。"姑见其烈,再不说及此事。自是镉诠眉医魃鹘裘埽刈殴朊牛挥龉盟剑氩讲怀鎏茫艘嗌偌妗BR>
是年十月间,海寇作乱,大兵临城,各家避难迁徙,镉牍靡嗵幽延谠斗健4文旰?苣ⅲ衲烁匆担燃镉牍没厥保姨豢苌栈伲牟胁豢熬幼。司妥庀卵翩渑苑可岚蚕隆N匆辉拢视泄偌易踊瓶砥锫硇泄淝埃镌谠畋叽祷穑砑淙菝残憷觯阄首笥揖尤耸撬抑S腥耸墩撸案嬉猿抢锪跄持饴壹木佑诖恕?碇稳樟钊死匆榍住锊辉省?硪怨偈蒲怪褚炕椋匆檎卟幌ⅰF涔镁澹镌疲彼父为官,势子又高,若不许嫁之,如何能够在此停泊?"镌疲彼要强婚,儿只有死而已。眼前姑且许他,待过六十日父母孝服完满便议过门,须缓缓退之。"姑依其言,直对来议者说知。议亲人回报于宽。宽喜道:"便待六十日何妨。"遂停其事。
忽一日,有三个军家行到驿中歇下,二军人炊饭,一军人倚驿栏而坐。适锛胛焦迷疲驿中有军家来到,姑试问之从哪处来。若是陈郎所在,亦需访个消息。"姑即出见军人,问云:"尔等是何卫来此?"一军应云:"从辽卫来,要赴信川投文书。"姑听说声道着是辽东,便问:"辽东卫有陈某,尔识之否?"陈某听罢,即向前揖云:"妈妈何以识着陈某?"姑氏云:"陈某是妾女孙之夫,曾许嫁,未毕婚而别,故识之矣。"陈某云:"今女孙曾适人否?"姑云:"专待陈郎回来,不肯嫁人。"陈某忽汪然泪下云:"要见陈某,我便是也。"姑大惊,即引入与锏乐锊恍牛黾势涞背跏虑椤3履辰笆滤盗艘槐椋叫攀钦妗6讼啾Ф蕖6镂势涔剩韵嘞苍唬此千里之缘,岂偶然哉?我二人带来盘缠钱若干,即备筵席与陈某今宵毕礼。"于是整顿盘缠,二军待之舍外,陈某、锊⒐萌鲆谏崂铩>评蝗松ⅲ铝锝敕恐校庖戮颓蓿咂渲郧椋皇て喑4稳斩镂匠履吃疲君初毕婚,不可轻离,待我二人自去投文书,回来相邀,与娘子同赴辽东,永谐鱼水之欢。"言罢径去。于是陈某留止舍中,与锵嗲住BR>
才二十日,黄宽知觉陈某回来,恐他亲事不成,即遣仆从到舍中,捉之至家,以其逃军,杖杀之,密令将尸身藏于瓦窑中。次日令人来逼锕牛镉锹俏薜兀拔懦履潮豢硭Γ陀诜恐凶早恕9眉戎疲想陈某与尔只有这几日姻缘,今即死矣,当绝念嫁与黄公子便了,何用自苦如此?"
镌疲女儿务要报夫之冤,与他同死,宁肯再嫁仇人乎?"
其姑劝之不从,正没奈何,忽驿卒报:"开封府包太尹委任本府之职,今晚来到,准备迎接。"镂胖笆中惶煸疲吾夫之冤可雪矣。"即具状迎包马头陈告。包带进府衙审实锟诖省锉蓿笆轮鹨凰咧床罟凭谢瓶淼窖酶薄;瓶砹φ豢险腥稀U嫉溃既谋死人,须得尸首验之,彼方肯服,若失此对证,怎得明白?"正迟疑问,忽案前一阵狂风过处,那阵风:
拔木飞沙神鬼哭,冤魂灵气逐而来。
拯见得风起怪异,遂喝声道:"若是冤枉,可随引公牌而去。"道罢,那阵风从拯之座前复绕三匝,有值堂公牌是张龙、赵虎,即随风出城二十里,直旋入瓦窑里而没。张龙、赵虎进窑中看时,见芦草遮着一男子尸身,面色尚未变,乃回报于拯。拯命人抬得入衙来,令锶现镆患瞧浞蚴恚Ф纯蕖<把樯砩仙撕郏耸堑比毡换瓶聿煌4蛩乐恕U倏蔽剩瓶聿荒芤煺蟹伞U晌陌福士沓ッ非耖耄镂牧臁8锤砍錾坌懵蛑隼赳阆莺χ椋雠湓斗匠渚锪钋兹耸展埽吭鹿俑馇舾缮难U跞伪靖衅耸拢闷涿骶觯厍彀傩瘴薏谎鼍矗埔晕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