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第三卷 南岳派一(2)
二、【马祖一禅师法嗣(南岳下二世)】(1)
【01、百丈怀海禅师】
洪州百丈山怀海禅师者,福州长乐人也。姓王氏。丱岁离尘,三学该练。属大寂阐化江西,乃倾心依附,与西堂智藏、南泉普愿同号入室。时三大士为角立焉。师侍马祖行次,见一群野鸭飞过。
祖曰:「是甚么?」
师曰:「野鸭子。」
祖曰:「甚处去也?」
师曰:「飞过去也。」祖遂把师鼻扭,负痛失声。
祖曰:「又道飞过去也。」师于言下有省。却归侍者寮,哀哀大哭。同事问曰:「汝忆父母邪?」
师曰:「无。」
曰:「被人骂邪?」
师曰:「无。」
曰:「哭作甚么?」
师曰:「我鼻孔被大师扭得痛不彻。」同事曰:「有甚因缘不契?」
师曰:「汝问取和尚去。」同事问大师曰:「海侍者有何因缘不契,在寮中哭。告和尚为某甲说。」大师曰:「是伊会也。汝自问取他。」同事归寮曰:「和尚道汝会也,教我自问汝。」师乃呵呵大笑。同事曰:「适来哭,如今为甚却笑?」
师曰:「适来哭,如今笑。」同事罔然。次日,马祖升堂,众才集,师出卷却席。祖便下座。师随至方丈。
祖曰:「我适来未曾说话,汝为甚便卷却席?」
师曰:「昨日被和尚扭得鼻头痛。」
祖曰:「汝昨日向甚处留心?」
师曰:「鼻头今日又不痛也。」
祖曰:「汝深明昨日事。」师作礼而退。
师再参,侍立次。祖目视绳床角拂子。
师曰:「即此用,离此用?」
祖曰:「汝向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师?」取拂子竖起。
祖曰:「即此用,离此用?」师挂拂子于旧处。祖振威一喝,师直得三日耳聋。自此雷音将震檀信。请于洪州新吴界,住大雄山以居处。岩峦峻极,故号百丈。既处之,未期月,参玄之宾,四方麇至。沩山黄檗当其首。一日,师谓众曰:「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黄檗闻举,不觉吐舌。
师曰:「子已后莫承嗣马祖去么?」檗曰:「不然。今日因和尚举,得见马祖大机之用,然且不识马祖。若嗣马祖。已后丧我儿孙。」
师曰:「如是,如是!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子甚有超师之见。」檗便礼拜。﹝沩山问仰山:「百丈再参马祖因缘,此二尊宿意旨如何?」仰云:「此是显大机大用。」沩云:「马祖出八十四人,善知识几人得大机,几人得大用?」仰云:「百丈得大机,黄檗得大用,余者尽是唱导之师。」沩云:「如是,如是。」﹞
有僧哭入法堂来。
师曰:「作么?」
曰:「父母俱丧,请师选日。」
师曰:「明日来,一时埋却。」沩山、五峰、云岩侍立次,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山曰:「却请和尚道。」
师曰:「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又问五峰。峰曰:「和尚也须并却。」
师曰:「无人处斫额望汝。」又问云岩。岩曰:「和尚有也未?」
师曰:「丧我儿孙。」师谓众曰:「我要一人,传语西堂,阿谁去得?」五峰曰:「某甲去。」
师曰:「汝作么生传语?」峰曰:「待见西堂,即道。」
师曰:「见后道甚么?」峰曰:「却来说似和尚。」
师每上堂,有一老人随众听法。一日众退,唯老人不去。师问:「汝是何人?」
老人曰:「某非人也。于过去迦叶佛时,曾住此山,因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某对云:『不落因果。』遂五百生堕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一转语,贵脱野狐身。」
师曰:「汝问。」老人曰:「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
师曰:「不昧因果。」老人于言下大悟,作礼曰:「某已脱野狐身,住在山后。敢乞依亡僧津送。」师令维那白椎告众,食后送亡僧。大众聚议,一众皆安,涅槃堂又无病人,何故如是?」
食后师领众至山后岩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依法火葬。师至晚上堂,举前因缘。
黄檗便问:「古人错祗对一转语,堕五百生野狐身。转转不错,合作个甚么?」
师曰:「近前来!向汝道。」檗近前,打师一掌。师拍手笑曰:「将谓胡须赤,更有赤须胡。」﹝沩山举问仰山,仰曰:「黄檗常用此机。」沩曰:「汝道天生得,从人得。」仰曰:「亦是禀受师承,亦是自性宗通。」沩曰:「如是,如是。」﹞时沩山在会下作典座。司马头陀举野狐话问典座:「作么生?」座撼门扇三下。司马曰:「太粗生。」座曰:「佛法不是这个道理。」
问:「如何是奇特事?」
师曰:「独坐大雄峰。」僧礼拜,师便打。
上堂:「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问:「如何是佛?」
师曰:「汝是阿谁?」
曰:「某甲。」
师曰:「汝识某甲否?」
曰:「分明个。」师乃举起拂子曰:「汝还见么?」
曰:「见。」师乃不语。」普请钁地次,忽有一僧闻鼓鸣,举起钁头,大笑便归。
师曰:「俊哉!此是观音入理之门。」师归院,乃唤其僧问:「适来见甚么道理,便恁么?」曰:适来肚饥,闻鼓声,归吃饭。」师乃笑。问:「依经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如同魔说时如何?」
师曰:「固守动静,三世佛冤。此外别求,即同魔说。」因僧问西堂:「有问有答即且置,无问无答时如何?」堂曰:「怕烂却那。」师闻举,乃曰:「从来疑这个老兄。」
曰:「请和尚道。」
师曰:「一合相不可得。」师谓众曰:有一人长不吃饭不道饥,有一人终日吃饭不道饱。」众无对。云岩问:「和尚每日区区为阿谁?」
师曰:「有一人要。」岩曰:「因甚么不教伊自作。」
师曰:「他无家活。」
问:「如何是大乘顿悟法要?」
师曰:「汝等先歇诸缘,休息万事。善与不善,世出世间,一切诸法,莫记忆,莫缘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无所辨别。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如云开日出相似。但歇一切攀缘,贪嗔爱取,垢净情尽。对五欲八风不动,不被见闻觉知所缚,不被诸境所惑,自然具足神通妙用,是解脱人。对一切境,心无静乱,不摄不散,透过一切声色,无有滞碍,名为道人。善恶是非俱不运用,亦不爱一法,亦不舍一法,名为大乘人。不被一切善恶、空有、垢净、有为无为、世出世间、福德智慧文师之所拘系,名为佛慧。是非好丑、是理非理,诸知见情尽,不能系缚,处处自在,名为初发心菩萨,便登佛地。」
问:「对一切境,如何得心如木石去?」
师曰:「一切诸法,本不自言空,不自言色,亦不言是非垢净,亦无心系缚人。但人自虚妄计著,作若干种解会,起若干种知见,生若干种爱畏。但了诸法不自生,皆从自己一念,妄想颠倒,取相而有知。心与境本不相到,当处解脱,一一诸法当处寂灭,当处道场。又本有之性不可名目,本来不是凡不是圣,不是垢净,亦非空有,亦非善恶,与诸染法相应,名人天二乘界。若垢净心尽,不住系缚,不住解脱,无一切有为无为缚脱心量处,于生死其心自在,毕竟不与诸妄虚幻,尘劳蕴界、生死诸入和合,迥然无寄,一切不拘,去留无碍。往来生死,如门开相似。夫学道人,若遇种种苦乐,称意不称意事,心无退屈,不念名闻利养衣食,不贪功德利益,不为世间诸法之所滞碍,无亲无爱,苦乐平怀,粗衣遮寒,粝食活命,兀兀如愚如聋,稍有相应分。若于心中广学知解,求福求智,皆是生死,于理无益,却被知解境风之所漂溺,还归生死海里。佛是无求人,求之即乖理。是无求理,求之即失。若著无求,复同于有求。若著无为,复同于有为。故经云:『不取于法,不取非法,不取非非法。』」又云:「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若能一生心如木石相似,不被阴界五欲八风之所漂溺,即生死因断,去住自由。不为一切有为因界所缚,不被有漏所拘。他时还以无因缚为因,同事利益。以无著心应一切物,以无碍慧解一切缚。亦云应病与药。」
问:「如今受戒,身口清净,已具诸善,得解脱否?」
师曰:「少分解脱,未得心解脱,亦未得一切处解脱。」
曰:「如何是心解脱及一切处解脱?」
师曰:「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福智知解等。垢净情尽,亦不守此无求,为是亦不住尽处,亦不欣天堂、畏地狱,缚脱无碍,即身心及一切处皆名解脱。汝莫言有少分戒,身口意净,便以为了。不知河沙戒定慧门、无漏解脱,都未涉一毫在。努力向前,须猛究取,莫待耳聋眼暗,面皱发白,老苦及身,悲爱缠绵,眼中流泪,心里慞惶,一无所据,不知去处。到恁么时节,整理手脚不得也。纵有福智、名闻、利养,都不相救。为心眼未开,唯念诸境,不知返照,复不见佛道。一生所有善恶业缘,悉现于前,或忻或怖,六道五蕴,俱时现前。尽敷严好舍宅,舟船车舆,光明显赫,皆从自心贪爱所现。一切恶境,皆变成殊胜之境。但随贪爱重处,业识所引,随著受生,都无自由分。龙畜良贱,亦总未定。」
问:「如何得自由分?」
师曰:「如今得即得。或对五欲八风,情无取舍,悭嫉贪爱,我所情尽,垢净俱亡。如日月在空,不缘而照心,心如木石,念念如救头。然亦如香象渡河,截流而过,更无疑滞。此人天堂地狱所不能摄也。夫读经看教,语言皆须宛转归就自己。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鉴觉自性,但不被一切有无诸境转,是汝导师。能照破一切有无诸境,是金刚慧。即有自由独立分。若不能恁么会得,纵然诵得十二韦陀典,只成增上慢,却是谤佛,不是修行。但离一切声色,亦不住于离,亦不住于知解,是修行读经看教。若准世间是好事,若向明理人边数,此是壅塞人。十地之人脱不去,流入生死河。但是三乘教,皆治贪嗔等病,只如今念念若有贪嗔等病,先须治之,不用求觅义句知解。知解属贪,贪变成病。只如今但离一切有无诸法,亦离于离,透过三句外,自然与佛无差。既自是佛,何虑佛不解语。只恐不是佛,被有无诸法缚,不得自由。以理未立,先有福智,被福智载去,如贱使贵。不如先立理,后有福智。若要福智,临时作得。撮土成金,撮金为土,变海水为酥酪,破须弥为微尘,摄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于一义作无量义,于无量义作一义。伏惟珍重。」
师有时说法竟,大众下堂,乃召之。大众回首,师曰:「是甚么?」﹝药山目之为百丈下堂句。﹞师儿时随母入寺拜佛,指佛像问母:「此是何物?」母曰:「是佛。」
师曰:「形容似人无异。我后亦当作焉。」师凡作务执劳,必先于众,主者不忍,密收作具而请息之。
师曰:「吾无德,争合劳于人?」既遍求作具不获,而亦忘餐。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语流播寰宇矣。唐元和九年正月十七日归寂,谥大智禅师,塔曰大宝胜轮。
分类:佛经 书名:五灯会元 作者:(宋)普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