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38 【齐纪四】|正史

《资治通鉴》卷138 【齐纪四】


阏逢阉茂,一年。

高宗明皇帝上 建武元年(甲戌,公元四九四年)

春,正月,丁未,改元隆昌;大赦。

雍州刺史晋安王子懋,以主幼时艰,密为自全之计,令作部造仗;征南大将军 陈显达屯襄阳,子懋欲胁取以为将。显达密启西昌侯鸾,鸾征显达为车骑大将军; 徙子懋为江州刺史,仍令留部曲助镇襄阳,单将白直、侠毂自随。 显达过襄阳,子懋谓曰:"朝廷令身单身而返,身是天王,岂可过尔轻率!今犹欲 将二三千人自随,公意何如?"显达曰:"殿下若不留部曲,乃是大违敕旨,其事 不轻;且此间人亦难可收用。"子懋默然。显达因辞出,即发去。 子懋计未立,乃之寻阳。

西昌侯鸾将谋废立,引前镇西咨议参军萧衍与同谋。荆州刺史随王子隆,性温 和,有文才;鸾欲征之,恐其不从。衍曰:"随王虽有美名,其实庸劣。既无智谋 之士,爪牙唯仗司马垣历生、武陵太守卞白龙耳。二人唯利是从, 若啖以显职,无有不来;随王止须折简耳。"鸾从之。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 为游击将军;二人并至。续召子隆为侍中、抚军将军。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旧 将,鸾疑之,以萧衍为宁朔将军,戍寿阳。慧景惧,白服出迎; 衍抚安之。

辛亥,郁林王祀南郊;戊午,拜崇安陵。

癸亥,魏主南巡;戊辰,过比干墓,祭以太牢,魏主自为祝文曰:"乌呼介士, 胡不我臣!"

帝宠幸中书舍人綦毌珍之、硃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宦者徐龙驹等。 珍之所论荐,事无不允;内外要职,皆先论价,旬月之间,家累千金;擅取官物及 役作,不俟诏旨。有司至相语云:"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 命。"帝以龙驹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蓼,著黄纶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画 敕;左右侍直,与帝不异。

帝自山陵之后,即与左右微服游走市里,好于世宗崇安陵隧中掷涂、赌跳,作 诸鄙戏,极意赏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每见钱,曰:"我昔思汝一枚不得,今日 得用汝未?"世祖聚钱上库五亿万,斋库亦出三亿万,金银布帛 不可胜计;郁林王即位未期岁,所用垂尽。入主衣库,令何后及宠姬以诸宝器相投 击破碎之,用为笑乐。蒸于世祖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朝事大小,皆决于西昌侯 鸾。鸾数谏争,帝多不从;心忌鸾,欲除之。以尚书右仆射鄱阳 王锵为世祖所厚,私谓锵曰:"公闻鸾于法身如何?"锵素和谨,对曰:"臣鸾于 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损,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 帝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 办,且复小听。"

卫尉萧谌,世祖之族子也,自世祖在郢州,谌已为腹心。及即位,常典宿卫, 机密之事,无不预闻。征南咨议萧坦之,谌之族人也,尝为东宫直阁,为世宗所知。 帝以二人祖父旧人,甚亲信之。谌每请急出宿,帝通夕不寐, 谌还乃安。坦之得出入后宫。帝亵狎宴游,坦之皆在侧。帝醉后,常裸袒,坦之辄 扶持谏谕。西昌侯鸾欲有所谏,帝在后宫不出,唯遣谌、坦之径进,乃得闻达。

何后亦淫泆,私於帝左右杨珉,与同寝处如伉俪;又与帝相爱狎,故帝恣之。 迎后亲戚入宫,以耀灵殿处之。斋阁通夜洞开,外内淆杂,无复分别。西昌侯鸾遣 坦之入奏诛珉,何后流涕覆面曰:"杨郎好年少,无罪,何可枉 杀!"坦之附耳语帝曰:"外间并云杨珉与皇后有情,事彰遐迩,不可不诛。"帝 不得已许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鸾又启诛徐龙驹,帝亦不能违,而心忌鸾益甚。 萧谌、萧坦之见帝狂纵日甚,无复悛改,恐祸及己,乃更回意 附鸾,劝其废立,阴为鸾耳目,帝不之觉也。

周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常翼单刀二十口自随,出入禁闼,门卫不敢诃。 每语人曰:"周郎刀不识君!"鸾忌之,使萧谌、萧坦之说帝出奉叔为外援。己巳, 以奉叔为青州刺史,曹道刚为中军司马。奉叔就帝求千户侯; 许之。鸾以为不可,封曲江县男,食三百户。奉叔大怒,于众中攘刀厉色;鸾说谕 之,乃受。奉叔辞毕,将之镇,部伍已出。鸾与萧谌称敕,召奉叔于省中,殴杀之, 启云:"奉叔慢朝廷。"帝不获已,可其奏。

溧阳令钱唐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前此说綦毋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 尽粉灭,匪朝伊夕;不早为计,吾徒无类矣。"珍之曰:"计将安出?"文谦曰: "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今召而使之,谁不慷慨!近闻王洪范与 宿卫将万灵会等共语,皆攘袂捶床;君其密报周奉叔,使万灵会等杀萧谌,则宫内 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书,斩萧令,两都伯力耳。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 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迟疑不断,复少日,录君称敕赐死, 父母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鸾杀奉叔,并收珍之、文谦,杀之。

乙亥,魏主如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其一以为:"窃闻舆驾 今夏不巡三齐,当幸中山。往冬舆驾停鄴,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不胜劳费。 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且六军涉暑,恐生疠疫。臣愿早还 北京,以省诸州供张之苦,成洛都营缮之役。"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 明帝所造,前世已讥其奢。今兹营缮,宜加裁损。又,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舍相 尚;宜因迁徙,为之制度。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其三以为: "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从骑。王者于闱闼之内施警跸,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 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机,景昃而食,夜分而 寝;加以孝思之至,随进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时 所用,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 矣。"帝颇纳之。显宗,麒麟之子也。

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朝廷但 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夫 门望者,乃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而已。 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圣王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坠于皁 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邵, 遂废宰相邪!但当校其寸长铢重者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当,不在于重。苟不失有罪,虽捶挞之薄,人莫敢犯; 若容可侥幸,虽参夷之严,不足惩禁。今内外之官,欲邀当时之名,争以深酷为无 私,迭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 司分万务之任,遇下如亿雠。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 由于此。谓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汉迁东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义,有宗 庙曰都,无曰邑。况代京,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 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 光示万叶。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 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殽。今闻洛 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 则是衣冠、皁隶不日同处矣。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纵群儿随 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士人 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 之训。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 也!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何其略也!今因迁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伎, 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侨置郡县。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名 实交错,文书难辨。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 昔以户少并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

"又,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可有所私。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自非有功 德者不当加赐。在朝诸贵,受禄不轻;比来颁赉,动以千计。若分以赐鳏寡孤独之 民,所济实多;今直以与亲近之臣,殆非'周急不断富'之谓也。" 帝览奏,甚善之。

二月,乙丑,魏主如河阴,规方泽。

辛卯,帝祀明堂。

司徒参军刘斅等聘于魏。

丙申,魏徙河南王干为赵郡王,颍川王雍为高阳王。

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济河;三月,壬申,至平城。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 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罴曰:"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 帝曰:"厩牧在代,何患无马!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 非帝王之都也。"尚书于果曰:"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但自先帝以来, 久居于此,百姓安之;一旦南迁,众情不乐。"平阳公丕曰:"迁都大事,当迅之 卜筮。"帝曰:"昔周、邵圣贤,乃能卜宅。今无其人,卜之何 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卜而龟焦,天老曰'吉',黄帝从之。然则至人 之知未然,审于龟矣。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远祖,世居北 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 平城。朕幸属胜残之运,何为独不得迁乎!"群臣不敢复言。罴,寿之孙;果,烈 之弟也。癸酉,魏主临朝堂,部分迁留。

夏,四月,庚辰,魏罢西郊祭天。

辛巳,武陵昭王晔卒。

戊子,竟陵文宣王子良以忧卒。帝常忧子良为变,闻其卒,甚喜。

臣光曰:孔子称"鄙夫不可与事君,未得之,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 失之,无所不至。"王融乘危徼幸,谋易嗣君。子良当时贤王,虽素以忠慎自居, 不免忧死。迹其所以然,正由融速求富贵而已。轻躁之士,乌可 近哉!

己亥,魏罢五月五日、七月七日飨祖考。

魏录尚书事广陵王羽奏:"令文:每岁终,州镇列属官治状,及再考,则行黜 陟。去十五年京官尽经考为三等,今已三载。臣辄准外考,以定京官治行。"魏主 曰:"考绩事重,应关朕听,不可轻发;且俟至秋。"

闰月,丁卯,镇军将军鸾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

戊辰,以新安王昭文为扬州刺史。

五月,申戌朔,日有食之。

六月,己巳,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卢昶、兼员外散骑侍郎王清石为聘。昶,度 世之子也。清石世仕江南,魏主谓清石曰:"卿勿以南人自嫌。彼有知识,欲见则 见,欲言则言。凡使人以和为贵,勿迭相矜夸,见于辞色,失将 命之体也。"

秋,七月,乙亥,魏以宋王刘昶为使持节、都督吴、越、楚诸军事、大将军, 镇彭城。魏主亲饯之。以王肃为昶府长史。昶至镇,不能抚接义故,卒无成功。

壬午,魏安定靖王休卒。自卒至殡,魏主三临其第;葬之如尉元之礼,送之出 郊,恸哭而返。

壬戌,魏主北巡。

西昌侯鸾既诛徐龙驹、周奉叔,而尼媪外入者,颇传异语。中书令何胤,以后 之从叔,为帝所亲,使直殿省。帝与胤谋诛鸾,令胤受事;胤不敢当,依违谏说, 帝意复止。乃谋出鸾于西州,中敕用事,不复关咨于鸾。

是时,萧谌、萧坦之握兵权,左仆射王晏总尚书事。谌密召诸王典签,约语之, 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亲要日久,众皆惮而从之。鸾以其谋告王晏,晏闻之,响应; 又告丹阳尹徐孝嗣,孝嗣亦从之。骠骑录事南阳乐豫谓孝嗣 曰:"外传籍籍,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附之重,恐不得同人 此举。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从。

帝谓萧坦之曰:"人言镇军与王晏、萧谌欲共废我,似非虚传。卿所闻云何?" 坦之曰:"天下宁当有此,谁乐无事废天子邪!朝贵不容造此论,当是诸尼姥言耳, 岂有信邪!官若无事除此二人,谁敢自保!"直阁将军曹道 刚疑外间有异,密有处分,谋未能发。

时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皆内迁,谌欲待二人至,藉其势力以举事。 鸾虑事变,以告坦之,坦之驰谓谌曰:"废天子,古来大事。比闻曹道刚、硃隆之 等转已猜疑,卫尉明日若不就事,无所复及。弟有百岁母,岂 能坐听祸败,正应作馀计耳!"谌惶遽从之。

壬辰,鸾使萧谌先入宫,遇曹道刚及中书舍人硃隆之,皆杀之。直后徐僧亮盛 怒,大言于众曰:"吾等荷恩,今日应死报!"又杀之。鸾引兵自尚书入云龙门, 戎服加硃衣于上,比入门,三失履。王晏、徐孝嗣、萧坦之、陈 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皆随其后。帝在寿昌殿。闻外有变,犹密为手敕呼萧谌,又 使闭内殿诸房阁。俄而谌引兵入寿昌阁,帝走趋徐姬房,拔剑自刺,不入,以帛缠 颈,舆接出延德殿。谌初入殿,宿卫将士皆操弓楯欲拒战。谌谓 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宿卫素隶服于谌,皆信之,及见帝出,各欲 自奋,帝竟无一言。行至西弄,弑之。舆尸出殡徐龙驹宅,葬以王礼。徐姬及诸嬖 幸皆伏诛。鸾既执帝,欲作太后令;徐孝嗣于袖中出而进之,鸾 大悦。癸巳,以太后令追废帝为郁林王,又废何后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

吏部尚书谢瀹方与客围棋,左右闻有变,惊走报瀹。瀹每下子,辄云"其当有 意",竟局,乃还斋卧,竟不问外事。大匠卿虞悰窃叹曰:"王、徐遂缚袴废天子, 天下岂有此理邪!"悰,啸父之孙也。朝臣被召入宫。国子祭 酒江斅至云龙门,托药发,吐车中而去。西昌侯鸾欲引中散大夫孙谦为腹心,使兼 卫尉给甲仗百人。谦不欲与之同,辄散甲士;鸾亦不之罪也。

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五。以西昌侯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 州刺史、宣城郡公。大赦,改元延兴。

辛丑,魏主至朔州。

八月,甲辰,以司空王敬则为太尉。鄱阳王锵为司徒,车骑大将军陈显达为司 空,尚书左仆射王晏为尚书令。魏主至阴山。

以始安王遥光为南郡太守,不之官。遥光,鸾之兄子也。鸾有异志,遥光赞成 之,凡大诛赏,无不预谋。戊申,以中书郎萧遥欣为兗州刺史。遥欣,遥光之弟也。 鸾欲树置亲党,故用之。

癸丑,魏主如怀朔镇;己未,如武川镇;辛酉,如抚宜镇;甲子,如柔玄镇; 乙丑,南还;辛未,至平城。

九月,壬申朔,魏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可黜者不足为迟,可进者大 成赊缓。朕今三载一考,即行黜陟,欲令愚滞无妨于贤者,才能不拥于下位。各令 当曹考其优劣为三等,其上下二等仍分为三。六品已下,尚书重 问;五品已上,朕将亲与公卿论其善恶,上上者迁之,下下者黜之,中者守其本任。"

魏主之北巡也。留任城王澄铨简旧臣。自公侯已下,有官者以万数,澄品其优 劣能否为三等,人无怨者。

壬午,魏主临朝堂,黜陟百官,谓诸尚书曰:"尚书,枢机之任,非徒总虚务, 行文书而已;朕之得失,尽在于此。卿等居官,年垂再期,未尝献可替否,进一贤 退一不肖,此最罪之大者。"又谓录尚书事广陵王羽曰:"汝 为朕弟,居机衡之右,无勤恪之声,有阿党之迹。今黜汝录尚书、廷尉,但为特进、 太子太保。"又谡尚书令陆睿曰:"叔翻到省之初,甚有善称;比来偏颇懈怠,由 卿不能相导以义。虽无大责,宜有小罚,今夺卿禄一期。"又 谓左仆射拓跋赞曰:"叔翻受黜,卿应大辟;但以咎归一人,不复重责;今解卿少 师,削禄一期。"又谓左丞公孙良、右丞乞伏义受曰:"卿亦应大辟;可以白衣守 本官,冠服禄恤尽从削夺。若三年有成,还复本任;无成,永归 南亩。"又谓尚书任城王澄曰:"叔神志骄傲,可解少保。"又谓长兼尚书于果曰: "卿不勤职事,数辞以疾。可解长兼,削禄一期。"其馀守尚书尉羽、卢渊等,并 以不职,或解任,或黜官,或夺禄,皆面数其过而行之。渊, 昶之兄也。

帝又谓陆睿曰:"北人每言'北俗质鲁,何由知书!'朕闻之,深用怃然!今 知书者甚众,岂皆圣人!顾学与不学耳。朕修百官,兴礼乐,其志固欲移风易俗。 朕为天子,何必居中原!正欲卿等子孙渐染美俗,闻见广博;若 永居恒北,复值不好文之主,不免面墙耳。"对曰:"诚如圣言。金日磾不入仕汉 朝,何能七世知名!"帝甚悦。

郁林王之废也,鄱阳王锵初不知谋。及宣城公鸾权势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 之志。锵每诣鸾,鸾常屣履至车后迎之;语及家国,言泪俱发,锵以此信之。宫台 之内皆属意于锵,劝锵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 隆曰:"二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 敢不同!东城人正共缚送萧令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且虑 事不捷,意甚犹豫。马队主刘巨,世祖时旧人,诣锵,请间,叩 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其谋,告 之。癸酉,鸾遣兵二千人围锵第,杀锵,遂杀子隆及谢粲等。于时太祖诸子,子隆 最壮大,有才能,故鸾尤忌之。

江州刺史晋安王子懋闻鄱阳、随王死,欲起兵,谓防阁吴郡陆超之曰:"事成 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鬼。"防阁丹阳董僧慧曰:"此州虽小,宋孝武尝用之。 若举兵向阙以请郁林之罪,谁能御之!"子懋母阮氏在建康,密 遣书迎之,阮氏报其同母兄于瑶之为计。瑶之驰告宣城公鸾;乙亥,假鸾黄钺,内 外纂严,遣中护军王玄邈讨子懋,又遣军主裴叔业与于瑶之先袭寻阳,声云为郢府 司马。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湓城。叔业溯流直上,至夜,回袭 湓城;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入。子懋闻之,帅府州兵力据城自守。子懋部曲多雍州 人,皆勇跃愿奋。叔业畏之,遣于瑶之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忧,正当作散官, 不失富贵也。"子懋既不出兵攻叔业,众情稍沮。中兵参军于 琳之,瑶之兄也,说子懋重赂叔业,可以免祸。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说叔业取子 懋。叔业遣军主徐玄庆将四百人随琳之入州城,僚佐皆奔散。琳之从二百人,拔白 刃入斋,子懋骂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 杀之。王玄邈执董僧慧,将杀之,僧慧曰:"晋安举义兵,仆实预其谋;得为主人 死,不恨矣!愿至大敛毕,退就鼎镬。"玄邈义之,具以白鸾;免死配东冶。子懋 子昭基,九岁,以方二寸绢为书,参其消息,并遗钱五百,行金 得达,僧慧视之曰:"郎君书也!"悲恸而卒。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超之曰: "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玄邈等 欲囚以还都,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超之当得赏,密自后斩 之,头坠而身不僵。玄邈厚加殡敛。门生亦助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鸾遣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南兗州刺史安陆王子敬。广之至欧阳,遣部将济阴陈伯 之先驱。伯之因城开独入,斩子敬。

鸾又遣徐玄庆西上害诸王。临海王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行州事。 玄庆至江陵,欲以便宜从事。昌寓曰:"仆受朝廷意寄,翼辅外籓。殿下未有愆失, 君以一介之使来,何容即以相付邪!若朝廷必须殿下,当自 启闻,更听后旨。"昭秀由是得还建康。昌寓,尚之之弟子也。

鸾以吴兴太宗孔琇之行郢州事,欲使之杀晋熙王銶。琇之辞不许,遂不食而死。 琇之,靖之孙也。裴叔业自寻阳仍进向湘州,欲杀湘州刺史南平王锐,防阁周伯玉 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 从!"锐典签叱左右斩之。乙酉,杀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 王铿。

丁亥,庐陵王子卿为司徒,杜阳王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解严。

以宣城公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进爵为王。

宣城王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与参筹策。侍中谢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 守。至郡,致酒数斛遗其弟吏部尚书瀹,为书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

臣光曰:臣闻"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二谢兄弟,比 肩贵近,安享荣禄,危不预知;为臣如此,可谓忠乎!

宣城王虽专国政,人情犹未服。王胛上有赤志,骠骑咨议参军考城江祐劝王出 以示人。王以示晋寿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 "公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转言之!"王母,祏之姑也。

戊戈,杀桂阳王铄、衡阳王钧、江夏王锋、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伦。

铄与鄱阳王锵齐名;锵好文章,铄好名理,时人称为鄱、桂。锵死,铄不自安, 至东府见宣城王,还,谓左右曰:"向录公见接殷勤,流连不能已,而面有惭色, 此必欲杀我。"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杀诸王,常夜遣兵围其第,斩关逾垣,呼噪而入,家赀皆封籍之。江 夏王锋,有才行,宣城王尝与之言"遥光才力可委"。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 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 杀诸王,锋遗宣城王书,诮责之;宣城王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太庙, 夜,遣兵庙中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锋有力,手击数人皆仆地,然后死。

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 奴,不许而死。

又遣中书舍人茹法亮杀巴陵王子伦。子伦性英果,时为南兰陵太守,镇琅邪, 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问典签华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 可即办。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手自执鸩逼之。子伦正衣冠, 出受诏,谓法亮曰:"先朝昔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君是身家旧人,今衔 此使,当由事不获已。此酒非劝酬之爵。"因仰之而死,时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 流涕。

初,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时入奏事,一岁数返, 时主辄与之间语,访以州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恒虑 弗及。于是威行州部,大为奸利。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 可干;典签赵渥之谓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见世祖,盛毁之;晔遂免还。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子罕还,泣谓母曰:"儿欲 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

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刘寅等,世祖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戴僧静 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唯巴东!"上问其故,对曰:"天生无罪,而一时被 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皆咨签帅;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 州唯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何得不反!"

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参军范云曰:"诣长史以下皆 无益,诣签帅立有倍本之价。不诣谓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诛诸王,皆令典 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孔珪闻之,流涕曰:"齐之衡阳、 江夏最有意,而复害之;若不立签帅,故当不至于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签之弊, 乃诏:"自今诸州有急事,当密以奏闻,勿复遣典签入都。"自是典签之任浸轻矣。

萧子显论曰:帝王之子,生长富厚,期出闺阃,暮司方岳,防骄翦逸,积代常 典。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劳旧左右,用为主帅,饮食游居,动应闻启;处地虽 重,行己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艰难总至,望其释位 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馀风,至齐室而尤弊也。

癸卯,以宁朔将军萧遥欣为豫州刺史,黄门郎萧遥昌为郢州刺史,辅国将军萧 诞为司州刺史。遥昌,遥欣之弟;诞,谌之兄也。

甲辰,魏以太尉东阳王丕为太傅、录尚书事,留守平城。

戊申,魏主亲告太庙,使高阳王雍、于列奉迁神主于洛阳;辛亥,发平城。

海陵王在位,起居饮食,皆咨宣城王而后行。尝思食蒸鱼菜,太官令答无录公 命,竟不与。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冲幼,庶政多昧;且早婴尪疾,弗克负荷。 太傅宣城王,胤体宣皇,钟慈太祖,宜入承宝命。帝可降封海 陵王,吾当归老别馆。"且以宣城王为太祖第三子。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 改元。以太尉王敬则为大司马,司空陈显达为太尉,尚书令王晏加骠骑大将军,左 仆射徐孝嗣加中军大将军,中领军萧谌为领军将军。

度支尚书虞悰称疾不陪位。帝以悰旧人,欲引参佐命,使王晏赍废立事示悰。 悰曰:"主上圣明,公卿戮力,宁假朽老以赞惟新乎!不敢闻命!"因恸哭。朝议 欲纠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遗直。"乃止。

帝与群臣宴会,诏功臣上酒。王晏等兴席,谢瀹独不起,曰:"陛下受命,应 天顺人;王晏妄叨天功以为己力!"帝大笑,解之。座罢,晏呼瀹共载还令省,欲 相抚悦。瀹正色曰:"君巢窟在何处!"晏甚惮之。

丁卯,诏:"籓牧守宰,或有荐献,事非任土,悉加禁断。"

己巳,魏主如信都。庚午,曰:"比闻缘边之蛮,多窃掠南土,使父子乖离, 室家分绝。联方荡壹区宇,子育万姓,若苟如此,南人岂知朝德哉!可诏荆、郢、 东荆三州,禁勒蛮民,勿有侵暴。"

十一月,癸酉,以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

丁丑,魏主如鄴。

庚辰,立皇子宝义为晋安王,宝玄为江夏王,宝源为庐陵王,宝寅为建安王, 宝融为随郡王,宝攸为南平王。

甲申,诏曰:"邑宰禄薄,虽任土恒贡,自今悉断。"

乙酉,追尊始安贞王为景皇,妃为懿后。

丙戌,以闻喜公遥欣为荆州刺史,丰城公遥昌为豫州刺史。时上长子晋安王宝 义有废疾,诸子皆弱小,故以遥光居中,遥欣镇抚上流。

戊子,立皇子宝卷为太子。

魏主至洛阳,欲澄清流品,以尚书崔亮兼吏部郎。亮,道固之兄孙也。

魏主敕后军将军宁文福行牧地。福表石济以西,河内以东,距河凡十里。魏主 自代徙杂畜置其地,使福掌之;畜无耗失,以为司马监。

初,世祖平统万及秦、凉,以河西水草丰美,用为牧地,畜甚蕃息,马至二百 馀万匹,橐驼半之,牛羊无数。及高祖置牧场于河阳,常畜戌马十万匹,每岁自河 西徙牧并州,稍复南徙,欲其渐习水土,不至死伤,而河西之牧 愈更蕃滋。及正光以后,皆为寇盗所掠,无孑遗矣。

永明中,御史中丞沈渊表,百官年七十,皆令致仕,并穷困私门。庚子,诏依 旧铨叙。上辅政所诛诸王,皆复属籍,封其子为侯。

上诈称海陵恭王有疾,数遣御师瞻视,因而殒之,葬礼并依汉东海恭王故事。

魏郢州刺史韦珍,在州有声绩,魏主赐以骏马、谷帛。珍集境内孤贫者,悉散 与之,谓之曰:"天子以我能绥抚卿等,故赐以谷帛,吾何敢独有之!"

魏主以上废海陵王自立,谋大举入寇。会边将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请降 于魏,十一月,辛丑朔,魏遣行征南将军薛真度督四将向襄阳,大将军刘昶、平南 将军王肃向义阳,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钟离,平南将军广平刘藻向 南郑。真度,安都从祖弟也。以尚书卢渊为安南将军,督襄阳前锋诸军。渊辞以不 习军旅,不许。渊曰:"但恐曹虎为周鲂耳。"

魏主欲变易旧风,壬寅,诏禁士民胡服。国人多不悦。

通直散骑常侍刘芳,缵之族弟也,与给事黄门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学为帝所 亲礼,多引与讲论及密议政事;大臣贵戚皆以为疏己,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给事 黄门侍郎陆觊私谕之曰:"至尊但欲广知古事,询访前世法式耳, 终不亲彼而相疏也。"众意乃稍解。觊,馛之子也。

魏主欲自将入寇。癸卯,中外戒严。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相州刺 史高闾上表称:"洛阳草创,曹虎既不遣质任,必非诚心,无宜轻举。"魏主不从。

久之,虎使竟不再来,魏主引公卿议行留之计,公卿或以为宜止,或以为宜行。 帝曰:"众人纷纭,莫知所从。必欲尽行留之势,宜有客主,共相起发。任城、镇 南为留议,朕为行论,诸公坐听得矣,长者从之。"众皆曰: "诺。"镇南将军李冲曰:"臣等正以迁都草创,人思少安;为内应者未得审谛, 不宜轻动。"帝曰:"彼降款虚实,诚未可知。若其虚也,朕巡抚淮甸,访民疾苦, 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若其实也,今不以时应接, 则失乘时之机,孤归义之诚,败朕大略矣。"任城王洽曰:"虎无质任,又使不再 来,其诈可知也。今代都新迁之民,皆有恋本之心。扶老携幼,始就洛邑,居无一 椽之室,食无甔石之储。又冬月垂尽,东作将起,乃'百堵皆兴'、 '俶载南亩'之时,而驱之使擐甲执兵,泣当白刃,殆非歌舞之师也。且诸军已进, 非无应接。若降款有实,待既平樊、沔,然后銮舆顺动,亦可晚之有!今率然轻举, 上下疲劳;若空行空返,恐挫损天威,更成贼气,非策之得 者也。"司空穆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谓亮曰:"公辈在外之时,见张旗授 甲,皆有忧色,平居论议,不愿南征,何得对上即为此语!面背不同,事涉欺佞, 岂大臣之义、国士之体乎!万一倾危,皆公辈所为也。"冲曰: "任城王可谓忠于社稷。"帝曰:"任城以从朕者为佞,不从朕者岂必皆忠!夫小 忠者,大忠之贼,无乃似诸!"澄曰:"臣愚暗,虽涉小忠,要是竭诚谋国;不知 大忠者竟何所据!"帝不从。

辛亥,发洛阳,以北海王详为尚书仆射,统留台事;李冲兼仆射,同守洛阳。 给事黄门侍郎崔休为左丞,赵郡王幹都督中外诸军事,始平王勰将军宗子军宿卫左 右。休,逞之玄孙也。戊辰,魏主至悬瓠。己巳,诏寿阳、钟离、 马头之师所获男女皆放还南。曹虎果不降。

魏主命卢渊攻南阳。渊以军中乏粮,请先攻赭阳以取叶仓,魏主许之。乃与征 南大将军城阳王鸾、安南将军李佐、荆州刺史韦珍共攻赭阳。鸾,长寿之子;佐, 宝之子也。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闭城拒守。薛真度军于沙堨,南阳 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刘思忌拒之。

先是,魏主遣中书监高闾治古乐;会闾出为相州刺史,是岁,表荐著作郎韩显 宗、太乐祭酒公孙崇参知钟律,帝从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39 【齐纪五】|正史

《资治通鉴》卷139 【齐纪五】


阏逢阉茂,一年。

高宗明皇帝上 建武元年(甲戌,公元四九四年)

春,正月,丁未,改元隆昌;大赦。

雍州刺史晋安王子懋,以主幼时艰,密为自全之计,令作部造仗;征南大将军 陈显达屯襄阳,子懋欲胁取以为将。显达密启西昌侯鸾,鸾征显达为车骑大将军; 徙子懋为江州刺史,仍令留部曲助镇襄阳,单将白直、侠毂自随。 显达过襄阳,子懋谓曰:"朝廷令身单身而返,身是天王,岂可过尔轻率!今犹欲 将二三千人自随,公意何如?"显达曰:"殿下若不留部曲,乃是大违敕旨,其事 不轻;且此间人亦难可收用。"子懋默然。显达因辞出,即发去。 子懋计未立,乃之寻阳。

西昌侯鸾将谋废立,引前镇西咨议参军萧衍与同谋。荆州刺史随王子隆,性温 和,有文才;鸾欲征之,恐其不从。衍曰:"随王虽有美名,其实庸劣。既无智谋 之士,爪牙唯仗司马垣历生、武陵太守卞白龙耳。二人唯利是从, 若啖以显职,无有不来;随王止须折简耳。"鸾从之。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 为游击将军;二人并至。续召子隆为侍中、抚军将军。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旧 将,鸾疑之,以萧衍为宁朔将军,戍寿阳。慧景惧,白服出迎; 衍抚安之。

辛亥,郁林王祀南郊;戊午,拜崇安陵。

癸亥,魏主南巡;戊辰,过比干墓,祭以太牢,魏主自为祝文曰:"乌呼介士, 胡不我臣!"

帝宠幸中书舍人綦毌珍之、硃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宦者徐龙驹等。 珍之所论荐,事无不允;内外要职,皆先论价,旬月之间,家累千金;擅取官物及 役作,不俟诏旨。有司至相语云:"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 命。"帝以龙驹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蓼,著黄纶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画 敕;左右侍直,与帝不异。

帝自山陵之后,即与左右微服游走市里,好于世宗崇安陵隧中掷涂、赌跳,作 诸鄙戏,极意赏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每见钱,曰:"我昔思汝一枚不得,今日 得用汝未?"世祖聚钱上库五亿万,斋库亦出三亿万,金银布帛 不可胜计;郁林王即位未期岁,所用垂尽。入主衣库,令何后及宠姬以诸宝器相投 击破碎之,用为笑乐。蒸于世祖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朝事大小,皆决于西昌侯 鸾。鸾数谏争,帝多不从;心忌鸾,欲除之。以尚书右仆射鄱阳 王锵为世祖所厚,私谓锵曰:"公闻鸾于法身如何?"锵素和谨,对曰:"臣鸾于 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损,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 帝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 办,且复小听。"

卫尉萧谌,世祖之族子也,自世祖在郢州,谌已为腹心。及即位,常典宿卫, 机密之事,无不预闻。征南咨议萧坦之,谌之族人也,尝为东宫直阁,为世宗所知。 帝以二人祖父旧人,甚亲信之。谌每请急出宿,帝通夕不寐, 谌还乃安。坦之得出入后宫。帝亵狎宴游,坦之皆在侧。帝醉后,常裸袒,坦之辄 扶持谏谕。西昌侯鸾欲有所谏,帝在后宫不出,唯遣谌、坦之径进,乃得闻达。

何后亦淫泆,私於帝左右杨珉,与同寝处如伉俪;又与帝相爱狎,故帝恣之。 迎后亲戚入宫,以耀灵殿处之。斋阁通夜洞开,外内淆杂,无复分别。西昌侯鸾遣 坦之入奏诛珉,何后流涕覆面曰:"杨郎好年少,无罪,何可枉 杀!"坦之附耳语帝曰:"外间并云杨珉与皇后有情,事彰遐迩,不可不诛。"帝 不得已许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鸾又启诛徐龙驹,帝亦不能违,而心忌鸾益甚。 萧谌、萧坦之见帝狂纵日甚,无复悛改,恐祸及己,乃更回意 附鸾,劝其废立,阴为鸾耳目,帝不之觉也。

周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常翼单刀二十口自随,出入禁闼,门卫不敢诃。 每语人曰:"周郎刀不识君!"鸾忌之,使萧谌、萧坦之说帝出奉叔为外援。己巳, 以奉叔为青州刺史,曹道刚为中军司马。奉叔就帝求千户侯; 许之。鸾以为不可,封曲江县男,食三百户。奉叔大怒,于众中攘刀厉色;鸾说谕 之,乃受。奉叔辞毕,将之镇,部伍已出。鸾与萧谌称敕,召奉叔于省中,殴杀之, 启云:"奉叔慢朝廷。"帝不获已,可其奏。

溧阳令钱唐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前此说綦毋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 尽粉灭,匪朝伊夕;不早为计,吾徒无类矣。"珍之曰:"计将安出?"文谦曰: "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今召而使之,谁不慷慨!近闻王洪范与 宿卫将万灵会等共语,皆攘袂捶床;君其密报周奉叔,使万灵会等杀萧谌,则宫内 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书,斩萧令,两都伯力耳。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 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迟疑不断,复少日,录君称敕赐死, 父母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鸾杀奉叔,并收珍之、文谦,杀之。

乙亥,魏主如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其一以为:"窃闻舆驾 今夏不巡三齐,当幸中山。往冬舆驾停鄴,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不胜劳费。 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且六军涉暑,恐生疠疫。臣愿早还 北京,以省诸州供张之苦,成洛都营缮之役。"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 明帝所造,前世已讥其奢。今兹营缮,宜加裁损。又,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舍相 尚;宜因迁徙,为之制度。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其三以为: "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从骑。王者于闱闼之内施警跸,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 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机,景昃而食,夜分而 寝;加以孝思之至,随进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时 所用,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 矣。"帝颇纳之。显宗,麒麟之子也。

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朝廷但 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夫 门望者,乃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而已。 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圣王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坠于皁 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邵, 遂废宰相邪!但当校其寸长铢重者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当,不在于重。苟不失有罪,虽捶挞之薄,人莫敢犯; 若容可侥幸,虽参夷之严,不足惩禁。今内外之官,欲邀当时之名,争以深酷为无 私,迭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 司分万务之任,遇下如亿雠。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 由于此。谓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汉迁东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义,有宗 庙曰都,无曰邑。况代京,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 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 光示万叶。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 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殽。今闻洛 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 则是衣冠、皁隶不日同处矣。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纵群儿随 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士人 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 之训。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 也!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何其略也!今因迁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伎, 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侨置郡县。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名 实交错,文书难辨。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 昔以户少并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

"又,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可有所私。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自非有功 德者不当加赐。在朝诸贵,受禄不轻;比来颁赉,动以千计。若分以赐鳏寡孤独之 民,所济实多;今直以与亲近之臣,殆非'周急不断富'之谓也。" 帝览奏,甚善之。

二月,乙丑,魏主如河阴,规方泽。

辛卯,帝祀明堂。

司徒参军刘斅等聘于魏。

丙申,魏徙河南王干为赵郡王,颍川王雍为高阳王。

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济河;三月,壬申,至平城。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 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罴曰:"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 帝曰:"厩牧在代,何患无马!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 非帝王之都也。"尚书于果曰:"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但自先帝以来, 久居于此,百姓安之;一旦南迁,众情不乐。"平阳公丕曰:"迁都大事,当迅之 卜筮。"帝曰:"昔周、邵圣贤,乃能卜宅。今无其人,卜之何 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卜而龟焦,天老曰'吉',黄帝从之。然则至人 之知未然,审于龟矣。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远祖,世居北 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 平城。朕幸属胜残之运,何为独不得迁乎!"群臣不敢复言。罴,寿之孙;果,烈 之弟也。癸酉,魏主临朝堂,部分迁留。

夏,四月,庚辰,魏罢西郊祭天。

辛巳,武陵昭王晔卒。

戊子,竟陵文宣王子良以忧卒。帝常忧子良为变,闻其卒,甚喜。

臣光曰:孔子称"鄙夫不可与事君,未得之,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 失之,无所不至。"王融乘危徼幸,谋易嗣君。子良当时贤王,虽素以忠慎自居, 不免忧死。迹其所以然,正由融速求富贵而已。轻躁之士,乌可 近哉!

己亥,魏罢五月五日、七月七日飨祖考。

魏录尚书事广陵王羽奏:"令文:每岁终,州镇列属官治状,及再考,则行黜 陟。去十五年京官尽经考为三等,今已三载。臣辄准外考,以定京官治行。"魏主 曰:"考绩事重,应关朕听,不可轻发;且俟至秋。"

闰月,丁卯,镇军将军鸾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

戊辰,以新安王昭文为扬州刺史。

五月,申戌朔,日有食之。

六月,己巳,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卢昶、兼员外散骑侍郎王清石为聘。昶,度 世之子也。清石世仕江南,魏主谓清石曰:"卿勿以南人自嫌。彼有知识,欲见则 见,欲言则言。凡使人以和为贵,勿迭相矜夸,见于辞色,失将 命之体也。"

秋,七月,乙亥,魏以宋王刘昶为使持节、都督吴、越、楚诸军事、大将军, 镇彭城。魏主亲饯之。以王肃为昶府长史。昶至镇,不能抚接义故,卒无成功。

壬午,魏安定靖王休卒。自卒至殡,魏主三临其第;葬之如尉元之礼,送之出 郊,恸哭而返。

壬戌,魏主北巡。

西昌侯鸾既诛徐龙驹、周奉叔,而尼媪外入者,颇传异语。中书令何胤,以后 之从叔,为帝所亲,使直殿省。帝与胤谋诛鸾,令胤受事;胤不敢当,依违谏说, 帝意复止。乃谋出鸾于西州,中敕用事,不复关咨于鸾。

是时,萧谌、萧坦之握兵权,左仆射王晏总尚书事。谌密召诸王典签,约语之, 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亲要日久,众皆惮而从之。鸾以其谋告王晏,晏闻之,响应; 又告丹阳尹徐孝嗣,孝嗣亦从之。骠骑录事南阳乐豫谓孝嗣 曰:"外传籍籍,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附之重,恐不得同人 此举。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从。

帝谓萧坦之曰:"人言镇军与王晏、萧谌欲共废我,似非虚传。卿所闻云何?" 坦之曰:"天下宁当有此,谁乐无事废天子邪!朝贵不容造此论,当是诸尼姥言耳, 岂有信邪!官若无事除此二人,谁敢自保!"直阁将军曹道 刚疑外间有异,密有处分,谋未能发。

时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皆内迁,谌欲待二人至,藉其势力以举事。 鸾虑事变,以告坦之,坦之驰谓谌曰:"废天子,古来大事。比闻曹道刚、硃隆之 等转已猜疑,卫尉明日若不就事,无所复及。弟有百岁母,岂 能坐听祸败,正应作馀计耳!"谌惶遽从之。

壬辰,鸾使萧谌先入宫,遇曹道刚及中书舍人硃隆之,皆杀之。直后徐僧亮盛 怒,大言于众曰:"吾等荷恩,今日应死报!"又杀之。鸾引兵自尚书入云龙门, 戎服加硃衣于上,比入门,三失履。王晏、徐孝嗣、萧坦之、陈 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皆随其后。帝在寿昌殿。闻外有变,犹密为手敕呼萧谌,又 使闭内殿诸房阁。俄而谌引兵入寿昌阁,帝走趋徐姬房,拔剑自刺,不入,以帛缠 颈,舆接出延德殿。谌初入殿,宿卫将士皆操弓楯欲拒战。谌谓 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宿卫素隶服于谌,皆信之,及见帝出,各欲 自奋,帝竟无一言。行至西弄,弑之。舆尸出殡徐龙驹宅,葬以王礼。徐姬及诸嬖 幸皆伏诛。鸾既执帝,欲作太后令;徐孝嗣于袖中出而进之,鸾 大悦。癸巳,以太后令追废帝为郁林王,又废何后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

吏部尚书谢瀹方与客围棋,左右闻有变,惊走报瀹。瀹每下子,辄云"其当有 意",竟局,乃还斋卧,竟不问外事。大匠卿虞悰窃叹曰:"王、徐遂缚袴废天子, 天下岂有此理邪!"悰,啸父之孙也。朝臣被召入宫。国子祭 酒江斅至云龙门,托药发,吐车中而去。西昌侯鸾欲引中散大夫孙谦为腹心,使兼 卫尉给甲仗百人。谦不欲与之同,辄散甲士;鸾亦不之罪也。

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五。以西昌侯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 州刺史、宣城郡公。大赦,改元延兴。

辛丑,魏主至朔州。

八月,甲辰,以司空王敬则为太尉。鄱阳王锵为司徒,车骑大将军陈显达为司 空,尚书左仆射王晏为尚书令。魏主至阴山。

以始安王遥光为南郡太守,不之官。遥光,鸾之兄子也。鸾有异志,遥光赞成 之,凡大诛赏,无不预谋。戊申,以中书郎萧遥欣为兗州刺史。遥欣,遥光之弟也。 鸾欲树置亲党,故用之。

癸丑,魏主如怀朔镇;己未,如武川镇;辛酉,如抚宜镇;甲子,如柔玄镇; 乙丑,南还;辛未,至平城。

九月,壬申朔,魏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可黜者不足为迟,可进者大 成赊缓。朕今三载一考,即行黜陟,欲令愚滞无妨于贤者,才能不拥于下位。各令 当曹考其优劣为三等,其上下二等仍分为三。六品已下,尚书重 问;五品已上,朕将亲与公卿论其善恶,上上者迁之,下下者黜之,中者守其本任。"

魏主之北巡也。留任城王澄铨简旧臣。自公侯已下,有官者以万数,澄品其优 劣能否为三等,人无怨者。

壬午,魏主临朝堂,黜陟百官,谓诸尚书曰:"尚书,枢机之任,非徒总虚务, 行文书而已;朕之得失,尽在于此。卿等居官,年垂再期,未尝献可替否,进一贤 退一不肖,此最罪之大者。"又谓录尚书事广陵王羽曰:"汝 为朕弟,居机衡之右,无勤恪之声,有阿党之迹。今黜汝录尚书、廷尉,但为特进、 太子太保。"又谡尚书令陆睿曰:"叔翻到省之初,甚有善称;比来偏颇懈怠,由 卿不能相导以义。虽无大责,宜有小罚,今夺卿禄一期。"又 谓左仆射拓跋赞曰:"叔翻受黜,卿应大辟;但以咎归一人,不复重责;今解卿少 师,削禄一期。"又谓左丞公孙良、右丞乞伏义受曰:"卿亦应大辟;可以白衣守 本官,冠服禄恤尽从削夺。若三年有成,还复本任;无成,永归 南亩。"又谓尚书任城王澄曰:"叔神志骄傲,可解少保。"又谓长兼尚书于果曰: "卿不勤职事,数辞以疾。可解长兼,削禄一期。"其馀守尚书尉羽、卢渊等,并 以不职,或解任,或黜官,或夺禄,皆面数其过而行之。渊, 昶之兄也。

帝又谓陆睿曰:"北人每言'北俗质鲁,何由知书!'朕闻之,深用怃然!今 知书者甚众,岂皆圣人!顾学与不学耳。朕修百官,兴礼乐,其志固欲移风易俗。 朕为天子,何必居中原!正欲卿等子孙渐染美俗,闻见广博;若 永居恒北,复值不好文之主,不免面墙耳。"对曰:"诚如圣言。金日磾不入仕汉 朝,何能七世知名!"帝甚悦。

郁林王之废也,鄱阳王锵初不知谋。及宣城公鸾权势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 之志。锵每诣鸾,鸾常屣履至车后迎之;语及家国,言泪俱发,锵以此信之。宫台 之内皆属意于锵,劝锵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 隆曰:"二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 敢不同!东城人正共缚送萧令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且虑 事不捷,意甚犹豫。马队主刘巨,世祖时旧人,诣锵,请间,叩 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其谋,告 之。癸酉,鸾遣兵二千人围锵第,杀锵,遂杀子隆及谢粲等。于时太祖诸子,子隆 最壮大,有才能,故鸾尤忌之。

江州刺史晋安王子懋闻鄱阳、随王死,欲起兵,谓防阁吴郡陆超之曰:"事成 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鬼。"防阁丹阳董僧慧曰:"此州虽小,宋孝武尝用之。 若举兵向阙以请郁林之罪,谁能御之!"子懋母阮氏在建康,密 遣书迎之,阮氏报其同母兄于瑶之为计。瑶之驰告宣城公鸾;乙亥,假鸾黄钺,内 外纂严,遣中护军王玄邈讨子懋,又遣军主裴叔业与于瑶之先袭寻阳,声云为郢府 司马。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湓城。叔业溯流直上,至夜,回袭 湓城;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入。子懋闻之,帅府州兵力据城自守。子懋部曲多雍州 人,皆勇跃愿奋。叔业畏之,遣于瑶之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忧,正当作散官, 不失富贵也。"子懋既不出兵攻叔业,众情稍沮。中兵参军于 琳之,瑶之兄也,说子懋重赂叔业,可以免祸。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说叔业取子 懋。叔业遣军主徐玄庆将四百人随琳之入州城,僚佐皆奔散。琳之从二百人,拔白 刃入斋,子懋骂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 杀之。王玄邈执董僧慧,将杀之,僧慧曰:"晋安举义兵,仆实预其谋;得为主人 死,不恨矣!愿至大敛毕,退就鼎镬。"玄邈义之,具以白鸾;免死配东冶。子懋 子昭基,九岁,以方二寸绢为书,参其消息,并遗钱五百,行金 得达,僧慧视之曰:"郎君书也!"悲恸而卒。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超之曰: "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玄邈等 欲囚以还都,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超之当得赏,密自后斩 之,头坠而身不僵。玄邈厚加殡敛。门生亦助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鸾遣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南兗州刺史安陆王子敬。广之至欧阳,遣部将济阴陈伯 之先驱。伯之因城开独入,斩子敬。

鸾又遣徐玄庆西上害诸王。临海王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行州事。 玄庆至江陵,欲以便宜从事。昌寓曰:"仆受朝廷意寄,翼辅外籓。殿下未有愆失, 君以一介之使来,何容即以相付邪!若朝廷必须殿下,当自 启闻,更听后旨。"昭秀由是得还建康。昌寓,尚之之弟子也。

鸾以吴兴太宗孔琇之行郢州事,欲使之杀晋熙王銶。琇之辞不许,遂不食而死。 琇之,靖之孙也。裴叔业自寻阳仍进向湘州,欲杀湘州刺史南平王锐,防阁周伯玉 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 从!"锐典签叱左右斩之。乙酉,杀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 王铿。

丁亥,庐陵王子卿为司徒,杜阳王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解严。

以宣城公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进爵为王。

宣城王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与参筹策。侍中谢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 守。至郡,致酒数斛遗其弟吏部尚书瀹,为书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

臣光曰:臣闻"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二谢兄弟,比 肩贵近,安享荣禄,危不预知;为臣如此,可谓忠乎!

宣城王虽专国政,人情犹未服。王胛上有赤志,骠骑咨议参军考城江祐劝王出 以示人。王以示晋寿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 "公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转言之!"王母,祏之姑也。

戊戈,杀桂阳王铄、衡阳王钧、江夏王锋、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伦。

铄与鄱阳王锵齐名;锵好文章,铄好名理,时人称为鄱、桂。锵死,铄不自安, 至东府见宣城王,还,谓左右曰:"向录公见接殷勤,流连不能已,而面有惭色, 此必欲杀我。"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杀诸王,常夜遣兵围其第,斩关逾垣,呼噪而入,家赀皆封籍之。江 夏王锋,有才行,宣城王尝与之言"遥光才力可委"。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 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 杀诸王,锋遗宣城王书,诮责之;宣城王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太庙, 夜,遣兵庙中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锋有力,手击数人皆仆地,然后死。

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 奴,不许而死。

又遣中书舍人茹法亮杀巴陵王子伦。子伦性英果,时为南兰陵太守,镇琅邪, 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问典签华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 可即办。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手自执鸩逼之。子伦正衣冠, 出受诏,谓法亮曰:"先朝昔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君是身家旧人,今衔 此使,当由事不获已。此酒非劝酬之爵。"因仰之而死,时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 流涕。

初,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时入奏事,一岁数返, 时主辄与之间语,访以州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恒虑 弗及。于是威行州部,大为奸利。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 可干;典签赵渥之谓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见世祖,盛毁之;晔遂免还。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子罕还,泣谓母曰:"儿欲 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

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刘寅等,世祖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戴僧静 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唯巴东!"上问其故,对曰:"天生无罪,而一时被 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皆咨签帅;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 州唯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何得不反!"

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参军范云曰:"诣长史以下皆 无益,诣签帅立有倍本之价。不诣谓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诛诸王,皆令典 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孔珪闻之,流涕曰:"齐之衡阳、 江夏最有意,而复害之;若不立签帅,故当不至于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签之弊, 乃诏:"自今诸州有急事,当密以奏闻,勿复遣典签入都。"自是典签之任浸轻矣。

萧子显论曰:帝王之子,生长富厚,期出闺阃,暮司方岳,防骄翦逸,积代常 典。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劳旧左右,用为主帅,饮食游居,动应闻启;处地虽 重,行己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艰难总至,望其释位 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馀风,至齐室而尤弊也。

癸卯,以宁朔将军萧遥欣为豫州刺史,黄门郎萧遥昌为郢州刺史,辅国将军萧 诞为司州刺史。遥昌,遥欣之弟;诞,谌之兄也。

甲辰,魏以太尉东阳王丕为太傅、录尚书事,留守平城。

戊申,魏主亲告太庙,使高阳王雍、于列奉迁神主于洛阳;辛亥,发平城。

海陵王在位,起居饮食,皆咨宣城王而后行。尝思食蒸鱼菜,太官令答无录公 命,竟不与。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冲幼,庶政多昧;且早婴尪疾,弗克负荷。 太傅宣城王,胤体宣皇,钟慈太祖,宜入承宝命。帝可降封海 陵王,吾当归老别馆。"且以宣城王为太祖第三子。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 改元。以太尉王敬则为大司马,司空陈显达为太尉,尚书令王晏加骠骑大将军,左 仆射徐孝嗣加中军大将军,中领军萧谌为领军将军。

度支尚书虞悰称疾不陪位。帝以悰旧人,欲引参佐命,使王晏赍废立事示悰。 悰曰:"主上圣明,公卿戮力,宁假朽老以赞惟新乎!不敢闻命!"因恸哭。朝议 欲纠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遗直。"乃止。

帝与群臣宴会,诏功臣上酒。王晏等兴席,谢瀹独不起,曰:"陛下受命,应 天顺人;王晏妄叨天功以为己力!"帝大笑,解之。座罢,晏呼瀹共载还令省,欲 相抚悦。瀹正色曰:"君巢窟在何处!"晏甚惮之。

丁卯,诏:"籓牧守宰,或有荐献,事非任土,悉加禁断。"

己巳,魏主如信都。庚午,曰:"比闻缘边之蛮,多窃掠南土,使父子乖离, 室家分绝。联方荡壹区宇,子育万姓,若苟如此,南人岂知朝德哉!可诏荆、郢、 东荆三州,禁勒蛮民,勿有侵暴。"

十一月,癸酉,以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

丁丑,魏主如鄴。

庚辰,立皇子宝义为晋安王,宝玄为江夏王,宝源为庐陵王,宝寅为建安王, 宝融为随郡王,宝攸为南平王。

甲申,诏曰:"邑宰禄薄,虽任土恒贡,自今悉断。"

乙酉,追尊始安贞王为景皇,妃为懿后。

丙戌,以闻喜公遥欣为荆州刺史,丰城公遥昌为豫州刺史。时上长子晋安王宝 义有废疾,诸子皆弱小,故以遥光居中,遥欣镇抚上流。

戊子,立皇子宝卷为太子。

魏主至洛阳,欲澄清流品,以尚书崔亮兼吏部郎。亮,道固之兄孙也。

魏主敕后军将军宁文福行牧地。福表石济以西,河内以东,距河凡十里。魏主 自代徙杂畜置其地,使福掌之;畜无耗失,以为司马监。

初,世祖平统万及秦、凉,以河西水草丰美,用为牧地,畜甚蕃息,马至二百 馀万匹,橐驼半之,牛羊无数。及高祖置牧场于河阳,常畜戌马十万匹,每岁自河 西徙牧并州,稍复南徙,欲其渐习水土,不至死伤,而河西之牧 愈更蕃滋。及正光以后,皆为寇盗所掠,无孑遗矣。

永明中,御史中丞沈渊表,百官年七十,皆令致仕,并穷困私门。庚子,诏依 旧铨叙。上辅政所诛诸王,皆复属籍,封其子为侯。

上诈称海陵恭王有疾,数遣御师瞻视,因而殒之,葬礼并依汉东海恭王故事。

魏郢州刺史韦珍,在州有声绩,魏主赐以骏马、谷帛。珍集境内孤贫者,悉散 与之,谓之曰:"天子以我能绥抚卿等,故赐以谷帛,吾何敢独有之!"

魏主以上废海陵王自立,谋大举入寇。会边将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请降 于魏,十一月,辛丑朔,魏遣行征南将军薛真度督四将向襄阳,大将军刘昶、平南 将军王肃向义阳,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钟离,平南将军广平刘藻向 南郑。真度,安都从祖弟也。以尚书卢渊为安南将军,督襄阳前锋诸军。渊辞以不 习军旅,不许。渊曰:"但恐曹虎为周鲂耳。"

魏主欲变易旧风,壬寅,诏禁士民胡服。国人多不悦。

通直散骑常侍刘芳,缵之族弟也,与给事黄门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学为帝所 亲礼,多引与讲论及密议政事;大臣贵戚皆以为疏己,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给事 黄门侍郎陆觊私谕之曰:"至尊但欲广知古事,询访前世法式耳, 终不亲彼而相疏也。"众意乃稍解。觊,馛之子也。

魏主欲自将入寇。癸卯,中外戒严。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相州刺 史高闾上表称:"洛阳草创,曹虎既不遣质任,必非诚心,无宜轻举。"魏主不从。

久之,虎使竟不再来,魏主引公卿议行留之计,公卿或以为宜止,或以为宜行。 帝曰:"众人纷纭,莫知所从。必欲尽行留之势,宜有客主,共相起发。任城、镇 南为留议,朕为行论,诸公坐听得矣,长者从之。"众皆曰: "诺。"镇南将军李冲曰:"臣等正以迁都草创,人思少安;为内应者未得审谛, 不宜轻动。"帝曰:"彼降款虚实,诚未可知。若其虚也,朕巡抚淮甸,访民疾苦, 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若其实也,今不以时应接, 则失乘时之机,孤归义之诚,败朕大略矣。"任城王洽曰:"虎无质任,又使不再 来,其诈可知也。今代都新迁之民,皆有恋本之心。扶老携幼,始就洛邑,居无一 椽之室,食无甔石之储。又冬月垂尽,东作将起,乃'百堵皆兴'、 '俶载南亩'之时,而驱之使擐甲执兵,泣当白刃,殆非歌舞之师也。且诸军已进, 非无应接。若降款有实,待既平樊、沔,然后銮舆顺动,亦可晚之有!今率然轻举, 上下疲劳;若空行空返,恐挫损天威,更成贼气,非策之得 者也。"司空穆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谓亮曰:"公辈在外之时,见张旗授 甲,皆有忧色,平居论议,不愿南征,何得对上即为此语!面背不同,事涉欺佞, 岂大臣之义、国士之体乎!万一倾危,皆公辈所为也。"冲曰: "任城王可谓忠于社稷。"帝曰:"任城以从朕者为佞,不从朕者岂必皆忠!夫小 忠者,大忠之贼,无乃似诸!"澄曰:"臣愚暗,虽涉小忠,要是竭诚谋国;不知 大忠者竟何所据!"帝不从。

辛亥,发洛阳,以北海王详为尚书仆射,统留台事;李冲兼仆射,同守洛阳。 给事黄门侍郎崔休为左丞,赵郡王幹都督中外诸军事,始平王勰将军宗子军宿卫左 右。休,逞之玄孙也。戊辰,魏主至悬瓠。己巳,诏寿阳、钟离、 马头之师所获男女皆放还南。曹虎果不降。

魏主命卢渊攻南阳。渊以军中乏粮,请先攻赭阳以取叶仓,魏主许之。乃与征 南大将军城阳王鸾、安南将军李佐、荆州刺史韦珍共攻赭阳。鸾,长寿之子;佐, 宝之子也。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闭城拒守。薛真度军于沙堨,南阳 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刘思忌拒之。

先是,魏主遣中书监高闾治古乐;会闾出为相州刺史,是岁,表荐著作郎韩显 宗、太乐祭酒公孙崇参知钟律,帝从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40 【齐纪六】|正史

《资治通鉴》卷140 【齐纪六】


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中 建武二年(乙亥,公元四九五年)

春,正月,壬申,遣镇南将军王广之督司州、右卫将军萧坦之督徐州、尚书右 仆射沈文季督豫州诸军以拒魏。

癸酉,魏诏:"淮北之人不得侵掠,犯者以大辟论。"

乙未,拓跋衍攻钟离,徐州刺史萧惠休乘城拒守,间出袭击魏兵,破之。惠休, 惠明之弟也。刘昶、王肃攻义阳,司州刺史萧诞拒之。肃屡破诞兵,招降万馀人。 魏以肃为豫州刺史。刘昶性褊躁,御军严暴,人莫敢言。法曹 行参军北平阳固苦谏;昶怒,欲斩之,使当攻道。固志意闲雅,临敌勇决,昶始奇 之。

丁酉,中外纂严。以太尉陈显达为使持节、都督西北诸军事,往来新亭、白下 以张声势。

己亥,魏主济淮;二月,至寿阳,众号三十万,铁骑弥望。甲辰,魏主登八公 山,赋诗。道遇甚雨,命去盖;见军士病者,亲抚慰之。魏主遣使呼城中人,丰城 公遥昌使参军崔庆远出应之。庆远问师故,魏主曰:"固当有故! 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违乎?"庆远曰:"未承来命,无所含垢。"魏主曰: "齐主何故废立?"庆远曰:"废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审何疑?"魏主曰:"武 帝子孙,今皆安在?"庆远曰:"七王同恶,已伏管、蔡之诛; 其馀二十馀王,或内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义,何以不 立近亲,如周公之辅成王,而自取之乎?"庆远曰:"成王有亚圣之德,故周公得 而相之。今近亲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舍武帝近亲 而立宣帝,唯其贤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庆远曰:"非其类也。主 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尔,武王伐纣,不立微子而辅之,亦为苟贪天下乎?" 魏主大笑曰:"朕来问罪。如卿之言,便可释然。"庆远曰: "'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圣人之师也。"魏主曰:"卿欲吾和亲,为不欲乎?" 庆远曰:"和亲则二国交欢,生民蒙福;否则二国交恶,生民涂炭。和亲与否,裁 自圣衷。"魏主赐庆远酒殽、衣服而遣之。

戊申,魏主循淮而东,民皆安堵,租运属路。丙辰,至钟离。

上遣左卫将军崔慧景、宁朔将军裴叔业救钟离。刘昶、王肃众号二十万,堑栅 三重,并力攻义阳,城中负楯而立。王广之引兵救义阳,去城百馀里,畏魏强,不 敢进。城中益急,黄门侍郎萧衍请先进,广之分麾下精兵配之。 衍间道夜发,与太子率萧诔等径上贤首山,去魏军数里。魏人出不意,未测多少, 不敢逼。黎明,城中望见援军至,萧诞遣长史王伯瑜出攻魏栅,因风纵火,衍等众 军自外击之,魏不能支,解围去。己未,诞等追击,破之。诔, 谌之弟也。

先是,上以义阳危急,诏都督青、冀二州诸军事张冲出军攻魏以分其兵势。冲 遣军主桑系祖攻魏建陵、驿马、厚丘三城,又遣军主僧护攻魏虎阬、冯时、即丘三 城,皆拔之。青、冀二州刺史王洪范遣军主崔延袭魏纪城,据之。

魏主欲南临江水,辛酉,发钟离。司徒长乐元懿公冯诞病,不能从,魏主与之 泣诀,行五十里,闻诞卒。时崔慧景等军去魏主营不过百里,魏主轻将数千人夜还 钟离,拊尸而哭,达旦,声泪不绝。壬戌,敕诸军罢临江之行, 葬诞依晋齐献王故事。诞与帝同年,幼同砚席,尚帝妹乐安长公主。虽无学术,而 资性淳笃,故特有宠。丁卯,魏主遣使临江,数上罪恶。

魏久攻钟离不克,士卒多死。三月,戊寅,魏主如邵阳,筑城于洲上,栅断水 路,夹筑二城。萧坦之遣军主裴叔业攻二城,拔之。魏主欲筑城置戍于淮南,以抚 新附之民。赐相州刺史高闾玺书,具论其状。闾上表,以为: "《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何者国家止为受隆之计,发兵不多,东西 辽阔,难以成功;今又欲置戍淮南,招抚新附。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骑数十 万,南临瓜步;诸郡尽降,而盱眙小城,攻之不克。班师之日, 兵不戍一城,土不辟一廛。夫岂无人?以为大镇未平,不可守小故也。夫壅水者先 塞其原,伐木者先断其本;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终无益也。寿阳、盱眙、淮阴, 淮南之本原也;三镇不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明矣。 敌之大镇逼其外,长淮隔其内;少置兵则不足以自固,多置兵则粮运难通。大军既 还,士心孤怯;夏水盛涨,救援甚难。以新击旧,以劳御逸,若果如此,必为敌擒, 虽忠勇奋发,终何益哉!且安土恋本,人之常情。昔彭城之役, 既克大镇,城戍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犹逾数万。角城蕞尔,处在淮北,去淮阳十八 里。五固之役,攻围历时,卒不能克。以今准昔,事兼数倍。天时尚热,雨水方降, 愿陛下踵世祖之成规,旋辕返旆,经营洛邑,蓄力观衅,布德 行化,中国既和,远人自服矣。"尚书令陆睿上表,以为:"长江浩荡,彼之巨防。 又南土昏备,暑气郁蒸。师人经夏,必多疾病。而迁鼎草创,庶事甫尔。台省无论 政之馆,府寺靡听治之所。百僚居止,事等行路,沉雨炎阳, 自成疠疫。且兵徭并举,圣王所难。今介胄之士,外攻寇仇,羸弱之夫,内勤土木, 运给之费,日损千金。驱罢弊之兵,讨坚城之虏,将何以取胜乎!陛下去冬之举, 正欲曜武江、汉耳;今自春几夏,理宜释甲。愿早还洛邑,使 根本深固,圣怀无内顾之忧,兆民休斤板之役,然后命将出师,何忧不服!"魏主 纳其言。

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阳,患之。张欣泰曰:"彼有去志,所以筑城者,外自夸大, 惧我蹑其后耳。今若说之以两愿罢兵,彼无不听矣。"慧景从之,使欣泰诣城下语 魏人,魏主乃还。济淮,馀五将未济,齐人据渚邀断津路。魏 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为直阁将军,军主代人奚康生应募,缚筏积柴,因风纵火,烧 齐船舰,依烟直进,飞刀乱斫,中渚兵遂溃。魏主假康生直阁将军。

魏主使前将军杨播将步卒三千、骑五百为殿。时春水方长,齐兵大至,战舰塞 川。播结陈于南岸以御之,诸军尽济。齐兵四集围播,播为圆阵以御之,身自搏战, 所杀甚众。相拒再宿,军中食尽,围兵愈急。魏主在北岸望之, 以水盛不能救,既而水稍减,播引精骑三百历齐舰大呼曰:"我今欲渡,能战者来!" 遂拥众而济。播,椿之兄也。

魏军既退,邵阳洲上馀兵万人,求输马五百匹,假道以归。崔慧景欲断路攻之, 张欣泰曰:"归师勿遏,古人畏之,兵在死地,不可轻也。今胜之不足为武,不胜 徒丧前功;不如许之。"慧景从之。萧坦之还,言于上曰: "邵阳洲有死贼万人,慧景、欣泰纵而不取。"由是皆不加赏。甲申,解严。初, 上闻魏主欲饮马于江,惧,敕广陵太守行南兗州事萧颖胄移居民入城。民惊恐,欲 席卷南渡。颖胄以魏寇尚远,不即施行;魏兵竟不至。颖胄,太 祖之从子也。

上遣尚书右仆射沈文季助丰城公遥昌守奉阳。文季入城,止游兵不听出,洞开 城门,严加守备。魏兵寻退。

魏之入寇也,卢昶等犹在建康,齐人恨之,饲以蒸豆。昶怖惧,食之,泪汗交 横。谒者张思宁辞气不屈,死于馆下。及还,魏主让昶曰:"人谁不死,何至自同 牛马,屈身辱国!纵不远惭苏武,独不近愧思宁乎!"乃黜为民。

戊子,魏太师京兆武公冯熙卒于平城。

乙未,魏主如下邳;夏,四月,庚子,如彭城;辛丑,为冯熙举哀。太傅、录 尚书事平阳公丕不乐南迁,与陆睿表请魏主还临熙葬。帝曰:"开辟以来,安有天 子远奔舅丧者乎!今经始洛邑,岂宜妾相诱引,陷君不义!令、 仆以下,可付法官贬之。"仍诏迎熙及博陵长公主之柩,南葬洛阳,礼如晋安平献 王故事。

魏主之在钟离也,仇池镇都大将、梁州刺史拓跋英请以州兵会刘藻击汉中,魏 主许之。梁州刺史萧懿遣部将尹绍祖、梁季群等将兵二万,据险,立五栅以拒之。 英曰:"彼帅贱,莫相统壹。我选精卒并攻一营,彼必不相救; 若克一营,四营皆走矣。"乃引兵急攻一营,拔之,四营俱溃,生擒梁季群,斩三 千馀级,俘七百馀人,乘胜长驱,进逼南郑。懿又遣其将姜修击英,英掩击,尽获 之。将还,懿别军继至;将士皆已疲,不意其至,大惧,欲走。 英故缓辔徐行,神色自若,登高望敌,东西指麾,状若处分,然后整列而前。懿军 疑有伏兵,迁延引退,英追击,破之,遂围南郑。禁将士毋得侵暴,远近悦附,争 供租运。

懿婴城自守,军主范絜先将三千馀人在外,还救南郑。英掩击,尽获之。围城 数十日,城中恟惧。录事参军新野庾域封题空仓数十,指示将士曰:"此中粟皆满, 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众心乃安。会魏主召英还,英使老 弱先行,自将精兵为后拒,遣使与懿告别。懿以为诈,英去一日,犹不开门;二月, 乃遣将追之。英与士卒下马交战,懿兵不敢逼,行四日四夜,懿兵乃返。英入斜谷, 会天大雨,士卒截竹贮米,执炬火于马上炊之。

先是,懿遣人诱说仇池诸氐,使起兵断英运道及归路。英勒兵奋击,且战且前, 矢中英颊,卒全军还仇池,讨叛氐,平之。英,桢之子;懿,衍之兄也。

英之攻南郑也,魏主诏雍、泾、岐三州发兵六千人戍南郑,俟克城则遣之。侍 中兼左仆射李冲表谏曰:"秦川险厄,地接羌、夷。自西师出后,饷援连续,加氐、 胡叛逆,所在奔命,运粮擐甲,迄兹未已。今复豫差戍卒,悬 拟山外,虽加优复,恐犹惊骇。脱终攻不克,徒动民情,连胡结夷,事或难测。辄 依旨密下刺史,待军克郑城,然后差遣。如臣愚见,犹谓未足。何者?西道险厄, 单径千里,今欲深戍绝界之外,孤据群贼之中,敌攻不可猝援, 食尽不可运粮。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南郑于国,实为马腹也。且 魏境所掩,九州过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唯漠北之与江外耳。羁之 在近,岂汲汲于今日也!宜待疆宇既广,粮食既足,然后置邦树 将,为吞并之举。今钟离、寿阳,密迩未拔;赭城、新野,跬步弗降。东道既未可 以近力守,西籓宁可以远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终以资敌也。又,建都土中,地 接寇壤,方须大将死士,平荡江会,若轻遣单寡,弃令陷没,恐 后举之日,众以留守致惧,求其死效,未易可获。推此而论,不戍为上。"魏主从 之。

癸丑,魏主如小沛;己未,如瑕丘;庚申,如鲁城,亲祠孔子;辛酉,拜孔氏 四人、颜氏二人官,作选诸孔宗子一人封崇圣侯,奉孔子祀,命兗州修孔子墓,更 建碑铭。

戊辰,魏主如碻磝,命谒者仆射成淹具舟楫,欲自泗入河,溯流还洛。淹谏, 以为"河流悍猛,非万乘所宜乘。"帝曰:"我以平城无漕运之路,故京邑民贫。 今迁都洛阳,欲通四方之运,而民犹惮河流之险;故朕有此行, 所以开百姓之心也。"

魏城阳王鸾等攻赭阳,诸将不相统壹,围守百馀日,诸将欲案甲不战以疲之。 李佐独昼夜攻击,士卒死者甚众,帝遣太子右卫率垣历生救之。诸将以众寡不敌, 欲退,佐独帅骑二千逆战而败。卢渊等引去,历生追击,大破之。 历生,荣祖之从弟也。南阳太守房伯玉等又败薛真度于沙堨。

鸾等见魏主于瑕丘。魏主责之曰:"卿等沮辱威灵,罪当大辟;朕以新迁洛邑, 特从宽典。"五月,己巳,降封鸾为定襄县王,削户五百;卢渊、李佐、韦珍皆削 官爵为民,佐仍徙瀛州。以薛真度与其从兄安都有开徐方之功, 听存其爵及荆州刺史,馀皆削夺,曰:"进足明功,退足彰罪矣。"

魏广川刚王谐卒。谐,略之子也。魏主曰:"古者,大臣之丧有三临之礼;魏、 晋以来,王公之丧,哭于东堂。自今诸王之丧,期亲三临;大功再临;小功、缌麻 一临;罢东堂之哭。广川王于朕,大功也。"将大敛,素服、 深衣往哭之。

甲戌,魏主如滑台;丙子,舍于石济。庚辰,太子出迎于平桃城。

赵郡王幹在洛阳,贪淫不法,御史中尉李彪私戒之,且曰:"殿下不悛,不敢 不以闻。"幹悠然不以为意。彪表弹之。魏主诏幹与北海王详俱从太子诣行在。既 至,见详而不见幹,阴使左右察其意色,知无忧悔,乃亲数其罪, 杖之一百,免官还第。

癸未,魏主还洛阳,告于太庙。甲申,减冗官之禄以助军国之用。乙酉,行饮 至之礼。班赏有差。

甲午,魏太子冠于庙。魏主欲变北俗,引见群臣,谓曰:"卿等欲朕远追商、 周,为欲不及汉、晋邪?"咸阳王禧对曰:"群臣愿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 "然则当变风易俗,当因循守故邪?"对曰:"愿圣政日新。"帝 曰:"为止于一身,为欲传之子孙邪?"对曰:"愿传之百世!"帝曰:"然则必 当改作,卿等不得违也。"对曰:"上令下从,其谁敢违!"帝曰:"夫'名不正, 言不顺,则礼乐不可兴。'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其年三 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 故为,当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卿士以为然不?"对曰:"实如圣旨。"帝曰: "朕尝与李冲论此,冲曰:"四方之语,竟知谁是;帝者言之, 即为正矣。'冲之此言,其罪当死!"因顾冲曰;'卿负社稷,当令御史牵下!" 冲免冠顿首谢。又责留守之官曰:"昨望见女犹服夹领小袖,卿等何为不遵前诏!" 皆谢罪。帝曰:"朕言非是,卿等当庭争。如何入则顺旨,退 则不从乎!"六月,己亥,下诏:"不得为北俗之语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

癸卯,魏主使太子如平城赴太师熙之丧。

癸丑,魏诏求遗书,秘阁所无,有益时用者,加以优赏。

魏有司奏:"广川王妃葬于代都,未审以新尊从旧卑,以旧卑就新尊?"魏主 曰:"代人迁洛者,宜悉葬邙山。其先有夫死于代者,听妻还葬;夫死于洛者,不 得还代就妻。其馀州之人,自听从便。"丙辰,诏:"迁洛之民 死,葬河南,不得还北。"于是代人南迁者悉为河南洛阳人。

戊午,魏改用长尺、大斗,其法依《汉志》为之。

上之废郁林王也,许萧谌以扬州;既而除领军将军、南徐州刺史。谌恚曰: "见炊饭,推以与人。"谌恃功,颇干预朝政,所欲选用,辄命尚书使为申论。上 闻而忌之,以萧诞、萧诔方将兵拒魏,隐忍不发。壬戌,上游华林 园,与谌及尚书令王晏等数人宴,尽欢;坐罢,留谌晚出,至华林阁,仗身执还入 省。上遣左右莫智明数谌曰:"隆昌之际,非卿无有今日。今一门二州、兄弟三封, 朝廷相报,止可极此。卿恆怀怨望,乃云炊饭已熟,合甑与人 邪!今赐卿死!"遂杀之,并其弟诔;以黄门郎萧衍为司州别驾,往执诞,杀之。 谌好术数,吴兴沈文猷常语之曰:"君相不减高帝。"谌死,文猷亦伏诛。谌死之 日,上又杀西阳王子明、南海王子罕、邵陵王子贞。乙丑,以右 卫将军萧坦之为领军将军。

魏高闾上言:"鄴城密皇后庙颓圮,请更葺治;若谓已配飨太庙,即宜罢毁。" 诏罢之。

魏拓跋英之寇汉中也,沮水氐杨馥之为齐击武兴氐杨集始,破之。秋,七月, 辛卯,以馥之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

八月,乙巳,魏选武勇之士十五万人为羽林、虎贲以充宿卫。

魏金墉宫成,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于洛阳。

魏高祖游华林园,观故景阳山,黄门侍郎郭祚曰:"山水者,仁智之所乐,宜 复修之。"帝曰:"魏明帝以奢失之于前,朕岂可袭之于后乎!"帝好读书,手不 释卷,在舆、据鞍,不忘讲道。善属文,多于马上口占,既成, 不更一字;自太和十年以后,诏策皆自为之。好贤乐善,情如饥渴,所与游接,常 寄以布素之意,如李冲、李彪、高闾、王萧、郭祚、宋弁、刘芳、崔光、邢峦之徒, 皆以文雅见亲,贵显用事;制礼作乐,郁然可观,有太平之风 焉。

治书侍御史薛聪,辨之曾孙也,弹劾不避强御,帝或欲宽贷者,聪辄争之。帝 每曰:"朕见薛聪,不能不惮,何况诸人也!"自是贵戚敛手。累迁直阁将军,兼 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帝外以德器遇之,内心以膂为寄,亲 卫禁兵,悉聪管领,故终太和之世,恒带直阁将军。群臣罢朝之后,聪桓陪侍帷幄, 言兼昼夜,时政得失,动辄匡谏,事多听允;而重厚沉密,外莫窥其际。帝欲进以 名位,辄苦让不受。帝亦雅相体悉,谓之曰:"卿天爵自高, 固非人爵之所能荣也。"

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还于洛阳。

丙戌,魏主如鄴,屡至相州刺史高闾之馆,美其治效,赏赐甚厚。闾数请本州, 诏曰:"闾以悬车之年,方求衣锦,知进忘退,有尘谦德;可降号平北将军。朝之 老成,宜遂情愿,徙授幽州刺史,令存劝两修,恩法并举。" 以高阳王雍为相州刺史,戒之曰:"作牧亦易亦难:'其身正,不令而行。所以易;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所以难。"

己丑,徙南平王宝攸为郡陵王,蜀郡王子文为西阳王,广汉王子峻为衡阳王, 临海王昭季为巴陵王,永嘉王昭粲为桂阳王。

乙未,魏主自鄴还;冬,十月,丙辰,至洛阳。

壬戌,魏诏:"诸州牧精品属官,考其得失为三等以闻。"又诏:"徐、兗、 光、南青、荆、洛六州,严纂戎备,应须赴集。"十一月,丁卯,诏罢世宗东田, 毁兴光楼。

己卯,纳太子妃褚氏,大赦。妃,澄之女也。

庚午,魏主如委粟山,定圜丘。己卯,帝引诸儒议圜丘礼。秘书令李彪建言: "鲁人将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宫。请前一日告庙。"从之。甲申,魏主祀圜 丘;丙戌,大赦。

十二月,乙未朔,魏主见群臣于光极堂,宣下品令,为大选之始。光禄勋于烈 子登引例求迁官,烈上表曰:"方今圣明之理,朝应廉让,而臣子登引人求进;是 臣素无教训,乞行黜落!"魏主曰:"此乃有识之言,不谓烈能 办此!"乃引见登,谓曰:"朕将流化天下,以卿父有谦逊之美、直士之风,故进 卿为太子翊军校尉。"又加烈散骑常侍,封聊城县子。

魏主谓群臣曰:"国家从来有一事可叹:臣下莫肯公言得失是也。夫人君患不 能纳谏,人臣患不能尽忠。自今朕举一人,如有不可,卿等直言其失;若有才能而 朕所不识,卿等亦当举之。如是,得人者有赏,不言者有罪,卿 等当知之。"

丁酉,诏修晋帝诸陵,增置守卫。

甲子,魏主引见群臣于光极堂,颁赐冠服。

先是,魏人未尝用钱,魏主始命铸太和五铢。是岁,鼓铸粗备,诏公私用之。

魏以光城蛮帅田益光为南司州刺史,所统守宰,听其铨置。后更于新蔡立东豫 州,以益光为刺史。

氐王杨炅卒。

高宗明皇帝中 建武三年(丙子,公元四九六年)

春,正月,丁卯,以杨炅子崇祖为沙州刺史,封阴平王。

魏主下诏,以为:"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 为拓跋氏。夫土者,黄口之色,万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诸功臣旧族自代来者, 姓或重复,皆改之。"于是始改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 乙旃氏为叔孙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步六孤氏为陆氏,贺赖氏为贺氏,独孤氏为刘 氏,贺楼氏为楼氏,勿忸于氏为于氏,尉迟氏为尉氏;其馀所改,不可胜纪。

魏主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 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当朝贵重,所结姻姻,莫非清望; 帝亦以其女为夫人。诏黄门郎、司徒左长史宋弁定诸州士族,多 所升降。又诏以"代人先无姓族,虽功贤之胤,无异寒贱;故宦达者位极公卿,其 功、衰亲仍居猥任。其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自太祖已降,勋著 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宫,一 同四姓。自此以外,应班士流者,寻续别敕。其旧为部落大人,而皇始已来三世官 在给事已上及品登王公者为姓;若本非大人,而皇始已来三世官在尚书已上及品登 王公者亦为姓。其大人之后而官不显亦为族;若本非大人而官显 者说为族。凡此姓族,皆应审核,勿容伪冒。令司空穆亮、尚书陆琇等详定,务令 平允。"琇,馛之子也。

魏旧制:王国舍人皆应娶八族及清修之门。威阳王禧娶隶户为之,帝深责之, 因下诏为六弟聘室:"前都所纳,可为妾媵。咸阳王禧,可聘故颍川太守陇西李辅 女;河南王幹,可聘故中散大夫代郡穆明乐女;广陵王羽,可聘 骠骑咨议参军荥阳郑平城女;颍川王雍,可聘故中书博士范阳卢神宝女;始平王勰, 可聘廷尉卿陇西李冲女;北海王详,可聘吏部郎中荥阳郑懿女。"懿,羲之子也。

时赵郡诸李,人物尤多,各盛家风,故世之言高华者,以五姓为首。

众议以薛氏为河东茂族。帝曰:"薛氏,蜀也,岂可入郡姓!"直阁薛宗起执 戟在殿下,出次对曰:"臣之先人,汉末仕蜀,二世复归河东,今六世相袭,非蜀 人也。伏以陛下黄帝之胤,受封北土,岂可亦谓之胡邪!今不预 郡姓,何以生为!"乃碎戟于地。帝徐曰:"然则朕甲、卿乙乎?"乃入郡姓,仍 曰:"卿非'宗起',乃'起宗'也!"

帝与群臣论选调曰:"近世高卑出身,各有常分;此果如何?"李冲对曰: "未审上古已来,张官列位,为膏梁子弟乎,为致治乎?"帝曰:"欲为治耳。" 冲曰:"然则陛下今日何为专取门品,不拔才能乎?"帝曰:"苟 有过人之才,不患不知。然君子之门,借使无当世之用,要自德行纯笃,朕故用之。" 冲曰:"傅说、吕望,岂可以门地得之!"帝曰:"非常之人,旷世乃有一二耳。" 秘书令李彪曰:"陛下若专取门地,不审鲁之三卿,孰若 四科?"著作佐郎韩显宗曰:"陛下岂可以贵袭贵,以贱袭贱!"帝曰:"必有高 明卓然、出类拔萃者,朕亦不拘此制。"顷之,刘昶入朝,帝谓昶曰:"或言唯能 是寄,不必拘门;朕以为不尔。何者?清浊同流,混齐一等,君 子小人,名品无别,此殊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 之官复有七等。若有其人,可起家为三公。正恐贤才难得,不可止为一人浑我典制 也。"

臣光曰:"选举之法,先门地而后贤才,此魏、晋之深弊,而历代相因,莫之 能改也。夫君子、小人,不在于世禄与侧微。以今日视之,愚智所同知也。当是之 时,虽魏孝文之贤,犹不免斯蔽。故夫明辨是非而不惑于世俗者, 诚鲜矣!壬辰,魏徒始平王勰为彭城王,复定襄县王鸾为城阳王。

二月,壬寅,魏诏:"君臣自非金革,听终三年丧。"

丙午,魏诏:"畿内七十已上,暮春赴京师行养老之礼。"三月,丙寅,宴群 臣及国老、庶老于华林园。"诏:"国老,黄耇已上,假中散大夫、郡守;耆年已 上,假给事中、县令。庶老,直假郡、县,各赐鸠杖、衣裳。"

丁丑,魏诏:"诸州中正各举其乡民望,年五十已上守素衡门者,授以令、长。"

壬午,诏:"乘舆有金银饰校者,皆剔除之。"

上志慕节俭。太官尝进裹蒸,上曰:"我食此不尽,可四破之,馀充晚食。" 又尝用皁荚,以馀泺授左右曰:"此可更用。"太官元日上寿,有银酒鎗,上欲坏 之;王晏等咸称盛德,卫尉萧颖胄曰:"朝廷盛礼,莫若三元。 此一器既是旧物,不足为侈。"上不悦。后预曲宴,银器满席。颖胄曰:"陛下前 欲坏酒钅仓,恐宜移在此器。"上甚惭。

上躬亲细务,纲目亦密,于是郡县及六署、九府常行职事,莫不启闻,取决诏 敕。文武勋旧,皆不归选部,亲近凭势,户相通进,人群之务过繁密。南康王侍郎 颍川钟嵘上书言:"古者,明君揆才颁政,量能授职,三公坐而 论道,九卿作而成务,天子唯恭己南面而已。"书奏,上不怿,谓太中大夫顾暠曰: "钟嵘何人,欲断朕机务!卿识之不?"对曰:"嵘虽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 且繁碎职事,各有司存;今人主总而亲之,是人主愈劳而人 臣愈逸,所谓'代疱人宰而为大匠斫'也。"上不顾而言他。

夏,四月,甲辰,魏广州刺史薛法护来降。

魏寇司州,栎城戍主魏僧珉拒破之。

五月,丙戌,魏营方泽于河阴。又诏汉、魏、晋诸帝陵,百步内禁樵苏。丁亥, 魏主有事于方泽。

秋,七月,魏废皇后冯氏。初,文明太后欲其家贵重,简冯熙二女入掖庭,其 一早卒,其一得幸于魏主,未几,有疾,还家为尼。及太后殂,帝立熙少女为皇后。 既而其姊疾愈,帝思之,复迎入宫,拜左昭仪;后宠浸衰。昭 仪自以年长,且先入宫,不率妾礼。后颇愧恨,归仪因谮而废之。后素有德操,遂 居瑶光寺为练行尼。

魏主以久旱,自癸未不食至于乙酉,群臣皆诣中书省请见。帝在崇虎楼,遣舍 人辞焉,且问来故。豫州刺史王肃对曰:"今四效雨已沾洽,独京城微少。庶民未 乏一餐而陛下辍膳三日,臣下惶惶,无复情地。"帝使舍人应之 曰:"朕不食数日,犹无所感。比来中外贵贱,皆言四郊有雨,朕疑其欲相宽勉, 未必有实。方将遣使视之,果如所言,即当进膳;如其不然,朕何以生为!当以身 为万民塞咎耳!"是夕,大雨。魏太子恂不好学,体素肥大,苦 河南地热,常思北归。魏主赐之衣冠,徇常私著胡服。中庶子辽东高道悦数切谏, 恂恶之。八月,戊戌,帝如嵩高,恂与左右密谋,召牧马轻骑奔平城,手刃道悦于 禁中。领军无俨勒门防遏,入夜乃定。诘旦,尚书陆琇驰以启帝, 帝大骇,秘其事,仍至汴口而还。

甲寅,入宫,引见恂,数其罪,亲与咸阳王禧等更代杖之百馀下,扶曳出外, 囚于城西;月馀乃能起。

丁巳,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桢卒。

九月,戊辰,魏主讲武于小平津;癸酉,还宫。

冬,十月,戊戌,魏诏:"军士自代来者,皆以为羽林、虎贲。司州民十二夫 调一,吏以供公私力役。

魏吐京胡反,诏朔州刺史元彬行汾州事,帅并、肆之众以讨之。彬,桢之子也。 彬遣统军奚康生击叛胡,破之,追至车突谷,又破之,俘杂畜以万数。诏以彬为汾 州刺史。胡去居等六百馀人保险不服,彬请兵二万以讨之,有 司奏许之,魏主大怒曰:"小寇何有发兵之理!可随宜讨治。若不能克,必须大兵 者,则先斩刺史,然后发兵!"彬大惧,督帅州兵,身先将士,讨去居,平之。

魏主引见群臣于清徽堂,议废太子恂。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免冠顿首谢。 帝曰:"卿所谢者私也,我所议者国也!'大义灭亲',古人所贵。今恂欲违父逃 叛,跨据恒、朔,天下之恶孰大焉!若不去之,乃社稷之忧也。" 闰月,丙寅,废恂为庶人,置于河阳无鼻城,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饥寒而已。

戊辰,魏置常平仓。

戊寅,太子宝卷冠。

初,魏文明太后欲废魏主,穆泰切谏而止,由是有宠。及帝南迁洛阳,所亲任 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乐。泰自尚书右仆射出为定州刺史,自陈久病, 土温则甚,乞为恒州;帝为之徙恒州刺史陆睿为定州,以泰代之。 泰至,睿未发,遂相与谋作乱,阴结镇北大将军乐陵王思誉、安乐侯隆、抚冥镇将 鲁郡侯业、骁骑将军超等,共推朔州刺史阳平王熙为主。思誉,天赐之子;业,丕 之弟;隆、超,皆丕之子也。睿以为洛阳休明,劝泰缓之,泰由 是未发。

颐伪许泰等以安其意,而密以状闻。行吏部尚书任城王澄有疾,帝召见于凝闲 堂,谓之曰:"穆泰谋为不轨,扇诱宗室。脱或必然,今迁都甫尔,北人恋旧,南 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此国家大事,非卿不能办。卿虽疾,强 为我北行,审观其势。傥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强盛可承制发并、肆兵击之。" 对曰:"秦等愚惑,正由恋旧,为此计耳,非有深谋远虑;臣虽驽怯,足以制之, 愿陛下勿忧。虽有犬马之疾,何敢辞也!"帝笑曰:"任城肯行, 朕复何忧!"遂授澄节、铅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事。

行至雁门,雁门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阳平。"澄遽令进发。右丞孟斌 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进。"澄曰:"泰既谋乱,应据坚城; 而更迎阳平,度其所为,当似势弱。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 非宜也。但速往镇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单骑入代, 出其不意,晓谕泰党,示以祸福,皆莫为之用。泰计无所出,帅麾下数百人攻焕, 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寻至,穷治党与,收陆睿等百馀 人,皆系狱,民间贴然。澄具状表闻,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谓社 稷臣也。观其狱辞,正复皋陶何以过之!"顾谓咸阳王禧等曰:"汝曹当此,不能 办也。"

魏主谋入寇,引见公卿于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纲条粗举;唯南冠未平, 安能效近世天子下惟于深宫之中乎!朕今南征决矣,但未知早晚之期。比来术者皆 云,今往必克。此国之大事,宜君臣各尽所见,勿以朕先言而 依违于前,同异于后也。"李冲对曰:"凡用兵之法,宜先论人事,后察天道。今 卜筮虽吉而人事未备,迁都尚新,秋谷不稔,未可以兴师旅。如臣所见,宜俟来秋。" 帝曰:"去十七年,朕拥兵二十万,此人事之盛也,而天时 不利。今天时既从,复去人事未备,如仆射之言,是终无征伐之期也。寇戎咫尺, 异日将为社稷之忧,朕何敢自安!若秋行不捷,诸君当尽付司寇,不可不尽怀也。"

魏主以有罪徙边者多逋亡,乃制一人逋亡,阖门充役。光州刺史博陵崔挺上书 谏曰:"天下善人少,恶人多。若一人有罪,延及阖门,则司马牛受桓魋之罚,柳 下惠婴盗跖之诛,岂不哀哉!"帝善之,遂除其制。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14|正史

《资治通鉴》卷014 【汉纪六】


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一七七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 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 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后 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 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常宽假之。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 "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 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 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 拟于天子。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上幸甘泉。遣 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右贤 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留 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硃虚侯功尤大。大臣许尽以赵地王硃虚侯,尽以梁地王 东牟侯。及帝立,闻硃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 以王之。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 自击胡,遂发兵反。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 四将军、十万众击之;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诏: "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 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 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帝曰: "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 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 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 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 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 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 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乃不拜啬夫。上 就车,诏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 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薄 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帝由是奇释之,拜为 中大夫;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斮陈漆其间,岂 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使 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帝称善。是岁,释之为 廷尉。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 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 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 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 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 之。"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 为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 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 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 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后许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四年(乙丑,公元前一七六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至,留邸一月, 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 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夫陛下以 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 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 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 为证。"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帝朝太后, 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 一小县,顾欲反邪?"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 之。"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 吏之贵乎!"

作顾成庙。

太宗孝文皇帝中五年(丙寅,公元前一七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 黥。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夫事有召祸 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 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 笞奔走者甚众。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 轻钱,百加若干;或用重钱,平称不受。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 乎?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纵而弗呵乎?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苟非其术,何 乡而可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 多。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 忽!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令禁铸钱,则钱必 重;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 铜使之然也。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贾山亦 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 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吴王濞有 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于是吴、 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 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太宗孝文皇帝中六年(丁卯,公元前一七四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从之。 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 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 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长安,丞相张苍、 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徙处蜀郡严道邛邮。"尽诛所与谋者。载长以辎 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淮南王为人刚,今 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 今复之。"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 "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今为奈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 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 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 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 以安边民。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帝报书曰: "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 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 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 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 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 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 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 以计课其人众、畜牧。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 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君臣 简,可久;一国之政,犹一体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 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嗟!土室之人,顾 无多辞,喋喋占占!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 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 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 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 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 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使为治,劳智虑, 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 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 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 嗣,犹得蒙业而安。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 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 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 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 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 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 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 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 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 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 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 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 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 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 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 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 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 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 二指慉,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 又苦炙盭。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 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足反居上, 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 也。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 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 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 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 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可为长太息 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 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櫌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 与公并居;妇姑不相说,则反脣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 禽兽者亡几耳。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 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 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 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 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岂如今定经 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此业壹定, 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 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 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 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 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 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 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 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习与智长,故切 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 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 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 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 也。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 是后车又将覆也。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 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 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 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 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 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 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 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 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秦 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 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 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 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 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 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 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 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 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 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 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 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 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 堂不无陛虖!被戮辱者不泰迫虖!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 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 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 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 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 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 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 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 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 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 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 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 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 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 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 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中七年(戊辰,公元前一七三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帝闻而病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八年(己巳,公元前一七二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 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 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 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 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 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予之众,积之财,此非 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 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上弗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太宗孝文皇帝中九年(庚午,公元前一七一年)

春,大旱。

太宗孝文皇帝中十年(辛未,公元前一七零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欲令自引分,昭不肯;使 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秦康送晋 文,兴如存之感;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 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骄 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 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 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 斯言得之矣。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41 【齐纪七】|正史

《资治通鉴》卷141 【齐纪七】


起强圉赤奋若,尽著雍摄提格,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下 建武四年(丁丑,公元四九七年)

春,正月,大赦。

丙申,魏立皇子恪为太子。魏主宴于清徽堂,语及太子恂,李冲谢曰:"臣忝 师傅,不能辅导。"帝曰:"朕尚不能化其恶,师傅何谢也!"

乙巳,魏主北巡。

初,尚书令王晏为世祖所宠任,及上谋废郁林王,晏即欣然推奉。郁林王已废, 上与晏宴于东府,语及时事,晏抵掌曰:"公常言晏怯,今定何如?"上即位,晏 自谓佐命新朝,常非薄世祖故事。既居朝端,事多专决,内外 要职,并用所亲,每与上争用人。上虽以事际须晏,而心恶之。尝料简世祖中诏, 得与晏手敕三百馀纸,皆论国家事,又得晏启谏世祖以上领选事,以此愈猜薄之。 始安王遥光劝上诛晏,上曰:"晏于我有功,且未有罪。"遥光 曰:"晏尚不能为武帝,安能为陛下乎!"上默然。上遣心腹左右陈世范等出涂巷, 采听异言。晏轻浅无防,意望开府,数呼相工自视,云当大贵;与宾客语,好屏人 清闲。上闻之,疑晏欲反,遂有诛晏之意。

奉朝请鲜于文粲密探上旨,告晏有异志。世范又启上云:"晏谋因四年南郊, 与世祖故主帅于道中窃发。"会虎犯郊坛,上愈惧。未郊一日,有敕停行,先报晏 及徐孝嗣。孝嗣奉旨,而晏陈"郊祀事大,必宜自力。"上益信 世范之言。丙辰,召晏于华林省,诛之,并北中郎司马萧毅、台队主刘明达,及晏 子德元、德和。下诏云:"晏与毅、明达以河东王铉识用微弱,谋奉以为主,使守 虚器。"晏弟诩为广州刺史,上遣南中郎司马萧季敞袭杀之。季 敞,上之从祖弟也。萧毅奢豪,好弓马,为上所忌,故因事陷之。河东王铉先以少 年才弱,故未为上所杀。铉朝见,常鞠躬俯偻,不敢平行直视。至是,年稍长,遂 坐晏事免官,禁不得与外人交通。

郁林王之将废也,晏从弟御史中丞思远谓晏曰:"兄荷世祖厚恩,今一旦赞人 如此事;彼或可以权计相须,未知兄将来何以自立!若及此引决,犹可保全门户, 不失后名。"晏曰:"方啖粥,未暇此事。"及拜骠骑将军,集 会子弟,谓思远兄思征曰:"隆昌之末,阿戎劝吾自裁;若从其语,岂有今日!" 思远遽应曰:"如阿戎所见,今犹未晚也!"思远知上外待晏厚而内已疑异,乘间 谓晏曰:"时事稍异,兄亦觉不?凡人多拙于自谋,而巧于谋人。" 晏不应。思远退,晏方叹曰:"世乃有劝人死者!"旬日而晏败。上闻思远言,故 不之罪,仍迁侍中。

晏外弟尉氏阮孝绪亦知晏必败,晏屡至其门,逃匿不见。尝食酱美,问知得于 晏家,吐而覆之。乃晏败,人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惧之有!"卒免于 罪。

二月,壬戌,魏主至太原。

甲子,以左仆射徐孝嗣为尚书令,征虏将军萧季敞为广州刺史。

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见穆泰、陆睿之党问之,无一人称枉者;时人皆服任城 王澄之明。穆泰及其亲党皆伏诛;赐陆睿死于狱,宥其妻子,徙辽西为民。

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并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帝以其宗室耆旧,亦 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及朝臣皆变衣冠,硃衣满坐,而丕独胡 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太子恂自平城将迁洛阳,元隆与穆泰等密谋留恂,因举兵断关,规据陉北。丕 在并州,隆等以其谋告之。丕外虑不成,口虽折难,心颇然之。及事觉,丕从帝至 平城,帝每推问秦等,常令丕坐观。有司奏元业、元隆、元超罪 当族,丕应从坐。帝以丕当受诏许以不死,所免死为民,留其后妻、二子,与居于 太原,杀隆、超、同产乙升,馀子徙敦煌。初,丕、睿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 不死之诏。睿既诛,帝赐冲、烈诏曰:"睿反逆之志,自负幽冥; 违誓在彼,不关朕也。反逆既异馀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犹不忘前言,听自 死别府,免其孥戮。元丕二子、一弟,首为贼端,连坐应死,特恕为民。朕本期始 终而徙自弃绝,违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别示,想无致怪。谋 反之外,皎如白日耳。"冲、烈皆上表谢。

臣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是故先王之制,虽 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于槐棘之下,可 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轻重视情,宽猛随时。 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及魏则不然,勋贵之臣,往往 豫许之以不死;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也。刑 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是时,代乡旧族,多与泰等连谋,唯于烈一族无所染涉,帝由是益重之。帝以 北方酋长及侍子畏暑,听秋朝洛阳,春还部落,时人谓之"雁臣"。

三月,己酉,魏主南至离石。叛胡请降,诏宥之。

夏,四月,庚申,至龙门,遣使祀夏禹。癸亥,至蒲阪,祀虞舜。辛未,至长 安。

魏太子恂既废,颇自悔过。御史中尉李彪密表恂复与左右谋逆,魏主使中书侍 郎邢蛮与咸阳王禧,奉诏赍椒酒诣河阳,赐恂死,敛以粗棺、常服,瘗于河阳。

癸未,魏大将军宋明王刘昶卒于彭城,追加九锡,葬以殊礼。

五月,己丑,魏主东还,泛渭入河。壬辰,遣使祀周文王于车,武王于镐。六 月,庚申,还洛阳。

壬戌,魏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马二十万,将入寇。

魏穆泰之反也,中书监魏郡公穆罴与之通谋,赦后事发,削官爵为民。罴弟司 空亮以府事付司马慕容契,上表自劾,魏主优诏不许;亮固请不已,癸亥,听亮逊 位。

丁卯,魏分六师以定行留。

秋,七月,甲午,魏立昭仪冯氏为皇后。后欲母养太子恪;恪母高氏自代如洛 阳,暴卒于共县。

戊辰,魏以穆亮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刺史。

八月,丙辰,魏诏中外戒严。

壬戌,魏立皇子愉为京兆王,怿为清河王,怀为广平王。

追尊景皇所生王氏为恭太后。甲戌,魏讲武于华林园;庚辰,军发洛阳。使吏 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守;以御史中丞李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参治留台事。假彭 城王勰中军大将军,勰辞曰:"亲疏并用,古之道也。臣独何人。 频烦宠授!昔陈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请而得,何否泰之相远也!"魏主大笑,执勰 手曰:"二曹以才名相忌,吾与汝以道德相亲。"

上遣军主、直阁将军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戍赭阳,军主鲍举助西汝南、北 义阳二郡太守黄瑶起戍舞阴。

魏以氐帅杨灵珍为南梁州刺史。灵珍举州来降,送其母及子于南郑以为质,遣 其弟婆罗阿卜珍将步骑万馀袭魏武兴王杨集始,杀其二弟集同、集众;集始窘急, 请降。九月,丁酉,魏主以河南尹李崇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将兵 数万讨之。

初,魏迁洛阳,荆州刺史薛真度劝魏主先取樊、邓。真度引兵寇南阳,太守房 伯玉击败之。魏主怒,以南阳小郡,志必灭之,遂引兵向襄阳;彭城王勰等三十六 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脣沸地。辛丑,魏主留诸将攻赭阳, 自引兵南下;癸卯,至宛,夜袭其郛,克之。房伯玉婴内城拒守。魏主遣中书舍人 孙延景谓伯玉曰:"我今荡壹六合,非如向时冬来春去。不有所克,终不还北。卿 此城当我六龙之首,无容不先攻取;远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 枭首,事在俯仰,宜善图之!且卿有三罪,今令卿知:卿先事武帝,蒙殊常之宠, 不能建忠致命而尽节于其仇,罪一也;顷年薛真度来,卿伤我偏师,罪二也;今鸾 辂亲临,不面缚麾下,罪三也。"伯玉遣军副乐稚柔对曰:"承 欲攻围,期于必克。卑微常人,得抗大威,真可谓获其死所!外臣蒙武帝采拔,岂 敢忘恩!但嗣君失德,主上光绍大宗,非哺副亿兆之深望,抑亦兼武皇之遗赦;是 以区区尽节,不敢失坠。往者北师深入,寇扰边民,辄厉将士以 修职业。返己而言,不应垂责。"

宛城东南隅沟上有桥,魏主引兵过之。伯玉使勇士数人,衣斑衣,戴虎头帽, 伏于窦下,突出击之,魏主人马俱惊;召善射者原灵度射之,应弦而毙,乃得免。

李崇槎山分道,出氐不意,表里袭之;群氐皆弃杨灵珍散归。灵珍之众减太半, 崇进据赤土。灵珍遣从弟建帅五千人屯龙门,自帅精勇一万屯鹫硖;龙门之北数十 里中,伐树塞路;鹫硖之口,积大木,聚礌石,临崖下之,以 拒魏兵。崇命统军慕容拒帅众五千从它路夜袭龙门,破之。崇自攻鹫硖,灵珍连战 败走;俘其妻子,遂克武兴。梁州刺史阴广宗、参军郑猷等将兵救灵珍;崇进击, 大破之,斩杨婆罗阿卜珍,生擒猷等;灵珍奔还汉中。魏主闻之, 喜曰:"使朕无西顾之忧者,李崇也。"以崇为都督梁、秦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 以安集其地。

丁未,魏主发南阳,留太尉咸阳王禧等攻之。己酉,魏主至新野,新野太守刘 思忌拒守。冬,十月,丁巳,魏军攻之,不克,筑长围守之,遣人谓城中曰:"房 伯玉已降,汝何为独取糜碎!"思忌遣人对曰:"城中兵食犹多, 未暇从汝小虏语也!"魏右军府长史韩显宗将别军屯赭阳,成公期遣胡松引蛮兵攻 其营,显宗力战破之,斩其裨将高法援。显宗至新野,魏主谓曰:"卿破贼斩将, 殊益军势。朕方攻坚城,何为不作露布?"对曰:"顷闻镇南将 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臣在东观,私常哂之。近虽仰凭威灵, 得摧丑虏,兵寡力弱,擒斩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烈,尤而效之,其罪弥大。 臣所以不敢为之,解上而已。"魏主益贤之。

上诏徐州刺史裴叔业引兵救雍州。叔业启称:"北人不乐远行,唯乐钞掠。若 侵虏境,则司、雍之寇自然分矣。"上从之。叔业引兵攻虹城,获男女四千馀人。

甲戌,遣太子中庶子萧衍、右军司马张稷救雍州。十一月,甲午,前军将军韩 秀方等十五将降于魏。丁酉,魏败齐兵于沔北,将军王伏保等为魏所获。

丙辰,以杨灵珍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武都王。

新野人张者帅万馀家据栅拒魏。十二月,庚申,魏人攻拔之。雍州刺史曹虎 与房伯玉不协,故缓救之,顿军樊城。

丁丑,诏遣度支尚书崔慧景救雍州,假慧景节,帅众二万、骑千匹向襄阳,雍 州众军并受节度。

庚午,魏主南临沔水;戊寅,还新野。

将军王昙纷以万馀人攻魏南青州黄郭戍,魏戍主崔僧渊破之,举军皆没。将军 鲁康祚、赵公政将兵万人侵魏太仓口,魏豫州刺史王肃使长史清河傅永将甲士三千 击之。康祚等军于淮南,永军于淮北,相去十馀里。永曰:"南 人好夜斫营,必于渡淮之所置火以记浅处。"乃夜分兵为二部,伏于营外;又以瓠 贮火,密使人过淮南岸,于深处置之,戒曰:"见火起,则亦然之。"是夜,康祚 等果引兵斫永营;伏兵夹击之。康祚等走趣淮水,火既竞起,不 知所从,溺死及斩首数千级,生擒公政,获康祚之尸以归。豫州刺史裴叔业侵魏楚 王戍,肃复令永击之。永将心腹一人驰诣楚王戍,令填外堑,夜伏战士千人于城外。 晓而叔业等至城东,部分将置长围。永伏兵击其后军,破之。 叔业留将佐守营,自将精兵数千救之。永登门楼,望叔业南行数里,则开门奋击, 大破之,获叔业伞扇、鼓幕、甲仗万馀。叔业进退失据,遂走。左右欲追之,永曰: "吾弱卒不满三千,彼精甲犹盛,非力屈而败,自坠吾计中耳。 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使丧胆。俘此足矣,何更追之!"魏主遣谒者就拜永安远将军、 汝南太守,封贝丘县男。永有勇力,好学能文。魏主常叹曰:"上马能击贼,下马 作露版,唯傅修期耳!"曲江公遥欣好武事,上以诸子尚幼, 内亲则仗遥欣兄弟,外亲则倚后弟西中郎长史彭城刘暄、内弟太子詹事江祏。故以 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居中用事;遥欣为都督荆、雍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镇据西面。而遥欣在江陵,多招才勇,厚自封殖,上甚恶之。遥 欣侮南郡太守刘季连,季连密表遥欣有异迹;上乃以季连为益州刺史,使据遥欣上 流以制之。季连,思考之子也。

是岁,高昌王马儒遣司马王体玄入贡于魏,请兵迎接,求举国内徙;魏主遣明 威将军韩安保迎之,割伊吾之地五百里以居儒众。儒遣左长史顾礼、右长史金城麹 嘉将步骑一千五百迎安保,而安保不至;礼、嘉还高昌,安保亦 还伊吾。安保遣其属朝兴安等使高昌,儒复遣顾礼将世子义舒迎安保,至白棘城, 去高昌百六十里。高昌旧人恋土,不愿东迁,相与杀儒,立麹喜为王,复臣于柔然。 安保独与顾礼、马义舒还洛阳。

高宗明皇帝下 永泰元年(戊寅,公元四九八年)

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加中军将军徐孝嗣开府仪同三司,孝嗣固辞。

魏军李佐攻新野,丁亥,拔之,缚刘思忌,问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 "宁为南鬼,不为北臣!"乃杀之。于是沔北大震。戊子,湖阳戍主蔡道福,辛卯, 赭阳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阴戍主黄瑶起、南乡太守席谦,相 继南遁。瑶起为魏所获,魏主以赐王肃,肃脔而食之。乙巳,命太尉陈显达救雍州。

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 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上欲尽除高、 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以问扬 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 每与上屏人久语毕。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 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 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 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 请诛之,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 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庚戌,魏主如南阳。二月,癸丑,诏左卫将军萧惠休等救寿阳。甲子,魏人拔 宛北城,房伯玉面缚出降。伯玉从父弟思安为魏中统军,数为伯玉泣请,魏主乃赦 之。庚午,魏主如新。辛巳,以彭城王勰为使持节、都督南征诸 军事、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三月,壬午朔,崔慧景、萧衍大败于邓城。时 慧景至襄阳,五郡已没,慧景与衍及军主刘山阳、傅法宪等帅五千馀人进行邓城, 魏数万骑奄至,诸军登城拒守。时将士蓐食轻行,皆有饥惧之色。 衍欲出战,慧景曰:"虏不夜围人城,待日暮自当去。"既而魏众转至。慧景于南 门拔军去,诸军不相知,相继皆遁。魏兵自北门入,刘山阳与部曲数百人断后死战, 且战且却行。慧景过闹沟,军人相蹈藉,桥皆断坏。魏兵夹路 射之,杀傅法宪,士卒赴沟死者相枕,山阳取袄仗填沟乘之,得免。魏主将大兵追 之,晡时至沔。山阳据城苦战,至暮,魏兵乃退。诸军恐惧,是夕,皆下船还襄阳。

庚寅,魏主将十万众,羽仪华盖,以围樊城,曹虎闭门自守。魏主临沔水,望 襄阳岸,乃去,如湖阳;辛亥,如悬瓠。

魏镇南将军王肃攻义阳,裴叔业将兵五万围涡阳以救义阳。魏南兗州刺史济北 孟表守涡阳,粮尽,食草木皮叶。叔业积所杀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内;别遣军主萧璝 等攻龙亢,魏广陵王羽救之。叔业引兵击羽,大破之,追获其节。 魏主使安远将军傅永、征虏将军刘藻、假辅国将军高聪等救涡阳,并受王肃节度。 叔业进击,大破之,聪奔悬瓠,永收散卒徐还。叔业再战,凡斩首万级,俘三千馀 人,获器械杂畜财物以千万计。魏主命锁三将诣悬瓠。刘藻、高 聪免死,徙平州;傅永夺官爵;黜王肃为平南将军。肃表请更遣军救涡阳,魏主报 曰:"观卿意,必以藻等新败,故难于更往。朕今少分兵则不足制敌,多分兵则禁 旅有阙,卿审图之。义阳当止则止,当下则下;若失涡阳,卿之 过也。"肃乃解义阳之围,与统军杨大眼、奚康生等步骑十馀万救涡阳。叔业见魏 兵盛,夜,引军退;明日,士众奔溃,魏人追之,杀伤不可胜数。叔业还保涡口。

初,魏中尉李彪,家世孤微,朝无亲援;初游代都,以清渊文穆公李冲好士, 倾心附之。冲亦重其材学,礼遇甚厚,荐于魏主,且为之延誉于朝,公私汲引。及 为中尉,弹劾不避贵戚,魏主贤之,以比汲黯。彪自以结知人主, 不复藉冲,稍稍疏之,唯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这意,冲浸衔之。

及魏主南伐,彪与冲及任城王澄共掌留务。彪性刚豪,意议多所乖异,数与冲 争辨,形于声色;自以身为法官,它人莫能纠劾,事多专恣。冲不胜忿,乃积其前 作过恶,禁彪于尚书省,上表劾彪"违傲高亢,公行僭逸,坐舆 禁省,私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慑。臣辄集尚书已下、令史已上于尚书都座, 以彪所犯罪状告彪,讯其虚实,彪皆伏罪。请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治罪。" 冲又表称:"臣与彪相识以来,垂二十载。见其才优学博。议论 刚正,愚意诚谓拔萃公清之人。后稍察其为人酷急,犹谓益多损少。自大驾南行以 来,彪兼尚书,日夕共事,始知其专恣无忌,尊身忽物;听其言如振古忠恕之贤, 校其行实天下佞暴之贼。臣与任城卑躬曲己,若顺弟之奉暴兄, 其所欲者,事虽非理,无不屈从。依事求实,悉有成验。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北 荒,以除乱政之奸;所引无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谮。"冲手自作表,家 人不知。

帝览表,叹怅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于此!"既而曰:"道固可谓溢矣, 而仆射亦为满也。"黄门侍郎宋弁素怨冲,而与彪同州相善,阴左右之。有司处彪 大辟,帝宥之,除名而已。

冲雅性温厚,及收彪之际,亲数彪前后过失,瞋目大呼,投折几案,御史皆泥 首面缚。冲詈辱肆口,遂发病荒悸,言语错缪,时扼腕大骂,称"李彪小人",医 药皆不能疗,或以为肝裂,旬馀而卒。帝哭之,悲不自胜,赠司 空。

冲勤敏强力,久处要剧,文案盈积,终日视事,未尝厌倦,职业修举,才四十 而发白。兄弟六人,凡四母,少时颇多忿竞。及冲贵,禄赐皆与共之,更成敦睦。 然多授引族姻,私以官爵,一家岁禄万匹有馀,时人以此少之。

魏主以彭城王勰为宗师,诏使督察宗室,有不帅教者以闻。

夏,四月,甲寅,改元。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必不自安。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 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前二岁, 上遣领军将军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武进陵,敬则诸子在都,忧 怖无计。上知之,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安尉之。

仲雄善琴,上以蔡邕焦尾琴借之。仲雄于御前鼓琴作《懊憹歌》,曰:"常叹 负情侬,郎今果行许。"又曰:"君行不净心,那得晋人题!"上愈猜愧。

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中 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鹆平我耳;东亦何易可 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也。

敬则女为徐州行事谢朓妻,敬则子太子洗马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以情告朓: "为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朓执岳,驰启以闻。敬则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 其子密以报庶,庶以告敬则五官掾王公林。公林,敬则族子也, 常所委信。公林劝敬则急送启赐儿死,单舟星夜还都。敬则令司马张思祖草启,既 而曰:"若尔,诸郎在都,要应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谓众曰:"卿诸人欲令我作何计?"莫敢先答。防阁 丁兴怀曰:"官祗应作尔!"敬则不应。明旦,召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钟离祖愿, 敬则横刀跂坐,问询等:"发丁可得几人?库见有几钱物?" 询称"县丁猝不可集";祖愿称"库物多未输入"。敬则怒,将出斩之,王公林又 谏曰:"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官讵不更思!"敬则唾其面曰:"我作事, 何关汝小子!"丁卯,敬则举兵反,招集,配衣,二三日便发。

前中书令何胤,弃官隐居若邪山,敬则欲劫以为尚书令。长史王弄璋等谏曰: "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举大事先杀名贤,事必不济。"敬则乃止。 胤,尚之之孙也。

庚午,魏发州郡兵二十万人,期八月中旬集悬瓠。

魏赵郡灵王幹卒。

上闻王敬则反,收王幼隆及其兄员外郎世雄、记室参军季哲、其弟太子舍人少 安等,皆杀之。长子黄门郎元迁将千人在徐州击魏,敕徐州刺史徐玄庆杀之。前吴 郡太守南康候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子恪 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 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 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十 具,须三更,当尽杀之。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剌启。时刻已至,而上眠 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须臾,上觉,景隽启子 恪已至。上惊问曰:"未邪?未邪?"景隽具以事对。上抚床曰: "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宝览, 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张瑰遣兵三千拒敬则于松江,闻敬则军鼓声,一时散 走,瑰弃郡,逃民间。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担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至晋陵, 南沙人范修化杀县令公上延孙以应之。敬则至武进陵口,恸哭 而过。乌程丘仲孚为曲阿令,敬则前锋奄至,仲孚谓吏民曰:"贼乘胜虽锐,而乌 合易离。今若收船舰,凿长冈埭,泻渎水以阻其路,得留数日,台军必至,如此, 则大事济矣。"敬则军至,值渎涸,果顿兵不得进。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 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 恭祖,慧景之旅也。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 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 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乙酉,传首建康。是 时上疾已笃,敬则仓猝东起,朝廷震惧。太子宝卷使人上屋,望 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敬则闻之,喜曰:"檀公三十六策,走为上 策,计汝父子唯有走耳!"盖时人讥檀道济避魏之语也。敬则之来,声势甚盛,裁 少日而败。

台军讨贼党,晋陵民以附敬则应死者甚众。太守王瞻上言:"愚民易动,不足 穷法。"上许之,所全活以万数。瞻,弘之从孙也。

上赏谢朓之功,迁尚书吏部郎。朓上表三让,上不许。中书疑朓官未及让,国 子祭酒沈约曰:"近世小官不让,遂成恒俗。谢吏部今授超阶,让别有意。夫让出 人情,岂关官之大小邪!"朓妻常怀刃欲杀朓,朓不敢相见。

秋,七月,魏彭城王勰表以一岁国秩、职俸、亲恤裨军国之用。魏主诏曰: "割身存国,理为远矣。职俸便停,亲、国听三分受一。"壬午,又诏损皇后私府 之半,六宫嫔御、五服男女供恤亦减半,在军者三分省一,以给军 赏。

癸卯,以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

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遗诏:"徐令可重申前命。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 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军政可委陈太尉;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 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心膂之 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

上性猜多虑,简于出入,竟不郊天。又深信巫觋,每出先占利害。东出云西, 南出云北。初有疾,甚秘之,听览不辍。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鱼以为药,外始 知之。

太子即位。

八月,辛亥,魏太子自洛阳朝于悬瓠。

壬子,奉朝请邓学以齐兴郡降魏。

魏主之入寇也,遣使发高车兵。高车惮远役,奉袁纥树者为主,相帅北叛。魏 主遣征北将军宇文福讨之,大败而还,福坐黜官。更命平北将军江阳王继都督北讨 诸军事以讨之,自怀朔以东悉禀节度,仍摄镇平城。继,熙之曾 孙也。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 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 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九月,己亥,魏主闻高宗殂,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还。庚子,诏北伐高 车。

魏主得疾甚笃,旬日不见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数人而已。勰内侍医药,外 总军国之务,远近肃然,人无异议。右军将军丹阳徐謇善医,时在洛阳,急召之。 既至,勰涕泣执手谓曰:"君能已至尊之疾,当获意外之赏;不 然,有不测之诛。非但荣辱,乃系存亡。"勰又密为坛于汝水之滨,依周公故事, 告天地及显祖,乞以身代魏主。魏主疾有间,丙午,发悬瓠,舍于汝滨,集百官, 坐徐謇于上席,称扬其功,除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万缗; 诸王别饷赉,各不减千匹。

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戊子,立妃褚氏为皇后。

魏江阳王继上言:"高车顽昧,避役遁逃,若悉追戮,恐遂扰乱。请遣使,镇 别推检,斩魁首一人,自馀加以慰抚。若悔悟从役者,即令赴军。"诏从之。于是 叛者往往自归。继先遣入慰谕树者。树者亡入柔然,寻自悔,相 帅出降。魏主善之;曰:"江阳可大任也。"十二月,甲寅,魏主自鄴班师。

林邑王诸农入朝,海中值风,溺死,以其子文款为林邑王。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