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176 【陈纪十】起阏逢执徐,尽著雍涒滩,凡五年。 长城公下 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 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庙;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于隋,服通天冠、绛纱袍,北面受郊劳。及入见于大兴殿,隋 主服通天冠、绛纱袍,梁主服远游冠、朝服,君臣并拜。赐缣万匹,珍玩称是。 隋前华州刺史张宾、仪同三司刘晖等造《甲子元历》成,奏之。壬辰,诏颁新 历。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饯梁主于灞上。 突厥苏尼部男女万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陇州。 突厥达头可汗请降于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书虞庆则为右仆射。隋上大将军贺娄子干发五州 兵击吐谷浑,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 帝以陇西频被寇掠,而俗不设村坞,命子干勒民为堡,仍营田积谷。子幹上书 曰:"陇右、河西,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佃。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 虚役人功,卒逢践暴;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但陇右之人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 弥不自安。但使镇戍连接,烽堠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帝从之。以子幹晓 习边事,丁巳,以为榆关总管。 五月,以吏部尚书江总为仆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诏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帅 水工凿渠,引渭水,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馀里,名曰广通渠。漕运通利,关内赖 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骑常侍谢泉等聘于隋。 八月,壬寅,隋邓恭窦炽卒。 乙卯,将军夏侯苗请降于隋,隋主以通和,不纳。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隋主不喜词华,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 所司治罪。治书侍御史赵郡李谔亦以当时属文,体尚轻薄。上书曰:"魏之三祖, 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艺。下之从上,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 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 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 童昏,贵游总草,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 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 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今朝廷 虽有是诏,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躬仁孝之行者,摈落私门,下加收齿;工轻 薄之艺者,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刺史、县令未遵风教。请普加采察,送台推 劾。"又上言:"士大夫矜伐干进,无复廉耻,乞明加罪黜,以惩风轨。"诏以谔 前后所奏颁示四方。 突厥沙钵略可汗数为隋所败,乃请和亲。千金公主自请改姓杨氏,为隋主女。 隋主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更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晋王广请因衅 乘之,隋主不许。 沙钵略遣使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居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 致书大隋皇帝:皇帝,妇父,乃是翁比。此为女夫,乃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如 一。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羊马,皆皇 帝之畜。彼之缯彩,皆此国之物。" 帝复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既为沙钵 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于是遣 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使于沙钵略,车骑将军长孙晟副之。 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诸父以来,不向人 拜。"庆则责而谕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 长孙晟谓沙钵略曰:"突厥与隋俱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但可贺敦为帝 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妇翁!"沙钵略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翁!" 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庆则又遣称臣, 沙钵略谓左右曰:"何谓臣?"左右曰:"隋言臣,犹此云奴耳。"沙钵略曰: "得为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来聘,戒道衡"当识朕意,勿 以言辞相折。"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 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 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 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 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 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 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 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 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 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贵 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 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 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 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 所遗脱。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 庭。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赏罚之命, 不出于外。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 谄附。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 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 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又荐 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为中 书舍人。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 税。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客卿奏请,不问士 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 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纤毫不差;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 士民嗟怨。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 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 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司马申复赞之。 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 体,以至覆灭。 长城公下 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礼部尚书牛弘修五礼,勒成百卷;戊辰,诏行新礼。 三月,戊午,隋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左领军大将军。 丰州刺史章大宝,昭达之子也,在州贪纵,朝廷以太仆卿李晕代之。晕将至, 辛酉,大宝袭杀晕,举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谊与隋主有旧,其子尚帝女兰陵公主。帝待之恩礼稍薄,谊颇 怨望。或告谊自言名应图谶,相表当王;公卿奏谊大逆不道。壬寅,赐谊死。 戊申,隋主还长安。 章大宝遣其将杨通攻建安,不克。台军将至,大宝众溃,逃入山,为追兵所擒, 夷三族。 隋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 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隋主从之。五月,甲申,初诏郡、县置义仓。 平,俭之子也。时民间多妄称老、小以免赋役,山东承北齐之弊政,户口租调,奸 伪尤多。隋主命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里正、党长远配;大功以下,皆令析 籍,以防容隐。于是计帐得新附一百六十四万馀口。高颎又言民间课输无定簿,难 以推校,请为输籍法,遍下诸州,帝从之,自是奸无所容矣。 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输长安者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 月。 梁主殂,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世宗孝慈俭约,境内安之。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与沙钵略有隙,分而为二,阿波浸强,东距都斤,西越金 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号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 阿波以抚之。 秋,七月,庚申,遣散骑常侍王话等聘于隋。 突厥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 白道川。隋主许之,命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之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西击 阿波,破之。而阿拔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沙 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大隋皇帝,真 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籓附。" 遣其子库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库合真至长安。隋主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 作君臣,便成一体。"因命肃告郊庙,普颁远近;凡赐沙钵略诏,不称其名。宴库 合真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自是岁时贡献不绝。 九月,将军湛文彻侵隋和州,隋仪同三司费宝首击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来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 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 縡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 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 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 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 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上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对 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 赐死狱中。 上每当郊祀,常称疾不行,故縡言及之。是岁,梁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公安, 不克而还。 隋主征梁主叔父太尉吴王岑入朝,拜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复置江陵 总管以监之。 梁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谋泄,梁主杀之。慧纪,高祖 之从孙也。 隋主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河,西至绥州, 绵历七百里,以遏胡寇。 长城公下 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 春,正月,梁改元广运。 甲子,党项羌请降于隋。 庚午,隋颁历于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岁暮更入朝,上考课。 丁亥,隋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谟为巴东王,叔显为临江王,叔坦为新会王,叔隆为新宁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隋主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帝曰:"朕 承天命,抚育苍生,日旰孜孜,犹恐不逮。岂效近代帝王,传位于子,自求逸乐者 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于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庄为会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骑常侍裴豪等来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礼。 闰月,丁卯,隋太子勇镇洛阳。 隋上柱国郕公梁士彦讨尉迟迥,所当必破,代迥为相州刺史。隋主忌之,召还 长安。上柱国杞公宇文忻与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隋主亦忌之,以谴去官。 与柱国舒公刘昉皆被疏远,闲居无事,颇怀怨望,数相往来,阴谋不轨。 忻欲使士彦于蒲州起兵,己为内应,士彦之甥裴通预其谋而告之。帝隐其事, 以士彦为晋州刺史,欲观其意;士彦忻然,谓昉等曰:"天也!"又请仪同三司薛 摩儿为长史,帝亦许之。后与公卿朝谒,帝令左右执士彦、忻、昉等于行间。诘之, 初犹不伏。捕薛摩儿适至,命之庭对,摩儿具论始末,士彦失色,顾谓摩儿曰: "汝杀我!"丙子,士彦、忻、昉皆伏诛,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临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资物以为诫。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书杨尚希为礼部尚书。隋主每旦临朝,日昃不倦, 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繁 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帝善之而不能从。 癸丑,隋置山南道行台于襄州;以秦王俊为尚书令。俊妃崔氏生男,隋主喜, 颁赐群官。 直秘书内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贫,人往贺之,文博曰:"赏罚之设,功过所存。 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闻者愧之。 癸亥,以尚书仆射江总为尚书令,吏部尚书谢伷为仆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杀太子。后太子惧,谋执夸吕而降;请 兵于隋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以兵应之,隋主不许。太子谋泄,为夸吕所杀, 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隋主又不许。 是岁,嵬王诃复惧诛,谋帅部落万五千户降隋,遣使诣阙,请兵迎之。隋主曰: "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乎!" 乃谓使者曰:"父有过失,子当谏争,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 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欲归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 马,助为恶事!"嵬王诃乃止。 长城公下 祯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 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癸巳,隋主享太庙。 乙未,隋制诸州岁贡士三人。 二月,丁巳,隋主朝日于东郊。 遣兼散骑常侍王亨等聘于隋。 隋发丁男十万馀人修长城,二旬而罢。夏,四月,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 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其子入贡于隋,因请猎于恒、代之间,隋主许之,仍遣人赐 以酒食。沙钵略帅部落再拜受赐。 沙钵略寻卒,隋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钵略以其子雍虞闾懦弱,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 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 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雍虞闾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我, 枝叶也,岂可使根本反从枝叶,叔父屈于卑幼乎!且亡父之命,何可废也!愿叔勿 疑!"遣使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 言状。 隋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持节拜之,赐以鼓吹、幡旗。莫何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 鼓西击阿波;阿波之众以为得隋兵助之,多望风降附。遂生擒阿波,上书请其死生 之命。 隋主下其议,乐安公元谐请就彼枭首;武阳公李充请生取入朝,显戮以示百姓。 隋主谓长孙晟:"于卿何如?"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今其昆弟自 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 左仆射高颎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隋主从之。 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杨同等来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卫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梁主帅其群臣二百馀人发江陵;庚申,至长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江陵。军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 王岩、弟荆州刺史义兴王献等恐弘度袭之,乙丑,遣其都官尚书沈君公诣荆州刺 史宜黄侯慧纪请降。九月,庚寅,慧纪引兵至江陵城下。辛卯,岩等驱文、武、男、 女十万口来奔。 隋主闻之,废梁国;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安集遗民;梁中宗、世宗各给守冢十户; 拜梁主琮上柱国,赐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讠献为吴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冯翊,亲祠故社;戊戌,还长安。 是行也,内史令李德林以疾不从,隋主自同州敕书追之,与议伐陈之计。及还, 帝马上举鞭南指曰:"待平陈之日,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以东无及公者。" 初,隋主受禅以来,与陈邻好甚笃,每获陈谍,皆给衣马礼遣之,而高宗犹不 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师入寇;会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师,遣使赴吊,书称姓名 顿首。帝答之益骄,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悦,以示朝 臣。上柱国杨素以为主辱臣死,再拜请罪。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对曰:"江北 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 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 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 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 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仲方 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 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 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于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 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 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彼虽恃九江、 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 为基州刺史。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谓高颎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 乎!"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其柿 于江,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 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各 有等差。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稽首言陈有三可灭。帝问其状,曰:"大吞小,一也; 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 发之效!"隋主劳而遣之。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 之。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 吴兴章华,好学,善属文。朝臣以华素无伐阅,竞排诋之,除大市令。华郁郁 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 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 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 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 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帝大怒,即日斩之。 长城公下 祯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 春,正月,辛巳,立皇子为东阳王,恬为钱塘王。遣散骑常侍袁雅等聘于隋; 又遣骑常侍九江周罗睺将兵屯峡口,侵隋峡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等来聘。 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 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 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 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 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 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 遍谕江外。 太子胤,性聪敏,好文学,然颇有过失;詹事袁宪切谏,不听。时沈后无宠, 而近侍左右数于东宫往来,太子亦数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恶之。张、孔二 贵妃日夜构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帝欲立张贵妃子始安王深为嗣, 尝从容言之。吏部尚书蔡征顺旨称赞,袁宪厉色折之曰:"皇太子,国家储副,亿 兆宅心,卿是何人,轻言废立!"帝卒从征议。夏,五月,庚子,废太子胤为吴兴 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深为太子。征,景历之子也。深亦聪惠,有志操,容止俨然, 虽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帝闻袁宪尝谏胤,即日用宪为尚书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张贵妃专后宫之政,后澹然,未尝有所忌怨,身居俭约,衣服 无锦绣之饰,唯寻阅图史及释典为事,数上书谏争。帝欲废之而立张贵妃,会国亡, 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为吴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帝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馆。琬等屡 请还,不听。 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 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 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 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 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 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十一月,丁卯,隋主亲饯将士;乙亥,至定城,陈师誓众。 丙子,立皇弟叔荣为新昌王,叔匡为太原王。 隋主如河东;十二月,庚子,还长安。突厥莫何可汗西击邻国,中流矢而卒。 国人立雍虞闾,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隋军临江,高颎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道 衡曰:"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 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 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 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 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颎欣然曰:"得 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秦王俊督诸军国屯汉口,为上流节度。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 事以拒之。 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将军戚昕以青龙百馀艘、守狼尾滩,地势险 峭,隋人患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 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新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 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昕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 迟明而至,击之;昕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 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 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相继奏闻;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萧岩、萧献,梁之宗室,拥众来奔,心忌之,故远散其众,以岩为 东扬州刺史,献为吴州刺史;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襟带二州。使南平王嶷 镇江州,永嘉王彦镇南徐州。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 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由是江中无一斗船,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自度 素与群臣少恩,恐不为用,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 千,欲令西上;仍征叔文还朝。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 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未发间,二人共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 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 皆为以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施文庆恐无兵从己,废其述职,而客卿 又利文庆之任,己得专权,俱言于朝曰:"必有论义,不假面陈;但作文启,即为 通奏。"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白帝曰:"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 出人船,必恐惊扰。"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文庆曰:"元会将逼,南 郊之日,太子多从;今若出兵,事便废阙。"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 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后又以货动江 总,总内为之游说。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乃令付外详议。总又抑宪等,由 是议久不决。 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 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 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军马死, 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 辍。 是岁,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千馀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 朕之抚育,俱存仁孝。浑贼惛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 不可收纳。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违拒,又复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抚,任 其自拔,不须出兵应接。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 河南王移兹裒卒,隋主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