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歌




 
好东西歌

  南边整天开大会,北边忽地起烽烟,

  北人逃难南人嚷,请愿打电闹连天。

  还有你骂我来我骂你,说得自己蜜样甜。

  文的笑道岳飞假,武的却云秦桧奸。

  相骂声中失土地,相骂声中捐铜钱,

  失了土地捐过钱,喊声骂声也寂然。

  文的牙齿痛,武的上温泉。

  后来知道谁也不是岳飞或秦桧,声明误解释前嫌,

  大家都是好东西,终于聚首一堂来吸雪茄烟。

  

  一九三一年

    




黄祸〔1〕




 
黄祸〔1〕

  尤刚
  现在的所谓"黄祸",我们自己是在指黄河决口了,但三十年之前,并不如此。
  
  那时是解作黄色人种将要席卷欧洲的意思的,有些英雄听到了这句话,恰如听得被白人恭维为"睡狮"一样,得意了好几年,准备着去做欧洲的主子。
  
  不过"黄祸"这故事的来源,却又和我们所幻想的不同,是出于德皇威廉〔2〕的。他还画了一幅图,是一个罗马装束的武士,在抵御着由东方西来的一个人,但那人并不是孔子,倒是佛陀〔3〕,中国人实在是空欢喜。所以我们一面在做"黄祸"
  
  的梦,而有一个人在德国治下的青岛〔4〕所见的现实,却是一个苦孩子弄脏了电柱,就被白色巡捕提着脚,像中国人的对付鸭子一样,倒提而去了。
  
  现在希特拉的排斥非日耳曼民族思想,方法是和德皇一样的。
  
  德皇的所谓"黄祸",我们现在是不再梦想了,连"睡狮"也不再提起,"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文章上也不很看见。倘是狮子,自夸怎样肥大是不妨事的,但如果是一口猪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头。我不知道我们自己觉得现在好像是什么了?
  
  我们似乎不再想,也寻不出什么"象征"来,我们正在看海京伯〔5〕的猛兽戏,赏鉴狮虎吃牛肉,听说每天要吃一只牛。我们佩服国联〔6〕的制裁日本,我们也看不起国联的不能制裁日本;我们赞成军缩〔7〕的"保护和平",我们也佩服希特拉的退出军缩;我们怕别国要以中国作战场,我们也憎恶非战大会。我们似乎依然是"睡狮"。
  
  "黄祸"可以一转而为"福",醒了的狮子也会做戏的。当欧洲大战时,我们有替人拚命的工人,青岛被占了,我们有可以倒提的孩子。
  
  但倘说,二十世纪的舞台上没有我们的份,是不合理的。
  
  十月十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日《申报-自由谈》。
  
  〔2〕 德皇威廉 指德皇威廉二世(Wilhelm Ⅱ,1859-1941)。
  
  他曾鼓吹"黄祸"论,并在一八九五年绘制了一幅题词为"欧洲各国人民,保卫你们最神圣的财富!"的画,画上以基督教《圣经》中所说的上帝的天使长、英勇善战的米迦勒(德国曾把他作为自己的保护神)象征西方;以浓烟卷成的巨龙、佛陀象征来自东方的威胁。按"黄祸"论兴起于十九世纪末,盛行于二十世纪初,它宣称中国、日本等东方黄种民族的国家是威胁欧洲的祸害,为西方帝国主义对东方的奴役、掠夺制造舆论。
  
  〔3〕 佛陀 梵文 Buddha 的音译,简称佛,是佛教对"觉行圆满"者的称呼。
  
  〔4〕 德国治下的青岛 青岛于一八九七年被德帝国主义强占,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又为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一九二二年由我国收回。
  
  〔5〕 海京伯(C.Hagenbeck,1844-1913) 德国驯兽家,一八八七年创办海京伯马戏团。该团于一九三三年十月来我国上海演出。
  
  〔6〕 国联 参看本卷第30页注〔7〕。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政府对日本侵略采取不抵抗政策,声称要期待国联的"公理判决"。一九三二年四月国联派调查团来中国,十月发表名为调解中日争端实则偏袒日本的报告书,主张东北各省脱离中国由国际共管。国民党政府竟对这一《报告书》佩服赞赏。但日本帝国主义为达到其独占中国的目的,无视国联意见,于一九三三年五月退出国联。国民党政府又对国联无力约束日本表示过不满。
  
  〔7〕 军缩 指国际军缩(即裁军)会议,一九三二年二月起在日内瓦召开。当时中国一些报刊曾赞扬军缩会议,散布和平幻想。一九三三年十月希特勒宣布德国退出军缩会议,一些报刊又为希特勒扩军备战进行辩护,如同年十月十七日《申报》载《德国退出军缩会议后的动向》一文说:德国此举乃"为准备自己,原无不当,且亦适合于日尔曼民族之传统习惯"。
    




自题小像〔1〕




 
自题小像〔1〕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2〕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3〕
  
  〔1〕 本篇据作者一九三一年重写手迹收入。原无题目,下注"二十一岁时作,五十一岁时写之,时辛未二月十六日也。"许寿裳在《新苗》第十三期(一九三七年一月)发表的《怀旧》一文中说:"一九○三年他二十三岁,在东京有一首《自题小像》赠我。"
  
  〔2〕 灵台 心。《庄子-庚桑楚》:"不可内(纳)于灵台。"晋代郭象注:"灵台者,心也。"神矢,爱神的箭。参看本卷第30页注〔1〕。风雨如磐,唐代齐己《侠客行》:"黄昏风雨黑如磐"。
  
  〔3〕 荃不察 屈原《离骚》:"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怒。"轩辕,即黄帝,我国传说中的上古帝王,汉民族的始祖。
  

 




一思而行




 
一思而行

  曼雪
  
  只要并不是靠这来解决国政,布置战争,在朋友之间,说几句幽默,彼此莞尔而笑,我看是无关大体的。就是革命专家,有时也要负手散步;理学先生〔2〕总不免有儿女,在证明着他并非日日夜夜,道貌永远的俨然。小品文大约在将来也还可以存在于文坛,只是以"闲适"为主〔3〕,却稍嫌不够。
  
  人间世事,恨和尚往往就恨袈裟。幽默和小品的开初,人们何尝有贰话。然而轰的一声,天下无不幽默和小品,幽默那有这许多,于是幽默就是滑稽,滑稽就是说笑话,说笑话就是讽刺,讽刺就是漫骂。油腔滑调,幽默也;"天朗气清"〔4〕,小品也;看郑板桥《道情》一遍,谈幽默十天,买袁中郎尺牍半本,作小品一卷。〔5〕有些人既有以此起家之势,势必有想反此以名世之人,于是轰然一声,天下又无不骂幽默和小品。其实,则趁队起哄之士,今年也和去年一样,数不在少的。
  
  手拿黑漆皮灯笼,彼此都莫名其妙。总之,一个名词归化中国,不久就弄成一团糟。伟人,先前是算好称呼的,现在则受之者已等于被骂;学者和教授,前两三年还是干净的名称;自爱者闻文学家之称而逃,今年已经开始了第一步。但是,世界上真的没有实在的伟人,实在的学者和教授,实在的文学家吗?并不然,只有中国是例外。
  
  假使有一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6〕,然而又心怀不满,骂他的莫名其妙的对象曰"妈的"!但是,那吐唾沫和大叫一声的人,归根结蒂还是大人物。当然,沉着切实的人们是有的。不过伟人等等之名之被尊视或鄙弃,大抵总只是做唾沫的替代品而已。
  
  社会仗这添些热闹,是值得感谢的。但在乌合之前想一想,在云散之前也想一想,社会未必就冷静了,可是还要像样一点点。
  
  五月十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
  
  〔2〕理学先生理学又称道学,是宋代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等人阐释儒家学说而形成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它认为"理"是宇宙的本体,把"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德说成是"天理",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信奉和宣传这种学说的人被称为理学先生。
  
  〔3〕指林语堂关于小品文的主张,见《人间世》半月刊第一期(一九三四年四月)的《发刊词》:"盖小品文以闲适为格调。"
  
  〔4〕"天朗气清"语见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
  
  〔5〕郑板桥作有近似游戏笔墨的道情《老渔翁》等十首。道情原是道士唱的歌曲,后来演变为一种民间曲调。袁中郎,即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明代文学家。他和兄宗道、弟中道,反对文学上的复古倾向,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袁宏道的作品以小品散文著称。三十年代时,林语堂等在其所办刊物《论语》,《人间世》上极力推崇袁中郎、郑板桥等人的文章。当时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出版过林语堂校阅的《袁中郎全集》,上海南强书局出版过《袁中郎尺牍全稿》。
  
  〔6〕"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语见《世说新语-简傲》,是三国时魏文学家嵇康对来访的钟会表示简慢的话。
    




 

《这回是第三次》按语〔1〕




 
《这回是第三次》按语〔1〕

  鲁迅按:在五六年前,我对于中国人之发"打拳热",确曾反对过,〔2〕那是因为恐怕大家忘却了枪炮,以为拳脚可以救国,而后来终于吃亏。现在的意见却有些两样了。用拳来打外国人,我想,大家是已经不想的了。所以倒不妨学学。一,因为动手不如开口之险。二,阶级战争经许多人反对,虽然将不至于实现,但同级战争大约还是不免的。即如"文艺的分野"〔3〕上罢,据我推想,倘使批判,谣诼,中伤都无效,如果你不懂得几手,则会派人来打你几拳都说不定的。所以为生存起见,也得会打拳,无论你所做的事是文化还是武化。
  
  备考:这回是第三次  文辉
  国粹可分两种,一曰文的,一曰武的。现在文的暂且不说,单说武的。
  
  据鲁迅先生说,"打拳"的提倡,已有过二次,一在清朝末年,一在民国开始,则这回应该算第三次了。名目前二次定为"新武术",这次改称"国技",前二次提倡的,一是"王公大臣",一是"教育家",这回却是"国府要人"。
  
  近来"首善之区"闹得有声有色的,便首推这次"国技表演"〔4〕。要人说:"这是国粹,应当保留而发挥之,"
  
  否则,便"前有愧于古人,后何以语来者,负疚滋甚"了。
  
  幸喜这"弥可宝贵"的打拳(国技)的遗绪,尚未断绝,"国技大家诸君,惠然肯来",从此风气一开,人人变为赳赳,于是军阀不足打倒,帝国主义者不足赶走,而世界大同也自然而然的出现了。"愿国人悉起学之",以完成革命!
  
  我们小后生,不识国粹之可贵一至于此,虽然未饱眼福,也就不胜其赞叹与欣舞了。不过某将军主张"对打",我却期期以为不可,因为万一打塌了鼻子,或者扯破了裤子,便不妙了,甚或越打越起劲,终则认真起来,我们第三者就不免要吃亏了。那时军阀未倒,而百姓先已"家破人亡"了。但这全是过虑,因为三代礼让之风,早已深入诸君子的心。况且要人已经说过,"好勇斗狠,乱法犯禁"是要不得的,所以断不至发生后患,而我们尽可放心看热闹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三十日《语丝》周刊第四卷第十八期,在《这回是第三次》一文之后。
  
  〔2〕 鲁迅批评"打拳热"的文章,有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发表的《随感录三十七》(后收入《热风》),一九一九年二月发表的《拳术与拳匪》(现收入本书)等。
  
  〔3〕 "文艺的分野" 当时创造社成员文章中的常用语,指文艺领域。
  
  〔4〕 "国技表演" 指一九二八年三月三日国民党政府在南京举办的"国技游艺大会"。出席者有"国府主席谭延贻委员李烈钧李宗仁张之江等"。下文的引语,均出自李烈钧在会上所致的"奖词"(见一九二八年三月五日《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