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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理想也罢,天真也罢,大跃进构成毛泽东领导经济建设最具典型意义的探索,同时也是一段令人难以释怀的历史存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中国大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股热潮。毛泽东创造的一个巨大神话,是20世纪最难忘怀的事件之一。毛泽东宣布:现在是一天等于几十年,你们正在奔向你们企望已久的共产主义理想国。

  30年后,作为理想国的建筑者和见证人之一,胡乔木在向外国人演讲时,将这段历史归结为对空想社会主义目标的追求。

  理想也罢,天真也罢,大跃进构成毛泽东领导经济建设最具有典型意义的探索,同时也是一段令人难以释怀的历史存在。

  回顾历史,当然不是重温过去岁月的那份“火热”。

  1958年早春来临时,共和国的高层并没有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元旦刚过,北京下了几场大雪。不过天气倒未如往年那样寒冷。

  中央书记处召开会议。由总书记邓小平主持,胡乔木是候补书记,也被通知参加会议。会议期间,彭真拿出一张纸条,让与会的几位传阅。胡乔木一看,知道是毛亲笔写的:

  吴冷西、总理、少奇、李富春、薄一波、黄敬、王鹤寿、李先念、陈云、邓小平、彭真、乔木、田家英、欧阳钦、刘仁、张德生、李井泉、潘复生、王任重、杨尚奎、陶铸、周小舟(已到)、史向生、刘建勋、韦国清、毛泽东,共27人,于11日、12日两天到齐,在南宁开十天会,廿号完毕(中间休息二天到三天,实际开会七到八)。谭震林管中央,总司令挂帅。陈毅管国务院。

  出席会议的吴冷西感到很吃惊,以他的身份(新华社社长兼人民日报总编辑)排在第一位,当然是很奇怪的事。不过,他想大概这次会议与报纸通讯有关。胡乔木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前段时间,毛泽东对几大新闻单位的工作批评意见很多,有时甚至说了很重的话。最近一段时间情况才有所变化。但是,以他的经验,事情大概就这样简单。他一边听着会议传达,一边想着近来新闻宣传中发生的几件重要的事。

  去年11月,出席莫斯科会议期间,按毛的指示,胡乔木写的社论里有这样的文字:

  在去年秋天以后的一段时间,在某些部门、某些单位、某些干部中间刮起了一股风,居然把多快好省的方针刮掉了。有的人说,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订得冒进了,行不通;有的人说,一九五六年的国民经济发展计划全部冒进了,甚至第一个五年计划也冒进了,搞错了;有的人说,宁可犯保守的错误,也不要犯冒进的错误,等等。于是,本来应该和可以多办、快办的事情,也少办、慢办甚至不办了。这种做法,对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当然不能起积极的作用,相反起了消极的“促退”的作用。

  毛泽东亲自在社论中加写了一段主旨鲜明的话:

  人的思想要符合实际是不容易的。我国有六亿几千万人,特别是分成不同的阶级和阶层,各种不同的观点不可避免会反映在我们的工作人员的思想中。就是高级领导干部也是以成万计,他们虽然一般是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但是也各有不同的经历和岗位,各有不同的想法。而且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对于我们大家都还是一件新事,还缺少必要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一个统一的符合实际的计划,当然不容易。但是并不等于不能够,这是能够办到的。我们的伟大的革命事业和建设事业不是都在一个统一意志和统一计划之下取得了伟大的成功吗?由分歧到统一,是经过调查,经过研究,经过辩论,最重要的是经过实践的考验来达到的。反复研究和反复实践,这就是我们的方法。

  “多快好省”一词,是毛泽东在《农村合作化高潮》序言中提出的建设方针。“跃进”一词,是不久前《人民日报》的一篇社论中首先提出的。这篇社论批评了所谓右倾保守毛病,说这些人“像蜗牛一样爬行得很慢,他们不了解在农业合作化以后,我们就有条件也有必要在生产战线上来一个大跃进。”“他们把正确的跃进看成了‘冒进’”。

  毛泽东十分欣赏“大跃进”这个词,说这是个伟大的发明,这个口号剥夺了反冒进的口号。

  所谓反冒进,主要是指1956年下半年周恩来、陈云等一线领导主持纠正经济建设规模过大、社会购买力增加过多等问题采取的一系列措施。6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社论。在11月八届二中全会上,明确了冒进的错误和后果,将“保证重点,适当收缩”作为经济建设基本方针,并依此制定了1957年经济计划。

  对二中全会决议,毛泽东是同意的。他在会上说,经济建设不是一点没有进退地、四平八稳地前进,有时多一点,有时少一点,有时快一点,有时慢一点,有时上马,有时下马,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的,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今年冒一点就不是不得了,明年搞少一些也就没有什么。

  明眼人知道,毛泽东的同意和接受相当勉强。在反右期间召开的八届三中全会上,毛泽东开始对所谓的反冒进提出批评。说反冒进吹掉了三个东西,一个是多快好省,一个是农业纲要四十条,一个是“促进会”。他申明,这三个东西必须恢复。只是当时批评似是笼而统之,也就没有形成多大压力。

  这次南宁会议,毛泽东必须制造出压力来。

  毛泽东在会上公开地点了《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这篇社论、周恩来在二中全会上关于1957年国民经济计划报告、李先念在一届人大二次会议上批评冒进的讲话等。

  毛泽东特别批评了那篇社论,说是一个非常错误的东西。会议期间他亲手批注社论。批注的内容很尖锐,其中包括“庸俗辩证法”、“庸俗马克思主义”这样的词也用上了,明确地指出,社论中所说的一些人“由于没有运用辩证法的方法,没有从事物的复杂的矛盾和联系中去全面地观察问题,只从一个方面、一个角度去看问题,就把许多问题看得太死,太绝对化”,等等,就是针对他来的,批道:“尖锐地针对我”;社论中谈到“今后我们当然还要继续注意批判和克服右倾保守思想的各种表现”,毛批道:“批了右没有?”。

  不过,毛在会上批得更尖锐。他逐段逐段地批评这篇社论,说文章好像既反“左”又反右,但实际上并没有反右,而是专门反“左”,而且就是针对我。毛还说,社论引用了我的《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序言中的话,看来作者的用意一来不要冒犯我,二来是借刀杀人。但引用时又砍头去尾,断章取义,因为一引全文就否定作者观点了。我写的序言全文的主要锋芒是针对右倾保守的。社论却引了我说用急躁冒进的办法是不对的这些话,作为反对急躁冒进的根据。这是引我的话反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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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毛泽东在南宁批评反冒进的精神传到北京后,在中共党内引起巨大的震动。人们感觉到,这只是开端。

  毛泽东的严厉批评,引起《人民日报》负责人紧张。散会后,吴冷西马上找到胡乔木,询问毛批《人民日报》社论是怎么回事。由于社论的事已过去一年多,胡乔木也记不清楚。吴、胡便商议当天晚上打电话回北京,要《人民日报》编辑部把那篇社论的前因后果写清楚,立即送到南宁,以便向毛泽东解释。

  《人民日报》编辑部很快将社论的起草过程材料送到南宁。吴、胡一起看了材料。据吴回忆,“原来这篇社论最初是由人民日报编辑部起草的。在中宣部讨论时,陆定一同志认为不能用,要重新起草。他请示了少奇同志。少奇同志要他根据政治局会议的精神亲自组织中宣部的同志起草。初稿由王宗一同志起草,在中宣部多次讨论、修改后由定一同志送少奇同志和周总理审阅。他们两人都作了一些修改,最后送少奇同志和毛主席审定。少奇同志在个别地方作了修改后送毛主席。人们在最后定稿的清样上看到,毛主席圈了他的名字,写了‘我不看了’这几个字。”

  他们哪里知道,问题就出在“我不看了”四字之上。

  会议材料中还有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毛泽东拿着那本发黄的线装《昭明文选》,用浓重的湘音念了这首赋,并不时作出深入浅出的解释。

  毛泽东印发这篇东西,用意乃是批评所谓反冒进、促退派们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拿一个指头的错误攻击九个指头成绩的方法。

  休息两天后,继续开会。还是毛泽东讲话。他在谈到什么时候都要鼓干劲、争上游时提到,《乘风破浪》这篇社论写得好,因为它的主要精神是鼓起干劲,力争上游,乘风破浪,这也是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的问题。听到这里,吴胡二人的心才放了下来。

  毛泽东在南宁批评反冒进的精神传到北京后,在中共党内引起巨大震动。人们感觉到,这只是开端。

  果然,在月底召开最高国务会议、3月上中旬的成都会议、4月汉口会议和广州会议上,毛泽东继续严厉批评反冒进,实际上肯定了经济建设的方针只能是冒进,在这个问题上,只能反右不能反“左”,综合平衡、稳步发展的建设方针自然也就一风吹了。

  在成都会议期间,毛泽东一面批反冒进,一面读诗颂文。他要人编印唐宋以及明朝诗人有关四川的诗词,还参观杜甫草堂。会议结束时,毛泽东提出“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

  5月初,毛泽东回到北京后,立即主持召开八大二次会议。会议主题仍然是批评反冒进。毛要刘少奇代表中央委员会在会上作工作报告,并让胡乔木负责起草。毛还亲自对胡的初稿作了修改。

  13日,毛泽东致信胡乔木:有些修改,你看何如?第五章有些话显得重复多余,宜加删节。二、三、四章也有一些多余的话,可以删节。第一章则无一句多余的话,觉得很好。

  23日会议结束后,胡乔木按照毛的意思,对报告稿作了修改。

  24日,毛再次致信胡乔木:改得很好,真正势如破竹了。我又作了一些修改,你看如何?并请送少奇同志酌定。

  在八大二次会议上,迫于形势,周恩来、陈云、薄一波等当时在一线工作的负责人分别在发言中作了检讨。

  应当说,这些发言很难说都是违心的,甚至很难说大部分是违心的。八大二次会议通过了一系列高速度、高指标的决议,都是全会一致通过的;而且,会后,指标一调再调,越调越高,也都是中央高层所同意的。

  40年后,薄一波在回顾这一历史事件时不无感慨地说:“那时,我的脑子也很热,而且在八大二次会议上刚就反冒进问题作过检讨,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不便坚持,因此,我也同意把钢指标调高。”这是很有代表性的。

  八大二次会议通过了毛泽东提出的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通过了根本无法完成的一系列建设指标,提出“所谓古今中外都没有过的高速度”。毛泽东在会上又调整了赶英超美的时间指标:我国7年赶上英国、再加8年或者10年赶上美国。

  在农村,在大跃进旗帜下产生的人民公社,被认为是通向共产主义的基本形式,而共产主义已然是指日可待的了。几亿中国人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一切竟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竟是自己领袖凭空虚构出来的“理想国”。今天要了解当时虚构的理想国已是不易,但是历史文献似乎多多少少地能帮上一些忙。

  在大跃进正热之时,山东范县曾提出1960年过渡到共产主义的规划报告,报告被送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拿起笔,写下这样几句话:

  此件很有意思,是一首诗,似乎也是可行的。时间似太促,只三年。也不要紧,顺延可也。陈伯达、张春桥、李友九三同志愿意前去看一看吗?

  这不是极端的例子。在那个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的时代,什么样的奇迹没有呢?

  形势变化如此之快,中国思想界产生了巨大的混乱。

  6月下旬,胡乔木接到毛泽东批转的一份材料,这是各地对八大二次会议工作报告学习和讨论的意见。有些意见十分尖锐,其中集中体现当时认识上分歧的,是对于过渡时期主要矛盾的理解。

  有人提出,八大一次会议提出“国内主要矛盾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二次会议却提出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之间的矛盾是过渡时期的主要矛盾”,究竟哪个对?有人认为,既然说社会主义革命在政治、经济、思想战线上已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就是说要不要社会主义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如果承认这种理解是对的话,为什么还说国内的主要矛盾是两条道路的斗争?既然今后的主要矛盾是两条道路的斗争,为什么又说要不要社会主义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如果承认这种理解是对的话,为什么还说国内的主要矛盾是两条道路的斗争?既然今后的主要矛盾是两条道路的斗争,为什么又说今后的主要任务是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为什么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务不一致?毛泽东提出的不断革命究竟与陈独秀的“二次革命”有何区别?

  毛泽东批示:这些问题值得注意,不要置之不理。他要陈伯达约定胡乔木、陆定一、康生、胡绳、邓力群、田家英等大秀才,就这些问题逐个进行分析。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人们无法坐下来理会这一切了。所以,毛泽东交办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理想毕竟是理想,神话终究成不了现实。自然规律的惩罚来得如此之快,则是毛泽东没有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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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在庐山会议上,胡乔木又一次深深地参与了这场冲突,他为自己不得不充当某种角色而痛心疾首。

  对于庐山,毛泽东是熟悉的,他多次来过这里。而每次来这里,他是很少不写诗的。这次,他写下这样一首诗: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毛泽东经武汉、九江,6月29日登上庐山。一到庐山,他就将日前写就的两首诗交给胡乔木、周小舟,并附信征求意见。诗文与后来发表的有些出入。如《登庐山》原先有小序一篇,题曰:

  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九日登庐山,望鄱阳湖、扬子江,千峦竞秀,万壑争流,红日方升,成诗八句。

  刚刚登上庐山时,大概是受到毛泽东赋诗言志的豪情的感染,大家心情格外轻松。人们朝观日出,夕赏黄昏。

  6月29日,毛泽东在船上与各大区负责人柯庆施、李井泉、林铁、欧阳钦、张德生等座谈,征求对形势的看法,谈了准备在庐山会议讨论的问题。上山以后,毛泽东又召集30日上山的刘少奇和朱德,7月1日上山的周恩来等,召开了一次常委会,继续船上的话题。前后几次,毛泽东共谈了19个问题。他要杨尚昆把这些问题印发给与会代表,准备围绕这些问题,开一个神仙会。

  7月3日,与会代表都拿到了关于这些问题的通知,上面写着:

  一、读书。高级干部读《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第三版下册。读者范围,由中央委员到县委书记,都要读。县级主要干部,首先是第一书记,另读三本书:“好人好事”一本、“坏人坏事”一本、中央的政策和工作方法的文件一本。三本书不要超过十万字,七天能够读完。然后讨论三个星期,共学一个月。每年轮训县社干部。二、形势。三、今后的任务。四、明年的任务。五、四年的任务。六、宣传问题。七、综合平衡问题。工业和农业中都有。八、群众路线问题。工业和农业中的。九、建立和加强工业企业的各项管理制度和提高工业产品的质量问题。这两个问题,都是极大的问题,立即抓起,一年完成,某些两年完成。十、体制问题。即人权、工权、财权、商权问题。四大下放权力,现要收回,由中央、省市区党委两级控制,反对无政府主义。十一、各大区关系问题。十二、公社食堂问题。十三、学会过日子问题。富日子当穷日子过,立于不败之地。十四、三定政策。粮食定产、定购、定销,三年不变。十五、农村初级市场的恢复问题。十六、使生产小队成为半基本核算单位。(即要它负担一部分发工资的任务。允许生产小队之间,由于生产和经营的好坏,可以在工资、口粮、肉食上有差别。)十七、农村党团基层组织的领导作用问题。十八、团结问题。中央至县委。十九、国际问题。

  毛泽东想在轻松气氛中,解决工农业生产存在的矛盾和问题。毛泽东深知,问题已十分严重。但是,多数与会者并不这样看,这就注定冲突和矛盾不可避免。这场冲突造成的巨大冤屈,曾使时人和后人痛心不已。

  人们无法理解的一切,终于发生了。胡乔木又一次深深地参与了这场冲突,他为自己不得不充当某种角色而痛心疾首,长久不能忘怀。

  当毛泽东在两湖考察,赋诗言志时,胡乔木还在北京。他实在太忙了。6月底,他接到上山开会的通知,也大略知道此次会议主要议题。由于武汉会议、上海会议连续纠“左”,他多少看到一线希望。有关人士还通知他,会议要作决议,离不开他。胡乔木是6月30日晚与田家英、李锐等乘火车南下的,次日下午到达武汉,随即乘船下九江,再上庐山。

  由于事先知道会议的内容,一路上秀才们免不了要谈些相关话题;又由于这次参加的是神仙会,按毛泽东在延安时讲,神仙会,就是无拘无束地谈,“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几位秀才格外谈得开。

  7月2日,神仙会开始。会议先按大区分6个组开座谈会,按照预先通知的19个问题,摆情况,提意见,谈看法。大多数人感受是,中央选择远离尘嚣的地方开会,是要求大家开怀畅谈,总结经验教训,安排好今后工作,再接再厉。按照毛泽东的估计,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为了让大家轻松畅快,毛泽东还亲自点戏,要大家观看。其中就有赣剧《思凡》、《惊梦》、《悟空借扇》等。毛泽东还走进舞场,带头放松。

  神仙会阶段,各组基本上可以说畅所欲言。

  7月4日,刘少奇在中南组发言,说凡事不要轻信,要有办法使人不说假话。一股风,批右倾保守,拔白旗,老在帽子的威胁下,说实话的人不好混。1958年经验丰富,教训深刻,最大的成绩是得到了教训,全党全民都得到了深刻的教训。要充分估计,讲清楚,出点冷空气,右倾也不怕。

  7月6日,朱德在中南组发言,对58年的吃食堂作了相当激烈的批评,说去年吃大锅饭把东西吃掉了,食堂办不起来就不要硬办。

  最令人注目的是彭德怀的发言。正是这些发言及此后上书,决定了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中的命运。然而,一场为挽救共和国带来的灾难由彭德怀来承担,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公平的。

  从7月3日上午到7月10日上午,彭德怀在西北组作了7次发言。他讲得很多,摘录其中的几段,也许就不难发现悲剧诞生的因由了。他说:

  1959年整风反右以来,政治上、经济上一连串的胜利,党的威信高了,得意忘形,脑子热了一点。

  毛主席家乡的那个公社,去年提的增产数,实际没那么多,我了解实际只增产16%。我又问了周小舟同志,他说那个社增产只有14%,国家还给了不少帮助和贷款。主席也去过这个社,我曾问主席,你了解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个事,我看他是谈过。

  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1070”是毛主席决定的,难道他没有责任!上海会议他作了批评,说他自己脑子也热了一下。

  政治与经济各有不同的性质,因此思想教育不能代替经济工作。毛主席与党在中国人民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乱传主席的意见,问题不少。

  我们党内总是“左”的难以纠正,右的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

  彭德怀的发言,多少有些出乎毛泽东的意料,同时也打乱了会议既定计划。毛泽东感到,会议如继续开下去,不但解决不了多少问题,而且,由于很难取得统一认识,势必要损害党内的团结,而这是他所不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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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上海会议期间,胡乔木受到了跟随毛泽东二十年来最严厉的一次批评,这次批评给胡的心理上产生了巨大而长久的压力11月初,毛泽东在郑州召开部分大区负责人、省委书记和中央领导人参加的会议,广泛地讨论公社化运动中出现的问题。

  毛泽东似乎冷静了许多,他发表了多次讲话。他说,关于社会主义这个题目,不要一扯就扯到共产主义,这个问题就大了。他反对急于向全民所有制过渡和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错误想法。他还谈到否定商品生产、价值规律、商品交换是一个错误。毛泽东觉得包括他自己,有必要从理论上搞清这些问题。

  会议气氛轻松,容易深入地讨论问题,交换看法。

  会议还讨论通过了《同意毛泽东同志提出的关于他不做下届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候选人的建议的决定》。

  毛泽东提出不再担任国家主席,最先是1956年夏天在北戴河一个会议谈到的,参加会议的有几十人,大家认为可行。毛还谈到辞去党的主席,大家认为将来适当时机可行,但暂时还不行。

  消息传出后,最先是许多民主党派负责人表示不解。1957年5月,陈叔通、黄炎培联名致信委员长刘少奇和总理周恩来,称从国家的现实着想,最高领导人还是不更动为好。诚然强调集体领导,但集体领导中突出个人的威信,仍是维系全国人民重要一环。

  毛对信中疑虑一一作了批示,并要邓小平印发给全体中央委员、党代表和各省市区党委及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展开讨论。毛泽东在信后写了一段话:“可以考虑修改宪法,主席副主席连选时可以再任一期,即在今年人代大会修改宪法,请邓小平同志准备。第一任主席有两个理由说清楚可以不连选:(一)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加上人民共和国主席任期已满八年,可不连选;(二)按宪法制定时算起,可连选一次,但不连选,留下四年,待将来如有卫国战争一类重大事件需要我出任时,再选一次,而从一九五八年起让我暂时摆脱此任务,以便集中精力研究一些重要问题(例如在最高国务会议上,以中共主席或政治局委员资格,在必要时,我仍可以做主题报告)。这样,比做主席对国家利益更大。现在杂事太多,极端妨碍研究问题。现在党内高级领导同志对此事想通了的多起来了,而党外人士因为交换意见太少,因此,有提出来从容交换意见的必要。”

  毛泽东辞职的消息在西方引起不少猜测。1958年6月20日,中国驻英使馆曾电询此情况。7月31日,毛泽东电告中国驻英国使馆代办宦乡:

  所传辞职事是真正的。我决心辞去国家主席一职,中央及省市同志都认为有利,正向地县乡干部通知,并展开辩论,以免临时显得突然。国内民主党派已通知并酝酿一年多了。在华外人,如苏新使节及前印度大使尼赫鲁等亦已谈过。请你经过新华社记者在伦敦新闻记者中相机陆续放出一点空气。要是非正式的,以闲谈方式出之。经过英共记者,或更好些。逐步使人们不当作谣言,而当作事实。

  八届六中全会根据毛泽东提议,作出最后决定。这是毛泽东的一项重要安排。但是,他很快就改变初衷,此后再没有提出过退居二线的问题。事实上,既有的国家机器一旦形成,改变它,其阻力是难以想象的。如果真的如毛泽东所承诺的,那么中国此后的历史肯定是要重写的。

  郑州会议决定,对人民公社进行部分调整,并通过了《郑州会议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草案)》,原打算经政治局会议讨论通过后发给各级党委。会后,毛泽东感到决议写得很不够,要求各地讨论,再将意见汇总到中央。根据这一情况,毛泽东亲自主持起草工作,胡乔木具体负责。

  胡乔木起草的《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试图从理论和政策上划清集体所有制与全民所有制、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界限,以纠正和消除急于向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过渡的错误做法和错误思想。

  这些论述,对于纠正当时越刮越猛的共产风,显然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决议对于人民公社内部存在的问题,主要是三级所有制问题,并没有作明确的阐述。这就决定了决议不可能在纠“左”问题上发挥切实具体的作用。

  这次会议还通过了胡乔木起草的《一九五九年国民经济计划的决议》。毛泽东亲自作了修改,并批给邓小平、胡乔木,称“此件写得很好,比起《人民公社决议》来,好得很多。”这份备受毛泽东称赞的决议,对1959年经济发展作了不切实际的估计,指标仍是居高不下。决议稿宣称,“一九五九年是我国苦战三年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年”,要求各地继续反对保守,破除迷信,争取“实现比一九五八年更大的跃进”。

  为了进一步解决人民公社中存在的问题,1959年春,中央又连续召开了第二次郑州会议、上海会议和八届七中全会。

  郑州会议于2月底3月初召开。毛泽东在会上提出了整顿人民公社的十四句话,它们是:

  统一领导,队为基础;分级管理,权力下放;三级核算,各计盈亏;分配计划,由社决定;适当积累,合理调剂;物资劳动,等价交换;按劳分配,承认差别。

  会议还没有结束,毛泽东给主持会议的刘少奇、邓小平写了一封信,要胡乔木在会上代他宣读一下,胡乔木照办了。信的内容是接下去几个会议的日程安排,同时介绍了自己思想的转变过程。

  4月初,上海会议召开。会议期间,胡乔木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事情是这样的:在去年底一次会上,通过公社决议,公布粮食产量7000亿斤。陈云当即表示不同意,并和胡乔木说了,胡乔木却没有将此事报告毛泽东。

  上海会议前不久,毛得知此事后,十分生气。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之后的中央全会上,毛泽东大谈海瑞精神,鼓励大家学海瑞,说“明皇帝搞廷杖,甚至当场打死,但还是有臣下敢进言。”说完这些以后,他表扬了陈云,说“真理有时在一个手上”。同时批评胡乔木:“你只不过是一个秘书,副主席的意见敢不报告。”

  “只不过是一个秘书”,实可看做是对胡乔木在急剧动荡形势下角色特征的高度概括,也是胡乔木跟随毛泽东近二十年来受到的批评中最严厉的一次。现在自然无法揣测胡乔木当时的内心世界;人们只知道,这次批评给胡乔木的心理上产生了巨大而长久的压力!春季过后,形势越来越紧张,整个国民经济许多方面严重问题日益暴露出来。

  大跃进的第一个回合,给国民经济造成惨重损失。从1958年l1月开始,经历8个月的纠“左”,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毛泽东将一切主要归结为工作方法。这意味着历史还会出现更严重的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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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毛泽东着重谈形势问题和团结问题。他意识到,在形势问题上如果不能迅速达成统一认识,将会出现无法预料的情况7月10日,毛泽东召集组长会议,讨论会议下―步安排。会议决定起草“庐山会议诸问题的议定记录”,作为会议决议。起草小组由胡乔木、谭震林、曾希圣、周小舟、田家英、李锐组成,胡乔木任组长。

  毛泽东着重谈了形势问题和团结问题。他已经意识到,在形势问题上如果不能迅速达成统一认识,将会出现无法预料的情况。对形势的认识不一致,就不能团结。要党内团结,首先要思想统一。关于去年的错误和成绩,从总的形势来说,是一个指头和十个指头的问题。他还说,我们对建设还没有经验,至少还需要10年的时间。去年我们经过许多会议,我们总是把问题加以分析,加以解决,坚持真理,修正错误。

  这时,毛泽东的态度是平和的,他希望会议能够快一点结束,尽早收兵。

  胡乔木主持《议定记录》的起草工作随之也加快了进度。起草小组开了几次碰头会,胡乔木的意思是按照毛拟定的19个问题,加以归纳,抽出12个议题,分头草拟。12个问题是:关于形势和任务、读书、宣传问题、综合平衡问题、群众路线问题、加强企业管理和提高产品质量问题、体制问题、协作区和协作关系、组织农村集市贸易问题、过日子问题、公社食堂问题等。胡乔木负责总纲性质的“形势和任务”一节。

  毛泽东说得明确,起草者听得明白,《会议纪要》很快拿出初稿,原以为《会议纪要》一通过,大家马上就可分头下山,各奔前程了。但是,一件事迅速改变预定计划,甚至改变了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整个中国的命运。

  7月14日,彭德怀写信给毛泽东。内容已无须引述,从彭在大组会议发言中,已不难揣测出这封信的内容。

  彭的信给毛泽东带来了极大不快,但他没有马上流露出来。他要胡乔木、周小舟、周惠、田家英和李锐去他那里。谈话开始气氛十分宽松,毛拿出了《返韶山》、《登庐山》两首诗的修改稿,要几位秀才评评。大家都一致赞赏诗写得好。

  谈话逐渐转入正题。毛谈到,平衡是相对的,不平衡是绝对的。胡乔木一言未发,他是不同意这种观点的。不过,他也没有机会向毛说明这一点。毛还说,他很同意胡乔木提出的各工业部长们下去当几年厂长的建议。说孔夫子的职业为道士,做过会计,管过田地。对于几位秀才提出的政治挂帅,不能代替具体的经济工作的说法,毛也表示同意。几位秀才又提到三委(计委、经委、建委)工作要统一。顺着这个话题,胡乔木说,少奇的意见,还是由陈云同志主管计委工作为好。胡乔木还向毛反映了刘的一个说法:有人在观测中央仍有两派(促进与促退或左与右)。

  话题又转到不要怕乱的问题。周惠说,还是学生不上街、群众不打扁担的好。毛说,乱了才好。57年汉阳学生闹事,当时估计全国各地市有一、二、三万不等的学生想闹事,一共也不过几百万人吧。胡乔木表示不同意毛的说法。他说,脓疮需要有白血球去攻,但全身溃烂了,白血球失去平衡,就不行了。

  谈话从下午5点持续到晚上10点,话题很广泛,但是知情者清楚,毛的谈话还是有中心的。胡乔木当然算是知情者之一,这一点很快得到证实。

  事实上,彭发言后,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相继发言,几天内,形势急转直下。

  胡乔木凭着多年跟随毛泽东的经验,感觉即将到来的冲突,其激烈程度决不亚于中共党内任何一场冲突。政治良心使他想到要做点什么。就在张闻天准备发言的那天早上,胡乔木打电话要张少讲一些,少讲一些缺点,尤其不要涉及什么全民炼钢和得不偿失之类的话。但是,张闻天“还是把他想讲的都讲了。这充分表现了他的忠实于党的事业而不考虑个人得失安危的崇高品质”,多少年后,胡乔木不无遗憾地说。

  7月23日,毛泽东召集全体会议,对彭德怀进行了尖锐的批评。批评很快由对于当前形势看法转到历史上的分歧。毛说他遵循自己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彭德怀最后作了3点表示:不当反革命,不自杀,可以做田。

  8月2日,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开始。毛泽东发表讲话,动员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猖狂进攻”,明确宣布,现在已不是反“左”而是反右的问题。从次日开始,各组分别对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和周小舟开始批判。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没有人敢不表态了。胡乔木自然也摆脱不了这个命运,迅速转弯。

  既然是全会,当然要形成决议,发表公报。这两件大事还是落在胡乔木的手上。

  决议从7月底着手起草,主要参加者是胡乔木、陈伯达和王稼祥,题目是毛泽东定的,名为《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修改工作一直到8月16日的晚上才最后完成。

  这天上午毛泽东在全会上发表最后一次讲话,说庐山会议解决了大问题,总结经验就要这样总结。毛在依次列举彭德怀与他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的历史总账,指出,大家对他们要做工作,采取热情帮助的态度,要看做是我们的同志,帮助他们改正错误。

  当然,对于彭等人问题的性质,是不能依据毛的按“我们的同志”来定了。在会议通过的文件中,彭等被定为“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具有“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性质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错误”,具体地说就是“向党的总路线、向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实质上是否定总路线的胜利,否定大跃进的成绩,反对国民经济的高速度发展,反对农业战线上的高额丰产运动,反对群众大办钢铁运动,反对经济建设中的群众路线,反对党对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即政治挂帅”。

  同一天,毛泽东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庐山出现的这一场斗争,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年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的生死斗争的继续。在中国,在我党,这一类斗争,看来还得斗下去,至少还要斗二十年,可能要斗半个世纪,总之要到阶级完全灭亡,斗争才会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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