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83 【隋纪七】|正史

《资治通鉴》卷183 【隋纪七】


起柔兆困敦,尽强圉赤备若五月,凡一年有奇。

炀皇帝下 大业十二年(丙子,公元六一六年)

春,正月,朝集使不至者二十馀郡,始议分遣使者十二道发兵讨捕盗贼。

诏毘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数万人,于郡东南起宫苑,周围十二里,内为十六 离宫,大抵仿东都西苑之制,而奇丽过之。又欲筑宫于会稽,会乱,不果成。

三月,上巳,帝与群臣饮于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 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 能成音曲。

己丑,张金称陷平恩,一朝杀男女万馀口;又陷武安、钜鹿、清河诸县。金称 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

夏,四月,丁巳,大业殿西院火。帝以为盗起,惊走,入西苑,匿草间,火定 乃还。帝自八年以后,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

癸亥,历山飞别将甄翟儿众十万寇太原,将军潘长文败死。五月,丙戌朔,日 有食之,既。

壬午,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

帝问侍臣盗贼,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曰:"渐少。"帝曰:"比从来少几何?" 对曰:"不能什一。"纳言苏威引身隐柱,帝呼前问之,对曰:"臣非所司,不委 多少,但患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 且往日租赋丁役,今皆何在!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比见奏贼皆不以实,遂使失于 支计,不时剪除。又昔在雁门,许罢征辽,今复征发,贼何由息!"帝不悦而罢。 寻属五月五日,百僚多馈珍玩,威独献《尚书》。或谮之曰:"《尚书》有《五子 之歌》,威意甚不逊。"帝益怒。顷之,帝问威以伐高丽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 对曰:"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遣之东征,彼喜于免罪, 争务立功,高丽可灭。"帝不怿。威出,御史大夫裴蕴奏曰:"此大不逊!天下何 处有许多贼!"帝曰:"老革多奸,以贼胁我!欲批其口,且复隐忍。"蕴知帝意, 遣河南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帝 令按验,狱成,下诏数威罪状,除名为民。后月馀,复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者, 事下裴蕴推之,蕴处威死。威无以自明,但摧谢而已。帝悯而释之,曰:"未忍即 杀。"遂并其子孙三世皆除名。

秋,七月,壬戌,济景公樊子盖卒。

江都新作龙舟成,送东都;守文述劝幸江都,帝从之。右候卫大将军酒泉赵才 谏曰:"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 帝大怒,以才属吏,旬日,意解,乃出之。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坚,无敢谏者。 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即日于朝堂杖杀之。甲子,帝幸江都,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 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总 留后事。津,孝宽之子也。帝以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奉 信郎崔民象以盗贼充斥,于建国门上表谏;帝大怒,先解其颐,然后斩之。

戊辰,冯翊孙华举兵为盗。虞世基以盗贼充斥,请发兵屯洛口仓,帝曰:"卿 是书生,定犹恇怯。"戊辰,车驾至巩。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于仓内,仍令筑 城以备不虞。至汜水,奉信郎王爱仁复上表请还西京,帝斩之而行。至梁郡,郡人 邀车驾上书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又斩之。是时李子通据海 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众各数万;帝遣光禄大夫陈稜将宿卫精兵八千 讨之,往往克捷。

八月,乙巳,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恒山寇高阳。

冬,十月,己丑,许恭公宇文述卒。初,述子化及、智及皆无赖。化及事帝于 东宫,帝宠昵之,及即位,以为太仆少卿。帝幸榆林,化及、智及冒禁与突厥交市, 帝怒,将斩之,已解衣辫发,既而释之,赐述为奴。智及弟士及,以尚主之故,常 轻智及,唯化及与之亲昵。述卒,帝复以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礼之;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密困乏, 至削树皮而食之,匿于淮阳村舍,变姓名,聚徒教授。郡县疑而捕之,密亡去,抵 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舍,转寄密于游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君明 从侄怀义告其事,帝令怀义自赍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围秀才宅, 适值密出外,由是获免,君明、秀才皆死。

韦城翟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奇其骁勇,夜中潜谓让曰:"翟 法司,天时人事,抑亦可知,岂能守死狱中乎!"让惊喜叩头曰:"让,圈牢之豕, 死生唯黄曹主所命!"君汉即破械出之。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奈黄 曹主何!"因泣下。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 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君但努力自免,勿忧吾也!"让遂亡命于瓦岗 为群盗,同郡单雄信,骁健,善用马槊,聚少年往从之。离狐徐世勣家于卫南,年 十七,有勇略,说让曰:"东郡于公与勣皆为乡里,人多相识,不宜侵掠。荥阳、 梁郡,汴水所经,剽行舟、掠商旅,足以自资。"让然之,引众入二郡界,掠公私 船,资用丰给,附者益众,聚徒至万馀人。

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李 密自雍州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久之,稍以为然,相谓 曰:"斯人公卿子弟,志气若是。今人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王者不死。 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由是渐敬密。

密察诸帅唯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以见让,为让画策,往说诸小盗,皆下之。 让悦,稍亲近密,与之计事,密因说让曰:"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今主昏于上, 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 项奋起之会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 让谢曰:"吾侪群盗,旦夕偷生草间,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会有李玄英者,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云"斯人当代隋家"。人 问其故,玄英言:"比来民间谣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 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与后,皆君也; '宛转花园里',谓天子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也;'莫浪语,谁道许'者, 密也。"既与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齐郡房彦藻,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 预于杨玄感之谋。变姓名亡命,遇密于梁、宋之间,遂与之俱游汉、沔,遍入诸贼, 说其豪杰;还日,从者数百人,仍为游客,处于让营。让见密为豪杰所归,欲从其 计,犹豫未决。

有贾雄者,晓阴阳占候,为让军师,言无不用。密深结于雄,使之托术数以说 让;雄许诺,怀之未发。会让召雄,告以密所言,问其可否,对曰:"吉不可言。" 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无不济。"让曰:"如卿言,蒲山公当自 立,何来从我?"对曰:"事有相因。所以来者,将军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 不生,故须将军也。"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

密因说让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禀,唯资野掠, 常苦不给。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未若先取荥阳,休兵馆谷, 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攻荥阳诸县,多下之。

荥阳太守郇王庆,弘之子也,不能讨,帝徙张须陁为荥阳通守以讨之。庚戌, 须陁引兵击让,让向数为须陁所败,闻其来,大惧,将避之。密曰:"须陁勇而无 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擒也。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让不得 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馀人伏于大海寺北林间。须陁素轻让,方陈而前,让与战, 不利,须陁乘之,逐北十馀里;密发伏掩之,须陁兵败。密与让及徐世勣、王伯当 合军围之,须陁溃围出;左右不能尽出,须陁跃马复入救之,来往数四,遂战死。 所部兵昼夜号哭,数日不止,河南郡县为之丧气。鹰扬郎将河东贾务本为须陁之副, 亦被伤,帅馀众五千馀人奔梁郡,务本寻卒。诏以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 使,代领其众,徙镇虎牢。

让乃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薄山公营。密部分严整,凡号令士卒,虽盛夏, 皆如背负霜雪。躬服俭素,所得金宝,悉颁赐麾下,由是人为之用。麾下士卒多为 让士卒所陵辱,以威约有素,不敢报也。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岗, 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让帅辎重东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说下数城, 大获资储。让寻悔,复引兵从密。

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以其乡人林士弘为大将 军。诏治书侍御史刘子翊将兵讨之。师乞中流矢死,士弘代统其众,与子翊战于彭 蠡湖,子翊败死。士弘兵大振,至十馀万人。十二月,壬辰,士弘自称皇帝,国号 楚,建元太平;遂取九江、临川、南康、宜昌等郡,豪杰争杀隋守令,以郡县应之。 其地北自九江,南及番禺,皆为所有。

诏以右骁卫将军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之 副,将兵讨甄翟儿,与翟儿遇于雀鼠谷。渊众才数千,贼围渊数匝;李世民将精兵 救之,拔渊于万众之中,会步兵至,合击,大破之。

帝疏薄骨肉,蔡王智积每不自安,及病,不呼医,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 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

张金称、郝孝德、孙宣雅、高士达、杨公卿等寇掠河北,屠陷郡县;隋将帅败 亡者相继,唯虎贲中郎将蒲城王辩、清河郡丞华阴杨善会数有功,善会前后与贼七 百余战,未尝负败。帝遣太仆卿杨义臣讨张金称。金称营于平恩东北,义臣引兵直 进抵临清之西,据永济渠为营,去金称营四十里,深沟高垒,不与战。金称日引兵 至义臣营西,义臣勒兵擐甲,约与之战,既而不出。日暮,金称还营,明旦,复来; 如是月馀,义臣竟不出。金称以为怯,屡逼其营詈辱之。义臣乃谓金称曰:"汝明 旦来,我当必战。"金称易之,不复设备。义臣简精骑二千,夜自馆陶济河,伺金 称离营,即入击其累重。金称闻之,引兵还,义臣从后击之,金称大败,与左右逃 于清河之东。月馀,杨善会讨擒之。吏立木于市,悬其头,张其手足,令仇家割食 之;未死间,歌讴不辍。诏以善会为清河通守。

涿郡通守郭绚将兵万馀人讨高士达。士达自以才略不及窦建德,乃进建德为军 司马,悉以兵授之。建德请士达守辎重,自简精兵七千人拒绚,诈为与士达有隙而 叛,遣人请降于绚,愿为前驱,击士达以自效。绚信之,引兵随建德至长河,不复 设备。建德袭之,杀虏数千人,斩绚首,献士达,张金称馀众皆归建德。杨义臣乘 胜至平原,欲入高鸡泊讨之。建德谓士达曰:"历观隋将,善用兵者无如义臣。今 灭张金称而来,其锋不可当。请引兵避之,使其欲战不得,坐费岁月,将士疲倦。 然后乘间击之,乃可破也。不然,恐非公之敌。"士达不从,留建德守营,自帅精 兵逆击义臣,战小胜,因纵酒高宴。建德闻之曰:"东海公未有破敌,遽自矜大, 祸至不久矣!"后五日,义臣大破士达,于陈斩之,乘胜逐北,趣其营,营中守兵 皆溃。建德与百馀骑亡去,至饶阳,乘其无备,攻陷之,收兵,得三千馀人。义臣 既杀士达,以为建德不足忧,引去。建德还平原,收士达散兵,收葬死者,为士达 发丧,军复大振,自称将军。先是,群盗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独建德善遇 之。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声势日盛,胜兵至十馀万人。

内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恶闻贼盗,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皆抑损表状, 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帝良以 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杨义 臣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 也!"世基对曰:"小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 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劾奏:"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 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 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请付有司结正其罪。"大理卿郑善果奏:"云起 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由是左迁云起为大理司直。

帝至江都,江、淮郡官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丞、守,薄则率从停 解。江都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迁通守;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迁江都郡丞。 由是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加之 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稾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而 官食犹充牣,吏皆畏法,莫敢振救。王世充密为帝简阅江淮民间美女献之,由是益 有宠。

河间贼帅格谦拥众十馀万,据豆子,自称燕王,帝命王世充将兵讨斩之。谦将 勃海高开道收其馀众,寇掠燕地,军势复振。

初,帝谋伐高丽,器械资储,皆积于涿郡;涿郡人物殷阜,屯兵数万。又,临 朔宫多珍宝,诸贼竞来侵掠;留守官虎贲郎将赵什住等不能拒,唯虎贲郎将云阳罗 艺独出战,前后破贼甚众,威名日重,什住等阴忌之。艺将作乱,先宣言以激其众 曰:"吾辈讨贼数有功,城中仓库山积,制在留守之官,而莫肯散施以济贫乏,将 何以劝将士!"众皆愤怨。军还,郡丞出城候艺,艺因执之,陈兵而入。什住等惧, 皆来听命,乃发库物以赐战士,开仓廪以赈贫乏,境内咸悦;杀不同己者勃海太守 唐祎等数人,威振燕地,柳城、怀远并归之。艺黜柳城太守杨林甫,改郡为营州, 以襄平太守邓暠为总管,艺自称幽州总管。

突厥数寇北连。诏晋阳留守李渊帅太原道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击之。时突厥方 强,两军众不满五千,仁恭患之。渊选善骑射者二千人,使之饮食舍止一如突厥, 或与突厥遇,则伺便击之,前后屡捷,突厥颇惮之。

恭皇帝上

炀皇帝下 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

春,正月,右御卫将军陈稜讨杜伏威,伏威帅众拒之。稜闭壁不战,伏威遗以 妇人之服,谓之"陈姥"。稜怒,出战,伏威奋出,大破之,稜仅以身免。伏威乘 胜破高邮,引兵据历阳,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分遣诸将徇属县,所至辄下, 江淮间小盗争附之。伏威常选取死之士五千人,谓之"上募",宠遇甚厚,有攻战, 辄令上募先击之,战罢阅视,有伤在背者即杀之,以其退而被击故也。所获资财, 皆以赏军。士有战死者,以妻、妾徇葬。故人自为战,所向无敌。

丙辰,窦建德为坛于乐寿,自称长乐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辛巳,鲁郡贼帅徐圆朗攻陷东平,分兵略地,自琅邪以西,北至东平,尽有之, 胜兵二万馀人。

卢明月转掠河南,至于淮北,众号四十万,自称无上王;帝命江都通守王世充 讨之。世充与战于南阳,大破之,斩明月,馀众皆散。

二月,壬午,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郡丞唐世宗,据郡,自称大丞相,北连突 厥。

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货赂,不能振施。郡人刘武周,骁勇喜任侠,为鹰扬府 校尉。仁恭以其土豪,甚亲厚之,令帅亲兵屯阁下。武周与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 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 意乎!"众皆愤怒。武周称疾卧家,豪杰来候问,武周椎牛纵酒,因大言曰:"壮 士岂能坐待沟壑!今仓粟烂积,谁能与我共取之?"豪杰皆许诺。己丑,仁恭坐听 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 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馀人。武周自称太守,遣使 附于突厥。

李密说翟让曰:"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越王冲幼,留守诸官政令不壹,士 民离心。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若将军能用仆计, 天下可指麾而定也。"乃遣其党裴叔方觇东都虚实,留守官司觉之,始为守御之备, 且驰表告江都。密谓让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兵法曰:'先则制于己,后则 制于人。'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 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豫备,取之如拾遗耳。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 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彼能来,吾有 备矣。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 之政令,岂不盛哉!"让曰:"此英雄之略,非仆所堪;惟君之命,尽力从事,请 君先发,仆为后殿。"庚寅,密、让将精兵七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 浴仓,破之;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

朝散大夫时德睿以尉氏应密,前宿城令祖君彦自昌平往归之。君彦,珽之子也, 博学强记,文辞赡敏,著名海内,吏部侍郎薛道衡尝荐之于高祖,高祖曰:"是歌 杀斛律明月人儿邪?朕不须此辈!"炀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调选东平书佐,检 校宿城令。君彦自负其才,常郁郁思乱。密素闻其名,得之大喜,引为上客,军中 书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帅步骑二万五千讨密。时东都人皆以 密为饥贼盗米,乌合易破,争来应募,国子三馆学士及贵胜亲戚皆来从军,器械修 整,衣服鲜华,旌旗钲鼓甚盛。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 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东都兵先至,士卒未 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 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长恭等见密兵少,轻之。让先接 战,不利,密帅麾下横冲之。隋兵饥疲,遂大败,长恭等解衣潜窜得免,奔还东都, 士卒死者什五六。越王侗释长恭等罪,慰抚之。密、让尽收其辎重器甲,威声大振。

让于是推密为王,上密号为魏公;庚子,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其文 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其魏公府置三司、六卫,元帅府置长史以下官属。拜翟让 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置长史以下官,减元帅府之半;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 将军,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房彦藻为元帅左长史,东郡邴元真为右 长史,杨德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祖君彦为记室,其馀封拜各有差。于是 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 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谯郡黑 社、白社、济北张青特、上洛周北洮、胡驴贼等皆归密。密悉拜官爵,使各邻其众, 置百营簿以领之。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乃命其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 方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彦藻将兵东略地,取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郡县 多陷于密。

雁门郡丞河东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围其桑干镇。壬寅,武周 与突厥合兵击智辩,杀之;孝意奔还雁门。三月,丁卯,武周袭破楼烦郡,进取汾 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始毕以马报之,兵势益振,又攻陷定襄。突 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 以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同县苑君璋为内史令。武周引兵围雁门,陈孝意 悉力拒守,乘间出击武周,屡破之;既而外无救援,遣间使诣江都,皆不报。孝意 誓以必死。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围城百馀日,食尽,校尉张伦杀孝 意以降。

梁师都略定雕阴、弘化、延安等郡,遂即皇帝位,国号梁,改元永隆。始毕遗 以狼头纛,号为大度毘伽可汗。师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盐川郡。左翊卫蒲 城郭子和坐事徙榆林。会郡中大饥,子和潜结敢死士十八人攻郡门,执郡丞王才, 数以不恤百姓,斩之,开仓赈施。自称永乐王,改元丑平。尊其父为太公,以其弟 子政为尚书令,子端、子升为左右仆射。有二千馀骑,南连梁师都,北附突厥,各 遣子为质以自固。始毕以刘武周为定杨天子,梁师都为解事天子,子和为平杨天子; 子和固辞不敢当,乃更以为屋利设。

汾阴薛举,侨居金城,骁勇绝伦,家赀巨万,交结豪杰,雄于西边,为金城府 校尉。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数千人,使举将而讨之。夏,四月,癸未, 方授甲,置酒飨士。举与其子仁果及同党十三人,于座劫瑗发兵,囚郡县官,开仓 赈施。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以仁果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招集群盗,掠 官牧马。贼帅宗罗睺帅众归之,以为义兴公。将军皇甫绾将兵一万屯枹罕,举选精 锐二千人袭之,遂克枹罕。岷山羌酋钟利俗拥众二万归之,举兵大振。更以仁果为 齐王,领东道行军元帅,仁越为晋王,兼河州刺史,罗睺为兴王,以副仁果;分兵 略地,取西平、浇河二郡。未几,尽有陇西之地,众至十三万。

李密以孟让为总管、齐郡公,己丑夜,让帅步骑二千入东都外郭,烧掠丰都市, 比晓而去。于是东京居民悉迁入宫城,台省府寺皆满。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 颋以城降密,密以孝和为护军,颋为右长史。

裴仁基每破贼,得军资,悉以赏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不许,士卒怨之;怀静 又屡求仁基长短,劾奏之。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闻刘长恭等败,惧不敢进, 屯百花谷,固垒自守,又巩获罪于朝。李密知其狼狈,使人说之,啖以厚利。贾务 本之子闰甫在军中,劝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萧御史何?"闰甫曰:"萧君如栖 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仁基从之,遣闰甫诣密请降。密大喜,以闰 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使之复命,遗仁基书,慰纳之,仁基还屯虎牢。 萧怀静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杀怀静,帅其众以虎牢降密。密以仁基为上柱国、 河东公;仁基子行俨,骁勇善战,密亦以为上柱国、绛郡公。

密得秦叔宝及东阿程咬金,皆用为骠骑。选军中尤骁勇者八千人,分隶四骠骑 以自卫,号曰内军,常曰:"此八千人足当百万。"咬金后更名知节。罗士信、赵 仁基皆帅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让帅二万余人袭回洛东仓,破之;遂烧天津桥,纵兵大 掠。东都出兵击之,仁基等败走,密自帅众屯回洛仓。东都兵尚二十馀万人,乘城 击柝,昼夜不解甲。密攻偃师、金墉,皆不克;乙未,还洛口。东都城内乏粮,而 布帛山积,至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越王侗使人运回洛仓米入城,遣兵五千屯丰 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丁酉,房献伯 陷汝阴,淮阳太守赵陁举郡降密。

己亥,密帅众三万复据回洛仓,大修营堑以逼东都;段达等出兵七万拒之。辛 丑,战于仓北,隋兵败走。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 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祖君彦之辞也。

赵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东都, 据洛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因歔欷呜咽, 帝为之改容。虞世基进曰:"越王年少,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善达何缘来至!" 帝乃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 所杀。是后人人杜口,莫敢以贼闻。

世基容貌沉审,言多合意,特为帝所亲爱,朝臣无与为比;亲党凭之,鬻官卖 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由是朝野共疾怨之。内史舍人封德彝托附世基,以世基 不闲吏务,密为指画,宣行诏命,谄顺帝意。群臣表疏忤旨者,皆屏而不奏。鞫狱 用法,多峻文深诋,论功行赏,则抑削就薄。故世基之宠日隆而隋政益坏,皆德彝 所为也。

初,唐公李渊娶于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 适太子千牛备身临汾柴绍。

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 客,咸得其欢心。世民娶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右勋卫长孙顺德,晟之族弟也, 与右勋侍池阳刘弘基,皆避辽东之役,亡命在晋阳,依渊,与世民善。左亲卫窦琮, 炽之孙也,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隙,每以自疑;世民加意待之,出入卧内, 琮意乃安。

晋阳宫监猗氏裴寂,晋阳令武功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 "贫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 忧贫贱!"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 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

文静坐与李密连昏,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文静曰:"天下大乱,非高、光 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 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 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 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 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 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世民恐渊不从,犹豫久之, 不敢言。

渊与裴寂有旧,每相与宴语,或连日夜。文静欲因寂关说,乃引寂与世民交。 世民出私钱数百万,使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稍以输之,寂大喜,由是日从世民游, 情款益狎。世民乃以其谋告之,寂许诺。

会突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仁恭、君雅战不 利,渊恐并获罪,甚忧之。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 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 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 官!"因取纸笔,欲为表。世民徐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必欲执 告,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复说渊曰: "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要之,终不免罪。且世人皆 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 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 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先是,裴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 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己协,公意如 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 "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事已迫矣,宜早定计。且晋阳 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以兹举事,何患无成!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未知 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 渊然之,密部勒,将发;会帝继遣使者驰驿赦渊及仁恭,使复旧任,渊谋亦缓。

渊之为河东讨捕使也,请大理司直夏侯端为副。端,详之孙也,善占候及相人, 谓渊曰:"今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 主上猜忍,尤忌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变通,必为之次矣。"渊心然之。乃留守 晋阳,鹰扬府司马太原许世绪说渊曰:"公姓在图箓,名应歌谣;据五郡之兵,当 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唯公图之。"行军司铠文水武士彟、 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俭皆劝渊举兵。俭说渊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 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渊曰:"汤、武非所敢拟,在私则图存,在公则拯 乱。卿姑自重,吾将思之。"宪,邕之孙也。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 发。

刘文静谓裴寂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何不早劝唐公举兵,而推迁不已! 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寂甚惧,屡趣渊起兵。渊 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 岁暮集涿郡,击高丽,由是人情恟々,思乱者益众。

及刘武周据汾阳宫,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 大计,祸今至矣!"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阳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 若之何?"王威等皆惧,再拜请计。渊曰:"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今贼在数 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 猾豕突之势,必不全矣。进退维谷,何为而可?"威等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 休戚,若俟奏报,岂及事机;要在平贼,专之可也。"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 "然则先当集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 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

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疑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顺德、弘基皆背征三侍, 所犯当死,安得将兵!"欲收按之。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客,若尔,必大致纷纭。" 威等乃止。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劝威等按募人之状,士彟曰:"讨捕之兵,悉隶唐公, 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为!"德平亦止。

晋阳乡长刘世龙密告渊云:"威、君雅欲因晋祠祈雨,为不利。"五月,癸亥 夜,渊使世民伏兵于晋阳宫城之外。甲子旦,渊与威、君雅共坐视事,使刘文静引 开阳府司马胙城刘政会入立庭中,称有密状。渊目威等取状视之,政会不与,曰: "所告乃引留守事,唯唐公得视之。"渊阳惊曰:"岂有是邪!"视其状,乃云: "威、君雅潜引突厥入寇。"君雅攘袂大诟曰:"此乃反者欲杀我耳!"时世民已 布兵塞衢路,文静因与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共执威、君雅系狱。丙寅,突厥数万众 寇晋阳,轻骑入外郭北门,出其东门。渊命裴寂等勒兵为备,而悉开诸城门,突厥 不能测,莫敢进。众以为威、君雅实召之也,渊于是斩威、君雅以徇。渊部将王康 达将千馀人出战,皆死,城中恟惧。渊夜遣军潜出城,旦则张旗鸣鼓自他道来,如 援军者;突厥终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炀帝命监门将军泾阳宠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将关内兵援东都。柴孝和说李密曰: "秦地山川之固,秦、汉所凭以成王业者也。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 洛,明公自简精锐西袭长安。既克京邑,业固兵强,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 天下定矣。方今隋失其鹿,豪杰竞逐,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悔无及矣!"密曰: "此诚上策,吾亦思之久矣。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所部皆山东人,见洛阳未 下,谁肯从我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如此,则大业隳矣。"孝和曰: "然则大军既未可西上,仆请间行观衅。"密许之。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 之者万馀人。时密兵锋甚锐,每入苑,与隋兵连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营中。丁 丑,越王侗使段达与庞玉等夜出兵,陈于回洛仓西北。密与裴会基出战,达等大破 之,杀伤太半,密乃弃回洛,奔洛口。宠玉、霍世举军于偃师,柴孝和之众闻密退, 各散去。孝和轻骑归密,杨德方、郑德韬皆死。密以郑颋为左司马,荥阳郑乾象为 右司马。

李建成、李元吉弃其弟智云于河东而去,吏执智云送长安,杀之。建成、元吉 遇柴绍于道,与之偕行。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84 【隋纪八】|正史

《资治通鉴》卷184 【隋纪八】


起强阏赤奋若六月,不满一年。

恭皇帝下 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

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 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若能与我 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始毕得启,谓其大 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 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即命以此意为复书。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 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 所须,而马不可失;若复稽回,恐其有悔。"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寂等乃 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县;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 示突厥。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遣使 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 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时军士新 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近道菜果,非买不食, 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至西河城下,民有 欲入城者,皆听其入。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执德儒至军门,世民 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 之。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尉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建成等引兵还晋阳, 往返凡九日。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裴寂等 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 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 太原张道源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 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自馀文武, 随才授任。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世民为敦煌公, 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咨议谯人刘赡领西河通守。道源 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开山,不害之孙也。

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 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 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择其马之善者, 止市其半;义士请以私钱市其馀,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 市也。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乙巳, 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于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 以招抚山东郡县。己巳,康鞘利北还。渊命刘文静使于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 "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又,胡 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 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霁, 世康之子也。

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癸丑,渊帅甲士 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 帅其众以从。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 赡穷乏;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馀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 一日除千馀人;受官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渊入雀鼠谷;壬戌,军贾 胡堡,去霍邑五十馀里。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 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 太原,更运一月粮。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 公,金玉缯帛归突厥。"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 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 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 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 约。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 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 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乃使温大 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馀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 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 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 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 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密得书甚 喜。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晋阳;渊召将佐 谋北还。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李密虽云连和,奸 谋难测。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武周,事胡者也。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 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优乏粮!老生轻 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 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 下。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 自全!"李建成亦以为然。渊不听,促令引发。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 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 退还则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渊乃悟,曰:"军已发, 奈何?"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渊笑曰: "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丙 子,太原运粮亦至。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 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 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众皆以为然, 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乃 天命也。"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 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 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今兴义兵 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此群盗耳,将何以济!"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 府卿。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遣仁果将兵围天水,克 之,举自金城徙都之。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然性贪而好杀。尝获庾 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 醋灌鼻,责其金宝。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 家。"

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太守萧瑀拒却之。又遣其将常仲兴济河 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轨欲纵遣之,斌曰:"力战获俘, 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不如尽坑之。"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 我有;若其无成,留此何益!"乃纵之。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包罕,皆 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 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 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其 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 约曰:"夜至,则击其营;已明,则降之。"未至一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 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 大乱,皆腾栅走。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建德遂围河 间。

八月,己卯,雨霁。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 趣霍邑。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 无不出;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渊曰:"汝测 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 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老生怒, 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后军。后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 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渊乃与建成陈于城东,世民陈于城南。渊、建成战 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 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老 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日已 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 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 其丁壮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宫,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 "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庚寅,宿鼓山。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辛卯, 进攻,克之。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渊喜其来 缓,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 可坐取也。"渊将从之。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 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萧造文吏,必望 尘请服。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 定矣。"渊说,以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己亥,渊进军壶口,河 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乃置水军。壬寅,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渊。渊握手与坐, 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 赏赐甚厚。使之先济;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 禄大夫史大柰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于河西以待大军。以任瑰为招慰大使,瑰说 韩城,下之。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馀里,不敢来战,足明 其众不为之用。然通畏罪,不敢不出。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 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骁果从 炀帝在江都者多逃去,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 听军士于此纳室。"帝从之。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 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

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使其客 巨鹿魏征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 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征少孤贫,好读 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 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元 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 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 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宝藏深 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 返;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 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密遣世 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 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武安、 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窦建德、硃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 总管、邓公。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 战,难可成功。"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 夫,号令天下。"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元璹,译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 史大柰以游骑自后击显和,大破之。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丙辰,冯翊大守 萧造降于李渊。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

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时河东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 渊欲引兵西趣长安,犹豫未决。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 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 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李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 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 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 大事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 为虑。"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

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氵单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 应接河西诸军。孝常,圆通之子也。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 唯王隆后期不至。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宠玉等帅偃师兵, 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 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 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 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密怒, 囚之。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 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出至营门,翟让杀之。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季珣骂 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 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 一无离叛,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 贼!"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属,乃杀之。季珣,祥子之子也。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甲子,至朝邑,舍于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 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 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 殷开山等受其节度。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弟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师古名 籀,以字行。志宁,宣敏之兄子;师古,之推之孙也;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 略。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阳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坂,自引兵数万 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 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 及祸,奈何?"李氏曰:"君弟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绍遂行。 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 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卫 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会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神通众逾 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东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德棻,熙之子也。李氏 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仲文,密之从父;师 利,和之子也。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 皆下之,众至七万。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于蓝田,得万馀人。 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 纶为金紫光禄大夫;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 中群盗,皆请降于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开年老,闻渊兵向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 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己巳,渊如蒲津;庚午,自临 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辛未,还长春宫;壬申,进屯冯翊。世民所 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于泾阳,胜兵九万。李氏将 精兵万馀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军食尽。丘师利遣其弟行 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 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行恭即帅 其众与师得共谒世民于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璡,琮之从子也。隰城尉房玄龄 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 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城中 出战,弘基逆击,破之。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 顿于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 日赴长安。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 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于 渊。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冬,十月,辛巳, 渊至长安,营于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馀万。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 落侵暴。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辛卯,命诸军进围城。甲 午,渊迁馆于安兴坊。

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瓚、徐德基、郭华、 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罗川令 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乃遣使报铣。铣喜从之,声言讨 贼,召募得数千人。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 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 生,亦当从我矣。"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柳生即 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 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 勋居第一。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返出其下。不如杀德基,质其首 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遂杀德基。入白铣,铣大惊曰:"今 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因步出军门。柳生大惧,伏地请罪, 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 此而不诛,何以为政!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 变。失今不取,后悔无及!"铣又从之。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丙申, 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李 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 月城,世充追围之。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 狼狈自救;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甲辰,李渊命诸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孙华中 流矢卒。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 侍读姚思廉侍侧。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 得无礼!"众皆愕然,布立庭下。渊迎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听思廉扶王至顺 阳阁下,泣拜而去。思廉,察之子也。渊还,舍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 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 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馀人,馀无所问。

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将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 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 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 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丙辰,世 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世充逐之, 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让兄柱国荥 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 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总管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 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 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 所立,事未可知。"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 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颋曰: "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密乃从之,置酒 召让。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 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 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彦藻白密曰:"今 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密曰:"听司徒进止。"让应曰: "甚佳。"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进,密出良弓,与 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 之。徐世勣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左 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 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命扶徐世勣置幕下,亲为傅 创。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勣、雄 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 哀之者;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 得从而乘之。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 帝为太上皇。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 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于虔化门视事。 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 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礻合奏闻。置丞 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专掌选 事。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威,炽之子也。渊倾府库以赐勋 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 布帛贱;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数十万匹。"渊从之。己巳,以 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汪尚为隋守。密以书招庆, 为陈厉害,且曰:"王之先世,本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芝焚蕙叹,事不 同此。"初,庆祖父元孙早孤,随母郭氏养于舅族。及武元帝从周文帝起兵关中, 元孙在鄴,恐为高氏所诛,冒姓郭氏,故密云然。庆得书惶恐,即以郡降密,复姓 郭氏。

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 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 璡杀之。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闻丞相渊已定长安,遂围扶风。渊使 李世民将兵击之。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 南;府户曹张道源招慰山东。孝恭,渊之从父兄子也。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垅坻而还。薛举大惧,问其群臣 曰:"自古天子有降事乎?"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 萧琮,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褚亮 之言又何悖也!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陛下奈何以一战 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乃厚赏瑗,引为 谋主。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以窦璡为 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 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李孝恭击破硃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 皆释之。于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馀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馀,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 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 恩顾甚厚。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 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及闻长 安不守,家属悉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通适去,显和 即以城降文静。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通结陈自固,窦琮遣 通子寿往谕之。通骂曰:"此贼何来!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命左右射 之。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众皆释仗而降。 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礻氏实知之!" 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 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君素曰: "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 客邪!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我力屈 而来。"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

东都米斗三千,人饿死者什二三。

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军士曰:"比 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 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 备之。"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 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 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世充屡 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侗以兵七万益之。

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

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乙巳,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士弘疑之,营于 南塘上。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萧铣遣其将苏胡儿 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86 【唐纪二】|正史

《资治通鉴》卷186 【唐纪二】


起著雍摄提格八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中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八月,薛举遣其子仁果进围宁州,刺史胡演击却之。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 新破,关中骚动,宜乘胜直取长安。"举然之,会有疾而止。辛巳,举卒。太子仁 果立,居于折墌城,谥举曰武帝。

上欲与李轨共图秦、陇,遣使潜诣凉州,招抚之,与之书,谓之从弟。轨大喜, 遣其弟懋入贡。上以懋为大将军,命鸿胪少卿张俟德册拜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

初,朝廷以安阳令吕珉为相州刺史,更以相州刺史王德仁为岩州刺史。德仁由 是怨愤,甲申,诱山东大使宇文明达入林虑山而杀之,叛归王世充。

已丑,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果。

丁酉,临洮等四郡来降。

隋江都太守陈稜求得炀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改 葬于江都宫西吴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瘗于帝茔之侧。宇文化及之发江都也, 以杜伏威为历阳太守;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为东道大总管,封楚 王。沈法兴亦上表于皇泰主。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天门公,承制置百官,以陈 杲仁为司徒,孙士汉为司空,蒋元超为左仆射,殷芊为左丞,徐令言为右丞,刘子 翼为选部侍郎,李百药为府椽。百药,德林之子也。

九月,隋襄国通守陈君宾来降,拜邢州刺史。君宾,伯山之子也。

虞州刺史韦义节攻隋河东通守尧君素,久不下,军数不利;壬子,以工部尚书 独孤怀恩代之。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 无以为赏;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徐世勣尝因宴会刺讥其短;密不怿,使世 勣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 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群盗来就食者并 家属近百万口,无甕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密喜, 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 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窃恐一旦米尽 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 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时隋军乏食,而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 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既得食,降 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弊击之,恐人心不 壹,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乃为周公 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 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 匹,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 渠南,作三桥于渠上。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 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 之。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 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 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陈智略、 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 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 以得志。"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 地叹曰:"公后必悔之!"魏征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 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 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 常谈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世充遣 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附于 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 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会日暮,各敛兵还营。密骁将孙 长乐等十馀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 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 负;死生之分,在此一举。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 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迟明,引兵薄密。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 充纵兵击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 匿之。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其伏兵发, 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 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 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及偃师破,世充得其 兄世伟、子玄应、虔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世充 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 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及 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密 西拒世充,留元真守洛口仓。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 密不应。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将入洛口 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 之。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 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彦藻以雄信轻于去 就,劝密除之;密爱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 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 连黎阳,以图进取。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 而尽。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 欲自刎以谢众。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 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府掾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 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众咸 曰:"然。"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 "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纵 身分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于是密之将帅、州 县多降于隋。硃粲亦遣使降隋,皇泰主以粲为楚王。

甲寅,秦州总管窦轨击薛仁果,不利;骠骑将军刘感镇泾州,仁果围之。城中 粮尽,感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数 矣,会长平王叔良将士至泾州,仁果乃扬言食尽,引兵南去;乙卯,又遣高墌人伪 以城降。叔良遣感帅众赴之,己未,至城下,扣城中人曰:"贼已去,可逾城入。" 感命烧其门,城上下水灌之。感知其诈,遣步兵先还,自帅精兵为殿。俄而城上举 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战于百里细川,唐军大败,感为仁果所擒。仁果复围泾 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不如早降。"感许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贼 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优,勉之!"仁果怒,执感, 于城旁埋之至膝,驰骑射之;至死,声色逾厉。叔良婴城固守,仅能自全。感,丰 生之孙也。

庚申,陇州刺史陕人常达击薛仁果于宜禄川,斩首千余级。

上遣从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郑元璹以女妓遗始毕可汗。壬戌,始毕复遣骨咄禄 特勒来。

癸亥,白马道士傅仁均造《戊寅历》成,奏上,行之。

薛仁果屡攻常达,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诈降,达厚抚之。乙丑, 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达见仁果,词色不屈,仁果壮而释 之。奴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乎?"达曰:"汝逃死奴贼耳!"贵怒,欲杀之, 人救之,获免。

辛未,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

宇文化及至魏县,张恺等谋去之;事觉,化及杀之。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 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 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弑君之名,天下所不容。今者灭族,岂不由 汝乎!"持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 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恒。其众多亡, 化及自知必败,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鸩杀秦王浩,即皇 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禄,引骨咄禄升御坐以宠之。

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 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当尽至;比于窦融,功亦不细, 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 颇怨。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 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庚辰,诏右翊卫大将军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扶大使,山东诸军并受节度;以 黄门侍郎崔民幹为副。

邓州刺史吕子臧与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破之。子臧言于元规曰:"粲新败, 上下危惧,请并力击之,一举可灭。若复迁延,其徒稍集,力强食尽,致死于我, 为患方深。"元规不从。子臧请独以所部兵击之,元规不许。既而粲收集余众,兵 复大振,自称楚帝于冠军,改元昌达,进攻邓州。子臧抚膺谓元规曰:"老夫今坐 公死矣!"粲围南阳,会霖雨城坏,所亲劝子臧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 者乎!"帅麾下赴敌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余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乙酉,皇泰 主大赦。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 妙选人物。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骁勇,深礼之。徐文远复入东都,见世充,必先拜。 或问曰:"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文远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贤士; 王公,小人也,能杀故人,吾何敢不拜!"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育德,谔之孙也。其余将佐刘德威、 贾闰甫、高季辅等,或以城邑,或帅众,相继来降。

初,北海贼帅綦公顺帅其徒三万攻郡城,已克其外郭,进攻子城;城中食尽, 公顺自谓克在旦夕,不为备。明经刘兰成纠合城中骁健百余人袭击之,城中见兵继 之,公顺大败,弃营走,郡城获全。于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为六军,各将之,兰 成亦将一军。有宋书佐者,离间诸军曰:"兰成得众心,必为诸人不利,不如杀之。" 众不忍杀,但夺其兵以授宋书佐。兰成恐终及祸,亡奔公顺。公顺军中喜噪,欲奉 以为主,固辞,乃以为长史,军事咸听焉。居五十余日,兰成简军中骁健者百五十 人,往抄北海。距城四十里,留十人,使多芟草,分为百余积;二十里,又留二十 人,各执大旗;五六里,又留三十人,伏险要;兰成自将十人,夜,距城一里许潜 伏;余八十人分置便处,约闻鼓声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时焚积草。明晨,城中远 望无烟尘,皆出樵牧。日向中,兰成以十人直抵城门,城上钲鼓乱发;伏兵四出, 抄掠杂畜千余头及樵牧者而去。兰成度抄者已远,徐步而还。城中虽出兵,恐有伏 兵,不敢急追;又见前有旌旗、烟火,遂不敢进而还。既而城中知兰成前者众少, 悔不穷追。居月余,兰成谋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门。城中人竞出逐之,行未 十里,公顺将大军总至。郡兵奔驰还城,公顺进兵围之,兰成一言招谕,城中人争 出降。兰成抚存老幼,礼遇郡官,见宋书佐,亦礼之如旧,仍资送出境,内外安堵。

时海陵贼帅臧君相闻公顺据北海,帅其众五万来争之;公顺众少,闻之大惧。 兰成为公顺画策曰:"君相今去此尚远,必不为备,请将军倍道袭击其营。"公顺 从之,自将骁勇五千人,赍熟食,倍道袭之。将至,兰成与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 君相营五十里,见其抄者负担向营,兰成亦与其徒负担蔬米、烧器,诈为抄者,择 空而行听察,得其号及主将姓名;至暮,与贼比肩而入,负担巡营,知其虚实,得 其更号。乃于空地燃火营食,至三鼓,忽于主将幕前交刀乱下,杀百余人,贼众惊 扰;公顺兵亦至,急攻之,君相仅以身免,俘斩数千,收其资粮甲仗以还。由是公 顺党众大盛。及李密据洛口,公顺以众附之,密败,亦来降。

隋末群盗起,冠军司兵李袭誉说西京留守阴世师遣兵据永丰仓,发粟以赈穷乏, 出库物赏战士,移檄郡县,同心讨贼;世师不能用。乃求募兵山南,世师许之。上 克长安,自汉中召还,为太府少卿;乙未,附袭誉籍于宗正。袭誉,袭志之弟也。

丙申,硃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郑元璹帅步骑一万击之。

是月,纳言窦抗罢为左武候大将军。

十一月,乙巳,凉王李轨即皇帝位,改元安乐。戊申,王轨以滑州来降。

薛仁果之为太子也,与诸将多有隙;及即位,众心猜惧。郝瑗哭举得疾,遂不 起,由是国势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罗睺将兵拒之;罗侯数挑战,世 民坚壁不出。诸将咸请战,世民曰:"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 心,宜闭垒以待之。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乃令军中曰:"敢言战者斩!" 相持六十余日,仁果粮尽,其将梁胡郎等帅所部来降。世民知仁果将士离心,命行 军总管梁实营于浅水原以诱之。罗侯大喜,尽锐攻之,梁实守险不出;营中无水, 人马不饮者数日。罗侯攻之甚急;世民度贼已疲,谓诸将曰:"可以战矣!"迟 明,使右武候大将军宠玉陈于浅水原。罗侯并兵击之,玉战,几不能支,世民引 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罗侯引兵还战。世民帅骁骑数十先陷陈,唐兵表里奋击, 呼声动地。罗侯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世民帅二千余骑追之,窦轨叩马苦谏曰: "仁果犹据坚城,虽破罗侯,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世民曰"吾虑之久 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遂进。仁果陈于城下,世民据泾水临之, 仁果骁将浑幹等数人临陈来降。仁果惧,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军继至,遂围 之。夜半,守城者争自投下。仁果计穷,己酉,出降;得其精兵万馀人,男女五万 口。

诸将皆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 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罗侯所将皆陇外之人,将骁卒悍; 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果抚而用之,未易克也; 急之,则散归陇外。折墌虚弱,仁果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众皆悦服。 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罗侯、翟长孙等将之,与之射猎,无所疑间。 贼畏威衔恩,皆愿效死。世民闻褚亮名,求访,获之,礼遇甚厚,引为王府文学。

上遣使谓世民曰:"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李密谏曰: "薛举虐杀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怀服之民,不可不抚。"乃命戮其 谋首,余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 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诏以员外散骑常侍姜謩为秦州刺史,謩抚以恩信,盗贼悉归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魏征随密至长安,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 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勣书,劝之早降。世勣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 曰:"此众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 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乃遣孝恪诣长安,又 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上闻世勣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 勣意,上乃叹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以孝恪为宋州 刺史,使与世勣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县,委之选补。

癸丑,独孤怀恩攻尧君素于蒲坂。行军总管赵慈景尚帝女桂阳公主,为君素所 擒,枭首城外,以示无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长安,斩薛仁果于市,上赐常达帛三百段。赠刘感平原郡公, 谥忠壮。扑杀仵士政于殿庭。以张贵尤淫暴,腰斩之。上享劳将士,因谓群臣曰: "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使王世充得志,公等岂有种 乎!如薛仁果君臣,岂可不以为前鉴也!"己巳,以刘文静为户部尚书,领陕东道 行台左仆射,复殷开山爵位。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尝遇大朝会, 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伯当心亦怏怏, 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 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 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凭藉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 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 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返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 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辛未,遣密诣 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 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 许人,千金不易。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密、闰 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窦建德以为己瑞,改元五凤。 宗城人有得玄圭献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会稽孔德绍皆曰:"此天所以赐大禹 也,请改国号曰夏。"建德从之,以正本为纳言,德绍为内史侍郎。

初,王须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将魏刀儿代领其众,据深泽,掠冀、定之间, 众至十万,自称魏帝。建德伪与连和,刀儿弛备,建德袭击破之,遂围深泽;其徒 执刀儿降,建德斩之,尽并其众。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麹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孙也,自言有奇术, 可使攻者自败,稜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贼虽登城,汝曹勿 怖,吾将使贼自缚。"于是为坛,夜,设章醮,然后自衣衰绖,杖竹登北楼恸哭; 又令妇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稜将战,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犹 未已。建德见稜,曰:"卿忠臣也!"厚礼之,以为内史令。

十二月,壬申,诏以秦王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 诸府兵马并受节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来降。

隋将尧君素守河东,上遣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攻之,俱不下。时外 围严急,君素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于河;河阳守者得之,达于东都。 皇泰主见而叹息,拜君素金紫光禄大夫。宠玉、皇甫无逸自东都来降,上悉遣诣城 下,为陈利害,君素不从。又赐金券,许以不死。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 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引弓射之,应弦而倒。 君素亦自知不济,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谓将士曰:"吾昔事主 上于籓邸,大义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有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听君等 持取富贵。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不可横生心也!"君素性严明, 善御众,下莫敢叛。久之,仓粟尽,人相食;又获外人,微知江都倾覆。丙子,君 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杀君素以降,传首长安。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将精兵七 百在它所,闻之,赴救,不及,因捕杀君素者党与数百人,悉诛之,复乘城拒守。 独孤怀恩引兵围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邓暠以柳城、北平二郡来降;以暠为营州总管。

辛巳,太常卿郑元璹击硃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罗艺,艺曰:"我,隋臣也!"斩其使者,为炀帝发丧, 临三日。窦建德、高开道各遣使招之,艺曰:"建德、开道,皆剧贼耳。吾闻唐公 已定关中,人望归之。此真吾主也,吾将从之,敢沮议者,斩!"会张道源慰抚山 东,艺遂奉表,与渔阳、上谷等诸郡皆来降。癸未,诏以艺为幽州总管。薛万均, 世雄之子也,与弟万彻俱以勇略为艺所亲待,诏以万均为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 为车骑将军、武安县公。

窦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帅众十万寇幽州。艺将逆战,万均曰:"彼众我 寡,出战必败。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为陈,彼必渡水击我。万均请以精骑百人伏于 城旁,俟其半渡击之,蔑不胜矣。"艺从之。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 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县;艺复邀击,败之。凡相拒百余日, 建德不能克,乃还乐寿。

艺得隋通直谒者温彦博,以为司马。艺以幽州归国,彦博赞成之;诏以彦博为 幽州总管府长史,未几,征为中书侍郎。兄大雅,时为黄门侍郎,与彦博对居近密, 时人荣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曷娑那献大珠,上曰:"珠诚至宝;然朕宝王 赤心,珠无所用。"竟还之。

乙酉,车驾幸周氏陂,过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举,及薛仁果败,企地来降,留长安,企地不乐, 帅其众数千叛,入南山,出汉川,所过杀掠。武候大将军宠玉击之,为企地所败。 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与俱醉卧野外;王氏拔其佩刀,斩首送梁州,其众遂溃。 诏赐王氏号崇义夫人。

壬辰,王世充帅众三万围谷州,刺史任瑰拒却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 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 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 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 渡河。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闰甫曰: "主上待明公甚厚;况国家姓名,著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委质,复生 异图,任瑰、史万宝据熊、穀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 一称叛逆,谁复容人!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 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且 谶文之应,彼我所共。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纵使唐遂定关中,山 东终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当 斩而后行!"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今海内分崩,人 思自擅,强者为雄;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 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 岂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 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等固请, 乃释之。闰甫奔熊州。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伯当乃曰:"义士之志, 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密因执使者,斩之。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 舍。"乃简骁勇数十人,著妇人衣,戴羃,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 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 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 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 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即帅众逾熊 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 发。"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言向洛, 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 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彦师击之,密众首尾 断绝,不得相救。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仍领熊州。

李世勣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世勣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 诏归其尸。世勣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南。 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欧血。

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守北平,高开道围之,岁余不能克。辽西太守邓暠将兵救 之,景帅其众迁于柳城;后将还幽州,于道为盗所杀。开道遂取北平,进陷渔阳郡, 有马数千匹,众且万,自称燕王,改元始兴,都渔阳。

怀戎沙门高昙晟因县令设斋,士民大集,昙晟与僧五千人拥斋众而反,杀县令 及镇将,自称大乘皇帝,立尼静宣为邪输皇后,改元法轮。遣使招开道,立为齐王。 开道帅众五千人归之,居数月,袭杀昙晟,悉并其众。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杀之。监察御史李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 下共也;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臣忝法司,不敢奉 诏。"上从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拟雍州司户,上曰: "此官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上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素立, 义深之曾孙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 如子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易其业。唯齐末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 家者以为殷鉴。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擢 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翔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上不从,曰:"吾业 已授之,不可追也。"

陈岳论曰:受命之主,发号施令,为子孙法;一不中理,则为厉阶。今高祖曰: "业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则已;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欤!君人之道, 不得不以"业已授之"为诫哉!

李轨吏部尚书梁硕,有智略,轨常倚之以为谋主。硕见诸胡浸盛,阴劝轨宜加 防察,由是与户部尚书安修仁有隙。轨子仲琰尝诣硕,硕不为礼,乃与修仁共谮硕 于轨,诬以谋反,轨鸩硕,杀之。有胡巫谓轨曰:"上帝当遣玉女自天而降。"轨 信之,发民筑台以候玉女,劳费甚广。河右饥,人相食,轨倾家财以赈之;不足, 欲发仓粟,召群臣议之。曹珍等皆曰:"国以民为本,岂可爱仓粟而坐视其死乎!" 谢统师等皆故隋官,心终不服,密与群胡为党,排轨故人,乃诟珍曰:"百姓饿者 自是羸弱,勇壮之士终不至此。国家仓粟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仆射苟悦 人情,不为国计,非忠臣也。"轨以为然,由是士民离怨。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85 【唐纪一】|正史

《资治通鉴》卷185 【唐纪一】


起著雍摄提格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唐王既克长安,以书 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 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

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 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 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 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是夜,疾风寒 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 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万馀人, 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未几,拥 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 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 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 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 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 者,不可胜数。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 元规徇安陆及荆、襄。

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 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汪 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 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 数万,据林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 听以便宜从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 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 馀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 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 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又尝引镜 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 迭为之,亦复何伤!"

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内史侍郎虞 世基等皆以为善;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 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 恐亦将散乱耳。"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 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郎将 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 戡素有宠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谋曰: "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 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 虑乎?"二人皆惧,曰:"然计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 二人皆曰:"善!"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 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 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宫人白萧后曰: "外间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 斩之。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 忧耳!"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 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 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 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 结约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 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乙卯, 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是日,风霾昼昏。晡后,德 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阁下,专主殿内;唐奉义主闭城门, 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 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时内 外隔绝,帝以为然。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 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 俄顷,请得面辞。"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 代诸门卫士。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虔通乃还,闭诸门, 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仗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 兵,形势太异!"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盛大骂曰: "老贼,是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馀人拒战,为乱兵所杀。盛,楷之弟也。 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武门,叩阁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 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竟无应者,军士稍散。贼执开远,义而 释之。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 以宫人赐之。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 出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西阁。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阁,魏氏 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 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因 扶帝下阁。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敌人乎!何 恨而反?"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朕方 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 过。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 堂,陛下须亲出慰劳。"进其从骑,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 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 帝问:"世基何在?"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 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 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 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 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 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帝爱子赵王杲, 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 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 巾授行达,缢杀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 "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 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 乃杀秀及其七男。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 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齐王暕素失爱于帝,恒相猜忌。帝闻乱,顾 萧后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 儿不负国家!"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杀内 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 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

难将作,江阳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 议定,遣报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 播郎,竟误人事!"虞世基宗人亻及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 南渡,同死何益?"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决矣!"世基 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乱,虽厮役皆厚 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及乱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既而化及至,矩 迎拜马首,故得免。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化及 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 "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 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马,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 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复命擒还,杀之。其母范氏, 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馀日而卒。唐 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部下杀之以降。宇文化及之 乱,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 已,仍以兵监守之。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乙卯,徙秦公世民为赵公。

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国,仍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唐国置丞相以下官, 又加九锡。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必若循 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 常所非笑,窃亦耻之。"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王曰:"尧、舜、汤、 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 禅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 但改丞相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

宇文化及以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综领留事。壬申,令内外戒严,云欲 还长安。皇后六宫皆依旧式为御宫,营前别立帐,化及视事其中,仗卫部伍,皆拟 乘舆。夺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归。以折冲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给使营于禁内。 行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 事仇,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光泣曰:"是所 望于将军也!"孟才乃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期以晨起将发时袭化及。语泄, 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使讨之。光闻营内喧,知事觉,即袭 化及营,空无所获,值内史侍郎元敏,数而斩之。德戡引兵入围之,杀光,其麾下 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孟才亦死。孟才,铁杖之子也。

武康沈法兴,世为郡著姓,宗族数千家。法兴为吴兴太守,闻宇文化及弑逆, 举兵,以讨化及为名。比至乌程,得精卒六万,遂攻馀杭、毘陵、丹杨,皆下之, 据江表十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承制置百官。

东国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炀帝使行长城于灵武;闻唐王定关中,癸酉,帅 灵武、盐川等数郡来降。

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军王师仁击破之。又五万馀人寇宜春,相国府咨议 参军窦轨将兵讨之,战于黄钦山。稽胡乘高纵火,官军小却;轨斩其部将十四人, 拔队中小校代之,勒兵复战。轨自将数百骑居军后,令之曰:"闻鼓声有不进者, 自后斩之!"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敌,稽胡射之不能止;遂大破之,虏男女二万 口。

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芒华苑;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李密出军 争之,小战,各引去。城中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 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军还。世民曰:"城中见吾 退,必来追蹑。"乃设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段达果将万馀人追之,遇伏而败。世 民逐北,抵其城下,斩四千馀级。遂置新安、宜阳二郡,使行军总管史万宝、盛彦 师将兵镇宜阳,吕绍宗、任瑰将兵镇新安而还。

初,五原通守栎阳张长逊以中原大乱,举郡附突厥,突厥以为割利特勒。郝瑗 说薛举,与梁师都及突厥连兵以取长安,举从之。时启民可汗之子咄苾,号莫贺咄 设,建牙直五原之北,举遣使与莫贺咄设谋入寇,莫贺咄设许之。唐王使都水监宇 文歆赂莫贺咄设,且为陈利害,止其出兵,又说莫贺咄设遣张长逊入朝,以五原之 地归之中国,莫贺咄设并从之。已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长逊为 五原太守。长逊又诈为诏书与莫贺咄设,示知其谋。莫贺咄设乃拒举、师都等,不 纳其使。

戊戌,世子建成等还长安。

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会西师已还,乃遣 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密闻城中已定,乃还。

宇文化及拥众十馀万,据有六宫,自奉养一如炀帝。每于帐中南面坐,人有白 事者,嘿然不对;下牙,方取启状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参决之。以 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十馀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画敕,百官不复朝参。至彭城, 水路不通,复夺民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 远疲剧,军士始怨。司马德戡窃谓赵行枢曰:"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 贤;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行枢曰:"在我等耳,废之何难!" 初,化及既得政,赐司马德戡爵温国公,加光禄大夫;以其专统骁果,心忌之。后 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柄。德戡由 是愤怨,所获赏赐,皆以赂智及;智及为之言,乃使之将后军万馀人以从。于是德 戡、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后军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遣 人诣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待海公报。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化 及遣宇文士及阳为游猎,至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因执之。化及让之曰: "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德戡 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获已也。"化及 缢杀之,并杀其支党十馀人。孟海公畏化及之强,帅众具牛酒迎之。李密据巩洛以 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东郡,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辛丑,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帅众来降。君廓本群盗,有众数千人,与贼帅韦宝、 邓豹合军虞乡,唐王与李密俱遣使招之。宝、豹欲从唐王,君廓伪与之同,乘其无 备,袭击,破之,夺其辎重,奔李密;密不礼之,复来降,拜上柱国,假河内太守。

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谥其从父琮为孝靖皇帝,祖岩为河间忠 烈王,父璿为文宪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遣宋王杨道生击南郡,下之, 徒都江陵,修复园庙。引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机密。又使鲁王张绣 徇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拒之;既而闻炀帝遇弑,皆降于铣。钦州刺史宁长 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铣。汉阳太守冯盎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之地附于 林士弘。铣、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从。铣遣宁长真帅岭南兵自海道攻 和,和欲出迎之,司法书佐高士廉说和曰:"长真兵数虽多,悬军远至,不能持久, 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望风受制于人!"和从之,以士廉为军司马,将水陆诸军 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尽俘其众。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凶问,亦以 郡附于铣。士廉,劢之子也。

始安郡丞李袭志,迁哲之孙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萧 铣、林士弘、曹武彻迭来攻之,皆不克。闻炀帝遇弑,帅吏民临三日。或说袭志曰: "公中州贵族,久临鄙郡,华、夷悦服。今隋室无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 岭表,尉佗之业可坐致也。"袭志怒曰:"吾世继忠贞,今江都虽覆,宗社尚存, 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斩说者,众乃不敢言。坚守二年,外无声援,城陷,为 铣所虏,铣以为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 北距汉川,铣皆有之,胜兵四十馀万。

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五月,山南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于冠军,破之。

王德仁既杀房彦澡,李密遣徐世勣讨之。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幹 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鄴郡太守。

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极殿,遣刑部尚 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剌史。推五运为土德,色 尚黄。

隋炀帝凶问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是日于 朝堂宣旨,以时钟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庙号世祖;追尊元 德太子曰成皇帝,庙号世宗。尊母刘良娣为皇太后。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 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 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 贵"。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辛未,突厥始毕可汗遣骨咄禄特勒来,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时中国人避 乱者多入突厥,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 弦百馀万。帝以初起资其兵马,前后饷遗,不可胜纪。突厥恃功骄倨,每遣使者至 长安,多暴横,帝优容之。

壬申,命裴寂、刘文静等修定律令。置国子、太学、四门生,合三百馀员,郡 县学亦各置生员。

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 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 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 叔达、博陵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右丞;以 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 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瑗,上之从子;怀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 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阁则延之卧内;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委萧瑀以庶 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 自理。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 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后;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今王业 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 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于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

初,帝遣马元规慰抚山南,南阳郡丞河东吕子臧独据郡不从;元规遣使数辈谕 之,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遇弑,子臧发丧成礼,然后请降;拜邓州刺史,封南郡 公。

废大业律令,颁新格。

上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刘文静谏曰:"昔王导有言:'若太阳 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今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上曰:"昔汉光武与 严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今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 也。公勿以为嫌!"

戊寅,隋安阳令吕珉以相州来降,以为相州刺史。

己卯,祔四亲庙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简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 景王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 孤氏曰元贞皇后;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 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 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 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 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 良,帝之从父弟;博叉、奉慈,弟子;道玄,从父兄子也。

癸未,薛举寇泾州。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

遣太仆卿宇文明达招慰山东,以永安王孝基为陕州总管。时天下未定,凡边要 之州,皆置总管府,以统数州之兵。

乙酉,奉隋帝为酅国公。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 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 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 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 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麹稜来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 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 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 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 女裙襦五百馀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凡如 此类,悉宜废罢。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 择其人;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 可使之亲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 愿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 近。

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 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李密将 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密帅 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化及每攻仓城, 密辄引兵以掎其后。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 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 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 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 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 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世勣于堑 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 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 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元文都等以密 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 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 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 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王 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其志欲何为邪!"文都等 亦疑世充欲以城应化及,由是有隙,然犹外相弥缝,阳为亲善。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 共刷荡;使至以后,彼此通怀。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挥。"权 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 伪与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 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 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叔宝复收兵与 之力战,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等不 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 与魏征共掌文翰。敬宗,善心之子也。房公苏威在东郡,随众降密,密以其隋氏大 臣,虚心礼之。威见密,初不言帝室艰危,唯再三舞蹈,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 时人鄙之。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 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张童儿帅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文超,子盖之 子也。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勣以备之。

乙巳,宣州刺史周超击硃粲,败之。

丁未,梁师都寇灵州,骠骑将军蔺兴粲击破之。

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初,阙可汗附于李轨;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乃 更附琼,与之拒轨;为轨所败,窜于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表里,至是内附,上厚 加慰抚。寻为李轨所灭。

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会世民得疟疾, 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 若来挑战,慎勿应也。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 能办,故有此言耳。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陈于高墌西南, 恃众而不设备。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 大将军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 者为京观;文静等皆坐除名。

乙卯,榆林贼帅郭子和遣使来降。以为灵州总管。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 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 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欲以激怒其众。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 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 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乾阳殿,陈兵自卫, 命诸将闭门拒守。将军跋野纲将兵出,遇世充,下马降之。将军费曜、田阇战于门 外,不利。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 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乾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 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 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 "称兵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请杀文都,甘从刑 典。"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 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段达又以皇泰 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乾阳殿。皇泰主谓世充 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世充拜 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 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 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词泪俱发。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 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世充被发为誓,称不敢有贰心。乃以世充为左仆射、 总督内外诸军事。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 卢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 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附,皇 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 以锡环,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 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 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 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 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 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文远曰:"世充亦 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 不可入朝也。"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 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庚申,诏隋氏离宫游幸之所并废之。

戊辰,遣黄台公瑗安抚山南。

己巳,以隋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为刑部尚书。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 窦建德攻之,岁馀不下;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 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诸 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 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今欲安百姓,定天 下,岂得害忠良乎!"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以琮为 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馀人号泣请代其死, 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 辞;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 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187 【唐纪三】|正史

《资治通鉴》卷187 【唐纪三】


起屠维单阏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下 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 焉。胄,安阳人也。

隋将军王隆帅屯卫将军张镇周、都水少监苏世长等以山南兵始至东都。王世充 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台省监署,莫不阒然。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 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摧锋陷敌者,一求身有冤滞拥抑不申者。 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 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

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 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兵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 "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图识之文, 应归李氏,人皆知之。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怀待物, 举善责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今 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间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 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武都从之。事泄,世充皆杀之。恭慎,达之子也。

癸卯,命秦王世民出镇长春宫。

宇文化及攻魏州总管元宝藏,四旬不克。魏征往说之,丁未,宝藏举州来降。

戊午,淮安王神通击宇文化及于魏县,化及不能抗,东走聊城。神通拔魏县, 斩获二千余人,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围之。

甲子,以陈叔达为纳言。

丙寅,李密所置伊州刺史张善相来降。

硃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汉、淮之间,迁徙无常,攻破州县,食其积粟未尽,复 他适,将去,悉焚其余资;又不务稼穑,民馁死者如积。粲无可复掠,军中乏食, 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敢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 馁!"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官在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其后无 食,阖家皆为所敢。愍楚,之推之子也。又税诸城堡细弱以供军食,诸城堡相帅 叛之。淮安土豪杨士林、田瓚起兵攻粲,诸州皆应之。粲与战于淮源,大败,帅余 众数千奔菊潭。士林家世蛮酋,隋末,士林为鹰扬府校尉,杀郡官而据其郡。既逐 硃粲,己巳,帅汉东四郡遣使诣信州总管庐江王瑗请降,诏以为显州道行台。士林 以瓚为长史。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又请为刘太 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禁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 是不复朝谒。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诸 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 毫厘不得出。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上遣金紫光禄大夫武功靳孝谟安集边郡,为梁师都所获。孝谟骂之极口,师都 杀之。二月,诏追赐爵武昌县公,谥曰忠。

初定租、庸、调法,每丁租二石,绢二匹,绵三两;自兹以外,不得横有调敛。

丙戌,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列之上,未仕者免其徭役;每州置宗师一人以 摄总,别为团伍。"

张俟德至凉,李轨召其群臣廷议曰:"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一 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官爵,可乎?"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 逐之,称王称帝者,奚啻一人!唐帝关中,凉帝河右,固不相妨。且已为天子,奈 何复自贬黜!必欲以小事大,请依萧察事魏故事。"轨从之。戊戌,轨遣其尚书左 丞邓晓入见,奉书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爵。帝怒,拘晓不遣,始议 兴师讨之。

初,隋炀帝自征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以数千骑奔党项,炀帝立其质子顺为 主,使统余众,不果入而还。会中国丧乱,伏允复还收其故地。上受禅,顺自江都 还长安,上遣使与伏允连和,使击李轨,许以顺还之。伏允喜,起兵击轨,数遣使 入贡请顺,上遣之。

闰月,硃粲遣使请降,诏以粲为楚王,听自置官属,以便宜从事。

宇文化及以珍货诱海曲诸贼,贼帅王薄帅众从之,与共守聊城。

窦建德谓其群下曰:"吾为隋民,隋为吾君;今宇文化及弑逆,乃吾仇也,吾 不可以不讨!"乃引兵趣聊城。

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粮尽,请降,神通不许。安抚副使崔世幹劝神通许之, 神通曰:"军士暴露日久,贼食尽计穷,克在旦暮,吾当攻取以示国威,且散其玉 帛以劳战士;若受其降,将何以为军赏乎!"世幹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 内外受敌,吾军必败。夫不攻而下之,为功甚易,奈何贪其玉帛而不受乎!"神通 怒,囚世幹于军中。既而宇文士及自济北馈之,化及军稍振,遂复拒战。神通督兵 攻之,贝州刺史赵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战。君德大诟而下,遂不 克。建德军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与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复保聊城。建德纵兵四面急攻,王薄开门纳之。 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谒隋萧皇后,语皆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收传国玺及卤 簿仪仗,抚存隋之百官,然后执逆党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 集隋官而斩之,枭首军门之外。以槛车载化及并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国,斩之。化 及且死,更无馀言,但云:"不负夏王!"

建德每战胜克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身无所取。又不敢肉,常食蔬, 茹粟饭;妻曹氏,不衣纨绮,所役婢妾,才十许人。及破化及,得隋宫人千数,即 时散遣之。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左仆射,掌选事,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 何稠为工部尚书,右司郎中柳调为左丞,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询为太常卿。询, 纥之子也。自馀随才授职,委以政事。其不愿留,欲诣关中及东都者,亦听之,仍 给资粮,以兵援之出境。隋骁果尚近万人,亦各纵遣,任其所之。又与王世充结好, 遣使奉表于隋皇泰主,皇泰主封为夏王。建德起于群盗,虽建国,未有文物法度, 裴矩为之定朝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每从之咨访典礼。甲辰,上考第群臣,以李 纲、孙伏伽为第一。因置酒高会,谓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朕即位 以来,每虚心求谏,然唯李纲差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馀人犹踵敝风,俯眉而 已,岂朕所望哉!朕视卿如爱子,卿当视朕如慈父。有怀必尽,勿自隐也。"因命 舍君臣之敬,极欢而罢。

遣前御史大夫段确使于硃粲。

初,上为隋殿内少监,宇文士及为尚辇奉御,上与之善。士及从化及至黎阳, 上手诏召之,士及潜遣家僮间道诣长安,又因使者献金环。化及至魏县,兵势日蹙, 士及劝之归唐,化及不从,内史令封德彝说士及于济北征督军粮以观其变。化及称 帝,立士及为蜀王。化及死,士及与德彝自济北来降。时士及妹为昭仪,由是授上 仪同。上以封德彝隋室旧臣,而谄巧不忠,深诮责之,罢遣就舍。德彝以秘策干上, 上悦,寻拜内史舍人,俄迁待郎。

甲寅,隋夷陵郡丞安陆许绍帅黔安、武陵、澧阳等诸郡来降。绍幼与帝同学; 诏以绍为峡州刺史,赐爵安陆公。

丙辰,以徐世勣为黎州总管。

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穀州。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 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 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 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公性猜忌,喜信 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上使 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时世 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 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 城来降。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窦建德陷邢州,执总管陈君宾。

上遣殿内监窦诞、右卫将军宇文歆助并州总管齐王元吉守晋阳。诞,抗之子也, 尚帝女襄阳公主。元吉性骄侈,奴客婢妾数百人,好使之被甲,戏为攻战,前后死 伤甚众,元吉亦尝被伤。其乳母陈善意苦谏,元吉醉,怒,命壮士殴杀之。性好田 猎,载罔罟三十余车,尝言:"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常与诞游猎,蹂 践人禾稼。又纵左右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夜,开府门,宣淫他室。百姓 愤怨,歆屡谏不纳,乃表言其状。壬戌,元吉坐免官。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 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余级。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 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己巳,李公逸以雍丘来降,拜杞州总管,以其族弟善行为杞州刺史。

隋吏部侍郎杨恭仁,从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败,魏州总管元宝藏获之,己巳, 送长安。上与之有旧,拜黄门侍郎,寻以为凉州总管。恭仁素习边事,晓羌、胡情 伪,民夷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

突厥始毕可汗将其众渡河至夏州,梁师都发兵会之,以五百骑授刘武周,欲自 句注入寇太原。会始毕卒,子什钵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设为处罗可汗。处 罗以什钵苾为尼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先是,上遣右武候将军高静奉币使 于始毕,至丰州,闻始毕卒,敕纳于所在之库。突厥闻之,怒,欲入寇;丰州总管 张长逊遣高静以币出塞为朝廷致赙,突厥乃还。

三月,庚午,梁师都寇灵州,长史杨则击走之。

壬申,王世充寇穀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庚辰,隋北海通守郑虔符、文登令方惠整及东海、齐郡、东平、任城、平陆、 寿张、须昌贼帅王薄等并以其地来降。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李世英深以为不可, 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 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世充曰:"公言是也!"长史韦节、杨续等曰: "隋氏数穷,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太史令乐德融曰: "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今岁星在角、亢。亢,郑之分野。若不亟顺天道, 恐王气衰息。"世充从之。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 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 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 请加世充九锡。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 天下稍平,议之未晚。"段达曰:"太尉欲之。"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辛 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 国置丞相以下官。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郑善果为民部尚书。从至聊城,为化及督战,中流矢。 窦建德克聊城,王琮获善果,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之贼 效命,苦战伤痍至此乎!"善果大惭,欲自杀,宋正本驰往救止之;建德复不为礼, 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长安。庚午,善果至,上优礼之,拜左庶子、检校内史 待郎。

齐王元吉讽并州父老诣阙留己;甲申,复以元吉为并州总管。

戊子,淮南五州皆遣使来降。

辛卯,刘武周寇并州。

壬辰,营州总管邓暠击高开道,败之。

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毘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世充 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有得鸟 来献者,亦拜官爵。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 设位于都常。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 进,必冠威名。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刘武周引突厥之众,军于黄蛇岭,兵锋甚盛。齐王元吉使车骑将军 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达辞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强遣之,至则俱没。达忿恨,庚子, 引武周袭榆次,陷之。

散骑常侍段确,性嗜酒,奉诏慰劳硃粲于菊潭。辛丑,乘醉侮粲曰:"闻卿好 敢人,人作何味?"粲曰:"敢醉人正如糟藏彘肉。"确怒,骂曰:"狂贼入 朝,为一头奴耳,复得敢人乎!"粲于座收确及从者数十人,悉烹之,以敢左 右。遂屠菊潭,奔王世充,世充以为龙骧大将军。

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 兴等十余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 皇泰主敛膝据案,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必天 命已改,何烦禅让!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颜色 凛冽,在廷者皆流汗。退朝,泣对太后。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 长君,俟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位于郑。 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遣诸 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

隋将帅、郡县及贼帅前后继有降者,诏以王薄为齐州总管,伏德为济州总管, 郑虔符为青州总管,綦公顺为淮州总管,王孝师为沧州总管。甲辰,遣大理卿新乐 郎楚之安抚山东,秘书监夏侯端安抚淮左。

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丁未,隋御卫将军陈稜以江都来降;以稜为扬州总管。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奉皇 泰主为潞国公。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 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 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世恽,世充之兄也。又以国子助都吴人 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 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数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或轻骑游历衢市, 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 情无由闻彻。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 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今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又令西朝堂纳冤抑, 东朝堂纳直谏。于是献策上书者日有数百,条疏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 出。

窦建德闻王世充自立,乃绝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称诏,追谥隋 炀帝为闵帝。齐王暕之死也,有遣腹子政道,建德立以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以 壮其兵势。隋义成公主遣使迎萧皇后及南阳公主,建德遣千馀骑送之,又传宇文化 及首以献义成公主。

丙辰,刘武周围并州,齐王元吉拒却之。戊午,诏太常卿李仲文将兵救并州。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 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世充大怒,令散手执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又命引入 东上阁,仗之各数十。怀义、士衡不问。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君度,世充 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 疲于听受。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 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 充极口而死。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李轨将安修仁兄兴贵,仕长安,表请说轨,谕以祸福。上曰:"轨阻兵恃险, 连结吐谷浑、突厥,吾兴兵击之,尚恐不克,岂口舌所能下乎!"兴贵曰:"臣家 在凉州,奕世豪望,为民夷所附;弟修仁为轨所信任,子弟在机近者以十数。臣往 说之,轨听臣固善,若其不听,图之肘腋,易矣!"上乃遣之。

兴贵至武威,轨以为左右卫大将军。兴贵乘间说轨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 民贫。今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战必胜,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 不若举河西归之,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虽强大, 若我何?汝自唐来,为唐游说耳。"兴贵谢曰:"臣闻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臣阖门受陛下荣禄,安肯附唐!但欲效其愚虑,可否在陛下耳。"于是退与修仁阴 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婴城自守。兴贵徇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 之者夷三族!"城中人争出就兴贵。轨计穷,与妻子登玉女台,置酒为别。庚辰, 兴贵执之以闻,河西悉平。邓晓在长安,舞蹈称庆,上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 不戚而喜,以求媚于朕。不忠于李轨,肯为朕用乎!"遂废之终身。

轨至长安,并其子弟皆伏诛。以安兴贵为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凉国公,赐 帛万段,安修仁为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

隋末,离石胡刘龙儿拥兵数万,自号刘王,以其子季真为太子;虎贲郎将梁德 击斩龙儿。至是,季真与弟六儿复举兵为乱,引刘武周之众攻陷石州,杀刺史王俭。 季真自称突利可汗,以六儿为拓定王。六儿隋使请降,诏以为岚州总管。

壬午,以秦王世民为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 其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并如故。遣黄门侍郎杨恭仁安抚河西。

丙戌,刘武周陷平遥。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政,茂 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仁基父子知之, 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 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事泄,皆夷三族。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 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 皇泰主。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百年欲为启陈,世 恽不许;又请与皇太后辞决,亦不许。乃布度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 王家!"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谥曰恭皇帝。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 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六月,庚子,窦建德陷沧州。

初,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 之,战败,帅众四千西奔刘武周,武周闻其善用兵,得之,甚喜,号曰宋王,委以 军事,中分家赀以遗之。金刚亦深自结,出其故妻,纳武周之妹,因说武周图晋阳, 南向争天下。武周以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使将兵三万寇并州。丁未,武周进逼介 州,沙门道澄以佛幡缒之入城,遂陷介州;诏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 文击之。武周将黄子英往来雀鼠谷,数以轻兵挑战,兵才接,子英阳不胜而走,如 是再三,宝宜、仲文悉众逐之,伏兵发,唐兵大败,宝谊、仲文皆为所虏。既而俱 逃归,上复使二人将兵击武周。

己酉,突厥遣使来告始毕可汗之丧,上举哀于长乐门,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 吊其使者。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吊处罗可汗,赙帛三万段。

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 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秋,七月,初置十二军,分关内诸府以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 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以耕战之务。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

海岱贼帅徐圆朗以数州之地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国公。

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穀州,士信帅其众千余人来降。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 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 士信耻之。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士信 怒,故来降。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禀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 州道行军总管。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

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穀州,刺史任瑰大破之,俘斩且尽。

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乙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高昌王麹伯雅各遣使入贡。

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于隋,隋人留之,国人立其叔父,号射匮可汗。射 匮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拓地东至金山,西至海,遂与北突厥为敌,建庭于 龟兹北三弥山。射匮卒,弟统叶护立。统叶护勇而有谋,北并铁勒,控弦数十万, 据乌孙故地,又移庭于石国北千泉;西域诸国皆臣之,叶护各遣吐屯监之,督其征 赋。

辛卯,宋金刚寇浩州,浃旬而退。

八月,丁酉,酅公薨,谥曰隋恭帝;无后,以族子行基嗣。

窦建德将兵十余万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帅诸军退保相州。己亥,建德兵至洺州 城下。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王世充将葛彦璋。

丁未,窦建德陷洺州,总管袁子幹降之。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闻之。 帅诸军就李世勣于黎阳。

梁师都与突厥命数千骑寇延州,行军总管段德操兵少不敌,闭壁不战,伺师都 稍怠,九月,丙寅,遣副总管梁礼将兵击之。师都与礼战方酣,德操以轻骑多张旗 帜,掩击其后,师都军溃;逐北二百余里,破其魏州,虏男女二千馀口。德操,孝 先之子也。

萧铣遣其将杨道生寇峡州,剌史许绍击破之。铣又遣其将陈普环帅舟师上峡, 规取巴、蜀。绍遣其子智仁及录事参军李弘节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环。铣遣 兵戍安蜀城及荆门城。

先是,上遣开府李靖诣夔州经略萧铣。靖至峡州,阻铣兵,久不得进。上怒其 迟留,阴敕许绍斩之;绍惜其才,为之奏请,获免。

己巳,窦建德陷相州,杀刺史吕珉。

民部尚书鲁公刘文静,自以才略功勋在裴寂之右,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每 廷议,寂有所是,文静必非之,数侵侮寂,由是有隙。文静与弟通直散骑常侍文起 饮,酒酣,怨望,拔刀击柱曰:"会当斩裴寂首!"家数有妖,文起召巫于星下被 发衔刀为厌胜。文静有妾无宠,使其兄上变告之。上以文静属吏,遣裴寂、萧瑀问 状。文静曰:"建义之初,忝为司马,计与长史位望略同。今寂为仆射,据甲第; 臣官赏不异众人,东西征讨,老母留京师,风雨无所庇,实有觖望之心,因醉怨言, 不能自保。"上谓群臣曰:"观文静此言,反明白矣。"李纲、萧瑀皆明其不反, 秦王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克京城,任 遇悬隔,令文静觖望则有之,非敢谋反。"裴寂言于上曰:"文静才略实冠时人, 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上素亲寂,低回久之,卒用寂言。辛未, 文静及文起坐死,籍没其家。

沈法兴既克毘陵,谓江、淮之南指捴可定,自称梁王,都毘陵,改元延康,置 百官。性残忍,专尚威刑,将士小有过,即斩之,由是其下离怨。

时杜伏威据历阳,陈稜据江都,李子通据海陵,俱有窥江表之心。法兴军数败; 会子通围稜于江都,稜送质求救于法兴及伏威,法兴使其子纶将兵数万,与伏威共 救之。伏威军清流,纶军扬子,相去数十里。子通纳言毛文深献策,募江南人诈为 纶兵,夜袭伏威营,伏威怒,复遣兵袭纶。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进。子通得尽锐 攻江都,克之,稜奔伏威。子通入江都,因纵击纶,大破之,伏威亦引去。子通即 皇帝位,国号吴,改元明政。丹杨贼帅乐伯通帅众万馀降之,子通以为左仆射。杜 伏威请降;丁丑,以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和州总管。

裴寂至介休,宋金刚据城拒之。寂军于度索原,营中饮涧水,金刚绝之,士卒 渴乏。寂欲移营就水,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

先是,刘武周屡遣兵攻西河,浩州剌史刘赡拒之;李仲文引兵就之,与共守西 河。及裴寂败,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唯西河独存。姜宝谊复为金刚所虏,谋逃归, 金刚杀之。裴寂上表谢罪,上慰谕之,复使镇抚河东。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 战。"辛巳,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 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上闻之,大怒,谓礼部尚书李纲曰:"元吉幼弱,未习 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晋阳强兵数万,食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 闻宇文歆首画此策,我当斩之!"纲曰:"王年少骄逸,窦诞曾无规谏,又掩覆之, 使士民愤怨,今日之败,诞之罪也。歆谏,王不悛,寻皆闻奏,乃忠臣也,岂可杀 哉!"明日,上召纲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无滥刑。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 所能禁也。"并诞赦之。卫尉少卿刘政会在太原,为武周所虏,政会密遣人奉表论 武周形势。武周据太原,遣宋金刚攻晋州,拔之,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弘基逃 归。金刚进逼绛州,陷龙门。

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有怨;曷娑那在长安,北突厥遣使请杀之,上不许。 群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国,后必为患!"秦王世民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 义。"上迟回久之,不得己,丙戌,引曷娑那于内殿宴饮,既而送中书省,纵北突 厥使者使杀之。

礼部尚书李纲领太子詹事,太子建成始甚礼之。久之,太子渐昵近小人,疾秦 王世民功高,颇相猜忌;纲屡谏不听,乃乞骸骨。上骂之曰:"卿为何潘仁长史, 乃耻为朕尚书邪!且方使卿辅导建成,而固求去,何也?"纲顿首曰:"潘仁,贼 也,每欲妄杀人,臣谏之即止。为其长史,可以无愧。陛下创业明主,臣不才,所 言如水投石,言于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东朝乎!"上曰:"知公直士, 勉留辅吾儿。"戊子,以纲为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纲复上书谏太子饮酒无 节,及信谗慝,疏骨肉。太子不怿,而所为如故。纲郁郁不得志,是岁,固称老病 辞职,诏解尚书,仍为少保。

淮安王神通使慰抚使张道源镇赵州。庚寅,窦建德陷赵州,执总管张志昂及道 源。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陈君宾不早下,欲杀之。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 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今大王杀之,何以励群下乎!"建德怒曰: "吾至城下,彼犹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敬曰:"今大王使大将高士兴拒 罗艺于易水,艺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之意以为何如?"建德乃悟,即命释之。

乙未,梁师都复寇延州,段德操击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师都以百馀骑遁去。 德操以功拜柱国,赐爵平原郡公。鄜州刺史鄜城壮公梁礼战没。

冬,十月,己亥,就加凉州总管杨恭仁纳言;赐幽州总管燕公罗艺姓李氏,封 燕郡王。

辛丑,李艺破窦建德于衡水。

癸卯,以左武候大将军庞玉为梁州总管。时集州獠反,玉讨之,獠据险自守, 军不得进,粮且尽。熟獠与反者皆邻里亲党,争言贼不可击,请玉还。玉扬言: "秋谷将熟,百姓毋得收刈,一切供军,非平贼吾不返。"闻者大惧,曰:"大军 不去,吾曹皆将馁死。"其中壮士乃入贼营,与所亲潜谋,斩其渠帅而降,馀党皆 散,玉追讨,悉平之。

刘武周将宋金刚进攻浍州,陷之,军势甚锐。裴寂性怯,无将帅之略,唯发使 骆驿,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积聚。民惊扰悉怨,皆思为盗。夏县民吕崇 茂聚众自称魏王,以应武周,寂讨之,为所败。诏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 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将兵讨之。

时王行本犹据蒲坂,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上出手敕曰:"贼势如 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 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 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 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

窦建德引兵趣卫州。建德每行军,常为三道,辎重、细弱居中央,步骑夹左右, 相去二里许。建德以千骑前行,过黎阳三十里,李世勣遣骑将丘孝刚将二百骑侦之。 孝刚骁勇,善马槊,与建德遇,遂击之,建德败走;右方兵救之,击斩孝刚。建德 怒,还攻黎阳,克之,虏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盖、魏征及帝妹同安公主。唯李世 勣以数百骑走渡河,数日,以其父故,还诣建德降。卫州闻黎阳陷,亦降。建德以 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常以其父盖自随为质。以魏征为起居舍人。滑州 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诣建德降。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立命 斩奴,返其首于滑州。吏民感悦,即日请降。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 己未,建德还洺州,筑万春宫,徙都之。置淮安王神通于下博,待以客礼。

行军总管罗士信帅勇士夜入洛阳外郭,纵火焚清化里而还。壬戌,士信拔青城 堡。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尉氏城主时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 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以德睿为尉州刺史。要汉,伯当之兄也。

夏侯端至黎阳,李世勣发兵送之,自澶渊济河,传檄州县,东至于海,南至于 淮,二十馀州,皆遣使来降。行至谯州,会汴、亳降于王世充,还路遂绝。端素得 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坐泽中,杀马以飨士,因歔欷谓曰:"卿 等乡里皆已从贼,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我奉王命,不可从卿;卿有妻子,无 宜效我。可斩吾首归贼,必获富贵。"众皆流涕曰:"公于唐室非有亲属,直以忠 义,志不图存。某等虽贱,心亦人也,宁肯害公以求利乎!"端曰:"卿不忍见杀, 吾当自刎。"众抱持之,乃复同进,潜行五日,馁死及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太半, 唯馀五十三人同走,采豆生食之。端持节未尝离身,屡遣从者散,自求生,众又不 可。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为唐坚守,遣兵迎端,馆给之。世充 遣使召端,解衣遗之,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尚书少吏部。端对使者焚书毁 衣,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官乎!汝欲吾往,唯可取吾首耳。"因解 节旄怀之,置刃于竿,自山中西走,无复蹊径,冒践荆棘,昼夜兼行,得达宜阳, 从者附崖溺水,为虎狼所食,又丧其半;其存者鬓发秃落,无复人状。端诣阙见上, 但谢无功,初不自言艰苦,上复以为秘书监。

郎楚之至山东,亦为窦建德所获,楚之不屈,竟得还。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辩以徐、亳之兵攻雍丘。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 能救。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 所获。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 不知有郑。"世充怒,斩之。善行亦没。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甲子,上祠华山。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