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238 【唐纪五四】|正史

《资治通鉴》卷238 【唐纪五四】


起屠维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执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

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 丁卯,贬凭临贺尉。夷简,元懿之玄孙也。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 非反逆不籍其家。"上乃止。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太常 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对曰: "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 敢自同路人乎!"德舆嗟叹,称之于朝。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晦谢曰: "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 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 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况其邻道情 状一同,各虑它日分割,或潜相构扇。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所是二税、 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 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上又问:"今刘济、田季 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 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要失。'如何?"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 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 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何则?西川、浙 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 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 全故也。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煦妪之 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又,邻道平居或相猜 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万一馀道或相 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济、季安 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于今用兵,则恐未可。太 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时吴少诚病甚,降等复上言:"少诚病必 不起。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朝廷命帅, 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脱或恒 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衅,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傥事不 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 宜,必获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八月,壬午,上乃 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 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丙申,安南都护张舟奏破环王三万众。

九月,甲辰朔,裴武复命。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 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 婿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 节钺。"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 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 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 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盖贼多变诈,人未易 尽其情。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 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选武使入 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 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且垍、武久 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 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问。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万馀骑至拂梯泉。辛未,丰州奏吐蕃万馀骑至大石谷,掠 回鹘入贡还国者。

左神策军吏李昱贷长安富人钱八千缗,满三岁不偿,京兆尹许孟容收捕械系, 立期使偿,曰:"期满不足,当死。"一军大惊。中尉诉于上,上遣中使宣旨,送 本军,孟容不之遣。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诏,当死。然臣为陛下尹京畿, 非抑制豪强,何以肃清辇下!钱未毕偿,昱不可得。"上嘉其刚直而许之,京城震 栗。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承宗不奉诏。冬,十月,癸未,制削夺 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 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 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今神策军 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即承璀乃制将也。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即承璀乃都统也。臣 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 都统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 心既不齐,功何由立!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 也;怜其忠赤,富之可也。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 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 之后乎!"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戊子,上御延英殿, 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 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 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上曰: "此属安敢为谗!就使为之,朕亦不听。"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 唯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足乔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 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 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 申州刺史。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 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是岁,云南王寻阁劝卒,子劝龙晟立。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 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 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哉!兵决出,格沮者斩!"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 之兵也。何者?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 秦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 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 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 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 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而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 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 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 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赵人脱 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 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 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 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命系忠狱。使 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 而得专心于承宗。"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卢从 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 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 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 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赵为怨, 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 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 徒嘈嘈于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 出,后者醢以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

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 束鹿。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于定州。会望夜,军吏以 有外军,请罢张灯。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命张灯,不禁行人, 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 屡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洒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朝廷以为不可, 罚一季俸,召还西京。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 上复引稹前过,贬江陵士曹。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言稹无罪。白居易上言:"中使 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又,稹为御 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 有大奸猾,陛下无从得知。"上不听。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 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 难支敌。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师道、 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陛下观此事势,成功 有何所望!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 者二。何则?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悟而后 行,事亦非晚。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 罢!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臣 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若章表继来,即 义无不许。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 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 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纵不惜身,亦难忍苦。况神策乌 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 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臣闻回鹘、吐蕃皆有 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 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戌、北虏一一知之!忽见利生心,乘虚入寇, 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连祸生,何事不有!万一及此,实关安危。此 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 士潜怀承宗号;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 进兵,上甚患之。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 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 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今闻其 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 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 以遗之。从史喜,益相昵狎。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 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 谕以诏旨。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 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士卒皆敛兵还部伍。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 重胤,承洽之子;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 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 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内, 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 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今承璀又 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陛下昨日得昭义,人 神同庆,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校计利害,更不 若从史为之。何则?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 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 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 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皆不报,则众怒 益甚;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 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 终成逆节。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重胤 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杖顺成功, 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 帅。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上悦,皆如其请。壬辰,以重胤为河 阳节度使,元阳为昭义节度使。戊戌,贬卢从史欢州司马。

五月,乙巳,昭义军三千馀人夜溃,奔魏州。刘济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论思邪热入见,且归路泌、郑叔矩之柩。甲子,奚寇灵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复上奏,以为:"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 知陛下复何所待!"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尝逾月不见学士, 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询访理道,开纳 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白居易尝因论事, 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 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陛下今日 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上悦,待居易如初。上尝 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 自新。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 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 加刘济中书令。

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 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济有疾,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 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明 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 举军惊骇。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兄皋 代知留务。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置毒而进之。乙卯,济薨。绲行至涿 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以飞语毁节度使杨于陵于上,上命召于陵还,除冗官。裴垍曰: "于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丁巳,以于陵为吏部侍郎。遂振寻 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与宰相语及神仙,问:"果有之乎?"李籓对曰:"秦始皇、 汉武帝学仙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陛下春 秋鼎盛,方励志太平,宜拒绝方士之说。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 寿乎!"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裴垍 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 黜以谢天下乎!"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 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若或释之,则 谁不保身而玩寇乎!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间二日, 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中外相贺。

裴垍得风疾,上甚惜之,中使候问旁午于道。

丙寅,以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除代人,欲举族入朝。河北诸镇互遣人说止之,茂昭不从, 凡四上表。上乃许之。以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书 管钥授迪简,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孙染于污俗。"茂昭既去,冬,十月, 戊寅,虞侯杨伯玉作乱,囚迪简,辛已,义武将士共杀伯玉。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 囚迪简,迪简乞归朝。既而将士复杀佐元,奉迪简主军务。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 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将士感之,共请 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壬辰,以迪简为义武节 度使。甲午,以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从行将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钱三万缗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求河中节度使。从直恐事 泄,奏之。十一月,庚子,贬慎为右卫将军,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会宥 母卒于长安,宥利于兵权,不时发丧。鄂岳观察使郗士美遣僚属以事过其境,宥出 迎,因告以凶问,先备篮舆,即日遣之。

甲辰,会王纟熏薨。

庚戌,以前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上左右受锷厚赂,多称誉之,上命 锷兼平章事,李籓固执以为不可。权德舆曰:"宰相非序进之官。唐兴以来,方镇 非大忠大勋,则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今锷既无忠勋,朝廷又非不得已, 何为遽以此名假之!"上乃止。锷有吏才,工于完聚。范希朝以河东全军出屯河北, 耗散甚众。锷到镇之初,兵不满三万人,马不过六百匹,岁馀,兵至五万人,马有 五千匹,器械精利,仓库充实,又进家财三十万缗,上复欲加锷平章事。李绛谏曰: "锷在太原,虽颇著绩效,今因献家财而命之,若后世何!"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数以疾辞位。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张茂昭入朝,请迁祖考之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元膺尝欲夜登城,门已锁,守者不为 开。左右曰:"中丞也。"对曰:"夜中难辩真伪,虽中丞亦不可。"元膺乃还。 明日,擢为重职。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张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上作色 曰:"卿言太过!"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 言,是臣负陛下;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 所不能言,使联闻所不闻,真忠臣也!他日尽言,皆应如是。"己丑,以绛为中书 舍人,学士如故。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 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 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

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节度使李志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二月壬申,李籓罢为太 子詹事。

己丑,忻王造薨。

宦官恶李绛在翰林,以为户部侍郎,判本司。上问绛:"故事,户部侍郎皆进 羡馀,卿独无进,何也?"对曰:"守士之官,厚敛于人以市私恩,天下犹共非之。 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库之物,给纳有籍,安得羡馀!若自左藏输之内藏以为进奉, 是犹东库移之西库,臣不敢踵此弊也。"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问宰相:"为政宽猛何先?"权德舆对曰:"秦以惨刻而亡,汉以宽 大而兴。太宗观《明堂图》,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来,屡有悖逆之臣,皆旋踵 自亡,由祖宗仁政结于人心,人不能忘故也。然则宽猛之先后可见矣。"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书裴土自为太子宾客,李吉甫恶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 为代北水运使,有异马不以献。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验,未返,上迟之,使品官刘 泰昕按其事。户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继往,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 乎!臣请先就黜免。"上召泰昕还。

五月,前行营粮料使于皋谟、董溪坐赃数千缗,敕贷其死,皋谟流春州,溪流 封州。行至潭州,并追遣中使赐死。权德舆上言,以为:"皋谟等罪当死,陛下肆 诸市朝,谁不惧法!不当已赦而杀之。"溪,晋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 更入攻抄,人不得息。惟简以为边将当谨守备,蓄财谷以待寇,不当睹小利,起事 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铸农器,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增垦田数十万 亩。属岁屡稔,公私有馀,贩者流及它方。

赐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汉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天宝 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 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辈也。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 天下千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 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又,国家旧章,依 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钱三十缗;职田禄米不过千斛。艰难以来,增置使额,厚给俸 钱,大历中,权臣月俸至九千缗,州无大小,刺史皆千缗。常兗为相。始立限约, 李泌又量其闲剧,随事增加,时谓通济,理难减削。然犹有名存职废,或额去俸存, 闲剧之间,厚薄顿异。请敕有司详考俸料、杂给,量定以闻。"于是命给事中段平 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同详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报父仇,杀秦杲,自诣县请罪。敕:"复仇,据《礼经》 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固资论 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职方员外郎韩愈议,以为:"律无其条,非阙文也。盖 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 端矣。故圣人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 士得引经而议也。宜定其制曰:'凡复父仇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 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矣。"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准敕并省内外官计八百八员,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坏城郭,观察使窦群发溪洞蛮以治之。督役太急,于是辰、溆二州蛮 反,群讨之,不能定。戊午,贬群开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 赐死。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上问李 绛:"联出承璀何如?"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 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十六宅诸王既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李吉 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择其人,独近世不然。"十二月,壬申,诏封恩王等六女为 县主,委中书、门下、宗正、吏部选门地人才称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 知之,故擢绛为相。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上多直绛而从其 言,由是二人有隙。

闰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溆贼帅张伯靖寇播州、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于吐突承璀恩顾未衰,乃投匦上疏,称"承璀有功, 希光无罪。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癸戈见其副章,诘责 不受。涉乃行赂,诣光顺门通之。癸戈闻之,上疏极言"涉奸险欺天,请加显戮。" 戊申,贬涉峡州司仓。涉,渤之兄;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宁薨。

是岁,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钱者。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义方为鄜坊观察使。初,义方媚事吐突承璀,李 吉甫欲自托于承璀,擢义方为京兆尹。李绛恶义方为人,故出之。义方入谢,因言 "李绛私其同年许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专作威福,欺罔聪明。"上曰: "朕谙李绛不知是。明日,将问之。"义方惶愧而出。明日,上以诘绛曰:"人于 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 于何有!且陛下不以臣愚,备位宰相,宰相职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虽在兄弟 子侄之中犹将用之,况同年乎!避嫌而弃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上曰:"善, 朕知卿必不尔。"遂趣义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李绛曰: "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今法令所 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加之水旱时作, 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上欣然曰:"卿 言正合朕意。"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上尝问宰 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 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理,职此故也。"上曰:"然此亦未必皆 德宗之过。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 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 谴怒而遽止也。"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李绛 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上曰:"绛言是也。" 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 邪,将无事可谏也?"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陛 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上顾李绛曰: "何如?"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 子乎!"上曰:"然。"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又数日,上谓宰相曰: "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上曰:"此 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上嘉群 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连署,然后进之。"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 事。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从而进矣。"固不奉诏。 章三上,上乃从之。

五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 不至为灾,事竟如何?"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 多流亡,求设法招抚,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此盖御史欲 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上曰:"卿言是也。国以人为本, 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朕适者不思,失言耳。"命速蠲其租赋。上尝 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上留之曰: "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为太子,更名恒。恒,郭贵妃之子也。诸姬子澧王 宽,长于恒。上将立恒,命崔群为宽草让表。群曰:"凡推己之有以与人谓之让。 遂王,嫡子也,宽何让焉!"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 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季安以为收 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季安病风,杀戮 无度,军政废乱。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迁季安于 别寝,月馀而薨。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控制魏博。上与宰相议魏博事, 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 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 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 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加以 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然臣 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今怀谏乳臭子, 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则向日分 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彼 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 粉矣。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 练士马以须后敕。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至时,惟在朝廷 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籓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 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他 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上顾问绛,绛对曰: "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 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 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上 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 圣听者。"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 也。"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朝 命久未至,军中不安。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兴惊 仆于地,众不散。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皆曰:"惟命。" 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皆曰:"诺。" 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239 【唐纪五五】|正史

《资治通鉴》卷239 【唐纪五五】


起玄黓执徐十月,尽柔兆涒滩,凡四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 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 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 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 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 "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 欲俟其还而议之。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 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 度使,犹可及也。"上欲且除留后,绛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 使之感激殊常。"上从之。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 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宽曰恽,察曰悰,寰曰忻,寮曰悟,审曰恪。李绛又言:"魏 博五十馀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 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 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 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 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 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 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兗郓使 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 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 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 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 兴终不听。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 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 奉诏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辛已,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 之。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千馀万斛,岁 省度支钱二十馀万缗,边防赖之。

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德舆 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月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 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 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上曰: "诚如卿言。"

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 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叶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今则鲜衣美 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比得其报,虏去 远矣。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平交,左右前却, 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 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 亟行之。"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八年(癸巳,公元八一三年)

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融,兴之兄也。融、兴幼孤, 融长,养而教之。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 及矣!"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

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 之。辛未,德舆罢守本官。

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于由页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密使梁 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由页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久之,正言诈渐 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事觉,由页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 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阁门以无印引不受。 日暮方归,明日,复至。丁酉,由页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敏流雷州,季友等皆 贬官,僮奴死者数人。敏至秦岭而死。事连僧鉴虚。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 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 不可。上遣中使诣台宣旨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存诚对曰:"陛下必 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上嘉而从之。三月,丙 辰,杖杀鉴虚,没其所有之财。

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

夏,六月,大水。上以为阴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

秋,七月,辛酉,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时受降城为河所 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 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也。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 万代永安之策,徇一时省费之便乎!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候警急不 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 与绛、坦同。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 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缘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 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 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馀称是。故绛言及之。上惊曰:"边兵乃如是 其虚邪!卿曹当加按阅。"会绛罢相而止。

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隶神策军。丁未,辰、溆州贼帅张伯靖请降。九月, 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

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虏知 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 寇不暇。

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柳谷西击吐蕃。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 吉骑至辟鸟弟鸟泉,边军戒严。

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进 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至鸣沙,遵宪屋 处而士卒暴露。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卷甲而还。庚寅夜,焚门,攻进 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进贤奔静边军。

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上以妃门宗强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 托以岁时禁忌,竟不许。

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宽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 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 事。骆朝宽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

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

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 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者必曰朋党。何则?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 故也。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此皆群 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 谓之非党邪!"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九年(甲午,公元八一四年)

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余张煦于善羊栅。乙亥,煦入单于都扩府,诛 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甲午,骆朝宽坐 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

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上欲相绛,先出叶突承璀为淮 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 神策中尉。

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 天宝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宝应以来,因循遂废。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 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实之。先 是,回鹘屡请婚,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 为:"回鹘凶强,不可无备;淮西穷蹙,事要经营。今江、淮大县,岁所入赋有二 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回鹘若得许婚, 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今既 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万一北边有警,则淮西遗丑 复延岁月之命矣!倘虏骑南牧,国家非步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借使一 岁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上不听。

乙丑,桂王纶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弘靖,延赏之子也。

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婿也。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 邪!"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勋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 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 马都尉,尚岐阳公主。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八月,癸巳,成婚。公主有贤 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馀年,人未 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 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

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 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携离,请徙 理寿州以经营之。"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 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附。则河阳为内镇,不 应屯重兵以示猜阻。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 使,徙理汝州。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 河阳军之为喜也。"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马 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通,彰之子也。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 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元济恶之,杀兆,囚惟 清。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时元济犹 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 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 诚少婿也,元济以为谋主。

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 费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后难图矣。"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 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元济 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

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

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 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戊辰,以尚书左丞吕 元膺为东都留守。

党项寇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十年(乙未,公元八一五年)

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弘镇宣武,十馀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 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王锷加同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 意。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吴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

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 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 十馀里,驰入唐州而守之。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 尽为淮西所屠。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诏鄂岳观察使 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 即奏请自行,许之。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 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 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士卒在行营者, 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泆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 何得不前死!"故每战皆捷。公绰所乘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 "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竟杀之。

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 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 益远。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宗元曰:"播州 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会中丞裴 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上曰:"为 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 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退, 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明日,改禹锡连州刺史。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 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 宇之制,相高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大厦既 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 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傅、 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 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是不知相道者也。"

又作《种树郭橐驼传》曰:"橐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或问之,对曰: "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 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它植者则不然,根拳而 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 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 之。故不我若也!为政亦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 旦幕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 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凡病且怠,职此故也。"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

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

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是时发 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 为元济之援也。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 莫先粮储。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 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师道从之。自是所在盗 贼窃发。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 二万馀斛,于是人情恇惧。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 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 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上悦。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 "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然所未可知者, 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 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 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 费倍多。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 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若令召募,立可成军。 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 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 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 如胃毛。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 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李师道所养客说李师道曰:"天子所以 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 兵矣。"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

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 之。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 从者皆散去,贼执元衡马行十馀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 其首,附沟中,度氈帽厚,得不死。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京城 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朝士未 晓不敢出门。上或御殿久之,班犹未齐。

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故捕贼者不敢甚急。 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 因涕泣。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戊申, 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于是京城大索, 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

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庚戌,神策将军王 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 鞫之。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僚,议其罪。

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 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 甲子,上召度入对。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 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籓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 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 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 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戊辰, 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 母委以家事。母卒,先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龠,籍财物,归于其女以。光进反 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因相持而泣。

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攻讨之 期,更俟后命。"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 兵悉屯伊阙。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己烹牛飨士。 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贼众突出,防御兵 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 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

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 山棚。元膺设重购以捕贼。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 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 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 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 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圆净时年八十馀,捕者既 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乃 自置其胫,教使折之。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党与死者凡数 千人。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 诣京师。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元膺上言:"近日籓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 者。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上以为然。而方讨吴元 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绶 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又厚赂宦官以结声 援,拥八州之众万馀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九月, 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李光 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 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 色绝世,一座尽惊。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然 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因流涕,座者 皆泣。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 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 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 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 《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卷,请施行。"从之。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 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乃听至贝州。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庚戌,东都奏盗焚柏崖仓。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

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

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

盗焚襄州佛寺军储。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

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

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

己丑,吐蕃款陇州塞,请互市,许之。

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及元济反,武陵以书 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 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 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 首二千馀级,逐北至平阴而还。愿,晟之子也。

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

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上欲许之。中书 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 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十一年(丙申,公元八一六年)

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乙亥,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馀级。

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俛,各解职,守本官。 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俛以警其馀。徽,吴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 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始于讨魏及齐, 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硃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 效也。"上不听。

甲申,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

乙已,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逢吉,玄道之曾孙也。

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劝利德 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容,蛮言兄也。

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行至邓州,闻萧俛、钱 徽贬官。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

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乙丑,又奏拔其鸦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 冢宰。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 奏败淮西兵于郎山,斩首千馀级,焚二栅。

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

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

辛亥,司农卿皇甫镈以兼中丞权判度支。镈始以聚敛得幸。

乙卯,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

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馀人。镐,瑊之子也。

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去栅,斩首二千馀级。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 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 "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 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己 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 逊亦左迁恩王傅。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 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

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馀人,捕虏千馀人。

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馀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左补阙张 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己未,士美奏 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

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

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会曹。朗,及之子也。

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

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 外郎韦处厚等皆为远州刺史,张宿谗之,以为贯之之党也。顗,见素之孙;处厚, 夐之九世孙也。

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 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寇。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 宾、蛮等州。

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总同平章事。

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 括锷家财。裴度谏曰:"王锷既没,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 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上遽止使者。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

庚午,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公绰初赴府,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 绰驻马,杖杀之。明日,入对延英。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对曰:"陛下不以 臣无似,使待罪京兆。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初,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 下诏命,非独慢臣也。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策军将也。"上曰:"何不奏?" 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上曰:"谁当奏者?"对曰:"本军当奏;若死 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在坊内,左右巡使当奏。"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 "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已,命知枢密梁守廉宣慰,因留监其 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 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馀级。

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馀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承宗 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 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 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 还朝。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 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 使。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 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240 【唐纪五六】|正史

《资治通鉴》卷240 【唐纪五六】


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正月,凡二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二年(丁酉,公元八一七年)

春,正月,甲申,贬袁滋为抚州刺史。

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谓之曰: "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众信而 安之。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威严。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 非不知也。袁尚书专以恩惠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故吾示之以不肃。彼 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 遂不为备。

遣盐铁转运副使程异督财赋于江、淮。

回鹘屡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近五百万缗,时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许。二月, 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归国,命宗正少卿李诚使回鹘谕意,以缓其期。

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丁酉,愬遣 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逻,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士良,元济骁 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愬曰:"真丈 夫也!"命释其缚。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 所擒,自分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竭力。昨日力 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愬乃给其衣服器械, 署为捉生将。

己亥,淮西行营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 者,有陈光洽为之谋主也。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 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归。

鄂岳观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关。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进攻子城。城中 守将夜出兵击之,道古之众惊乱,死者甚众。道古,皋之子也。

淮西被兵数年,竭仓廪以奉战士,民多无食,采菱芡鱼鳖鸟兽食之,亦尽,相 帅归官军者前后五千馀户。贼亦患其耗粮食,不复禁。庚申,敕置行县以处之,为 择县令,使之抚养,并置兵以卫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阳栅。

郗士美败于柏乡,拔营而归,士卒死者千馀人。

戊辰,赐程执恭名权。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万入东光,断白桥路。程权不能御,以众归沧州。

吴秀琳以文城栅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进诚将 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众不得前。进诚还报:"贼伪降,未可 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马足下,愬抚其背慰 劳之,降其众三千人。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 州,入据其城。于是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贼中降者相继于道,随其所 便而置之。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众皆感泣。

官军与淮西兵夹溵水而军,诸军相顾望,无敢渡溵水者。陈许兵马使王沛先引 兵五千渡凉水,据要地为城,于是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相继皆度,进逼郾 城。丁亥,李光颜败淮西兵三万于郾城,走其将张伯良,杀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将董少玢等分兵攻诸栅。其日,少玢下马鞍山,拔路口栅。 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将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将柳子野。

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 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会官军围青陵,绝郾城归路, 郾城守将邓怀金谋于昌龄,昌龄劝之归国,怀金乃请降于李光颜曰:"城人之父母 妻子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烽求救,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 降,则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颜从之。乙未,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 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时董重质将骡军守洄曲,元济悉发亲近及守城卒诣重质 以拒之。

李溵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丙申,十将阎士荣下白狗、汶港二栅。 癸卯,妫雅、田智荣破西平。丙午,游弈兵马使王义破楚城。五月,辛酉,李愬遣 柳子野、李忠义袭郎山,擒其守将梁希果。

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馀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运,期约难壹,由 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 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 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上犹豫,久乃从之。丙子,罢河北行营,各使 还镇。

丁丑,李愬遣方城镇遏使李荣宗击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曲, 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愬厚待吴秀琳,与之谋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 非得李祐不可,秀琳无能为也。"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 军。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 彼林中,又使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 骑掩之,必擒之。"用诚如言而往,生擒祐以归。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 之。愬不许,释缚,待以客礼。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 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预闻。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诸 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谋者具言其事。愬恐谤先达于上,己不及救,乃 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因谓众曰: "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 杀祐,则无以成功。"诏释之,以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 之灵也!"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或与之同宿,密语不寐达曙, 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时唐、随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 之精锐也。愬又以祐为六院兵马使。旧军令,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厚待 之。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虚实。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不 利。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 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会久雨,所在积水,未果。

闰月,己亥,程异还自江、淮,得供军钱百八十五万缗。

谏议大夫韦绶兼太子侍读,每以珍膳饷太子,又悦太子以谐谑。上闻之,丁未, 罢绶侍读,寻出为虔州刺史。绶,京兆人也。

吴元济见其下数叛,兵势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谢罪,愿束身自归。上遣中 使赐诏,许以不死,而为左右及大将董重质所制,不得出。

秋,七月,大水,或平地二丈。

初,国子祭酒孔戣为华州刺史,明州岁贡蚶、蛤、淡菜,水陆递夫劳费,戣奏 疏罢之。甲辰,岭南节度使崔咏薨,宰相奏拟代咏者数人,上皆不用,曰:"顷有 谏进蚶、蛤、淡菜者为谁,可求其人与之。"庚戌,以戣为岭南节度使。

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民至有以驴耕者。上亦病之,以问宰相。 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裴度独无言,上问之,对曰:"臣请自往督战。" 乙卯,上复谓度曰:"卿真能为朕行乎?"对曰:"臣誓不与此贼俱生!臣比观吴 元济表,势实窘蹙,但诸将心不壹,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诣行营,诸将 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上悦,丙戌,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 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朗、同平章事。制 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但称宣慰处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 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度将 行,言于上曰:"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上为之流涕。八 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门送之。右神武将军张茂和,茂昭弟也,尝以胆略 自衒于度。度表为都押牙,茂和辞以疾,度奏请斩之。上曰:"此忠顺之门,为卿 远贬。"辛酉,贬茂和永州司马。以嘉王傅高承简为都押牙。承简,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讨蔡,翰林学士令狐楚与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势以沮军事,乃 请改制书数字,且言其草制失辞。壬戌,罢楚为中书舍人。

李光颜、乌重胤与淮西战,癸亥,败于贾店。

裴度过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骁骑七百邀之。镇将楚丘曹华知而为备,击却 之。度虽辞招讨名,实行无帅事,以郾城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诸道皆有 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诸将始 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镇,杀三将,焚刍藁而去。

初,上为广陵王,布衣张宿以辩口得幸。及即位,累官至比部员外郎。宿招权 受赂于外,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恶之。上欲以宿为谏议大夫,逢吉曰:"谏 议重任,必能可否朝政,始宜为之。宿小人,岂得窃贤者之位!必欲用宿,请先去 臣乃可。"上由是不悦。逢吉又与裴度异议,上方倚度以平蔡。丁未,罢逢吉为东 川节度使。

甲寅,李愬将攻吴房,诸将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战,宜 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克其外城,斩首千馀级。馀众保 子城,不敢出。愬引兵还以诱之,淮西将孙献忠果以骁骑五百追击其背。众惊,将 走,愬下马据胡床,令曰:"敢退者斩!"返旆力战,献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劝 愬乘胜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计也。"引兵还营。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 可以乘虚直抵其城。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 书记郑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胜,常侍良图也。"

上竟用张宿为谏议大夫,崔群、王涯固谏,不听;乃请以为权知谏议大夫,许 之。宿由是怨执政及当时端方之士,与皇甫镈相表里,谮去之。

裴度帅僚佐观筑城于沱口,董重质帅骑出五沟,邀之,大呼而进,注弩挺刃, 势将及度。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拒之,度仅得入城。贼退,布扼其沟中归路。贼下 马逾沟,坠压死者千馀人。

辛未,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旻等留镇文城,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 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其后。军出,不知所 之。愬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 命士卒少休,食干Я,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将 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 诸将皆失色。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 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 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自吴少诚 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 人知者。李愬、李忠义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 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 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 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 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何等 常侍,能至于此!"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 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 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胃毛。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 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 相继来降。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 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以淮南节度使李鄘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己卯,淮西行营奏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言于上曰:"淮西大有珍宝,臣 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讨淮西,为人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董重质之去洄曲军也,李光颜驰入其壁,悉降其众。庚辰,裴度遣马总先入蔡 州慰抚。辛巳,度建彰义军节,将降卒万馀人入城,李愬具橐鞬出迎,拜于路左。 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 廷之尊。"度乃受之。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郎山而不忧,胜于吴 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 敢问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 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入皆 致死,战自倍矣。夫视元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 何暇立功乎!"众皆服。愬俭于奉己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可能断,此其所以 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为牙兵,或谏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 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先是吴氏 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然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度既视事,下令惟 禁盗贼斗杀,馀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甲申,诏韩弘、裴度条列平蔡将士功状及蔡之将士降者,皆差第以闻。淮西州 县百姓,给复二年;近贼四州,免来年夏税。官军战亡者,皆为收葬,给其家衣粮 五年;其因战伤残废者,勿停衣粮。

十一月,丙戌朔,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壮, 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 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 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属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由是 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居中士,其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 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官军之攻元济也,李师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 势,牙前虞候刘晏平应募,出汴、宋间,潜行至蔡。元济大喜,厚礼而遣之。晏平 还至郓,师道屏人而问之,晏平曰:"元济暴兵数万于外,阽危如此,而日与仆妾 游戏博奕于内,晏然曾无忧色。以愚观之,殆必亡,不久矣!"师道素倚淮西为援, 闻之惊怒,寻诬以他过,杖杀之。

戊子,以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加韩弘兼侍中;李光颜、乌重 胤等各迁官有差。

旧制,御史二人知驿。壬辰,诏以宦者为馆驿使。左补阙裴潾谏曰:"内臣外 事,职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绝出位之渐。事有不便,必戒于初;令或有妨, 不必在大。"上不听。

甲午,恩王连薨。

辛丑,以唐、随兵马使李祐为神武将军,知军事。

裴度以马总为彰义留兵。癸丑,发蔡州。上封二剑以授梁守谦,使诛吴元济旧 将。度至郾城,遇之,复与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尽如诏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赐裴度爵晋国公,复入知政事。以马总为淮西节度使。

初,吐突承璀方贵宠用事,为淮南监军。李鄘为节度使,性刚严,与承璀互相 敬惮,故未尝相失。承璀归,引鄘为相。鄘耻由宦官进,及将佐出祖,乐作,鄘泣 下曰:"吾老安外镇,宰相非吾任也!"戊寅,鄘至京师,辞疾,不入见,不视事, 百官到门,皆辞不见。

庚辰,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重质为吴元济谋主,屡破官军。上欲杀 之,李愬奏先许重质以不死。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三年(戊戌,公元八一八年)

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

初,李师道谋逆命,判官高沐与同僚郭日户、李公度屡谏之。判官李文会、孔 目官林英素为师道所亲信,涕泣言于师道曰:"文会等尽诚为尚书忧家事,反为高 沐等所疾,尚书奈何不忧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沐等之功名乎!"师道由是疏沐等, 出沐知莱州。会林英入奏事,令进奏吏密申师道云:"沐潜输款于朝廷。"文会从 而构之,师道杀沐,并囚郭日户,凡军中劝师道效顺者,文会皆指为高沐之党而囚 之。及淮西平,师道忧惧,不知所为。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因其惧而说之,使纳质 献地以自赎。师道从之,遣使奉表,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上许之。 乙巳,遣左常侍李逊诣郓州宣慰。

上命六军修麟德殿。右龙武统军张奉国、大将军李文悦以外寇初平,营缮太多, 白宰相,冀有论谏。裴度因奏事言之。上怒,二月,丁卯,以奉国为鸿胪卿,壬申, 以文悦为右武卫大将军,充威远营使。于是浚龙首池,起承晖殿,土木浸兴矣。

李愬奏请判官、大将以下官凡百五十员,上不悦,谓裴度曰:"李愬诚有奇功, 然奏请过多。使如李晟、浑瑊,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

李鄘固辞相位,戊戌,以鄘为户部尚书。以御史大夫李夷简为门下侍郎、同平 章事。

初,渤海僖王言义卒,弟简王明忠立,改元太始;一岁卒,从父仁秀立,改元 建兴。乙巳,遣使来告丧。

横海节度使程权自以世袭沧景,与河朔三镇无殊,内不自安。己酉,遣使上表, 请举族入朝,许之。横海将士乐自擅,不听权去,掌书记林蕴谕以祸福,权乃得出。 诏以蕴为礼部员外郎。

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干韩愈曰:"吴元济既就擒,王承宗破胆矣, 愿得奉丞相书往说之,可不烦兵而服。"愈白度,为书遣之。承宗惧,求哀于田弘 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史。弘正为之奏请,上初不许; 弘正上表相继,上重违弘正意,乃许之。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 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至京师。幽州大将谭忠说刘总曰:"自元和以来,刘辟、 李锜、田季安、卢从史、吴元济,阻兵凭险,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然 顾盼之间,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诛也。况今天子神圣威武, 苦身焦思,缩衣节食,以养战士,此志岂须臾忘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 献城十二,忠深为公忧之。"总泣且拜曰:"闻先生言,吾心定矣。"遂专意归朝 廷。

戊辰,内出废印二纽,赐左、右三军辟仗使。旧制,以宦官为六军辟仗使,如 方镇之监军,无印。及张奉国等得罪,至是始赐印,得纠绳军政,事任专达矣。

庚辰,诏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将士,复其官爵。

李师道暗弱,军府大事,独与妻魏氏、奴胡惟堪、杨自温、婢蒲氏、袁氏及孔 目官王再升谋之,大将及幕僚莫得预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质,与蒲氏、袁氏言于师 道曰:"自先司徒以来,有此十二州,奈何无故割而献之!今计境内之兵不下数十 万,不献三州,不过以兵相加。若力战不胜,献之未晚。"师道乃大悔,欲杀李公 度,幕僚贾直言谓其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岂非高沐冤气所为!若又杀公度, 军府其危哉!"乃囚之。迁李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之。李逊至郓州,师逆大阵 兵迎之,逊盛气正色,为陈祸福,责其决语,欲白天子。师道退,与其党谋之,皆 曰:"弟许之,他日正烦一表解纷耳。"师道乃谢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于将 士之情,故迁延未遣。今重烦朝使,岂敢复有二三!"逊察师道非实诚,归,言于 上曰:"师道顽愚反覆,恐必须用兵。"既而师道表言军情,不听纳质割地,上怒, 决意讨之。贾直言冒刃谏师道者二:舆榇谏者一,又画缚载槛车妻子系累者以献。 师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谋讨师道也。以淮西节度使 马总为忠武节度使,陈、许、溵、蔡州观察使。以申州隶鄂岳,光州隶淮南。

辛丑,以知勃海国务大仁秀为勃海王。

以河阳都知兵马使曹华为棣州刺史,诏以河阳兵二千送至滳河。会县为平卢兵 所陷,华击却之,杀二千馀人,复其县以闻。诏加横海节度副使。

六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丁丑,复以乌重胤领怀州刺史,镇河阳。

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为武宁节度使。乙酉,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 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遂,方庆之孙也。

上方委裴度以用兵,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夷简自谓才不及度,求出镇。辛丑, 以夷简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八月,壬子朔,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涯罢为兵部侍郎。

吴元济既平,韩弘惧;九月,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

淮西既平,上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 意,数进羡馀以供其费,由是有宠。镈又厚赂结吐突承璀。甲辰,镈以本官、异以 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于市井负贩者亦嗤之。裴度、 崔群极陈其不可,上不听。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许。度复上疏,以为: "镈、异皆钱谷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无不骇笑。况镈在度支, 专以丰取刻与为务,凡中外仰给度支之人无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损淮西粮料,军士 怨怒。会臣至行营晓谕慰勉,仅无溃乱。今旧将旧兵悉向淄青,闻镈入相,必尽惊 忧,知无可诉之地矣。程异虽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处烦剧,不宜为相。至如 镈,资性狡诈,天下共知,唯能上惑圣聪,足见奸邪之极。臣若不退,天下谓臣不 知廉耻;臣若不言,天下谓臣有负恩宠。今退既不许,言又不听,臣如烈火烧心, 众镝丛体。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宁,承宗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 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 忍还自堕坏,使四方解体乎?"上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镈自知不为众所与,益为巧谄以自固,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给事中崔植封 还敕书,极论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

时内出积年缯帛付度支令卖,镈悉以高价买之,以给边军。其缯帛朽败,随手 破裂,边军聚而焚之。度因奏事言之,镈于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库所出,臣 以钱二千买之,坚完可久服。度言不可信。"上以为然。由是镈益无所惮。程异亦 自知不合众心,能廉谨谦逊,为相月馀,不敢知印秉笔,故终免于祸。

五坊使杨朝汶妄捕系人,迫以考捶,责其息钱,遂转相诬引,所系近千人。中 丞萧俛劾奏其状,裴度、崔群亦以为言。上曰:"姑与卿论用兵事,此小事朕自处 之。"度曰:"用兵事小,所忧不过山东耳。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上不悦, 退,召朝汶责之曰:"以汝故,令吾羞见宰相!"冬,十月,赐朝汶死,尽释系者。

上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为鄂岳观察使,以贪暴闻,恐 终获罪,思所以自媚于上,乃因皇甫镈荐山人柳泌,云能合长生药。甲戌,诏泌居 兴唐观炼药。

十一月,辛巳朔,盐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灵武奏破吐蕃长乐州,克其外城。

柳泌言于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知之,力不能致,诚得为彼 长吏,庶几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权知台州刺史,仍赐服金紫。谏官争论奏, 以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赋政者。"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 长生,臣子亦何爱焉!"由是群臣莫敢言。

甲午,盐州奏吐蕃引去。

壬寅,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丁未,以华州刺史令狐楚为河阳节 度使。重胤以河阳精兵三千赴镇,河阳兵不乐去乡里,中道溃归,又不敢入城,屯 于城北,将大掠。令狐楚适至,单骑出,慰抚之,与俱归。

先是,田弘正请自黎阳渡河,会义成节度使李光颜讨李师道,裴度曰:"魏博 军既渡河,不可复退,立须进击,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给度支,徒有供饷之 劳,更生观望之势。又或与李光颜互相疑阻,益致迁延。与其渡河而不进,不若养 威于河北。宜且使之秣马厉兵,俟霜降水落,自杨刘渡河,直指郓州,得至阳谷置 营,则兵势自盛,贼众摇心矣。"上从之。是月,弘正将魏博全师自杨刘渡河,距 郓州四十里筑垒。贼中大震。

功德使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 年应开,请迎之。"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帅僧众迎之。

戊辰,以春州司户董重质为试太子詹事,委武宁军驱使,李愬请之也。戊寅, 魏博、义成军送所获李师道都知兵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释弗诛,各付所获 行营驱使,曰:"若有父母欲归者,优给遣之。朕所诛者,师道而已。"于是贼中 闻之,降者相继。初,李文会与兄元规皆在李师古幕下。师古薨,师道立,元规辞 去,文会属师道亲党请留。元规将行,谓文会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 骤贵而受祸。"及官军四临,平卢兵势日蹙,将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日户、 李存为司空忠谋,李文会奸佞,杀沐,囚日户、存,以致此祸。"师道不得已,出 文会摄登州刺史,召日户、存还幕府。

上常语宰相:"人臣当力为善,何乃好立朋党!朕甚恶之。"裴度对曰:"方 以类聚,物以群分。君子、小人志趣同者,势必相合。君子为徒,谓之同德;小人 为徒,谓之朋党;外虽相似,内实悬殊,在圣主辩其所为邪正耳。"

武宁节度使李愬与平卢兵十一战,皆捷。己卯晦,进攻金乡,克之。李师道性 懦怯,自官军致讨,闻小败及失城邑,辄忧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实告。 金乡,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驿骑告急,左右不为通,师道至死竟不知也。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春,正月,辛已,韩弘拔考城,杀二千馀人。

丙戌,师道所署沐阳令梁洞以县降于楚州刺史李听。

吐蕃遣使者论短立藏等来修好,未返,入寇河曲。上曰:"其国失信,其使何 罪!"庚寅,遣归国。

壬辰,武宁节度使李愬拔鱼台。

中使迎佛骨至京师,上留禁中三日,乃历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 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然香臂顶供养者。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以为:"佛者, 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 佛也。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 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竟为侯景所 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 于佛岂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 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奉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 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 之骨,岂宜以入宫禁!古之诸侯得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今无故取 朽秽之物亲视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罪,臣实耻之! 乞以此骨会有司,投诸水火,永绝要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 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 宜加臣身。"

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将加愈极刑。裴度、崔群为言:"愈虽狂,发于忠 恳,宜宽容以开言路。"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

自战国之世,老、庄与儒者争衡,更相是非。至汉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 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论难空 有。独愈恶其蠹财惑众,力排之,其言多矫激太过。惟《送文畅师序》最得其要, 曰:"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免焉。弱 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 自邪!"

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杀万馀人。

沧州刺史李宗奭与横海节度使郑权不叶,不受其节制,权奏之。上遣中使追之, 宗奭使其军中留己,表称惧乱未敢离州。诏以乌重胤代权,将吏惧,逐宗奭。宗奭 奔京师,辛丑,斩于独柳之下。

丙午,田弘正奏败平卢兵于阳谷。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024|正史

《资治通鉴》卷024 【汉纪十六】


起强圉协洽,尽昭阳赤奋若,凡七年。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七四年)

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

夏,四月,癸来,帝崩于未央宫;无嗣。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 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朗有上书言: "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 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嗣。"言合光意。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 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 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 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尝游 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 撙街,驰骋不止,口倦虖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虖车舆,朝则 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 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 旃之上,明师居前,勤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 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街橛之间哉! 休则俛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 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 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 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 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 爱行义,纤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 能无惰,中尉其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后复放纵自若。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 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 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 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 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似于桀、纣也,得以为 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 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成,坐则诵《诗》、 《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 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 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后又闻人声曰:"熊!"视而见大 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之宫室, 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 来!"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夫国之存亡,岂在臣 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 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大王位于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 宜深察之!"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血 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终不改节。

及征书至,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王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 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今 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 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 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 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 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至湖, 使者以让相安乐。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 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即捽善属卫士长行 法。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且至广明、 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王曰:"我嗌痛,不 能哭。"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 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 数步;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六月, 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乐迁长乐 卫尉。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 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 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 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 《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左侧谗人众多, 如是青蝇恶矣。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 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臣当先逐矣。"王不听。 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犹惧,选贤圣承宗庙,东 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 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太仆丞河东张敝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 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年,观化听风。 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 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 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 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谓胜为礻夭言,缚以属吏。吏白霍光,光不举法。光让 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乃召问胜。胜对言:"在《鸿 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 有谋'。"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 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 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 先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 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 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 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 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 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敛斩之!"光谢曰: "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 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 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 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 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 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馀人,皆送廷尉诏 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 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 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 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 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 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 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 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 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馀人,常与居禁闼内敖 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 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 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 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 泄言,要斩!'"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 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 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 奴夜饮,湛沔于酒。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 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 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 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 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 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 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 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光曰: "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 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 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 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徒王贺汉中房陵县。" 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 邑千户;国除,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 下狱,诛杀二百馀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师 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 "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 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 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 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生子进,号史皇孙。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 号皇曾孙。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 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故廷尉监鲁国丙吉受诏治巫蛊狱,吉 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谓城胡组、淮阳郭征卿,令乳养曾 孙,置闲燥处。吉日再省视。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 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 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 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 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 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 养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时 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 药,视遇甚有恩惠。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贞君年老, 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 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既壮,贺欲以女孙妻之。是时昭帝始冠,长八 尺二寸。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 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于是贺 止。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 内侯,可妻也。"广汉许诺。明日,妪闻之,怒。广汉重令人为 介,遂与曾孙。贺以家财聘之。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 海澓中翁,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俱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数 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 在下杜。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 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 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 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 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 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 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 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 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 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 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猎车迎 曾孙,就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奏上玺绶, 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 肃然敬惮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义为丞相。

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奭。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婕妤。是 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 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十一月,壬子, 立皇后许氏。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馀,乃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归长乐宫。长乐宫初置屯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

孝昭皇帝下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七三年)

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车 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时,光 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 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 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 礼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 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 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故皇太子 谥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秋,七月,诏立燕刺王太子建为广阳王;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初,上 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 以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宽和为名。上在民间时,知 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孝昭皇帝下本始二年(己酉,公元前七二年)

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昭帝之丧,大司农僦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 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无有是事!" 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 "《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 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 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 "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 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 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 闻鼓声,自刎死。

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励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未称,联甚 悼焉。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 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 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 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 "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宜直言正 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 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 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 庙,如高祖、太宗焉。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 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胜贤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妇子泥靡尚 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翁归靡既 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 年,次曰大乐。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 汉养士马,议击匈奴。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 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使使谓乌孙'趣持 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 昆弥!"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 将军,四万馀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馀骑,出张掖; 前将军韩增三万馀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馀骑,出酒泉;云 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馀骑,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馀里。以常惠为校尉, 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孝昭皇帝下本始三年(庚戌,公元前七一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 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 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 生心,辟左右,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 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 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 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 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 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 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 "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 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 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 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 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 百馀级;前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馀级; 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馀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馀 级。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 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 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主可。祁 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馀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 捕虏千九百馀级,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 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 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馀万 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 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 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 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 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 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 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 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馀, 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 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 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 三千馀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 边境少事矣。

是岁,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颍川俗,豪桀相朋党。广汉为缿筒,受吏民 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 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 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 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收捕之,无所逃;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尤善为钅句 距以得事情,闾里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 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其发奸扌適伏如神。京兆政清,吏民 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孝昭皇帝下本始四年(辛亥,公元前七零年)

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 从官车服甚节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 矣。

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馀人。 北海、琅邪坏祖宗庙。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傅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 毋有所讳。令三辅、太常、内郡国贤举良方正各一人。大赦天 下。上素服,避正殿五日。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 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上亦以是亲信 之。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尧言布于天 下,至今见诵。臣以为可传,故传耳。"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 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年九 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馀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 糜尽,废徙上庸;自杀。

孝昭皇帝下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六九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附肋之,为其后母弟赵 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 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冬,十一月,延寿 自杀。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岁,于定国为廷尉。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 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孝昭皇帝下地节二年(癸丑,公元前六八年)

春,霍光病笃。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 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光 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 舆制度,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下诏复其后 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籓国,毋空大位, 以塞争权。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 上亦欲用之。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领尚书事。

凤皇集鲁,群鸟从之。大赦天下。

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魏相因昌 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 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光死,子复为 右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 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 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 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 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 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 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备,上下相安, 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 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必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 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 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 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 用之。是以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 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 外诸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 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 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 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 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 即引去。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者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 匈奴前所得西辱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 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
《资治通鉴》司马光著,卷241 【唐纪五七】|正史

《资治通鉴》卷241 【唐纪五七】


起屠维大渊献二月,尽重光赤奋若六月, 凡二年在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 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益惧且怨。都知兵马 使刘悟,正臣之孙也,师道使之将兵万馀人屯阳谷以拒官军。悟务为宽惠,使士卒 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及田弘正渡河,悟军无备,战又数败。或谓师道曰: "刘悟不修军法,专收众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师道召悟计事,欲杀之。或 谏曰:"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是自脱其爪牙也。" 师道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还营,阴为之备。师道以悟 将兵在外,署悟子从谏门下别奏。从谏与师道诸奴日游戏,颇得其阴谋,密疏以白 父。又有谓师道者曰:"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师道潜遣二使赍帖授 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时悟方据高丘张幕置酒,去营 二三里。二使至营,密以贴授暹。暹素与悟善,阳与使者谋曰:"悟自使府还,颇 为备,不可匆匆,暹请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问将士,兼有赐物,请都头速 归,同受传语。'如此,则彼不疑,乃可图也。"使者然之。暹怀帖走诣悟,屏人 示之。悟潜遣人先执二使,杀之。时已向暮,悟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 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今司空信谗 言,来取悟首。悟死,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今军势日蹙,吾 曹何为随之族灭!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免危亡,富 贵可图也。诸公以为何如?"兵马使赵垂棘立于众首,良久,对曰:"如此,事果 济否?"悟应声骂曰:"汝与司空合谋邪!"立斩之。遍问其次,有迟疑未言者, 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馀,尸于帐前。馀皆股粟,曰:"惟都头 命,愿尽死!"乃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其使宅及逆党 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使士卒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衔 枚,马缚口,遇行人,执留之,人无知者。距城数里,天未明,悟驻军,使听城上 柝声绝,使十人前行,宣言"刘都头奉帖追入城。"门者请俟写简白使,十人拔刃 拟之,皆窜匿。悟引大军继至,城中噪哗动地。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 寻纵火,斧其门而入。牙中兵不过数百,始犹有发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于地。 悟勒兵升听事,使捕索师道。师道与二子伏厕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门外隙地, 使人谓曰:"悟奉密诏送司空归阙,然司空亦何颜复见天子!"师道犹有幸生之意, 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为幸!"寻皆斩之。自卯至午,悟乃命两都虞候 巡坊市,禁掠者,即时皆定。大集兵民于球场,亲乘马巡绕,慰安之。斩赞师道逆 谋者二十馀家,文武将吏且惧且喜,皆入贺。悟见李公度,执手歔欷;出贾直言于 狱,置之幕府。悟之自阳谷还兵趋郓也,潜使人以其谋告田弘正曰:"事成,当举 烽相白。万一城中有备不能入,愿公引兵为助。功成之日,皆归于公,悟何敢有之!" 且使弘正进据己营。弘正见烽,知得城,遣使往贺。悟函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 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弘正初得师道首,疑其非真,召 夏侯澄使识之。澄熟视其面,长号陨绝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尘垢,复恸哭。 弘正为之改容,义而不责。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户部侍郎杨于陵为淄青宣抚使。己巳,李师道 首函至。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籓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 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上命杨于陵分李师道地,于陵按图籍,视土地远迩,计士 马众寡,校仓库虚实,分为三道,使之适均:以郓、曹、濮为一道,淄、清、齐、 登、莱为一道,兗、海、沂、密为一道,上从之。

刘悟以初讨李师道诏云:"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 意谓尽得十二州之地,遂补署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谓其下曰:"军府之政, 一切循旧。自今但与诸公抱子弄孙,夫复何忧!"上欲移悟他镇,恐悟不受代,复 须用兵,密诏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诣悟,托言修好,实观其所为。悟多力, 好手搏,得郓州三日,则教军中壮士手搏,与魏博使者庭观之,自摇肩攘臂,离坐 以助其势。弘正闻之,笑曰:"是闻除改,登即行矣,何能为哉!"庚午,以悟为 义成节度使。悟闻制下,手足失坠。明日,遂行。弘正已将数道兵,比至城西二里, 与悟相见于客亭,即受旌节,驰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贾直言以自随。

悟素与李文会善,既得郓州,使召之,未至。闻将移镇,昈、存谋曰:"文会 佞人,败乱淄青一道,灭李司空之族,万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际诛之,田相公至, 务施宽大,将何以雪三齐之愤怨乎!"乃诈为悟帖,遣使即文会所至,取其首以来。 使者遇文会于丰齐驿,斩之。比还,悟及昈、存已去,无所复命矣。文会二子,一 亡去,一死于狱,家赀悉为人所掠,田宅没官。

诏以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检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师道将败数月,闻风动鸟飞,皆疑有变,禁郓人亲识宴聚及道路偶语, 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郓,悉除苛禁,纵人游乐,寒食七昼夜不禁行人。或谏曰: "郓人久为寇敌,今虽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备。"弘正曰:"今为暴者既除,宜 施以宽惠,若复为严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贼数遣人入关,截陵戟,焚仓场,流矢飞书,以震骇京师,沮挠官军。 有司督察甚严,潼关吏至发人囊箧以索之,然终不能绝。及田弘正入郓,阅李师道 簿书,有赏杀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赏潼关、蒲津吏卒案,乃知向者皆吏卒赂于贼, 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上之忧勤机略,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上曰: "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许。

三月,戊子,以华州刺史马总为郓、曹、濮等州节度使。己丑,以义成节度使 薛平为平卢节度、淄、青、齐、登、莱等州观察使。以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为 沂、海、兗、密等州观察使。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河朔籓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馀年者,由诸州县各置 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 史,必不能以一州独反也。臣所领德、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 兵并令刺史领之。"夏,四月,丙寅,诏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 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自至德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 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胤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胤外之得 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异薨。

裴度在相位,知无不言,皇甫镈之党阴挤之。丙子,诏度以门下侍郎、同平章 事,充河东节度使。皇甫镈专以掊克取媚,人无敢言者,独谏议大夫武儒衡上疏言 之。镈自诉于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将报怨邪!"镈乃不敢言。儒衡,元衡 之从父弟也。

史馆修撰李翱上言,以为:"定祸乱者,武功也;兴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 既以武功定海内,若遂革弊事,复高祖、太宗旧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迩; 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绝进献,宽百姓租赋;厚边兵,以制戎狄侵盗;数访问 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兴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若何 不为其易乎!以陛下天资上圣,如不惑近习容悦之辞,任骨鲠正直之士,与之兴大 化,可不劳而成也。若不有此为事,臣恐大功之后,逸欲易生。进言者必曰:'天 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则太平未可期矣!"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杀武元衡贼王士元等十六人,诏使内京兆府、御 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询之,则多异同。元略问其故,对 曰:"恒、郓同谋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后期,闻恒人事成,遂窃以为己功,还报 受赏耳。今自度为罪均,终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复辨正,悉杀之。

戊寅,宣武节度使韩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三万, 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尚有钱百馀万缗,绢百馀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己丑,群臣上尊号曰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观察使王遂,本钱谷吏,性狷急,无远识。时军府草创,人情 未安,遂专以严酷为治,所用杖绝大于常行者,每詈将卒,辄曰"反虏";又盛夏 役士卒营府舍,督责峻急。将卒愤怨。辛卯,役卒王弁与其徒四人浴于沂水,密谋 作乱,曰:"今服役触罪亦死,奋命立事亦死,死于立事,不犹愈乎!明日,常侍 与监军、副使有宴,军将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属乘此际出其不意取之,可以万 全。"四人皆以为然,约事成推弁为留后。壬辰,遂方宴饮,日过中,弁等五人突 入,于直房前取弓刀,径前射副使张敦实,杀之。遂与监军狼狈起走,弁执遂,数 之以盛暑兴役,用刑刻暴,立斩之。传声勿惊监军,弁即自称留后,升厅号令,与 监军抗礼,召集将吏参贺,众莫敢不从。监军具以状闻。

甲午,韩弘又献绢二十五万匹,絁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左右军中尉各献钱 万缗。自淮西用兵以来,度支、盐铁及四方争进奉,谓之"助军";贼平又进奉, 谓之"贺礼";后又进奉,谓之"助赏";上加尊号又进奉,亦,谓之"贺礼"。 丁酉,以河阳节度使令狐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楚与皇甫镈同年进士,引以为 相。

朝廷闻沂州军乱,甲辰,以棣州刺史曹华为沂、海、兗、密观察使。

韩弘累表请留京师。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书令。癸丑,以吏部尚书 张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弘靖,宰相子,少有令闻,立朝简默。河东、宣 武阙帅,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镇之。弘靖承王锷聚敛之馀,韩弘严猛之后,两镇 喜其廉谨宽大,故上下安之。

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

戊辰,陈许节度使郗士美薨,以库部员外郎李渤为吊祭使。渤上言:"臣过渭 南,闻长源乡旧四百户,今才百馀户,閺乡县旧三千户,今才千户,其它州县大率 相似。迹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户税摊于比邻,致驱迫俱逃,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 惟思竭泽,不虑无鱼。乞降诏书,绝摊逃之弊。尽逃户之产偿税,不足者乞免之。 计不数年,人皆复于农矣。"执政见而恶之,渤遂谢病,归东都。

癸酉,吐蕃寇庆州,营于方渠。

朝廷议兴兵讨王弁,恐青、郓相扇继变,乃除弁开州刺史,遣中使赐以告身。 中使绐之曰:"开州计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后宜速发。"弁即日发沂州,导从尚百 馀人,入徐州境,所在减之,其众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驴入关。九月,戊寅, 腰斩东市。先是,三分郓兵以隶三镇,及王遂死,朝廷以为师道馀党凶态未除,命 曹华引棣州兵赴镇以讨之。沂州将士迎候者,华皆以好言抚之,使先入城,慰安其 馀,众皆不疑。华视事三日,大飨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乃集众而谕之曰: "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加优给,宜令郓人处右,沂人处左。"既定,令沂人 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语 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门屏间赤雾高丈馀,久之 方散。

臣光曰:《春秋》书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彼列国也。孔子犹深贬之,恶 其诱讨也,况为天子而诱匹夫乎!王遂以聚敛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乱。王 弁庸夫,乘衅窃发,苟沂帅得人,戮之易于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乎! 且作乱者五人耳,乃使曹华设诈,屠千馀人,不亦滥乎!然则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将 帅,将帅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如寇仇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 耳,祸乱何时而弭哉!惜夫!宪宗削平僭乱,几致治平,其美业所以不终,由苟徇 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节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请留,上不许。弘正常恐 一旦物故,魏人犹以故事继袭,故兄弟子侄皆仕诸朝,上皆擢居显列,硃紫盈庭, 时人荣之。

乙巳,上问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何也?"崔群对曰:"玄宗用姚 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 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 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 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皇甫镈深恨之。

冬,十月,壬戊,容管奏安南贼杨清陷都护府,杀都护李象古及妻子、官属、 部曲千馀人。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贪纵苛刻失众心。清世为蛮酋,象古召为牙将, 清郁郁不得志。象古命清将兵三千讨黄洞蛮,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还,袭府城, 陷之。初,蛮贼黄少卿,自贞元以来数反覆,桂管观察使裴行立、容管经略使阳旻 欲徼幸立功,争请讨之,上从之。岭南节度使孔戣屡谏曰:"此禽兽耳,但可自计 利害,不足与论是非。"上不听,大发江、湖兵会容、桂二管入讨,士卒被瘴疠, 死者不可胜计。安南乘之,遂杀都护。行立、旻竟无功,二管凋弊,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为安南都护,赦杨清,以为琼州刺史。

是月,吐蕃节度论三摩等将十五万众围盐州,党项亦发兵助之。刺史李文悦竭 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灵武牙将史奉敬言于朔方节度使杜叔良,请兵 三千,赍三十日粮,深入吐蕃以解盐州之围。叔良以二千五百人与之。奉敬行旬馀, 无声问,朔方人以为俱没矣。无何,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吐蕃大惊,溃去。奉敬 奋击,大破,不可胜计。奉敬与凤翔将野诗良浦、泾原将郝玼以勇著名于边,吐蕃 惮之。

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馀,无所得而惧,举家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 送京师。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之,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 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自去岁以来,所在多荐方士, 转相汲引,其数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潜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权贵 之门,以大言自衒奇技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夫药以 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藏之所能胜也。 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上怒,十一 月,己亥,贬潾江陵令。

初,群臣议上尊号,皇甫镈欲增"孝德"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 "言圣则孝在其中矣。"镈谮群于上曰:"群于陛下惜'孝德'二字。"上怒。时 镈给边军赐与,多不时得,又所给多陈败,不可服用,军士怒怒,流言欲为乱。李 光颜忧惧,欲自杀。遣人诉于上,上不信。京师恟惧,群具以中外人情上闻。镈密 言于上曰:"边赐皆如旧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群鼓扇,将以卖直,归怨于上也。" 上以为然。十二月,乙卯,以群为湖南观察使,于是中外切齿于镈矣。

中书舍人武儒衡,有气节,好直言,上器之,顾待甚渥,人皆言其且入相。令 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荐山南东道节度推官狄兼谟才行。癸亥,擢兼谟左拾 遗内供奉。兼谟,仁杰之族曾孙也。楚自草制辞,盛言"天后窃位,奸臣擅权,赖 仁杰保佑中宗,克复明辟。"儒衡泣诉于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辞 荣终老。"上由是楚楚之为人。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五年(庚子,公元八二零年)

春,正月,沂、海、兗、密观察使曹华请徙理兗州,许之。

义成节度使刘悟入朝。

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上不许。及上寝疾,承璀谋尚未息。 太子闻而忧之,密遣人问计于司农卿郭钊。钊曰:"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 他。"钊,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 危。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 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廉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 璀及澧王恽,赐左、右神策军士钱人五十缗,六军、威远人三十缗,左、右金吾人 十五缗。

闰月,丙午,穆宗即位于太极殿东序。是日,召翰林学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 薛放、驾部员外郎丁公著对于思政殿。放,戎之弟;公著,苏州人;皆太子侍读也。 上未听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参预机密,上欲以为相,二人固辞。

丁未,辍西宫朝临,集群臣于月华门外。贬皇甫镈为崖州司户,市井皆相贺。

上议命相,令狐楚荐御史中丞萧俛。辛亥,以俛及段文昌皆为中书侍郎、同平 章事。楚、俛与皇甫镈皆同年进士,上欲诛镈,俛及宦官救之,故得免。壬子,杖 杀柳泌及僧大通,自馀方士皆流岭表,贬左金吾将军李道古循州司马。

癸丑,以薛放为工部侍郎,丁公著为给事中。

二月丁丑,乙卯,尊郭贵妃为皇太后上御丹凤门楼,赦天下。事毕,盛陈倡优 杂戏于门内而观之。丁亥,上幸左神策军观手搏杂戏。庚寅,监察御史杨虞卿上疏, 以为:"陛下宜延对群臣,周遍顾问,惠以气色,使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如 此而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赵知微亦上疏谏上游畋无节。上虽不能用, 亦不罪也。壬辰,废邕管,命容管经略使阳旻兼领之。

安南都护桂仲武至安南,杨清拒境不纳。清用刑惨虐,其党离心。仲武遣人说 其酋豪,数月间,降者相继,得兵七千馀人。朝廷以仲武为逗遛,甲午,以桂管观 察使裴行立为安南都护。乙未,以太仆卿杜式方为桂管观察使。丙申,贬仲武为安 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灵武。

宪宗之末,回鹘遣合达干来求婚尤切,宪宗许之。三月,癸卯朔,遣合达干归 国。

上见夏州观察判官柳公权书迹,爱之。辛酉,以公权为右拾遗、翰林侍书学士。 上问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默然改 容,知其以笔谏也。公权,公绰之弟也。

辛未,安南将士开城纳桂仲武,执杨清,斩之。裴行立至海门而卒。复以仲武 为安南都护。

吐蕃寇盐州。

初,膳部员外郎元稹为江陵士曹,与监军崔潭峻善。上在东宫,闻宫人诵稹歌 诗而善之。及即位,潭峻归朝,献稹歌诗百馀篇。上问:"稹安在?"对曰:"今 为散郎。"夏,五月,庚戌,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朝论鄙之。会同傣食瓜于 阁下,有蝇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 皆失色,儒衡意气自若。

庚申,葬神圣章武孝皇帝于景陵,庙号宪宗。

六月,以湖南观察使崔群为吏部侍郎,召对别殿。上曰:"朕升储副,知卿为 羽翼。"对曰:"先帝之意,久属圣明,臣何力之有!"

太后居兴庆宫,每朔望,上帅百官诣宫上寿。上性侈,所以奉养太后尤为华靡。

秋,七月,乙巳,以郓、曹、濮节度为天平军。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为山陵使,部吏盗官物,又不给工人佣直,收其 钱十五万缗为羡馀献之,怨诉盈路。丁卯,罢为宣、歙、池观察使。

八月,癸已,发神策兵二千浚鱼藻池。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为中书侍郎、同 平章事。己亥,再贬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过公除,即事游畋声色,赐与无节。九月,欲以重阳大宴。拾遗李珏帅其 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园陵尚新,虽陛下就易月之期,俯从人欲;而《礼 经》著三年之制,犹服心丧。遵同轨之会始离京,告远夷之使未复命。遏密弛禁, 盖为齐人。合谋后庭,事将未可。"上不听。

戊午,加邠宁节度使李光颜、武宁节度使李愬并同平章事。

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发丧,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诸将欲取帅于属 内诸州。参谋崔燧以承宗祖母凉国夫人命,告谕诸将及亲兵,立承宗之弟观察支使 承元。承元时年二十,将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诸将固请不已。承元曰: "天子遣中使监军,有事当与之议。"及监军至,亦劝之。承元曰:"诸公未忘先 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摄军务,承元请尽节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诸公肯从之 乎!"众许诺。承元乃视事于都将听事,令左右不得谓己为留后,委事于参佐,密 表请朝廷除帅。庚辰,监军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权知留后,并以承元表闻。

党项复引吐蕃寇泾州,连营五十里。

辛已,遣起居舍人拍耆诣镇州宣慰。

壬午,群臣入阁。谏议大夫郑覃、崔郾等五人进言:"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 度。今胡寇压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舆所在。又晨夕与近习倡优狎暱,赐与过厚。 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与。虽内藏有馀,愿陛下爱之,万一四方有事,不 复使有司重敛百姓。"时久无阁中论事者,上始甚讶之,谓宰相曰:"此辈何人?" 对曰:"谏官。"上乃使人慰劳之,曰:"当依卿言。"宰相皆贺,然实不能用也。 覃,珣瑜之子也。上尝谓给事中丁公著曰:"闻外间人多宴乐,此乃时和人安,足 用为慰。"公著对曰:"此非佳事,恐渐劳圣虑。"上曰:"何故?"对曰:"自 天宝以来,公卿大夫竞为游宴,沉酣昼夜,优杂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则百 职皆废,陛下能无独忧劳乎!愿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泾州奏吐蕃进营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以右军中尉梁守谦为左、右神 策京西、北行营都监,将兵四千人,并发八镇全军救之。赐将士装钱二万缗。以郯 王府长史邵同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请和好使。初,秘书少监田洎入吐 蕃为吊祭使,吐蕃请与唐盟于长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还,唯阿而已。既而吐 蕃为党项所引入寇,因以为辞曰:"田洎许我将兵赴盟。"于是贬洎郴州司户。

成德军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以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 刘悟为昭义节度使,李愬为魏博节度使。又以左金吾将军田布为河阳节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袭吐蕃营,所杀甚众。李光颜发邠宁兵救泾州。邠宁兵以神 策受赏厚,皆愠曰:"人给五十缗而不识战斗者,彼何人邪!常额衣资不得而前冒 白刃者,此何人邪!"汹汹不可止。光颜亲为开陈大义以谕之,言与涕俱,然后军 士感悦而行。将至泾州,吐蕃惧而退。丙戌,罢神策行营。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 卯,盐州奏吐蕃营于乌、白池,寻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谏议大夫郑覃诣镇州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王承元 既请朝命,诸将及邻道争以故事劝之,承元皆不听。及移镇义成,将士喧哗不受命, 承元与柏耆召诸将以诏旨谕之,诸将号哭不从。承元出家财以散之,择其有劳者擢 之,谓曰:"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违天子之诏,其 罪大矣。昔李师道之未败也,朝廷尝赦其罪,师道欲行,诸将固留之。其后杀师道 者亦诸将也。诸将勿使承元为师道,则幸矣。"因涕泣不自胜,且拜之。十将李寂 等十馀人固留承元,承元斩以徇,军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将吏或以镇州器 用财货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将幸华清宫,戊午,宰相率两省供奉官诣延英门,三上表世谏,且言:"如 此,臣辈当扈从。"求面对,皆不听。谏官伏门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 自复道出城,幸华清宫,独公主、驸马、中尉、神策六军使帅禁兵千馀人扈从,晡 时还宫。

十二月,己已朔,盐州奏:吐蕃千馀人围乌、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诏二万人入界,请讨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黄少卿万馀众,拔营栅三十六。时少卿久未平,国子祭酒韩愈 上言:"臣去年贬岭外,熟知黄家贼事。其贼无城郭可居,依山傍险,自称洞主, 寻常亦各营生,急则屯聚相保。比缘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绥怀,威又不 能临制,侵欺虏缚,以致怨恨。遂攻劫州县,侵暴平人,或复私仇,或贪小利,或 聚或散,终亦不能为事。近者征讨本起裴行立、阳旻,此两人者本无远虑深谋,意 在邀功求赏。亦缘见贼未屯聚之时,将谓单弱,争献谋计。自用兵以来,已经二年, 前后所奏杀获计不下二万馀人,倘皆非虚,贼已寻尽。至今贼犹依旧,足明欺罔朝 廷。邕、容两管,经此凋弊,杀伤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岭南一道未有 宁息之时。自南讨已来,贼徒亦甚伤损,察其情理,厌苦必深。贼所处荒僻,假如 尽杀其人,尽得其地,在于国计不为有益。若因改元大庆,赦其罪戾,遣使宣谕, 必望风降伏。仍为选择有威信者为经略使,苟处置得宜,自然永无侵叛之事。"上 不能用。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上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河北诸道各令均定两税。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俛,介洁疾恶,为相,重惜官职,少所引拔。西川节度 使王播大修贡奉,且以赂结宦官,求为相,段文昌复左右之。诏征播诣京师。俛屡 于延英力争,言:"播纤邪,物论沸腾,不可以污台司。"上不听,俛遂辞位。己 未,播至京师。壬戌,俛罢为右仆射。俛固辞仆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书。

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崇。常于府舍饭僧数百, 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或处他室,则惊悸不能寐。晚年,恐惧尤甚。 亦见河南、北皆从化,己卯,奏乞弃官为僧。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上面谕西川节度使王播令归镇,播累表乞留京师。会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段文 昌请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节度使;以翰如学士社杜元颖为户部侍郎、 同平章事。以播为刑部尚书,充盐铁转运使。元颖,淹之六世孙也。

回鹘保义可汗卒。

三月,癸丑,以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为卢龙节度 使。

乙卯,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瀛莫观察使。

丁已,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 一百万缗。

戊午,立皇弟憬为鄜王,悦为琼王,惸为沔王,怿为婺王,愔为茂王,怡为光 王,协为淄王,憺为衢王,惋为澶王;皇子湛为景王,涵为江王,凑为漳王,溶为 安王,瀍为颍王。

刘总奏恳乞为僧,且以其私第为佛寺。诏赐总名大觉,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 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并赐之,惟其所择。诏未至,总已削发为僧,将士欲遮 留之,总杀其唱帅者十馀人,夜,以印节授留后张,遁去。及明,军中始知之。 奏总不知所在。癸亥,卒于定州之境。

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宗 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掌贡举,西川节度 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预焉, 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譔,度之子;苏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也。 文昌言于上曰:"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上以问 诸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上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夏, 四月,丁丑,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 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徽曰:"苟元愧心,得丧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 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绅,敬玄之曾孙;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 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丙戌,册回鹘嗣君为登啰羽录没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回鹘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馀人来逆公主。

壬子,盐铁使王播奏:约榷茶额,每百钱加税五十。右拾遗李珏等上疏,以为 "榷茶近起贞元多事之际,今天下无虞,所宜宽横敛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时当 得息肩!"不从。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长公主嫁回鹘。公主,上之妹也。吐蕃闻唐与回鹘婚,六月,辛 未,寇青寨堡,盐州刺史李文悦击却之。戊寅,回鹘奏:"以万骑出北庭,万骑出 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初,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 蓟、妫、檀为一道,请除平卢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权知京兆 尹卢士玫为观察使。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 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士玫, 则总妻族之亲也。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师, 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克融, 滔之孙也。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崇 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硃克融等久羁旅京师, 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 使,克融辈皆愤怨。

先是,河北节度使皆亲冒寒暑,与士卒均劳逸。及弘靖至,雍容骄贵,肩舆于 万众之中,燕人讶之。弘靖庄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决事,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 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出入 传呼甚盛,或夜归烛火满街,皆燕人所不习也。诏以钱百万缗赐将士,弘靖留其二 十万缗充军府杂用,雍辈复裁刻军士粮赐,绳之以法,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谓军士 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由是军中人人怨怒。


分类:正史 书名:资治通鉴 作者: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