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卷六十二·荀韩钟陈列传第五十二|正史

《后汉书》卷六十二 荀韩钟陈列传第五十二

 

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荀卿十一世孙也。卿名况,赵人也。为楚兰陵令。著书二十二篇,号《荀卿子》。避宣帝讳,故改曰"孙"也。少有高行,博学而不好章句,多为俗儒所非,而州里称其知人。

安帝时,征拜郎中,后再迁当涂长。当涂,县名,故城在今宣州。去职还乡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等皆师宗之。及梁太后临朝,有日食地震之变,诏公卿举贤良方正,光禄勋杜乔、少府房植举淑对策,讥刺贵幸,为大将军梁冀所忌,出补朗陵侯相。《续汉书》曰,淑对策讥刺梁氏,故出也。莅事明理,称为神君。顷之,弃官归,闲居养志。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和三年卒。李膺时为尚书,自表师丧。《礼记》曰"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心,心丧三年"也。二县皆为立祠。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绲音昆。焘音道。汪音乌光反。《说文》云:"汪,深广也。"俗本改作"注",非。"专"本或作"敷"。

初,荀氏旧里名西豪,今许州城内西南有荀淑故宅,相传云即旧西豪里也。颍阴令勃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左传》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今荀氏亦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阳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终,号曰玄行先生。皇甫谧《高士传》曰"靖字叔慈,少有俊才,动止以礼。靖弟爽亦以才显于当时。或问汝南许章曰:'爽与靖孰贤?'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及卒,学士惜之,诔靖者二十六人。颍阴令丘祯追号靖曰玄行先生"也。

淑兄子昱字伯条,昙字元智。昱为沛相,昙为广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恶,志除阉宦。其支党宾客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后共大将军窦武谋诛中官,与李膺俱死。昙亦禁锢终身。

爽字慈明,一名谞。音息汝反。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爽遂耽思经书,庆吊不行,征命不应。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延熹九年,太常赵典举爽至孝,拜郎中。对策陈便宜曰:

臣闻之于师曰:"汉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为孝,火,木之子;夏,火之位。木至夏而盛,故为孝。其象在《周易》之《离》。"夫在地为火,在天为日。《易·说卦》曰"离为火,为日"也。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夏则火王,其精在天,温暖之气,养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时则废,其形在地,酷烈之气,焚烧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平帝时,王莽作书八篇戒子孙,令学官以教授,吏能诵者比《孝经》。《音义》云:"言用之得选举之也。"夫丧亲自尽,孝之终也。尽谓尽其哀戚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丧,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孝道而克称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劳谦,行过乎俭,《易·谦卦九三爻》:"劳谦君子,有终吉。"故有遗诏以日易月。此当时之宜,不可贯之万世。古今之制虽有损益,而谅闇之礼未尝改移,以示天下莫遗其亲。遗,忘也。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丧不得奔赴。夫仁义之行,自上而始;敦厚之俗,以应乎下。传曰:"丧祭之礼阙,则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众矣。"曾子曰:"人未有自致者,必也亲丧乎!"事见《论语》。致犹尽也,极也。《春秋传》曰:"上之所为,民之归也。"《左氏传》臧武仲之言。夫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故加刑罚;若上之所为,民亦为之,又何诛焉?昔丞相翟方进,以自备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忧,三十六日而除。《前书》翟方进为丞相,遭后母忧,行服三十六日起视事,曰:"不敢逾国制也。"夫失礼之源,自上而始。古者大丧三年不呼其门,《公羊传》之文也。何休注云:"重夺孝子之恩。"所以崇国厚俗笃化之道也。事失宜正。过勿惮改。惮,难也。天下通丧,可如旧礼。《礼记》曰:"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臣闻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义。礼义备,则人知所厝矣。语见《易·序卦》也。夫妇人伦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上经首《干》、《坤》,下经首《咸》、《恒》。《易·干》、《坤》至《离》为上经,《咸》、《恒》至《未济》为下经。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易·系辞》也。夫妇之道,所谓顺也。《尧典》曰:"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降者下也,嫔者妇也。言虽帝尧之女,下嫁于虞,犹屈体降下,勤修妇道。《易》曰:"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易·泰卦六五爻辞》也。王辅嗣注云:"妇人谓嫁曰归。《泰》者,阴阳交通之时,女处尊位,履中居顺,降身应二,帝乙归妹,诚合斯义也。"案《史记》纣父名帝乙,此文以帝乙为汤,汤名天乙也。妇人谓嫁曰归,言汤以娶礼归其妹于诸侯也。《春秋》之义,王姬嫁齐,使鲁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于诸侯也。《公羊传》曰:"夏单伯逆王姬。单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于天子者。何以不称使?天子召而使逆之。逆之者何?使我主之也。曷为使我主之?天子嫁女于诸侯,必使同姓诸侯主之。"何休注云:"不自为主,尊卑不敌也。"今汉承秦法,设尚主之仪,以妻制夫,以卑临尊,违乾坤之道,失阳唱之义。《易纬》曰"阳唱而阴和"也。孔子曰:"昔圣人之作《易》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睹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皆《易系》之文也。今观法于天,则北极至尊,四星妃后。北极,北辰也。轩辕四星,女主之象也。察法于地,则昆山象夫,卑泽象妻。昆犹高也。《易》《艮》下《兑》上为《咸》。《艮》为山,夫象也。《兑》为泽,妻象也。《咸》,感也。山泽通气,夫妇之相感也。睹鸟兽之文,鸟则雄者鸣鸲,雌能顺服;兽则牡为唱导,牝乃相从。近取诸身,则干为人首,坤为人腹。《易·说卦》之文也。远取诸物,则木实属天,根荄属地。荄音该。阳尊阴卑,盖乃天性。且《诗》初篇实首《关雎》;《礼始冠》、《婚》,先正夫妇。《仪礼士冠礼》为始,《士婚礼》次之。天地《六经》,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称乾坤之性。遵法尧、汤,式是周、孔。式,法也。合之天地而不谬,质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此,则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韪咸备,各以其叙矣。韪,是也。《史记》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五是来备,各以其叙也。

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礼者,所以兴福祥之本,而止祸乱之源也。人能枉欲从礼者,则福归之;顺情废礼者,则祸归之。推祸福之所应,知兴废之所由来也。众礼之中,婚礼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数也;诸侯以下各有等差,事之降也。《白武通》曰:"天子娶十二,法天,则有十二月,百物毕生也。"又曰"诸侯娶九女"也。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左传》曰,昔晋侯有疾,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为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天有六气,过则为灾。"于是乎节宣其气也。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瑶台、倾宫,陈妾数百。《列女传》曰,夏桀为琁室、瑶台,以临云雨,纣为倾宫。解见《桓帝纪》也。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事见《尚书无逸篇》,其词与此微有不同也。后世之人,好福不务其本,恶祸不易其轨。传曰:"截趾适履,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适犹从也。言丧身之愚,甚于截趾也。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禀粮,耗费缣帛,空竭府藏,征调增倍,十而税一,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非礼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一曰通怨旷,和阴阳。二曰省财用,实府藏。三曰修礼制,绥眉寿。四曰配阳施,祈螽斯。螽斯,蚣蝑也,其性不妒,故能子孙众多。《诗》曰:"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五曰宽役赋,安黎民。此诚国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热晦明,所以为岁;尊卑奢俭,所以为礼:故以晦明寒暑之气,尊卑侈约之礼为其节也。曰:"天地节而四时成。"《节卦彖辞文》也。《春秋传》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杜预注《左氏》云:"器谓车服,名谓爵号。"《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尊卑之差,上下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于庭,非有伤害困于人物,而孔子犹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惟辟玉食。"凡此三者,君所独行而臣不得同也。今臣僭君服,下食上珍,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宜略依古礼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前书》董仲舒曰:"王者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严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则禁乱善俗足用之要。奏闻,即弃官去。

后遭党锢,隐于海上,又南遁汉滨,积十余年,以著述为事,遂称为硕儒。党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以为俗。时人多不行妻服,虽在亲忧犹有吊问丧疾者,又私谥其君父及诸名士,爽皆引据大义,正之经典,虽不悉变,亦颇有改。丧服曰:"夫为妻齐缞杖期。"《礼记》曰:"曾子问:'三年之丧吊乎?'孔子曰:'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

后公车征为大将军何进从事中郎。进恐其不至,迎荐为侍中,及进败而诏命中绝。献帝即立,董卓辅政,复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复就拜平原相。行至宛陵,复追为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台司,九十五日。因从迁都长安。

爽见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举皆取才略之士,将共图之,亦与司徒王允及卓长史何颙等为内谋。会病薨,年六十三。

著《礼》、《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又集汉事成败可为鉴戒者,谓之《汉语》。又作《公羊问》及《辩谶》,并它所论叙,题为《新书》。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悦、彧并知名。彧自有传。

论曰:荀爽、郑玄、申屠蟠俱以儒行为处士,累征并谢病不诣。及董卓当朝,复备礼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黄发矣,独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窃商其情,以为出处君子之大致也,平运则弘道以求志,陵夷则濡迹以匡时。濡迹,解见《崔骃传》。荀公之急急自励,其濡迹乎?不然,何为违贞吉而履虎尾焉?《易·履卦》曰:"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又曰:"履虎尾,不咥人亨。"王辅嗣注云:"履虎尾者,言其危也。"观其逊言迁都之议,以救杨、黄之祸。杨彪、黄琬也。及后潜图董氏,几振国命,所谓"大直若屈",道固逶迤也。《老子》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逶迤,曲也。

悦字仲豫,俭之子也。俭早卒。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人闲,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虽从弟彧特称敬焉。初辟镇东将军曹操府,迁黄门侍郎。献帝颇好文学,悦与彧及少府孔融侍讲禁中,旦夕谈论。累迁秘书监、侍中。

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篇。其所论辩,通见政体,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前监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夫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得充其求矣。肆,放也。是谓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虽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政不行焉。《尚书》舜谓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谓皋陶曰:"汝作士,明于五刑。"故在上者先丰人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籍田事,解见《明纪》。《礼记》曰:"季春之月,后妃斋戒,亲东向桑,以劝蚕事。"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近川而为之,宫仞有三尺也。国无游人,野无荒业,财不贾用,言自足也。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谓养生。周,给也。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审定好丑焉。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惑诈伪,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章,俗无奸怪,民无淫风。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回惑,外无异望,则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章,明也。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危则谋乱,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国语》齐桓公问管仲曰:"国安可乎?"管仲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则大国亦将修之,小国设备,可作内政而寄军令焉。"注云:"政,国政也。言修国政而寄军令,邻国不知。"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韩子》曰:"二柄者,刑、德也。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非徒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老子》曰:"为无为,事无事。"又曰"故德交归"也。不肃而成,不严而化,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是谓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归妹元吉,帝乙之训。王姬归齐,宗周之礼。以阴乘阳违天,以妇陵夫违人。违天不祥,违人不义。又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朝有二史,左史记言,右史书事。《礼记》曰"天子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也。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君举必记,善恶成败,无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异,咸在载籍。或欲显而不得,或欲隐而名章。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淫,过也。《左氏传》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也。宜于今者备置史官,掌其典文,纪其行事。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

帝览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其序之曰:"昔在上圣,惟建皇极,经纬天地,观象立法,乃作书契,以通宇宙,扬于王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业,肆于时夏。《诗周颂》曰:"我求懿德,肆于时夏。"郑玄注曰:"懿,美也。肆,陈也。我,武王也。求美德之士而任用之,故陈于是夏而歌之也。"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于是天人之际,事物之宜,粲然显著,罔不备矣。世济其轨,不陨其业。济,成也。损益盈虚,与时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汉四百有六载,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惟祖宗之洪业,思光启乎万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顾后,是绍是继,阐崇大猷,命立国典。于是缀叙旧书,以述《汉纪》。中兴以前,明主贤臣得失之轨,亦足以观矣。"

又著《崇德》、《正论》及诸论数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时太山贼公孙举伪号历年,守令不能破散,多为坐法。尚书选三府掾能理剧者,乃以韶为赢长。赢,县,故城在今兖州博城县东北。贼闻其贤,相戒不入赢境。余县多被寇盗,废耕桑,其流入县界求索衣粮者甚众。韶愍其饥困,乃开仓赈之,所禀赡万余户。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陈寔、杜密、荀淑等为立碑颂焉。

子融,字元长。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

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也。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笃行称,公府连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密县山也。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同郡陈寔,年不及皓,皓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皓顷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为廷尉正、博士、林虑长,皆不就。时皓及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瑾辟州府,未尝屈志。膺谓之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曰:"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何期不与孟轲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本。国武子,齐大夫。齐庆克通于齐君之母,国武子知之而责庆克,夫人遂谮武子而逐之。事见《左传》。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其体训所安,多此类也。

年六十九,终于家。诸儒颂之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乐古。五就州招,九应台辅。逡巡王命,卒岁容与。"

皓孙繇,建安中为司隶校尉。《海内先贤传》曰:"繇字元常,郡主簿迪之子也。"《魏志》曰:"举孝廉为尚书郎,辟三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

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也。出于单微。自为儿童,虽在戏弄,为等类所归。少作县吏,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而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县令邓邵试与语,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杨吏以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及为督邮,乃密托许令,礼召杨吏。远近闻者,咸叹服之。

家贫,复为郡西门亭长,寻转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檄,板书。谓以高伦之教书之于檄而怀之者,惧泄事也。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请从外署之举,不欲陷伦于请托也。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轮氏传舍。轮氏,县名,属颍川郡,今故高阳县是。伦谓众人言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黄琼辟选理剧,补闻喜长,旬月,以期丧去官。复再迁除太丘长。太丘,县,属沛国,故城在今亳州永城县西北也。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人户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司官谓主司之官也。吏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怨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及解印绶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请囚焉。遇赦得出。灵帝初,大将军窦武辟以为掾属。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乃后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赐等常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及党禁始解,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敦,劝也。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谢使者曰:"寔久绝人事,饰巾待终而已。"时三公每缺,议者归之,累见征命,遂不起,闭门悬车,栖迟养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先贤行状》曰:"将军何进遣官属吊祠为谥。"

有六子,纪、谌最贤。

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廱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及遭党锢,发愤著书数万言,号曰《陈子》。党禁解,四府并命,无所屈就。遭父忧,每哀至,辄欧血绝气,虽衰服已除,而积毁消瘠,殆将灭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表上尚书,图象百城,以厉风俗。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到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乃谓纪曰:"三辅平敞,四面险固,土地肥美,号为陆海。《前书》曰,东方朔曰:"三辅之地,南有江、淮,北有河、渭,汧、陇以东,商、洛以西,厥壤肥饶,此所谓天府陆海之地。"今关东兵起,恐洛阳不可久居。长安犹有宫室,今欲西迁何如?"纪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左传》曰,楚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也。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尊,诚计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专精外任。其有违命,则威之以武。今关东兵起,民不堪命。若谦远朝政,率师讨伐,则涂炭之民,庶几可全。若欲徙万乘以自安,将有累卵之危,峥嵘之险也。"累卵,解见《皇后纪》。峥音士耕反。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时议欲以为司徒,纪见祸乱方作,不复辨严,严读曰装也。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尚书令。建安初,袁绍为太尉,让于纪;纪不受,拜大鸿胪。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为魏司空。群字长文。《魏志》曰"鲁国孔融才高倨傲,年在群、纪之闲,先与纪友,后与群交,更为纪拜,由是显名"也。天下以为公惭卿,卿惭长。

弟谌,字季方。与纪齐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时号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时旌命,羔雁成群,古者诸侯朝天子,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成群言众多也。当世者靡不荣之。谌早终。《先贤行状》曰:"豫州百城,皆图书寔、纪、谌形像焉。"

论曰: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放肆其言,不拘节制也。《论语》曰:"隐居放言。"士有不谈此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叫呼,讥笑之也。芸,除草也。故时政弥惛,而其风愈往。唯陈先生进退之节,必可度也。据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离群,行成乎身而道训天下,故凶邪不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所以声教废于上,而风俗清乎下也。

赞曰:二李师淑,陈君友皓。韩韶就吏,赢寇怀道。太丘奥广,模我彝伦。曾是渊轨,薄夫以淳。曾之言则也。庆基既启,有蔚颍滨,二方承则,八慈继尘。二方,元方、季方也。荀淑八子,皆以慈为字,见《荀氏家传》也。


分类:正史 书名:后汉书 作者:范晔、司马彪
《后汉书》卷六十三 李杜列传第五十三|正史

《后汉书》卷六十三 李杜列传第五十三


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人,司徒郃之子也。合在方术传。固貌状有奇表,鼎角匿犀,足履龟文。鼎角者,顶有骨如鼎足也。匿犀,伏犀也。谓骨当额上入垡际隐起也。足履龟文者二千石,见《相书》。少好学,常步行寻师,不远千里。《谢承书》曰:"固改易姓名,杖策驱驴,负笈追师三辅,学《五经》,积十余年。博览古今,明于风角、星算、《河图》、谶纬,仰察俯占,穷神知变。每到太学,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同业诸生知是郃子。"遂究览坟籍,结交英贤。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京师咸叹曰:"是复为李公矣。"言复继其父为公也。司隶、益州并命郡举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谢承书》曰:"五察孝廉,益州再举茂才,不应。五府连辟,皆辞以疾。"

阳嘉二年,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公卿举固对策,《续汉书》曰"阳嘉二年,诏公卿举敦朴之士,卫尉贾建举固"也。诏又特问当世之敝,为政所宜。

固对曰:

臣闻王者父天母地,《春秋感精符》曰:"人主日月同明,四时合信,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宋均注曰:"父天于圜丘之祀也,母地于方泽之祭也,兄日于东郊,姊月于西郊。"宝有山川。《史记》曰:"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河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河山之固,此魏之宝也。'吴起对曰:'在德不在险。'"王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皆关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夫化以职成,官由能理。古之进者,有德有命;命,爵命也。言有德者乃可加爵命也。今之进者,唯财与力。伏闻诏书务求宽博,疾恶严暴。而今长吏多杀伐致声名者,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是以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虽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阿母王圣。因造妖孽,使樊丰之徒乘权放恣,侵夺主威,改乱嫡嗣,谓顺帝为太子时,废为济阴王。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殆,危也。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沛然,宽广之意。而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从山草,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谓宋娥也。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之高,使成万安之福。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专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老子》曰:"其进锐,其退速也。"案:《孟子》有此文。《谢承书》亦云《孟子》,而《续汉书》复云《老子》。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公羊传》曰:"宋杀其大夫,何以不名?宋三世无大夫,三世内娶也。"何休注云:"内娶,娶大夫女也。言无大夫者三世,礼不臣妻之父母,国内皆臣,无娶道,故绝去大夫名,正其义也。"椒房者,皇后所居,以椒泥涂也。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

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而中常侍日月之侧,声埶振天下,子弟禄仕,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

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馆陶公主,光武第三女也。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续汉志》"长水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司马一人,千石,掌宿卫"也。开阳城门候羊迪等,《续汉志》曰:"城门每门候一人,六百石。"无它功德,初拜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续汉书》曰:"中都官,千石、六百石,故事先守一岁,然后补真。"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复。《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板,反也。卒,尽也。瘅,病也。《诗·大雅》,凡伯刺周厉王反先王之道,下人尽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春秋合诚图》曰:"天理在斗中,司三公,如人喉在咽,以理舌语。"宋均注曰:"斗为天之舌口,主出政教。三公主导宣君命,喻于人,则宜如人喉在咽,以理舌口,使言有条理。"斗斟酌元气,运平四时。《春秋保乾图》曰:"天皇于是斟元陈枢,以五易威。"宋均注曰:"威,则也,法也。天皇斟元气,陈列枢机,受行次之当得也。"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赋,布也。权尊埶重,责之所归。若不平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毗圣政。今与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周颂》曰:"薄言振之,莫不震叠。"《韩诗·{廿/阝辛}君传》曰:"薄,辞也。振,奋也。莫,无也。震,动也。叠,应也。美成王能奋舒文武之道而行之,则天下无不动而应其政教。"此言动之于内,而应于外者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闲隙一开,则邪人动心;利竞暂启,则仁义道塞。刑罚不能复禁,化导以之寝坏。此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陛下宜开石室,陈图书,《前书》曰:"司马迁为太史令,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紬音抽。招会群儒,引问失得,指擿变象,以求天意。其言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枝皆动也。有中理,即时施行,显拔其人,以表能者。则圣听日有所闻,忠臣尽其所知。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陈愚瞽,冒昧自闻者,傥或皇天欲令微臣觉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怜赦臣死。

顺帝览其对,多所纳用,即时出阿母还弟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诈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黄尚等请之于大将军梁商,又仆射黄琼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议郎。

出为广汉雒令,至白水关,解印绶,还汉中,《梁州记》曰:"关城西南百八十里有白水关,昔李固解印绶处也。"故关城今在梁州金牛县西。杜门不交人事。岁中,梁商请为从事中郎。商以后父辅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灾异数见,下权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春秋》褒仪父以开义路,隐公元年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昧。《公羊传》曰:"仪公者何?邾娄之君也。何以称字?褒之也。曷为褒之?为其与公盟也。"何休注云:"《春秋》王鲁,托隐公为受命王,因仪父先与隐公盟,假以见褒赏义。"贬无骇以闭利门。春秋隐公二年,经书"无骇帅师入极"。《公羊传》曰:"无骇者何?展无骇也。何以不氏?贬。曷为贬?疾始灭也。"夫义路闭则利门开,利门开则义路闭也。前孝安皇帝内任伯荣、樊丰之属,伯荣,王圣女也。外委周广、谢恽之徒,开门受赂,署用非次,天下纷然,怨声满道。朝廷初立,颇存清静,未能数年,稍复堕损。左右党进者,日有迁拜,守死善道者,滞涸穷路,守死善道,《论语》文。滞涸穷路,以鱼为谕也。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以来,十有余年,圣嗣未立,群下继望。可令中宫博简嫔媵,兼采微贱宜子之人,进御至尊,顺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养,无委保妾医巫,以致飞燕之祸。赵飞燕,成帝皇后。妹为昭仪,专宠。成帝贵人曹伟能等生皇子,皆杀之。明将军望尊位显,当以天下为忧,崇尚谦省,垂则万方。而新营祠堂,费功亿计,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俭。自数年以来,灾怪屡见,比无雨润,而沉阴郁泱。云起貌。宫省之内,容有阴谋。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刑,愚者御怪讳名。'天道无亲,可为祗畏。祗,敬也。言天无亲疏,惟善是与,可敬畏也。《书》曰:"皇天无亲。"加近者月食既于端门之侧。既,尽也。端门,太微宫南门也。月者,大臣之体也。《前书》李寻上疏曰:"月者众阴之长,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夫穷高则危,大满则溢,月盈则缺,日中则移。《易·丰卦》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史记》蔡泽谓范睢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也。凡此四者,自然之数也。天地之心,福谦忌盛,《易》曰:"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又曰:"见天地之心。"是以贤达功遂身退,《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全名养寿,无有怵迫之忧。为利所诱,怵迫于忧勤也。怵音息律反,或音黜。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誉,《庄子》曰:"伯成子高,唐虞时为诸侯,至禹,去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问曰:'昔尧化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子去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化天下,至公无私,不赏而人自劝,不罚而人自畏。今子赏而不劝,罚而不威,德自此衰,刑自此作。夫子盍行,无留吾事。'俋俋然,耕不顾。"亦见《吕氏春秋》。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固狂夫下愚,不达大体,窃感古人一饭之报,谓灵辄也。况受顾遇而容不尽乎!"商不能用。

永和中,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乃以固为荆州刺史。固到,遣吏劳问境内,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于是贼帅夏密等敛其魁党六百余人,自缚归首。固皆原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半岁闲,余类悉降,州内清平。

上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赐等惧罪,遂共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千里移檄,言移一日行千里,救之急也。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为太山太守。时太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贼皆弭散。

迁将作大匠。上疏陈事曰:"臣闻气之清者为神,人之清者为贤。养身者以练神为宝,安国者以积贤为道。昔秦欲谋楚,王孙圉设坛西门,陈列名臣,秦使戄然,遂为寝兵。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观楚之宝器。昭奚恤乃为坛,使客东面,自居西面之坛,称曰:"理百姓,实仓廪,子西在此;奉圭璋,使诸侯,子方在此;守封疆,谨境界,叶公子高在此;理师旅,正兵戎,司马子反在此;怀霸王之余义,猎治乱之遗风,昭奚恤在此:惟大国所观。"使反,言于秦君曰:"楚多贤臣,未可谋也。"事见《新序》。《国语》曰,楚王孙圉聘于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其为宝也几何?"对曰:"未尝为宝也。楚人有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诸侯,有左史倚相,道训典以序百物,此楚国之宝也。若夫古玉、白珩,先王之所玩也,何宝焉!"与此所引不同也。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轼段干木,故群俊竞至,名过齐桓,秦人不敢窥兵于西河,斯盖积贤人之符也。魏文侯受经于子夏,过段干木闾,未尝不轼也。李克曰:"文侯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又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事见《史记》也。陛下拨乱龙飞,初登大位,聘南阳樊英、江夏黄琼、广汉杨厚、会稽贺纯,谢承书曰:"纯字仲真,会稽山阴人。少为诸生,博极群蓺。十辟公府,三举贤良方正,五征博士,四公车征,皆不就。后征拜议郎,数陈灾异,上便宜数百事,多见省纳。迁江夏太守。"策书嗟叹,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岩穴幽人,智术之士,弹冠振衣,乐欲为用,四海欣然,归服圣德。厚等在职,虽无奇卓,然夕惕孳孳,志在忧国。臣前在荆州,闻厚、纯等以病免归,诚以怅然,为时惜之。一日朝会,见诸侍中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诚可叹息。宜征还厚等,以副群望。琼久处议郎,已且十年,众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滞也。隆,高也。崇,重也。光禄大夫周举,才谟高正,宜在常伯,访以言议。侍中杜乔,学深行直,当世良臣,久托疾病,可敕令起。"又荐陈留杨伦、伦见《儒林传》。河南尹存、东平王恽、陈国何临、临字子陵,熙之子,为平原太守,见《百家谱》也。清河房植等。植见《党人篇》也。是日有诏征用伦、厚等,而迁琼、举,以固为大司农。

先是周举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并是宦者亲属,辄为请乞,诏遂令勿考。又旧任三府选令史,光禄试尚书郎,时皆特拜,不复选试。固乃与廷尉吴雄上疏,以为八使所纠,宜急诛罚,选举署置,可归有司。帝感其言,乃更下免八使所举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复特拜,切责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称善。乃复与光禄勋刘宣上言:"自顷选举牧守,多非其人,至行无道,侵害百姓。又宜止槃游,专心庶政。"帝纳其言,于是下诏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人无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秽重罪,收付诏狱。

及冲帝即位,以固为太尉,与梁冀参录尚书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杨、徐盗贼盛强,恐惊扰致乱,使中常侍诏固等,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固对曰:"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亡于沙丘,《史记》曰,始皇东巡道病,崩于沙丘。徐广曰,赵有沙丘宫,在钜鹿也。胡亥、赵高隐而不发,卒害扶苏,以至亡国。丞相李斯为始皇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独胡亥、赵高等知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死,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元年,楚、汉并起。近北乡侯薨,阎后兄弟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孙程手刃之事。江京、刘安等坐省门下,孙程与王康等就斩京、安等,立顺帝也。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从之,即暮发丧。

固以清河王蒜年长有德,欲立之,谓梁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周勃立文帝,霍光立宣帝也。戒邓、阎之利幼弱。"谓邓太后立殇帝,帝时诞育百余日,二岁而崩;又立安帝,时年十余岁。阎太后立北乡侯,其年薨,又征诸王子,拟择立之也。冀不从,乃立乐安王子缵,年八岁,是为质帝。时冲帝将北卜山陵,固乃议曰:"今处处寇贼,军兴用费加倍,新创宪陵,赋发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茔内,依康陵制度,康陵,殇帝陵也。其于役费三分减一。"乃从固议。时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宰辅,固所匡正,每辄从用,其黄门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专,每相忌疾。

初,顺帝时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虚诬固罪曰:"臣闻君不稽古,无以承天;《书》曰:"粤若稽古帝尧。"郑玄注曰:"稽,同也。古,天也。言能同天而行者帝尧。"臣不述旧,无以奉君。昔尧殂之后,舜仰慕三年,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太公兵法》曰:"帝尧王天下之时,金银珠玉弗服也,锦锈文绮弗衣也,奇怪异物弗视也,玩好之器弗宝也,淫佚之乐弗听也,宫垣室屋弗垩色也,榱桷柱楹弗藻饰也,茅茨之盖弗翦齐也,滋味重累弗食也,温饭暖羹酸喂不易也。"斯所谓聿追来孝,不失臣子之节者。聿,述也。《诗·大雅》曰:"文王烝哉,遹追来孝。"言文王能述追王季勤孝之行也。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闲近戚,自隆支党。至于表举荐达,例皆门徒;及所辟召,靡非先旧。或富室财赂,或子婿婚属,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广选贾竖,以补令史;募求好马,临窗呈试。出入逾侈,辎軿曜日。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西京杂记》曰:"武帝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宫人搔头皆用玉。"槃旋偃仰,从容冶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己,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臣闻台辅之位,实和阴阳,琁机不平,寇贼奸轨,《书》曰:"琁机玉衡以齐七政。"孔安国注曰:"琁,美玉也。机,衡也。王者正天文之器,可运转者也。"又曰:"寇贼奸轨。"注曰:"群行攻劫曰寇,杀人曰贼,在外曰奸,在内曰轨。"则责在太尉。《续汉志》曰"太尉掌四方兵事功课,岁尽则奏殿最而行赏罚"也。固受任之后,东南跋扈,两州数郡,谓九江贼徐凤、马免等攻烧城邑,广陵贼张婴等攻杀江都长。九江、广陵是荆、杨之地,故云两州也。千里萧条,兆人伤损,大化陵迟,而诋疵先主,苟肆狂狷。存无廷争之忠,没有诽谤之说。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之过衅,事合诛辟。"据《吴佑传》,此章马融之词。事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听,得免。

冀忌帝聪慧,恐为后患,遂令左右进鸩。帝苦烦甚,使促召固。固入,前问:"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其事泄,大恶之。

因议立嗣,固引司徒胡广、司空赵戒,《谢承书》"戒字志伯,蜀郡成都人也。戒博学明经讲授,举孝廉,累迁荆州刺史。梁商弟让为南阳太守,恃椒房之宠,不奉法,戒到州,劾奏之。迁戒河闲相。以冀部难理,整厉威严。迁南阳太守。纠豪杰,恤吏人,奏免中官贵戚子弟为令长贪浊者。征拜为尚书令,出为河南尹,转拜太常。永和六年特拜司空"也。先与冀书曰:"天下不幸,仍遭大忧。皇太后圣德当朝,摄统万机,明将军体履忠孝,忧存社稷,而频年之闲,国祚三绝。顺帝崩,冲帝立一年崩,质帝一年崩。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且永初以来,政事多谬,地震宫庙,彗星竟天,诚是将军用情之日。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昌邑王贺,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昭帝崩,霍光立之。自非博陆忠勇,霍光封博陆侯。《前书音义》曰:"博,大。陆,平。取其嘉名,无此县也。食邑北海、河东也。"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霍光召丞相已下议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愕失色。大司农田延年前离席案剑曰:"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于是废立遂定。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先是蠡吾侯志当取冀妹,时在京师,冀欲立之。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未有别理而易夺之。中常侍曹腾等闻而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而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之。皆曰:"惟大将军令。"而固独与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意既不从,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乃说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是为桓帝。

后岁余,甘陵刘文、魏郡刘鲔各谋立蒜为天子,梁冀因此诬固与文、鲔共为妖言,下狱。门生勃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阙通诉,《字林》曰:"鈇锧,椹也。"锧音质。椹音竹心反。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遂诛之,时年五十四。固临终,来子孙素棺三寸,幅巾,殡殓于本郡硗埆之地,不得还墓茔,污先公兆域。见《谢承书》也。

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文帝、宣帝皆群臣迎立,能兴汉祚。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臱,皆长叹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兹于郾城,皆死狱中。《续汉书》曰,基,偃师长。《袁宏纪》曰,基字宪公,兹字季公,并为长史,闻固策免,并弃官亡归巴汉。南郑赵子贱为郡功曹,诏下郡杀固二子。太守知其枉,遇之甚宽,二子托服药夭,具棺器,欲因出逃。子贱畏法,来吏验实,就杀之。小子燮得脱亡命。冀乃封广、戒而露固尸于四衢,《尔雅》曰:"四达谓之衢。"郭璞注曰:"交通四出者也。"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谢承书》曰:"亮字恒直,朗陵人也。"年始成童,成童,年十五也。《礼记》曰"十五成童,舞象"也。游学洛阳,乃左提章钺,章谓所上章也。《苍颉篇》曰:"钺,斧也。"右秉鈇锧,诣阙上书,乞收固尸。不许,因往临哭,陈辞于前,遂守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洛阳北面西头门,门外有万寿亭。"李、杜二公为大臣,不能安上纳忠,而兴造无端。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干试有司乎?"腐生者,犹言腐儒也。亮曰:"亮含阴阳以生,戴干履坤。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亭长叹曰:"居非命之世,非命谓衰乱之时,人多不得其死也。天高不敢不局,地厚不敢不蹐。局,曲也。蹐,累足也。言天高而有雷霆,地厚而有沦陷,上下皆可畏惧也。《诗》云"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也。耳目适宜视听,口不可以妄言也。"太后闻而不诛。南阳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尸不肯去。殉,巡也。《楚国先贤传》曰:"班字季,宛人也。少游太学,宗事李固,才高行美,不交非类。尝耦耕泽畔,恶衣蔬食。闻固死,乃星行奔赴,哭泣尽哀。司隶案状奏闻,天子释而不罪。班遂守尸积十日不去。桓帝嘉其义烈,听许送丧到汉中,赴葬毕而还也。"太后怜之,乃听得襚敛归葬。二人由此显名,三公并辟。班遂隐身,莫知所归。

固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对策、记、铭凡十一篇。弟子赵承等悲叹不已,乃共论固言夡,以为《德行》一篇。《谢承书》曰:"固所授弟子,颍川杜访、汝南郑遂、河内赵承等七十二人,相与哀叹悲愤,以为眼不复瞻固形容,耳不复闻固嘉训,乃共论集《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同郡赵伯英妻,贤而有智,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矣!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太公谓祖父郃也。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人咸信之。有顷难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六尺谓年十五以下。李氏存灭,其在君矣。"成感其义,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内,令变名姓为酒家佣,《谢承书》曰:"燮远遁身于北海剧,托命滕咨家以得免。"与此不同。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阴相往来。

燮从受学,酒家异之,意非恒人,以女妻燮。燮专精经学。十余年闲,梁冀既诛而灾眚屡见。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于是大赦天下,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皆不受,遂还乡里,追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为汉忠臣,而遇朝廷倾乱,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将绝。今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感伤旧恩,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州郡礼命,四府并辟,皆无所就,后征拜议郎。及其在位,廉方自守,所交皆舍短取长,好成人之美。时颍川荀爽、贾彪,虽俱知名而不相能,燮并交二子,情无适莫,世称其平正。《论语》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灵帝时拜安平相。先是安平王续为张角贼所略,国家赎王得还,朝廷议复其国。燮上奏曰:"续在国无政,为妖贼所虏,守藩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时议者不同,而续竟归藩。燮以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果坐不道被诛,乃拜燮为议郎。京师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擢迁河南尹。时既以货赂为官,诏书复横发钱三亿,以实西园。事见《宦者》传。燮上书陈谏,辞义深切,帝乃止。先是颍川甄邵谄附梁冀,为邺令。有同岁生得罪于冀,亡奔邵,邵伪纳而阴以告冀,冀即捕杀之。邵当迁为郡守,会母亡,邵且埋尸于马屋,先受封,然后发丧。邵还至洛阳,燮行涂遇之,使卒投车于沟中,笞捶乱下,大署帛于其背曰"谄贵卖友,贪官埋母"。乃具表其状。邵遂废锢终身。燮在职二年卒,时人感其世忠正,咸伤惜焉。

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也。《续汉书》曰:"累祖吏二千石。乔少好学,治《韩诗》、《京氏易》、《欧阳尚书》,以孝称。虽二千石子,常步担求师。"林虑,今相州县也。少为诸生,举孝廉,辟司徒杨震府。稍迁为南郡太守,转东海相,入拜侍中。

汉安元年,以乔守光禄大夫,使徇察兖州。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陈留太守梁让、济阴太守汜宫、济北相崔瑗等臧罪千万以上。让即大将军梁冀季父,宫、瑗皆冀所善。还,拜太子太傅,迁大司农。

时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无功并封,乔上书谏曰:"陛下越从藩臣,龙飞即位,天人属心,万邦攸赖。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伤善害德,兴长佞谀。臣闻古之明君,褒罚必以功过;末世闇主,诛赏各缘其私。今梁氏一门,宦者微孽,孽音鱼列反。《公羊传》曰:"臣仆庶孽之事。"何休注云:"孽,贱子也,犹树之有孽生也。"并带无功之绂,苍颉篇:"绂,绶也。"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易·旅卦·九四》曰:"旅于处,得其资斧。"《前书音义》曰:"资,利也。"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

益州刺史种皓举劾永昌太守刘君世以金蛇遗梁冀,事发觉,以蛇输司农。冀从乔借观之,乔不肯与,冀始为恨。累迁大鸿胪。时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乔独不往,冀又衔之。

迁光禄勋。建和元年,代胡广为太尉。桓帝将纳梁冀妹,冀欲令以厚礼迎之,乔据执旧典,不听。时有司奏曰:"《春秋》迎王后于纪,在涂则称后。今大将军冀女弟宜备礼章,时进征币。"奏可。于是悉依孝惠帝纳后故事,聘黄金二万斤,纳采雁璧乘马,一依旧典。又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臧罪明著,遂不肯用,因此日忤于冀。先是李固见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回,邪也。桡,曲也。由是海内叹息,朝野瞻望焉。在位数月,以地震免。宦者唐衡、左悺等因共谮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言上不堪奉汉宗祀。"抗,举也。帝亦怨之。及清河王蒜事起,梁冀遂讽有司劾乔及李固与刘鲔等交通,请逮案罪。而梁太后素知乔忠,但策免而已。《续汉书》曰:"乔诸生耿伯尝与鲔同止,冀讽吏执鲔为乔门生。"冀愈怒,使人胁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从宜,令其自尽也。乔不肯。明日冀遣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执系之,死狱中。妻子归故郡。与李固俱暴尸于城北,家属故人莫敢视者。

乔故掾陈留杨匡闻之,号泣星行到洛阳,乃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卫尸丧,驱护蝇虫,积十二日,都官从事执之以闻。梁太后义而不罪。匡于是带鈇锧诣阙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许之。成礼殡殓,送乔丧还家,葬送行服,隐匿不仕。匡初好学,常在外黄大泽教授门徒。补蕲长,蕲,今徐州县也,音机。政有异绩,迁平原令。时国相徐曾,中常侍璜之兄也,匡耻与接事,托疾牧豕云。《袁山松书》,匡一名章,字叔康也。

论曰:夫称仁人者,其道弘矣!弘,大也。言非一涂也。立言践行,立其言,必践而行之。岂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徇,求也。将以定去就之概,正天下之风,使生以理全,死与义合也。概,节也。立身之道,唯孝与忠,全生死之义,须得其所。夫专为义则伤生,贵义则贱生也。专为生则骞义,骞,违也。专为物则害智,为物则役智,故为害。专为己则损仁。若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也。《孟子》曰:"鱼我所欲,熊掌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上以残闇失君道,下以笃固尽臣节。臣节尽而死之,则为杀身以成仁,去之不为求生以害仁也。《论语》:"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顺桓之闲,国统三绝,太后称制,贼臣虎视。李固据位持重,以争大义,确乎而不可夺。确,坚貌也。《易》曰:"确乎其不可拔。"《论语》曰:"临大节而不可夺。"岂不知守节之触祸,耻夫覆折之伤任也。《易》曰:"鼎折足,覆公餗。"言不胜其任。观其发正辞,及所遗梁冀书,虽机失谋乖,犹恋恋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顾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

赞曰:李、杜司职,朋心合力。朋犹同也。致主文、宣,抗情伊、稷。伊尹、后稷也。道亡时晦,终离罔极。离,被也。《毛诗》曰:"谗人罔极。"燮同赵孤,赵朔之子赵武。《史记》曰,晋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贾杀赵朔,朔客程婴、公孙杵臼匿朔遗腹子于中山。居十五年,后景公与韩厥立赵孤,而攻灭屠岸贾也。世载弦直。载,行也。


分类:正史 书名:后汉书 作者:范晔、司马彪
《后汉书》卷六十五 皇甫张段列传第五十五|正史

《后汉书》卷六十五 皇甫张段列传第五十五


皇甫规字威明,安定朝那人也。祖父棱,度辽将军。父旗,扶风都尉。

永和六年,西羌大寇三辅,围安定,征西将军马贤将诸郡兵击之,不能克。规虽在布衣,见贤不恤军事,审其必败,乃上书言状。寻而贤果为羌所没。郡将知规有兵略,乃命为功曹,使率甲士八百,与羌交战,斩首数级,贼遂退却。举规上计掾。其后羌众大合,攻烧陇西,朝廷患之。规乃上疏求乞自暛,曰:"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策其将反,马贤始出,颇知必败。误中之言,在可考校。臣每惟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悬师之费且百亿计,悬犹停也。出于平人,回入奸吏。平人,齐人也。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由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君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徒见王师之出,不闻振旅之声。振,整;旅,众也。《谷梁传》曰"出曰治兵,入曰振旅"也。酋豪泣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败则经年。臣所以搏手叩心而增叹者也。愿假臣两营二郡,两营谓马贤及赵冲等。二郡,安定、陇西也。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护羌校尉赵冲共相首尾。土地山谷,臣所晓习;兵埶巧便,臣已更之。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患,下可以纳降。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迈,往也。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时帝不能用。

冲质之闲,梁太后临朝,规举贤良方正。对策曰:

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后遭奸伪,威分近习,近习,诸佞幸亲近小人也。《礼记》曰:"虽有贵戚近习。"畜货聚马,戏谑是闻;又因缘嬖幸,受赂卖爵,轻使宾客,交错其闲,天下扰扰,从乱如归,《左传》曰"人患王之无厌也,故从乱如归"也。故每有征战,鲜不挫伤,官民并竭,上下穷虚。臣在关西,窃听风声,未闻国家有所先后,先后谓进退也。言国家不妄有褒贬进退,而权幸之徒反为祸福也。而威福之来,咸归权幸。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初,拔用忠贞,其余维纲,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地震之后,雾气白浊,日月不光,旱魃为虐,《诗·大雅》曰:"旱魃为虐,如惔如焚。"魃,旱神也。大贼从横,流血丹野,庶品不安,谴诚累至,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亟便黜遣,无状者,谓无善状。披埽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怨,以答天诫。

今大将军梁冀、河南尹不疑,处周、邵之任,为社稷之镇,加与王室世为姻族,梁商女为顺帝后,后女弟又为桓帝后。冀即商子,故曰代姻也。今日立号虽尊可也,可犹宜也。实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家语》孔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以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群臣乘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趾,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耳纳邪声,口出谄言,甘心逸游,唱造不义。亦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又在位素餐,尚书怠职,有司依违,莫肯纠察,故使陛下专受谄谀之言,不闻户牖之外。臣诚知阿谀有福,深言近祸,岂敢隐心以避诛责乎!臣生长边远,希涉紫庭,怖慑失守,言不尽心。

梁冀忿其刺己,以规为下第,拜郎中。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三。遂以《诗》、《易》教授,门徒三百余人,积十四年。后梁冀被诛,旬月之闲,礼命五至,皆不就。

时太山贼叔孙无忌侵乱郡县,中郎将宗资讨之未服。公车特征规,拜太山太守。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贼悉平。延熹四年秋,叛羌零吾等与先零别种寇钞关中,护羌校尉段颎坐征。颎击羌,坐为凉州刺史郭闳留兵不进下狱。后先零诸种陆梁,覆没营坞。《说文》曰:"坞,小障也。一曰庳城也。"音乌古反。规素悉羌事,志自奋效,乃上疏曰:"自臣受任,志竭愚钝,实赖兖州刺史牵颢之清猛,中郎将宗资之信义,得承节度,幸无咎誉。今猾贼就灭,太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长邠岐,年五十有九,昔为郡吏,再更叛羌,豫筹其事,有误中之言。臣素有固疾,恐犬马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冗官,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三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形兵埶,佐助诸军。臣穷居孤危之中,坐观郡将,已数十年矣。自鸟鼠至于东岱,其病一也。郡将,郡守也。鸟鼠,山名,在今渭州西,即先零羌寇钞处也。东岱谓泰山,叔孙无忌反处也。皆由郡守不加绥抚,致使反叛,其疾同也。力求猛敌,不如清平;勤明吴、孙,未若奉法。吴起,魏将也。孙武,吴将也。言若求猛将,不如抚以青平之政;明习兵书,不如郡守奉法,使之无反也。前变未远,臣诚戚之。戚,忧也。前变谓羌反。是以越职,尽其区区。"

至冬,羌遂大合,朝廷为忧。三公举规为中郎将,持节监关西兵,讨零吾等,破之,斩首八百级。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余万。明年,规因发其骑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东羌遂遣使乞降,凉州复通。

先是安定太守孙俊受取狼籍,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并老弱不堪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规到州界,条奏其罪,或免或诛。羌人闻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饥恬等十余万口,复诣规降。

规出身数年,持节为将,拥众立功,还督乡里,既无它私惠,而多所举奏,又恶绝宦官,不与交通,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诬规货赂群羌,令其文降。以文簿虚降,非真心也。天子玺书诮让相属。规惧不免,上疏自讼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蠢,动也。戾,乖也。爰自西州,侵及泾阳,县名,属安定郡,其故城在今原州平源县南也。旧都惧骇,朝廷西顾。明诏不以臣愚驽,急使军就道。就犹上也。幸蒙威灵,遂振国命,羌戎诸种,大小稽首,辄移书营郡,以访诛纳,访,问也。规言羌种既服,臣即移书军营及郡,勘问诛杀并纳受多少之数目也。所省之费,一亿以上。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诗·小雅》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嗷嗷。"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先事谓前辈败将也。前践州界,先奏郡守孙俊,次及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旋师南征,又上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陈其过恶,执据大辟。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其余墨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余。吏托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报诸羌,谢其钱货。谢犹仇也。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姬,元帝赐呼韩邪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也。镇乌孙以公主。武帝以江都王建女细君妻乌孙王昆莫为夫人也。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覆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写之权门,言覆军之将,旋师之日,多载珍宝,封印完全,便入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臣虽污秽,廉洁无闻,今见覆没,耻痛实深。传称'鹿死不择音',谨冒昧略上。"《左传》曰"鹿死不择音,挺而走险,急何能择"也。

其年冬,征还拜议郎。论功当封。而中常侍徐璜、左悺欲从求货,数遣宾客就问功状,规终不答。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官属欲赋敛请谢,规誓而不听,遂以余寇不绝,坐系廷尉,论输左校。《汉官仪》曰,左校署属将作大匠也。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征拜度辽将军,至营数月,上书荐中郎将张奂以自代。曰:"臣闻人无常俗,而政有治乱;兵无强弱,而将有能否。伏见中郎将张奂,才略兼优,宜正元帅,以从众望。若犹谓愚臣宜充军事者,愿乞冗官,以为奂副。"朝庭从之,以奂代为度辽将军,规为使匈奴中郎将。及奂迁大司农,规复代为度辽将军。

规为人多意算,自以连在大位,欲退身避第,数上病,不见听。会友人上郡太守王旻丧还,规缟素越界,到下亭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公违禁宪,当急举奏。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言欲归第避仕宦之涂也。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遂无所问。及党事大起,天下名贤多见染逮,规虽为名将,素誉不高。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豫,乃先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时人以为规贤。

在事数岁,北边威服。永康元年,征为尚书。其夏日食,诏公卿举贤良方正,下问得失。规对曰:"天之于王者,如君之于臣,父之于子也。诫以灾妖,使从福祥。陛下八年之中,三断大狱,谓诛梁冀,诛邓万、邓会,诛李膺等党事也。一除内嬖,无德而宠曰嬖,谓废邓皇后也。再诛外臣。杀桂阳太守任胤,杀南阳太守成瑨、太原太守刘质等也。而灾异犹见,人情未安者,殆贤愚进退,威刑所加,有非其理也。前太尉陈蕃、刘矩,《汉官仪》曰:"矩字叔方。"忠谋高世,废在里巷;刘祐、冯绲、古本反。赵典、尹勋,正直多怨,流放家门;李膺、王畅、孔翊,洁身守礼,终无宰相之阶。至于钩党之衅,事起无端,钩,引也。谓李膺等事也。虐贤伤善,哀及无辜。今兴改善政,易于覆手,而群臣杜口,鉴畏前害,互相瞻顾,莫肯正言。伏愿陛下暂留圣明,容受謇直,则前责可弭,后福必降。"对奏,不省。

迁规弘农太守,封寿成亭侯,邑二百户,让封不受。再转为护羌校尉。熹平三年,以疾召还,未至,卒于谷城,年七十一。所著赋、铭、碑、赞、祷文、吊、章表、教令、书、檄、笺记,凡二十七篇。

论曰:孔子称"其言之不怍,则其为之也难"。怍,惭也。察皇甫规之言,其心不怍哉!夫其审己则干禄,见贤则委位,故干禄不为贪,而委位不求让;称己不疑伐,而让人无惧情。故能功成于戎狄,身全于邦家也。

张奂字然明,敦煌渊泉人也。渊泉,县名,地多泉水,故城在今瓜州晋昌县东北也。父惇,为汉阳太守。奂少游三辅,师事太尉朱宠,学《欧阳尚书》。初,《牟氏章句》浮辞繁多,时牟卿受书于张堪,为博士,故有《牟氏章句》。有四十五万余言,奂减为九万言。后辟大将军梁冀府,乃上书桓帝,奏其《章句》,诏下东观。以疾去官,复举贤良,对策第一,擢拜议郎。

永寿元年,迁安定属国都尉。初到职,而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七千余人寇美稷,东羌复举种应之,而奂壁唯有二百许人,闻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龟兹音丘慈,县名,属上郡。《前书音义》曰"龟兹国人来降之,因以名县"也。使南匈奴不得交通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和亲,共击薁鞬等,连战破之。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

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郭璞注《山海经》云:"鐻音渠,金银器名。"未详形制也。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以酒沃地谓之酹。音力外反。"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如羊如粟,喻多也。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威化大行。

迁使匈奴中郎将。时休屠各屠音直于反。及朔方乌桓并同反叛,烧度辽将军门,时度辽将军屯五原。引屯赤坑,鞕火相望。兵众大恐,各欲亡去。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

延熹元年,鲜卑寇边,奂率南单于击之,斩首数百级。

明年,梁冀被诛,奂以故吏免官禁锢。奂与皇甫规友善,奂既被锢,凡诸交旧莫敢为言,唯规荐举前后七上。在家四岁,复拜武威太守。平均徭赋,率厉散败,常为诸郡最,河西由是而全。其俗多妖忌,凡二月、五月产子及与父母同月生者,悉杀之。奂示以义方,严加赏罚,风俗遂改,百姓生为立祠。举尤异,迁度辽将军。数载闲,幽、并清静。

九年春,征拜大司农。鲜卑闻奂去,其夏,遂招结南匈奴、乌桓数道入塞,或五六千骑,或三四千骑,寇掠缘边九郡,杀略百姓。秋,鲜卑复率八九千骑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朝廷以为忧,复拜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明帝永平八年,初置度辽将军,屯五原郡曼柏县,《汉官仪》曰"乌丸校尉屯上谷郡宁县",故曰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赏赐甚厚。匈奴、乌桓闻奂至,因相率还降,凡二十万口。奂但诛其首恶,余皆慰纳之。唯鲜卑出塞去。

永康元年春,东羌、先零五六千骑寇关中,围祋祤,掠云阳。夏,复攻没两营,杀千余人。冬,羌岸尾、摩蟞等蟞音必薛反。胁同种复钞三辅。奂遣司马尹端、董卓并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故赏遂不行,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并辞不受,而愿徙属弘农华阴。旧制边人不得内移,唯奂因功特听,故始为弘农人焉。

建宁元年,振旅而还。时窦太后临朝,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谋诛宦官,事泄,中常侍曹节等于中作乱,以奂新征,不知本谋,矫制使奂与少府周靖率五营士围武。武自杀,蕃因见害。奂迁少府,又拜大司农,以功封侯。奂深病为节所卖,上书固让,封还印绶,卒不肯当。

明年夏,青蛇见于御坐轩前,轩,殿槛阑板也。又大风雨雹,霹雳拔树,诏使百僚各言灾应。奂上疏曰:"臣闻风为号令,动物通气。《翼氏风角》曰:"凡风者天之号令,所以谴告人君者也。"木生于火,相须乃明。蛇能屈申,配龙腾蛰。《易》曰"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慎子》曰"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云罢雾散,与蚯蚓同"也。顺至为休征,逆来为殃咎。阴气专用,则凝精为雹。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或志宁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谗胜,并伏诛戮,海内默默,人怀震愤。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尚书大传》:"周公薨,成王欲葬之于成周,天乃雷雨以风,禾即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葬周公毕,示不敢臣也。"今武、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又皇太后虽居南居,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顾,旋视也。复,反复也。《小雅》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天子深纳奂言,以问诸黄门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

转奂太常,与尚书刘猛、刁韪、卫良同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而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司隶校尉王寓,出于宦官,欲借宠公卿,以求荐举,百僚畏惮,莫不许诺,唯奂独拒之。寓怒,因此遂陷以党罪,禁锢归田里。

奂前为度辽将军,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及颎为司隶校尉,欲逐奂归敦煌,将害之。奂忧惧,奏记谢颎曰:"小人不明,得过州将,千里委命,以情相归。《汉官仪》曰:"司隶州部河南雒阳,管三辅、三河、弘农七郡。"所以奂屈于颎,称曰"州将"焉。足下仁笃,照其辛苦,使人未反,复获邮书。恩诏分明,前以写白,而州期切促,郡县惶惧,屏营延企,侧待归命。父母朽骨,孤魂相托,若蒙矜怜,壹惠咳唾,则泽流黄泉,施及冥寞,非奂生死所能报塞。夫无毛发之劳,而欲求人丘山之用,此淳于髡所以拍髀仰天而笑者也。拍音片百反。髀音步弟反。《史记》,楚发兵伐齐,齐威王使淳于髡赍百金,车马十驷,之赵请救。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曰:'瓯娄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所求者奢,故笑。"于是王乃益以黄金千镒、白璧十双、车马百驷也。诚知言必见讥,然犹未能无望。何者?朽骨无益于人,而文王葬之;《新序》曰:"文王作灵台,掘得死人骨,吏以闻。文王曰:'葬之。'吏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寡人固其主焉。'令吏以棺葬之。天下闻之,曰:'文王贤矣,泽及朽骨,又况人乎。'"死马无所复用,而燕昭宝之。新序曰:"燕昭王即位,卑身求贤。谓郭隗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燕,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丑,孤之愿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隗曰:'臣闻古之人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得,涓人言于君请求之,君遣焉。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乃以五百金买其首以报。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市死马而捐五百金乎?"对曰:"死马且市之,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不出期年,千里马至者二。今王诚欲必致士,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于是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归燕焉。"党同文、昭之德,岂不大哉!党音佗朗反。凡人之情,冤则呼天,穷则叩心。今呼天不闻,叩心无益,诚自伤痛。俱生圣世,独为匪人。《诗·小雅》曰"哀我征夫,独为匪人"也。孤微之人,无所告诉。如不哀怜,便为鱼肉。言将为人所吞噬也。企心东望,无所复言。"颎虽刚猛,省书哀之,卒不忍也。时禁锢者多不能守静,或死或徙。奂闭门不出,养徒千人,著《尚书记难》三十余万言。

奂少立志节,尝与士友言曰:"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及为将帅,果有勋名。董卓慕之,使其兄遗缣百匹。奂恶卓为人,绝而不受。光和四年卒,年七十八。遗命曰:"吾前后仕进,十要银艾,银印绿绶也,以艾草染之,故曰艾也。不能和光同尘,为谗邪所忌。《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尘"也。通塞命也,始终常也。但地厎冥冥,长无晓期,而复缠以纩绵,牢以钉密,为不喜耳。幸有前窀,朝殒夕下,措尸灵默,幅巾而已。奢非晋文,陆翙《邺中记》曰:"永嘉末,发齐桓公墓,得水银池金蚕数十箔,珠襦、玉匣、缯彩不可胜数。"《左传》曰:"晋文公朝王,请隧。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晋文既臣,请用王礼,是其奢也。俭非王孙,武帝时,杨王孙死,诫其子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脱去其囊,以身亲土。推情从意,庶无咎吝。"诸子从之。武威多为立祠,世世不绝。所著铭、颂、书、教、诫述、志、对策、章表二十四篇。

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王愔《文志》曰:"芝少持高操,以名臣子勤学,文为儒宗,武为将表。太尉辟,公车有道征,皆不至,号张有道。尤好草书,学崔、杜之法,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水为之黑。下笔则为楷则,号匆匆不暇草书,为世所宝,寸纸不遗,韦仲将谓之'草圣'也。"芝及弟昶,字文舒,并善草书,至今称传之。

初,奂为武威太守,其妻怀孕,梦带奂印绶登楼而歌。讯之占者,曰:"必将生男,复临兹邦,命终此数。"既而生子猛,以建安中为武威太守,杀刺史邯郸商,州兵围之急,猛耻见擒,乃登楼自烧而死,卒如占云。

论曰:自鄛乡之封,中官世盛,宦者郑众封鄛乡侯也。暴恣数十年闲,四海之内,莫不切齿愤盈,愿投兵于其族。陈蕃、窦武奋义草谋,征会天下,名士有识所共闻也,而张奂见欺竖子,扬戈以断忠烈。奂被曹节等矫制,使率五营士围杀陈蕃、窦武等。虽恨毒在心,辞爵谢咎。《诗》云:"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诗·国风》也。啜,泣貌也,音知劣反。

段颎字纪明,武威姑臧人也。其先出郑共叔段,西域都护会宗之从曾孙也。会宗字子松,天水上邽人,元帝时为西域都护。死,城郭诸国为发丧立祠。颎少便习弓马,尚游侠,轻财贿,长乃折节好古学。初举孝廉,为宪陵园丞、阳陵令,宪陵,顺帝陵;阳陵,景帝陵。《汉官仪》曰"丞秩三百石,令秩六百石"也。所在有能政。

迁辽东属国都尉。时鲜卑犯塞,颎即率所领驰赴之。既而恐贼惊去,乃使驿骑诈赍玺书诏颎,颎于道伪退,潜于还路设伏。虏以为信然,乃入追颎。颎因大纵兵,悉斩获之。坐诈玺书伏重刑,以有功论司寇。刑竟,征拜议郎。

时太山、琅邪贼东郭窦、公孙举等聚众三万人,破坏郡县,遣兵讨之,连年不克。永寿二年,桓帝诏公卿选将有文武者,司徒尹颂荐颎,《汉官仪》曰:"颂字公孙,巩人也。"乃拜为中郎将。击窦、举等,大破斩之,获首万余级,余党降散。封颎为列侯,赐钱五十万,除一子为郎中。

延熹二年,迁护羌校尉。会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姐音紫且反。寇陇西、金城塞,颎将兵及湟中义从羌万二千骑出湟谷,击破之。追讨南度河,使军吏田晏、夏育募先登,悬索相引,复战于罗亭,大破之,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余人,虏皆奔走。

明年春,余羌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攻没钜鹿坞,杀属国吏民,又招同种千余落,并兵晨奔颎军。颎下马大战,至日中,刀折矢尽,虏亦引退。颎追之,且斗且行,昼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余日,遂至河首积石山,出塞二千余里,斩烧何大帅,首虏五千余人。又分兵击石城羌,斩首溺死者千六百人。烧当种九十余口诣颎降。又杂种羌屯聚白石,白石,山,在今兰州狄道县东。颎复进击,首虏三千余人。冬,勒姐、零吾种围允街,允音铅。街音阶。杀略吏民,颎排营救之,斩获数百人。

四年冬,上郡沈氐、陇西牢姐、乌吾诸种羌共寇并凉二州,颎将湟中义从讨之。凉州刺史郭闳贪共其功,稽固颎军,使不得进。稽固犹停留也。义从役久,恋乡旧,皆悉反叛。郭闳归罪于颎,颎坐征下狱,输作左校。羌遂陆梁,覆没营坞,转相招结,唐突诸郡,于是吏人守阙讼颎以千数。朝廷知颎为郭闳所诬,诏问其状。颎但谢罪,不敢言枉,京师称为长者。起于徒中,复拜议郎,迁并州刺史。

时滇那等诸种羌五六千人寇武威、张掖、酒泉,烧人庐舍。六年,寇埶转盛,凉州几亡。冬,复以颎为护羌校尉,乘驿之职。明年春,羌封僇、良多、滇那等僇音良逐反,又力救反。酋豪三百五十五人率三千落诣颎降。当煎、勒姐种犹自屯结。冬,颎将万余人击破之,斩其酋豪,首虏四千余人。

八年春,颎复击勒姐种,斩首四百余级,降者二千余人。夏,进军击当煎种于湟中,颎兵败,被围三日,用隐士樊志张策,潜师夜出,鸣鼓还战,大破之,首虏数千人。颎遂穷追,展转山谷闲,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饥困败散,北略武威闲。

颎凡破西羌,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马牛羊八百万头,降者万余落。封颎都乡侯,邑五百户。

永康元年,当煎诸种复反,合四千余人,欲攻武威,颎复追击于鸾鸟,大破之,鸟音爵,县名,属武威郡,故城在今凉州昌松县北也。杀其渠帅,斩首三千余级,西羌于此弭定。

而东羌先零等,自覆没征西将军马贤后,朝廷不能讨,遂数寇扰三辅。其后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颎因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善恶既分,余寇无几。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自亡之埶,徒更招降,坐制强敌耳。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左传》晋叔向母曰"狼子野心"也。埶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计东种所余三万余落,居近塞内,路无险折,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埶,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余里,匈奴、种羌,并擅其地,是为汉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今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无虑,都凡也。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费耗若此,犹不诛尽,余孽复起,于兹作害。今不暂疲人,则永宁无期。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帝许之,悉听如所上。

建宁元年春,颎将兵万余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彭阳,高平,并县名,属安定郡。彭阳县即今原州彭原县也。高平县今原州也。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虏兵盛,颎众恐。颎乃令军中张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激怒兵将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因大呼,众皆应腾赴,颎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

时窦太后临朝,下诏曰:"先零东羌历载为患,颎前陈状,欲必埽灭。涉履霜雪,兼行晨夜,身当矢石,感厉吏士。曾未浃日,凶丑奔破,浃,匝也。浃音子牒反。谓匝十二辰也。连尸积俘,掠获无算。洗雪百年之逋负,以慰忠将之亡魂。《东观记》曰,太后诏云"此以慰种光、马贤等亡魂"也。功用显著,朕甚嘉之。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来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颎羌将军。

夏,颎复追羌出桥门,至走马水上。《东观记》段颎传曰"出桥门谷"也。寻闻虏在奢延泽,即上郡奢延县界也。乃将轻兵兼行,一日一夜二百余里,晨及贼,击破之。余虏走向落川,复相屯结。颎乃分遣骑司马田晏将五千人出其东,假司马夏育将二千人绕其西。羌分六七千人攻围晏等,晏等与战,羌溃走。颎急进,与晏等共追之于令鲜水上。令鲜,水名,在今甘州张掖县界。一名合黎水,一名羌谷水也。颎士卒饥渴,乃勒众推方夺其水,推方谓方头竞进也。虏复散走。颎遂与相连缀,且斗且引,及于灵武谷。灵武,县名,有谷,在今灵州怀远县西北。颎乃被甲先登,士卒无敢后者。羌遂大败,弃兵而走。追之三日三夜,士皆重茧。茧,足下伤起形如茧也。《淮南子》曰"申包胥曾茧重胝"也。既到泾阳,县名,属安定郡。余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闲。

时张奂上言:"东羌虽破,余种难尽,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事埶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伤败曰衄,音女六反。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言羌亦禀天之一气所生,诛之不可尽也。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假,借也。《尚书》曰"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也。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左传》曰"卫大旱,卜有事于山川,不吉。宁庄子曰:'昔周饥,克殷而年丰。今邢方无道,天欲卫伐邢乎?'从之,师兴而雨"也。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上占天心,不为灾伤;占,候也。下察人事,众和师克。克,胜也。《左传》曰"师克在和不在众"也。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官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犷,恶貌也,音谷猛反。诞辞空说,僭而无征。何以言之?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宣帝时,充国击西羌,徙之于金城郡也。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迁置天水、陇西、扶风,见《西羌传》也。始服终叛,至今为鲠。"鲠"与"梗"同。梗,病也。《大雅》云:"至今为梗。"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殖,生也。《左传》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余寇残烬,将向殄灭。杜预注《左传》曰:"烬,火余木也。"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御,制御也。《淮南子》曰"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御"也。愿卒斯言,一以任臣,臣时量宜,不失权便。"

二年,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埶必殄灭。夏,颎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田晏、夏育将五千人据其山上。羌悉众攻之,厉声问曰:"田晏、夏育在此不?湟中义从羌悉在何面?今日欲决死生。"军中恐,晏等劝激兵士,殊死大战,遂破之。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诸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乃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西县属天水郡,故城在今秦州上邽县西南也。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遂攻晏等,分遮汲水道。颎自率步骑进击水上,羌却走,因与恺等挟东西山,纵兵击破之,羌复败散。颎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获牛马驴骡毡裘庐帐什物,不可胜数。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悉平。

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牛马羊骡驴骆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余人。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颎行军仁爱,士卒疾病者,亲自瞻省,手为里创。在边十余年,未尝一日蓐寝。郭璞曰:"蓐,席也。"言身不自安。与将士同苦,故皆乐为死战。

三年春,征还京师,将秦胡步骑五万余人,及汗血千里马,生口万余人。诏遣大鸿胪持节慰劳于镐。镐,水名,在今长安县西。军至,拜侍中。转执金吾河南尹。有盗发冯贵人冢,坐左转谏议大夫,再迁司隶校尉。

颎曲意宦官,故得保其富贵,遂党中常侍王甫,枉诛中常侍郑飒、董腾等,增封四千户,并前万四千户。

明年,伐李咸为太尉,其冬病罢,复为司隶校尉。数岁,转颍川太守,征拜太中大夫。

光和二年,复代桥玄为太尉。在位月余,会日食自劾,有司举奏,诏收印绶,诣廷尉。时司隶校尉阳球奏诛王甫,并及颎,就狱中诘责之,遂饮鸩死,家属徙边。后中常侍吕强上疏,追讼颎功,灵帝诏颎妻子还本郡。

初,颎与皇甫威明、张然明,并知名显达,京师称为"凉州三明"云。

赞曰:山西多猛,"三明"俪踪。俪,偶也。《前书》班固曰:"秦汉以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若白起、王翦、李广、辛庆忌之流,皆山西人也。戎骖纠结,尘斥河、潼。潼,谷名。谷有水,曰潼水,即潼关。规、奂审策,亟遏嚣凶。文会志比,更相为容。段追两狄,束马县锋。纷纭腾突,谷静山空。


分类:正史 书名:后汉书 作者:范晔、司马彪
《后汉书》卷六十四 吴延史卢赵列传第五十四|正史

《后汉书》卷六十四 吴延史卢赵列传第五十四


吴祐字季英,祐音又。《续汉书》作"佑"。陈留长垣人也。父恢,为南海太守。"恢"或作"惔",音徒滥反。祐年十二,随从到官。恢欲杀青简以写经书,杀青者,以火炙简令汗,取其青易书,复不蠹,谓之杀青,亦谓汗简。义见刘向别录也。祐谏曰:"今大人逾越五领,领者,西自衡山之南,东至于海,一山之限耳,别标名则有五焉。裴氏广州记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是为五领。"邓德明《南康记》曰:"大庾,一也;桂阳甲骑,二也;九真都庞,三也;临贺萌渚,四也;始安越城,五也。"裴氏之说则为审矣。远在海滨,其俗诚陋,然旧多珍怪,上为国家所疑,下为权戚所望。希望其赠遗也。此书若成,则载之兼两。车有两轮,故称"两"也。昔马援以薏苡兴谤,王阳以衣囊徼名。徼,要也,音工尧反。《前书》曰,王阳好车马,衣服鲜明,而迁徙转移,所载不过囊橐。时人怪其奢,伏其俭,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嫌疑之闲,诚先贤所慎也。"恢乃止,抚其首曰:"吴氏世不乏季子矣。"季子谓季札也。及年二十,丧父,居无檐石,而不受赡遗。常牧豕于长垣泽中,续汉书曰"年四十余,乃为郡吏"也。行吟经书。遇父故人,谓曰:"卿二千石子而自业贱事,纵子无耻,柰先君何?"祐辞谢而已,守志如初。

后举孝廉,《陈留耆旧传》曰:"太守冷宏集召补文学,宏见异之,擢举孝廉。"将行,郡中为祖道,祐越坛共小史雍丘黄真欢语移时,与结友而别。祖道之礼,封土为軷坛也。《五经要义》曰:"祖道者,行祭为道路祈也。"《周礼太驭》:"掌王玉路以祀,及犯軷。"注云:"犯軷者,封土象山于路侧,以菩刍棘柏为神主祭之,以车轹軷而去。喻无险难。"功曹以祐倨,请黜之。太守曰:"吴季英有知人之明,卿且勿言。"真后亦举孝廉,除新蔡长,世称其清节。《谢承书》曰:"真字夏甫。"时公沙穆来游太学,无资粮,乃变服客佣,为祐赁舂。祐与语大惊,遂共定交于杵臼之闲。

祐以光禄四行迁胶东侯相。《汉官仪》曰"四行,敦厚、质朴、逊让、节俭"也。时济北戴宏父为县丞,宏年十六,从在丞舍。祐每行园,常闻讽诵之音,奇而厚之,亦与为友,卒成儒宗,知名东夏,东夏,东方也。《尚书》曰"尹兹东夏"也。官至酒泉太守。《济北先贤传》曰"宏字元襄,刚县人也。年二十二,为郡督邮,曾以职事见诘,府君欲挞之。宏曰:'今鄙郡遭明府,咸以为仲尼之君,国小人少,以宏为颜回,岂闻仲尼有挞颜回之义?'府君异其对,即日教署主簿"也。祐政唯仁简,以身率物。民有争诉者,辄闭合自责,然后断其讼,以道譬之。或身到闾里,重相和解。自是之后,争隙省息,吏人怀而不欺。啬夫孙性私赋民钱,《续汉书》曰:"赋钱五百,为父市单衣。"市衣以进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促归伏罪。性惭惧,诣合持衣自首。祐屏左右问其故,性具谈父言。祐曰:"掾以亲故,受污秽之名,所谓'观过斯知人矣'。"《论语》载孔子之言也。使归谢其父,还以衣遗之。又安丘男子毋丘长与母俱行市,道遇醉客辱其母,长杀之而亡,安丘追踪于胶东得之。祐呼长谓曰:"子母见辱,人情所耻。然孝子忿必虑难,动不累亲。《论语》孔子曰:"忿思难。"又曰:"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今若背亲逞怒,若,汝也。逞,快也。白日杀人,赦若非义,刑若不忍,将如之何?"长以械自系,在手曰械。曰:"国家制法,囚身犯之。明府虽加哀矜,恩无所施。"祐问长有妻子乎?对曰:"有妻未有子也。"即移安丘逮长妻,妻到,解其桎梏,使同宿狱中,妻遂怀孕。至冬尽行刑,长泣谓母曰:"负母应死,当何以报吴君乎?"乃啮指而吞之,含血言曰:"妻若生子,名之'吴生',言我临死吞指为誓,属儿以报吴君。"因投缳而死。谓以绳为缳,投之而缢也。缳音胡犬反。

祐在胶东九年,《陈留耆旧传》曰:"祐处同僚,无私书之问,上司无笺檄之敬。在胶东,书不入京师也。"迁齐相,大将军梁冀表为长史。及冀诬奏太尉李固,祐闻而请见,与冀争之,不听。时扶风马融在坐,为冀章草,祐因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即诛,卿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冀怒而起入室,祐亦径去。冀道出祐为河闲相,因自免归家,不复仕,躬灌园蔬,以经书教授。年九十八卒。

长子凤,官至乐浪太守,少子恺,新息令;凤子冯,鲖阳侯相:鲖阳,县,属汝南郡。音纣。皆有名于世。《陈留耆旧传》曰:"凤字君雅,冯字子高。"

延笃字叔坚,南阳犨人也。犨音昌犹反,故城在汝州鲁山县东南也。少从颍川唐溪典受《左氏传》,《先贤行状》曰:"典字季度,为西鄂长。"《风俗通》曰:"吴夫?王奔楚,封堂溪,因以为氏。"典为五官中郎将。"唐"与"堂"同也。旬日能讽之,典深敬焉。《先贤行状》曰:"笃欲写《左氏传》,无纸,唐溪典以废笺记与之。笃以笺记纸不可写传,乃借本讽之,彻尽辞归。典曰:'卿欲写传,何故辞归?'笃曰:'已讽之矣。'典闻之叹曰:'嗟乎延生!虽复端木闻一知二,未足为喻。若使尼父更起于洙、泗,君当编名七十,与游、夏争匹也。'"又从马融受业,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师。

举孝廉,为平阳侯相。到官,表龚遂之墓,立铭祭祠,擢用其后于畎亩之闲。前书龚遂,山阳南平阳人,为勃海太守。南平阳故城在今兖州邹县。以师丧弃官奔赴,五府并辟不就。

桓帝以博士征,拜议郎,与朱穆、边韶共著作东观。稍迁侍中。帝数问政事,笃诡辞密对,《谷梁传》曰:"故士造辟而言,诡辞而出。"范宁注云:"辟,君也。诡辞而出,不以实告人也。"动依典义。迁左冯翊,又徙京兆尹。其政用宽仁,忧恤民黎,擢用长者,与参政事,郡中欢爱,三辅咨嗟焉。先是陈留边凤为京兆尹,亦有能名,郡人为之语曰:"前有赵张三王,《前书》,赵广汉、张敞、王遵、王章、王骏俱为京兆尹也。后有边延二君。"

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出珍药,而大将军梁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吴普《本草》曰:"牛黄味苦,无毒,牛出入呻者有之。夜有光走角中。牛死,入胆中,如即子黄。"《神农本草》曰:"疗惊弃,除邪逐鬼。"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杀之。冀惭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欲求其事。笃以病免归,教授家巷。

时人或疑仁孝前后之证,笃乃论之曰:"观夫仁孝之辩,辩,争也。纷然异端,互引典文,代取事据,代,更也。可谓笃论矣。笃,厚也。夫人二致同源,总率百行,二致,仁、孝也。《易·系词》曰"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也。非复铢两轻重,必定前后之数也。而如欲分其大较,较犹略也。体而名之,则孝在事亲,仁施品物。施物则功济于时,事亲则德归于己。于己则事寡,济时则功多。推此以言,仁则远矣。然物有出微而著,事有由隐而章。近取诸身,则耳有听受之用,目有察见之明,足有致远之劳,手有饰卫之功,功虽显外,本之者心也。远取诸物,则草木之生,始于萌牙,终于弥蔓,枝叶扶疏,荣华纷缛,《说文》曰:"缛,繁彩饰也。"末虽繁蔚,致之者根也。夫仁人之有孝,犹四体之有心腹,四体谓手足也。枝叶之有本根也。圣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左氏传》赵简子问子太叔:"何谓礼?"对曰:"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天地之经,人实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性。'"孔子取为《孝经》之词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载有若之词也。然体大难备,物性好偏,故所施不同,事少两兼者也。如必对其优劣,则仁以枝叶扶疏为大,孝以心体本根为先,可无讼也。或谓先孝后仁,非仲尼序回、参之意。《论语》孔子曰:"参也鲁,回也其庶乎?"言庶几于善道也。鲁,钝也。言若先孝后仁,则曾参不得不贤于颜子。盖以为仁孝同质而生,纯体之者,则互以为称,虞舜、颜回是也。虞舜、颜回纯德既备,或仁或孝,但随其所称尔。若偏而体之,则各有其目,公刘、曾参是也。《史记》,公刘,后稷曾孙也。能修复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百姓怀之,多从而保归焉。故公刘以仁纪德,曾参以至孝称贤,此则各自为目,不能总兼其美也。夫曾、闵以孝悌为至德,曾参、闵损也。管仲以九合为仁功,《论语》孔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如其仁,如其仁。"九合者,谓再会于鄄,两会于幽,又会柽、首止、戴宁、母洮、葵丘也。未有论德不先回、参,考功不大夷吾。以此而言,各从其称者也。"

前越巂太守李文德素善于笃,时在京师,谓公卿曰:"延叔坚有王佐之才,奈何屈千里之足乎?"欲令引进之。笃闻,乃为书止文德曰:"夫道之将废,所谓命也。《论语》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流闻乃欲相为求还东观,来命虽笃,所未敢当。吾尝昧爽栉梳,坐于客堂。孔安国注《尚书》曰:"昧,暝也。爽,明也。"朝则诵羲、文之《易》,虞、夏之《书》,历公旦之典礼,览仲尼之《春秋》。周公摄政七年,制礼作乐。班固《东都赋》曰"今论者但知诵虞、夏之《书》,咏殷、周之《诗》,讲羲、文之《易》,论孔氏之《春秋》"也。夕则消摇内阶,咏《诗》南轩。《楚词》:"高堂邃宇,镂槛层轩。"王逸注云:"轩,楼板也。"百家众氏,投闲而作。言诵经典之余,投射闲隙而玩百氏也。洋洋乎其盈耳也,洋洋,美也。《论语》曰:"洋洋乎盈耳哉。"涣烂兮其溢目也,涣烂,文章貌也。纷纷欣欣兮其独乐也。当此之时,不知天之为盖,地之为舆;宋玉《大言赋》曰"方地为舆,员天为盖"也。不知世之有人,己之有躯也。虽渐离击筑,傍若无人,《说文》曰:"筑,五弦之乐也。"沈约《宋书》曰:"筑不知谁所造也。史记唯云高渐离击筑。"案:今筑形似筝,有项有柱。史记,荆轲至燕,日与屠狗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已而相泣,傍若无人。高凤读书,不知暴雨,事具《逸人传》也。方之于吾,未足况也。且吾自束修已来,束修谓束带修饰。郑玄注《论语》曰"谓年十五已上"也。为人臣不陷于不忠,为人子不陷于不孝,上交不谄,下交不黩,《易·系词》之文也。从此而殁,下见先君远祖,可不惭赧。色愧曰赧,音女板反。如此而不以善止者,恐如教羿射者也。《史记》,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有一人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养由基怒,释弓搤剑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枝左诎右也。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此言羿者,盖以俱善射而称之焉。慎勿迷其本,弃其生也。"

后遭党事禁锢。锢谓闭塞。永康元年,卒于家。乡里图其形于屈原之庙。屈原,楚大夫,抱忠贞而死。笃有志行文彩,故图其像而偶之焉。

笃论解经传,多所驳正,后儒服虔等以为折中。所著诗、论、铭、书、应讯、表、教令,讯,问也。盖《答客难》之类。凡二十篇云。

史弼字公谦,陈留考城人也。父敞,顺帝时以佞辩至尚书、郡守。《续汉书》曰"敞为京兆尹,化有能名,尤善条教,见称于三辅"也。弼少笃学,聚徒数百。仕州郡,《谢承书》曰:"弼年二十为郡功曹,承前太守宋欣秽浊之后,悉条诸生聚敛奸吏百余人,皆白太守,埽迹迹还县,高名由此而兴。"辟公府,迁北军中候。

是时桓帝弟渤海王悝素行险辟,僭傲多不法。弼惧其骄悖为乱,乃上封事曰:"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昔周襄王恣甘昭公,甘昭公王子带,周襄王弟也,食邑于甘,谥曰昭。《左传》曰,初,甘昭公有宠于惠后,后将立之,未及而卒。昭公奔齐。王复之,遂以狄师攻王,王出适郑也。孝景皇帝骄梁孝王,梁孝王,景帝弟,窦太后少子,爱之,赐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景帝尝与王宴太后前,曰:"千秋万岁后传王。"爰盎谏不许,遂令人刺杀盎也。而二弟阶宠,终用?慢,卒周有播荡之祸,汉有爰盎之变。窃闻勃海王悝,凭至亲之属,恃偏私之爱,失奉上之节,有僭慢之心,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剽,悍也。逞,快也。谓被侵枉不快之人也。《左传》曰:"率群不逞之人。"剽音疋妙反。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有口无行,有虚言无实行也。或家之弃子,或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前书》羊胜劝梁王求汉嗣,伍被劝淮南王谋反诛也。州司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于友于,不忍遏绝。友,亲也。《尚书》曰:"惟孝友于兄弟。"恐遂滋蔓,为害弥大。滋,长;蔓,延也。《左氏传》:"无使滋蔓,蔓难图也。"乞露臣奏,宣示百僚,使臣得于清朝明言其失,然后诏公卿平处其法。法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诏。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国之庆。不然,惧大狱将兴,使者相望于路矣。臣职典禁兵,备御非常,而妄知藩国,干犯至戚,罪不容诛。不胜愤懑,谨冒死以闻。"帝以至亲,不忍下其事。后悝竟坐逆谋,贬为廮陶王。

弼迁尚书,出为平原相。时诏书下举钩党,钩谓相连也。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数百,唯弼独无所上。诏书前后切却州郡,切,急也。滥,退也。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责曰:《续汉志》每州皆有从事史及诸曹掾史。传,客舍也,音知恋反。坐传舍召弼而责。"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济南、乐安、齐国、东莱、平原、北海六郡,青州所管也。青州在齐国临淄,见《汉官仪》。近国甘陵,亦考南北部,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帝即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见《党人篇序》也。平原何理而得独无?"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疆,界也。理,正也。《左传》曰"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也。水土异齐,风俗不同,《前书》曰"凡人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无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也。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得免,俸音扶用反。济活者千余人。

弼为政特挫抑强豪,其小民有罪,多所容贷。迁河东太守,被一切诏书当举孝廉。弼知多权贵请托,乃豫来断绝书属。属音之欲反。中常侍侯览果遣诸生赍书请之,并求假盐税,积日不得通。生乃说以它事谒弼,而因达览书。弼大怒曰:"太守忝荷重任,当选士报国,尔何人而伪诈无状!"命左右引出,楚捶数百,府丞、掾史十余人皆谏于廷,弼不对。遂付安邑狱,即日考杀之。侯览大怨,遂诈作飞章下司隶,诬弼诽谤,槛车征。吏人莫敢近者,唯前孝廉裴瑜送到崤渑之闲,大言于道傍曰:"明府摧折虐臣,选德报国,如其获罪,足以垂名竹帛,愿不忧不惧。"弼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卫风》也。荼,苦菜也。昔人刎颈,九死不恨。"刎,割也。《楚词》曰"虽九死其犹未悔"也。及下廷尉诏狱,平原吏人奔走诣阙讼之。又前孝廉魏劭毁变形服,诈为家僮,瞻护于弼。弼遂受诬,事当弃市。劭与郡人卖郡邸,郡邸,若今之寺邸也。行赂于侯览,得减死罪一等,论输左校。时人或讥曰:"平原行货以免君,无乃蚩乎!"陶丘洪曰:《青州先贤传》曰:"洪字子林,平原人也。清达博辩,文冠当代。举孝廉,不行,辟太尉府。年三十卒。""昔文王牖里,闳、散怀金。牖里,殷狱名。或作"羑",亦名羑城,在今相州汤阴县北。《帝王纪》:"散宜生、南宫括、闳夭学乎吕尚。尚知三人贤,结朋友之交。及纣囚文王,乃以黄金千镒与宜生,令求诸物与纣。"《史记》曰"闳夭之徒乃求有莘美女,骊戎文马,有熊九驷,它奇怪物,因殷孽臣费仲献之于纣,纣大说,乃赦之"也。史弼遭患,义夫献宝。亦何疑焉!"于是议者乃息。刑竟归田里,称病闭门不出。数为公卿所荐,议郎何休又讼弼有干国之器,宜登台相,征拜议郎。侯览等恶之。光和中,出为彭城相,会病卒。裴瑜位至尚书。《先贤行状》曰"瑜字雉璜。聪明敏达,观物无滞。清论所加,必为成器;丑议所指,没齿无怨"也。

论曰:夫刚烈表性,鲜能优宽;仁柔用情,多乏贞直。吴季英视人畏伤,发言烝烝,烝烝犹仍也。似夫儒者;而怀愤激扬,折让权枉,又何壮也!仁以矜物,义以退身,君子哉!《法言》曰:"君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语曰:"活千人者子孙必封。"《前书》王翁孺曰:"闻活千人者有封子孙。吾所活者千人,后世其兴乎?"史弼颉颃严吏,颉颃犹上下也。终全平原之党,而其后不大,不大谓子孙衰替也。《左传》晋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斯亦未可论也。

卢植字子干,涿郡涿人也。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融,明德皇后之从侄也。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好辞赋,能饮酒一石。

时皇后父大将军窦武援立灵帝,初秉机政,朝议欲加封爵。植虽布衣,以武素有名誉,乃献书以规之曰:"植闻嫠有不恤纬之事,《左传》曰,范献子曰:"人亦有言,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杜预注曰:"嫠,寡妇也。织者常苦纬少,寡妇所宜忧也。"漆室有倚楹之戚,《琴操》曰:"鲁漆室女倚柱悲吟而啸,邻人见其心之不乐也,进而问之曰:'有淫心欲嫁之念耶,何吟之悲?'漆室女曰:'嗟乎!嗟乎!子无志,不知人之甚也。昔者楚人得罪于其君,走逃吾东家,马逸,蹈吾园葵,使吾终年不见恹菜;吾西邻人失羊不还,请吾兄追之,雾浊水出,使吾兄溺死,终身无兄。政之所致也。吾忧国伤人,心悲而啸,岂欲嫁哉!'自伤怀结而为人所疑,于是褰裳入山林之中,见女贞之木,喟然叹息,援琴而弦歌以女贞之辞,自经而死。"忧深思远,君子之情。《诗序》曰:"忧深思远,俭而用礼,乃有尧之遗风焉。"夫士立争友,义贵切磋。《孝经》曰:"士有争友,身不陷于不义。"《诗》云:"如切如磋。"郑玄注云:"骨曰切,象曰磋。言友之相规诫,如骨象之见切磋。"书陈'谋及庶人',《尚书·洪范》曰"谋及卿士,谋及庶人"也。《诗》咏'询于刍荛'。《诗·大雅》曰:"先人有言,询于刍荛。"毛苌注云:"刍荛,采薪者也。"植诵先王之书久矣,敢爱其瞽言哉!无目翳曰瞽。即音直忍反。今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天下聚目而视,攒耳而听,《前书》贾山曰"使天下戴目而视,倾耳而听"也。谓准之前事,将有景风之祚。景风,解见《和纪》。寻《春秋》之义,王后无嗣,择立亲长,年均以德,德均则决之卜筮。《左传》王子朝曰:"先王之命,王后无嫡,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古之制也。"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叨,贪也。《左传》曰"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也。宜辞大赏,以全身名。又比世祚不竞,竞,强也。仍外求嗣,可谓危矣。而四方未宁,盗贼伺隙,恒岳、勃碣,勃,勃海也。碣,碣石山也。特多奸盗,将有楚人胁比,尹氏立朝之变。《左传》曰,楚公子比,恭王之子也。灵王立,子比奔晋。灵王卒,子比自晋归楚,立为君。比弟公子弃疾欲篡其位,夜乃使人周走呼曰:"王至矣。"国人大惊,子比乃自杀。王子朝,周景王之庶子。景王卒,子猛立。尹氏,周卿士,立子朝,夺猛位也。宜依古礼,置诸子之官,征王侯爱子,宗室贤才,外崇训道之义,内息贪利之心,简其良能,随用爵之,强干弱枝之道也。"以树为喻也。谓京师为干,四方为枝。《前书》曰:"汉兴,立都长安,徙齐诸田、楚昭、屈、景及诸功臣家于长陵。盖以强干弱枝,非独为奉山园也。"武并不能用。州郡数命,植皆不就。建宁中,征为博士,乃始起焉。熹平四年,九江蛮反,四府选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蛮寇宾服。以疾去官。

作《尚书章句》、《三礼解诂》。诂,事也。言解其事意。时始立太学《石经》,以正《五经》文字,植乃上书曰:"臣少从通儒故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颇知今之《礼记》特多回冗。回冗犹纡曲也。臣前以《周礼》诸经,发起秕谬,秕,粟不成。谕义之乖僻也。敢率愚浅,为之解诂,而家乏,无力供缮写上。缮,善也。言家贫不能善写而上也。愿得将书生二人,共诣东观,就官财粮,专心研精,合《尚书》章句,考《礼记》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于为实,而厌抑流俗,降在小学。古文谓孔子壁中书也。形似科斗,因以为名。《前书》谓文字为"小学"也。中兴以来,通儒达士班固、贾逵、郑兴父子,并敦悦之。兴子众也,自有传。《左传》曰"郄縠悦《礼乐》而敦《诗书》"也。今《毛诗》、《左氏》、《周礼》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表里言义相须而成也。《前书》云:"《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宜置博士,为立学官,以助后来,以广圣意。"

会南夷反叛,以植尝在九江有恩信,拜为庐江太守。植深达政宜,务存清静,弘大体而已。

岁余,复征拜议郎,与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并在东观,校中书《五经》记传,补续《汉记》。言中书以别于外也。帝以非急务,转为侍中,迁尚书。光和元年,有日食之异,植上封事谏曰:"臣闻《五行传》'日晦而月见谓之朓,王侯其舒'。《五行传》,刘向所著。朓者,月行速在日前,故早见。刘向以为君舒缓则臣骄慢,故日行迟而月行速也。此谓君政舒缓,故日食晦也。《春秋传》曰'天子避位移时',《左氏传》曰:"日过分未至三辰有灾,于是乎君不举,避移时。"杜预注曰:"避正寝,过日食时也。"言其相掩不过移时。而闲者日食自巳过午,既食之后,云雾晻暧。比年地震,彗孛互见。臣闻汉以火德,化当宽明。近色信谗,忌之甚者,如火畏水故也。案今年之变,皆阳失阴侵,消御灾凶,宜有其道。谨略陈八事:一曰用良,二曰原禁,原其所禁而宥之也。三曰御疠,防御疫疠之气。四曰备寇,五曰修体,六曰遵尧,七曰御下,八曰散利。用良者,宜使州郡核举贤良,核,实也。随方委用,责求选举。原禁者,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回,邪也。御疠者,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收葬,疫疠之来,皆由于此。宜来收拾,以安游魂。后以王甫、程阿所构,忧死,父及兄弟并被诛。灵帝后梦见桓帝怒曰"宋皇后何罪而绝其命?已诉于天,上帝震怒,罪在难救"也。备寇者,侯王之家,赋税减削,愁穷思乱,必致非常,宜使给足,以防未然。修礼者,应征有道之人,若郑玄之徒,陈明《洪范》,攘服灾咎。遵尧者,今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书》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孔安国注曰:"三年考功,三考九年,能否幽明有别,升进其明者,黜退其幽者。"此皆唐尧之法也。御下者,谓谒希爵,一宜禁塞,希,求也。迁举之事,责成主者。散利者,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蠲,除也。帝不省。

中平元年,黄巾贼起,四府举植,拜北中郎将,持节,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副,将北军五校士,发天下诸郡兵征之。连战破贼帅张角,斩获万余人。角等走保广宗,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诣军观贼形埶,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帝怒,遂槛车征植,减死罪一等。及车骑将车皇甫嵩讨平黄巾,盛称植行师方略,嵩皆资用规谋,济成其功。以其年复为尚书。

帝崩,大将军何进谋诛中官,乃召并州牧董卓,以惧太后。植知卓凶悍难制,必生后患,固止之。进不从。及卓至,果陵虐朝廷,乃大会百官于朝堂,议欲废立。群僚无敢言,植独抗议不同。卓怒罢会,将诛植,语在《卓传》。植素善蔡邕,邕前徙朔方,植独上书请之。邕时见亲于卓,故往请植事。又议郎彭伯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而已。

植以老病求归,惧不免祸,乃诡道从轘辕出。诡,诈也。轘辕道在今洛州缑氏县东南也。卓果使人追之,到怀,不及。遂隐于上谷,不交人事。冀州牧袁绍请为军师。初平三年卒。临困,来其子俭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所著碑、诔、表、记凡六篇。

建安中,曹操北讨柳城,过涿郡,《魏志》曰,建安十二年,操北征乌桓,涉鲜卑,讨柳城,登白狼山也。告守令曰:"故北中郎将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闾;郑丧子产,仲尼陨涕。《左传》曰:"仲尼闻子产死,出涕曰:'古之遗爱也。'"孤到此州,嘉其余风。《春秋》之义,贤者之后,宜有殊礼。《公羊传》曰:"君子之善善也长,恶恶也短。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贤者子孙,故君子为之讳也。"亟遣丞掾除其坟墓,亟,急也。存其子孙,并致薄醊,醊,祭酹也。音张芮反。以彰厥德。"子毓,知名。《魏志》曰:"毓字子家,十岁而孤,以学行称,仕魏至侍中、吏部尚书。时举中书郎,诏曰:'得其人与不,在卢生耳。选举莫取有名,如画地为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也。'"

论曰:风霜以别草木之性,《论语》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危乱而见贞良之节,《老子》曰:"国家昏乱有忠臣。"则卢公之心可知矣。夫螽虿起怀,雷霆骇耳,虽贲、育、荆、诸之伦,孟贲,多力者也;夏育,勇者也:并卫人。荆,荆轲也。诸,专诸也。未有不冘豫夺常者也。冘,人行貌也,音淫。言冘豫不能自定也。夺谓易其常分者也。当植抽白刃严合之下,追帝河津之闲,排戈刃,赴戕折,事见《何进传》。杜预注《左传》曰:"戕者,卒暴之名也。"岂先计哉?君子之于忠义,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孔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闲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马融注云:"造次,急遽也。颠沛,僵仆也。虽急遽僵仆,不违仁也。"

赵岐字邠卿,京兆长陵人也。初名嘉,生于御史台,因字台卿,以其祖为御史,故生于台也。后避难,故自改名字,示不忘本土也。岐少明经,有才蓺,娶扶风马融兄女。融外戚豪家,岐常鄙之,不与融相见。《三辅决录注》曰:"岐娶马敦女宗姜为妻。敦兄子融尝至岐家,多从宾与从妹宴饮作乐,日夕乃出。过问赵处士所在。岐亦厉节,不以妹婿之故屈志于融也。与其友书曰:'马季长虽有名当世,而不持士节,三辅高士未曾以衣裾襒其门也。'岐曾读《周官》二义不通,一往造之,贱融如此也。"仕州郡,以廉直疾恶见惮。年三十余,有重疾,卧蓐七年,蓐,寝蓐也。《声类》曰:"蓐,荐也。"自虑奄忽,乃为遗令来兄子曰:"大丈夫生世,遁无箕山之操,《易》曰:"遁而亨,君子以远小人。"王弼注:"遁之义,避内而之外者也。"箕山,许由所隐处也。仕无伊、吕之勋,天不我与,复何言哉!可立一员石于吾墓前,刻之曰:'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柰何!'"其后疾瘳。

永兴二年,辟司空掾,议二千石得去官为亲行服,朝廷从之。其后为大将军梁冀所辟,为陈损益求贤之策,冀不纳。举理剧,为皮氏长。皮氏故城在今绛州龙门县西。《决录》曰"岐为长,抑强讨奸,大兴学校"也。会河东太守刘祐去郡,而中常侍左悺兄胜代之,岐耻疾宦官,即日西归。京兆尹延笃复以为功曹。

先是中常侍唐衡兄玹为京兆虎牙都尉,玹音玄。郡人以玹进不由德,皆轻侮之。岐及从兄袭又数为贬议,玹深毒恨。《决录注》:"袭字元嗣。先是杜伯度、崔子玉以工草书称于前代,袭与罗晖拙书,见蚩于张伯英。英颇自矜高,与朱赐书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也。延熹元年,玹为京兆尹,岐惧祸及,乃与从子戬逃避之。玹果收岐家属宗亲,陷以重法,尽杀之。《决录注》曰:"岐长兄槃,州都官从事,早亡。次兄无忌,字世卿,部河东从事,为玹所杀。"戬音翦。岐遂逃难四方,江、淮、海、岱,靡所不历。自匿姓名,卖饼北海市中。时安丘孙嵩年二十余,游市见岐,察非常人,停车呼与共载。岐惧失色,嵩乃下帷,令骑屏行人。密问岐曰:"视子非卖饼者,又相问而色动,不有重怨,即亡命乎?我北海孙宾石,阖门百口,埶能相济。"岐素闻嵩名,即以实告之,遂以俱归。嵩先入白母曰:"出行,乃得死友。"迎入上堂,飨之极欢。藏岐复壁中数年,岐作《厄屯歌》二十三章。

后诸唐死灭,因赦乃出。三府闻之,同时并辟。九年,乃应司徒胡广之命。会南匈奴、乌桓、鲜卑反叛,公卿举岐,擢拜并州刺史。岐欲奏守边之策,未及上,会坐党事免,因撰次以为《御寇论》。《决录注》曰:"是时纲维不摄,阉竖专权,岐拟前代连珠之书四十章上之,留中不出。"

灵帝初,复遭党锢十余岁。中平元年,四方兵起,诏选故刺史、二千石有文武才用者,征岐拜议郎。车骑将军张温西征关中,请补长史,别屯安定。大将军何进举为敦煌太守,行至襄武,县名,属陇西郡。岐与新除诸郡太守数人俱为贼边章等所执。贼欲胁以为帅,岐诡辞得免,展转还长安。《决录注》曰"岐还至陈仓,复遇乱兵,裸身得免,在草中十二日不食"也。

及献帝西都,复拜议郎,稍迁太仆。及李傕专政,使太傅马日磾抚慰天下,以岐为副。日磾行至洛阳,表别遣岐宣扬国命,所到郡县,百姓皆喜曰:"今日乃复见使者车骑。"

是时袁绍、曹操与公孙瓒争冀州,绍及操闻岐至,皆自将兵数百里奉迎,岐深陈天子恩德,宜罢兵安人之道,又移书公孙瓒,为言利害。绍等各引兵去,皆与岐期会洛阳,奉迎车驾。岐南到陈留,得笃疾,经涉二年,期者遂不至。

兴平元年,诏书征岐,会帝当还洛阳,先遣卫将军董承修理宫室。岐谓承曰:"今海内分崩,唯有荆州境广地胜,西通巴蜀,南当交址,年谷独登,兵人差全。岐虽迫大命,犹志报国家,欲自乘牛车,南说刘表,可使其身自将兵来卫朝廷,与将军并心同力,共奖王室。此安上救人之策也。"承即表遣岐使荆州,督租粮。岐至,刘表即遣兵诣洛阳助修宫室,军资委输,前后不绝。时孙嵩亦寓于表,表不为礼,岐乃称嵩素行笃烈,因共上为青州刺史。岐以老病,遂留荆州。

曹操时为司空,举以自代。光禄勋桓典、少府孔融上书荐之,于是就拜岐为太常。年九十余,建安六年卒。先自为寿藏,寿藏谓冢圹也。称寿者,取其久远之意也。犹如寿宫、寿器之类。颐在今荆州古郢城中也。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居宾位,又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来其子曰:"我死之日,墓中聚沙为默,布簟白衣,散发其上,覆以单被,即日便下,下讫便掩。"岐多所述作,著《孟子章句》、《三辅决录传》于时。《决录序》曰:"三辅者,本雍州之地,世世徙公卿吏二千石及高赀,皆以陪诸陵。五方之俗杂会,非一国之风,不但系于《诗秦》、《豳》也。其为士好高尚义,贵于名行。其俗失则趣埶进权,唯利是视。余以不才,生于西土,耳能听而闻故老之言,目能视而见衣冠之畴,心能识而观其贤愚。常以玄冬,梦黄发之士,姓玄名明,字子真,与余寤言,言必有中,善否之闲,无所依违,命操笔者书之。近从建武以来,暨于斯今,其人既亡,行乃可书,玉石朱紫,由此定矣,故谓之《决录》矣。"

赞曰:吴翁温爱,义干刚烈。谓以义干梁冀争李固也。延、史字人,风和恩结。梁使显刑,诬党潜绝。子干兼姿,逢掖临师。礼记》孔子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郑玄注曰:"逢犹大也。为大掖之衣,此君子有道蓺者所衣也。"相承本作缝,义亦通。邠卿出疆,专出朝威。疆,界也。《左传》曰:"大夫出疆,苟利社稷,专之可也。"


分类:正史 书名:后汉书 作者:范晔、司马彪
《后汉书》卷六十六 陈王列传第五十六|正史

《后汉书》卷六十六 陈王列传第五十六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埽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遭母忧,弃官行丧。服阕,刺史周景辟别驾从事,《续汉志》曰:"别驾从事,校尉行部奉引,总录众事。"以谏争不合,投传而去。投,弃也。传谓符也,音丁恋反。后公府辟举方正,皆不就。

太尉李固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乐安太守。《续汉志》曰,乐安本名千乘,和帝更名也。时李膺为青州刺史,名有威政,属城闻风,皆自引去,蕃独以清绩留。郡人周璆,高洁之士。璆音仇。前后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字而不名,特为置一榻,去则县之。璆字孟玉,临济人,有美名。民有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埏隧,今人墓道也。杜预注《左传》云:"掘地通路曰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乡邑称孝,州郡数礼请之。郡内以荐蕃,蕃与相见,问及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蕃大怒曰:"圣人制礼,贤者俯就,不肖企及。《礼记》曰"三年之丧,可复父母之恩也。贤者俯而就之,不肖者企而及之。"且祭不欲数,以其易黩故也。黩,媟也。《礼记》曰:"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况乃寝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诳时惑众,诬污鬼神乎?"遂致其罪。

大将军梁冀威震天下,时遣书诣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求谒,蕃怒,笞杀之,坐左转修武令。稍迁,拜尚书。

时零陵、桂阳山贼为害,公卿议遣讨之,又诏下州郡,一切皆得举孝廉、茂才。蕃上疏驳之曰:"昔高祖创业,万邦息肩,抚养百姓,同之赤子。《尚书》曰:"若保赤子,唯人其康乂。"今二郡之民,亦陛下赤子也。致令赤子为害,岂非所在贪虐,使其然乎?宜严来三府,隐核牧守令长,其有在政失和,侵暴百姓者,即便举奏,更选清贤奉公之人,能班宣法令情在爱惠者,可不劳王师,而群贼弭息矣。又三署郎吏二千余人,三府掾属过限未除,但当择善而授之,简恶而去之。岂烦一切之诏,以长请属之路乎!"以此忤左右,故出为豫章太守。性方峻,不接宾客,士民亦畏其高。蕃丧妻,乡人毕至,唯许子将不往,曰:"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造也。"征为尚书令,送者不出郭门。

迁大鸿胪。会白马令李云抗疏谏,桓帝怒,当伏重诛。蕃上书救云,坐免归田里。

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光禄勋。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臣闻有事社稷者,社稷是为;有事人君者,容悦是为。今臣蒙恩圣朝,备位九列,见非不谏,则容悦也。夫诸侯上象四七,垂耀在天,下应分土,藩屏上国。上象四七,谓二十八宿各主诸侯之分野,故曰下应分土,言皆以辅王室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人之绝封,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纪其功,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又比年收敛,十伤五六,万人饥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赀,量也。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是以倾宫嫁而天下化,《帝王纪》曰"纣作倾宫,多采美女以充之。武王伐殷,乃归倾宫之女于诸侯"也。楚女悲而西宫灾。《公羊传》曰:"西宫灾。"何休注云:"时僖公为齐桓所胁,以齐媵为嫡,楚女废居西宫,而不见恤,悲愁怨旷所生。"且聚而不御,必生忧悲之感,以致并隔水旱之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尺一谓板长尺一,以写诏书也。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帝颇纳其言,为出宫女五百余人,但赐俊爵关内侯,而万世南乡侯。

延熹六年,车驾幸广成校猎。广成,苑名,在今汝州梁县西也。蕃上疏谏曰:"臣闻人君有事于苑囿,唯仲秋西郊,顺时讲武,杀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违此,则为肆纵。故皋陶戒舜'无教逸游',《尚书咎繇谟》曰:"无教逸欲有邦。"周公戒成王'无槃于游田'。《尚书无逸篇》之言。虞舜、成王犹有此戒,况德不及二主者乎!夫安平之时,尚宜有节,况当今之世,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是谓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又秋前多雨,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齐景公欲观于海,放乎琅邪,晏子为陈百姓恶闻旌旗舆马之音,举首颦眉之感,景公为之不行。周穆王欲肆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为诵《祈招》之诗,以止其心。诚恶逸游之害人也。"祭公,祭国公,为周卿士。谋父,名也。《祈招》,逸诗也。《左传》曰:"昔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刑人之力,而无醉饱之心。'"书奏不纳。

自蕃为光禄勋,与五官中郎将黄琬共典选举,不偏权富,而为埶家郎所谮诉,坐免归。顷之,征为尚仆射,转太中大夫。八年,代杨秉为太尉。蕃让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诗·大雅》也。言成王令德,不过误,不遗失,循用旧典文章,谓周公之礼法也。臣不如太常胡广。齐七政,训五典,臣不如议郎王畅。聪明亮达,文武兼姿,臣不如弃刑徒李膺。"帝不许。

中常侍苏康、管霸等复被任用,遂排陷忠良,共相阿媚。大司农刘祐、廷尉冯绲、音古本反。河南尹李膺,皆以忤旨,为之抵罪。蕃因朝会,固理膺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复,诚辞恳切。帝不听,因流涕而起。时小黄门赵津、南阳大猾张氾等,奉事中官,乘埶犯法,二郡太守刘瓆、成瑨考案其罪,虽经赦令,而并竟考杀之。宦官怨恚,有司承旨,遂奏瓆、瑨罪当弃市。又山阳太守翟超,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东海相黄浮,诛杀下邳令徐宣,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左校。蕃与司徒刘矩、司空刘茂共谏请瓆、瑨、超、浮等,帝不悦。有司劾奏之,矩、茂不敢复言。蕃乃独上疏曰:"臣闻齐桓修霸,务为内政;《国语》曰:"桓帝问管仲曰:'安国可乎?'对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大国亦如之。若欲速得志于天下诸侯,则可以隐令,可以寄政。'公曰:'隐令寄政若何?'对曰:'作内政而寄军令焉。'"《春秋》于鲁,小恶必书。《公羊传》庄公四年,公及齐人狩于郜,讥其与仇狩也。僖公二十年,新作南门,讥其奢也。故曰"小恶必书"也。宜先自整来,后以及人。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言桓帝以蠡吾侯即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族,毒遍海内,五侯谓胤、让、淑、忠、戟五人,与冀同时诛。事见《冀传》也。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氾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瓆、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说文》曰:"悁悁,恚忿。"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如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从横,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余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文帝时,太中大夫邓通爱幸,居上旁有怠嫚礼。氶相申屠嘉入朝,因见之,为檄召通。通至,嘉曰:"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通顿首,首尽出血。文帝使使召通,而谢丞相曰"吾弄臣,君释之"也。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匿主家,吏追不得。公主出,宣驻车叩马,以刀画地数主。主言于帝,帝赐宣钱三十万。语见《董宣传》。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豫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壹朝,宣帝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敷奏其言。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陛下虽厌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强,敢以死陈。"帝得奏愈怒,竟无所纳。朝廷众庶莫不怨之。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已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瓆字文理,高唐人。高唐,县名,今博州县也。瑨字幼平,陕人。并有经术称,处位敢直言,多所搏击,知名当时,皆死于狱中。

九年,李膺等以党事下狱考实。蕃因上疏极谏曰:"臣闻贤明之君,委心辅佐;亡国之主,讳闻直辞。故汤武虽圣,而兴于伊吕;桀纣迷惑,亡在失人。关龙逢,桀臣。王子比干,纣诸父。二人并谏,悉皆诛死。由此言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也。《前书》曰"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无玷,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横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秦始皇时,丞相李斯上言曰:"天下已定,百姓力农。今诸生好古,惑乱黔首,臣请史官非《秦记》及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烧之。"事见《史记》。卫宏《诏定古文官书序》曰:"秦既焚书,患苦天下不从所改更,而诸生到者拜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令种瓜于骊山坑谷中温处,瓜实,诏博士说之,人人不同。乃令就视,为伏机,诸生贤儒皆至焉,方相难不决,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之,终乃无声。"今新丰县温汤处号愍儒乡。汤西有马谷,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也。昔武王克殷,表闾封墓,《史记》武王克殷,命毕公表商容之闾,闳夭封比干之墓也。今陛下临政,先诛忠贤。遇善何薄?待恶何优?夫谗人似实,巧言如簧,《诗·小雅》曰:"巧言如簧,颜之厚矣。"簧,笙簧也。言谗人之口以喻笙簧也。使听之者惑,视之者昏。夫吉凶之效,存乎识善;成败之机,在于察言。人君者,摄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维,举动不可以违圣法,进退不可以离道规。谬言出口,则乱及八方,何况髡无罪于狱,杀无辜于市乎!昔禹巡狩苍梧,见市杀人,下车而哭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兴也勃焉。《说菀》曰:"禹见罪人,下车泣而问之。左右曰:'夫罪人不顺,故使杀焉,君王何为痛之至此也!'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今寡人为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是以痛之。'"《书》曰:"百姓有罪,在予一人。"《左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杜预注曰:"勃,盛也。"又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茹菽不足。《广雅》曰:"茹,食也。"而宫女积于房掖,国用尽于罗纨,外戚私门,贪财受赂,所谓'禄去公室,政在大夫'。《论语》孔子之言也。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数十年闲无复灾眚者,天所弃也。《春秋感精符》曰:"鲁哀公政乱,绝无日食,天不谴告也。"天之于汉,悢悢无已,悢悢犹眷眷也。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谷梁传》曰"公会齐侯于颊谷,齐人使扰施舞于鲁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当死。'使司马行法焉,首足异门而出"也。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

永康元年,帝崩。窦后临朝,诏曰:"夫民生树君,使司牧之,必须良佐,以固王业。《前书》谷永曰"臣闻天生蒸人,不能相持,为立王者以统理之"也。前太尉陈蕃,忠清直亮。其以蕃为太傅,录尚书事。"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权官,托病不朝。蕃以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言人主虽亡,法度尚存,当行之与不亡时同,故曰"如存"。《前书》爰盎曰"主在与在,主亡与亡"也。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柰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诗·国风》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周颂》曰:"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于义不足,焉得仁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灵帝即位,窦太后复优诏蕃曰:"盖褒功以劝善,表义以厉俗,无德不报,《大雅》所叹。《诗·大雅》曰:"无言不仇,无德不报。"太傅陈蕃,辅弼先帝,出内累年。内音纳。《尚书》曰"出纳朕命"也。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愕之操,华首弥固。齐宣王对闾丘邛曰:"夫士亦华发堕颠而后可用。"见《新序》。今封蕃高阳乡侯,食邑三百户。"蕃上疏让曰:"使者即臣庐,授高阳乡侯印绶,既,就也。臣诚悼心,不知所裁。臣闻让,身之文,德之昭也,然不敢盗以为名。窃惟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孰自思省,前后历职,无它异能,合亦食禄,不合亦食禄。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论语》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诗·小雅》曰"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注云:"爵禄不以相让,故怨祸及之"也。使皇天震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顾惟陛下哀臣朽老,戒之在得。"《论语》孔子曰:"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注云:"得,贪也。"窦太后不许,蕃复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贵人为皇后。蕃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帝不得已,乃立窦后。及后临朝,故委用于蕃。蕃与后父大将军窦武,同心尽力,征用名贤,共参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后侧,娆音乃了反。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构,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及其支类,多行贪虐。蕃常疾之,志诛中官,会窦武亦有谋。蕃自以既从人望而德于太后,必谓其志可申,乃先上疏曰:"臣闻言不直而行不正,则为欺乎天而负乎人。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旋踵。钧此二者,臣宁得祸,不敢欺天也。今京师嚣嚣,道路諠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赵夫人即赵娆也。女尚书,宫内官也。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前书》刘向上书论王凤曰"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也。方今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前始摄位,顺天行诛,苏康、管霸并伏其辜。是时天地清明,人鬼欢喜,柰何数月复纵左右?元恶大奸,莫此之甚。今不急诛,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纳,朝廷闻者莫不震恐。蕃因与窦武谋之,语在《武传》。

及事泄,曹节等矫诏诛武等。蕃时年七十余,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迕,迕犹遇也。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窦武何功,兄弟父子,一门三侯?又多取掖庭宫人,作乐饮燕,旬月之闲,赀财亿计。大臣若此,是为道邪?公为栋梁,枉桡阿党,复焉求贼!"遂令收蕃。蕃拔剑叱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围之数十重,遂执蕃送黄门北寺狱。黄门从官驺驺,骑士也。蹋踧蕃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害之。徙其家属于比景,宗族、门生、故吏皆斥免禁锢。

蕃友人陈留朱震,时为铚令,铚,县,属沛郡。闻而弃官哭之,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于甘陵界中。事觉系狱,合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故逸得免。后黄巾贼起,大赦党人,乃追还逸,官至鲁相。

震字伯厚,初为州从事,奏济阴太守单匡臧罪,并连匡兄中常侍车骑将军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谴超,超诣狱谢。三府谚曰:"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朱伯厚。"

论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惛俗。而驱驰险厄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前书》班固曰:"相与提衡。"《音义》云:"衡,平也。言二人齐也。"终取灭亡之祸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违,避也。愍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莫相恤也。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论语》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及遭际会,协策窦武,自谓万世一遇也。懔懔乎伊、望之业矣!懔懔,有风采之貌也。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闲,数公之力也。

王允字子师,太原祁人也。祁,今并州县也。世仕州郡为冠盖。同郡郭林宗尝见允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史记》曰,田光谓燕太子丹曰:"臣闻骥壮盛之时,一日千里;至其老也,驽马先之。"遂与定交。

年十九,为郡吏。时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允讨捕杀之。而津兄弟谄事宦官,因缘谮诉,桓帝震怒,征太守刘瓆,遂下狱死。允送丧还平原,终毕三年,然后归家。复还仕,郡人有路佛者,少无名行,而太守王球召以补吏,允犯颜固争,球怒,收允欲杀之。刺史邓盛闻而驰传辟为别驾从事。允由是知名,而路佛以之废弃。

允少好大节,有志于立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驰射。三公并辟,以司徒高第为侍御史。中平元年,黄巾贼起,特选拜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等为从事,上除禁党。讨击黄巾别帅,大破之,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等受降数十万。于贼中得中常侍张让宾客书疏,与黄巾交通,允具发其奸,以状闻。灵帝责怒让,让叩头陈谢,竟不能罪之。而让怀协忿怨,以事中允。中,伤也。明年,遂传下狱。传,逮也。

会赦,还复刺史。旬日闲,复以它罪被捕。司徒杨赐以允素高,不欲使更楚辱,更,经也。楚,苦痛。乃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深计谓令自死。又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槛车。既至廷尉,左右皆促其事,朝臣莫不叹息。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共上疏请之曰:"夫内视反听,则忠臣竭诚;宽贤矜能,则义士厉节。内视,自视也。反听,自听也。言皆恕己,不责于人也。是以孝文纳冯唐之说,文帝时,魏尚为云中守,下吏免。冯唐为郎中署长,奏言曰:"臣闻魏尚为云中守,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帝即日赦尚复为云中太守。晋悼宥魏绛之罪。《左传》曰,晋悼公之弟杨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公怒之。绛曰:"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臣惧其死,以及杨干,无所逃罪。"公曰:"寡人有弟不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子无重寡人之过。"与之礼食,使佐新军。允以特选受命,诛逆抚顺,曾未期月,州境澄清。方欲列其庸勋,请加爵赏,而以奉事不当,当肆大戮。责轻罚重,有亏众望。臣等备位宰相,不敢寝默。诚以允宜蒙三槐之听,以昭忠贞之心。"《周礼》朝士职,三槐、九棘,公卿于下听讼,故曰"三槐之听"。书奏,得以减死论。是冬大赦,而允独不在宥,三公咸复为言。至明年,乃得解释。是时宦者横暴,睚众触死。睚音五懈反。眦音士懈反。前书曰:"原涉好杀,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允惧不免,乃变易名姓,转侧河内、陈留闲。转侧犹去来也。

及帝崩,乃奔丧京师。时大将军何进欲诛宦官,召允与谋事,请为从事中郎,转河南尹。献帝即位,拜太仆,再迁守尚书令。

初平元年,代杨彪为司徒,守尚书令如故。及董卓迁都关中,允悉收敛兰台、石室图书秘纬要者以从。既至长安,皆分别条上。又集汉朝旧事所当施用者,一皆奏之。经籍具存,允有力焉。时董卓尚留洛阳,朝政大小,悉委之于允。允矫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于危乱之中,臣主内外,莫不倚恃焉。

允见卓祸毒方深,篡逆已兆,密与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等谋共诛之。乃上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并将兵出武关道,以讨袁术为名,实欲分路征卓,而后拔天子还洛阳。卓疑而留之,允乃引内瑞为仆射,瓒为尚书。

二年,卓还长安,录入关之功,封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固让不受。士孙瑞说允曰:"夫执谦守约,存乎其时。公与董太师并位俱封,而独崇高节,岂和光之道邪?"《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尘。"允纳其言,乃受二千户。

三年春,连雨六十余日,允与士孙瑞、杨瓒登台请霁,复结前谋。《说文》曰:"霁,雨止也。"郭璞曰:"南阳人呼雨止曰霁。"瑞曰:"自岁末以来,太阳不照,霖雨积时,月犯执法,执法,星名。《史记》曰"太微南四星曰执法"也。彗孛仍见,昼阴夜阳,雾气交侵,此期应促尽,内发者胜。几不可后,公其图之。"允然其言,乃潜结卓将吕布,使为内应。会卓入贺,吕布因刺杀之。语在《卓传》。帝时疾愈,故入贺也。

允初议赦卓部曲,吕布亦数劝之。既而疑曰:"此辈无罪,从其主耳。今若名为恶逆而特赦之,适足使其自疑,非所以安之之道也。"吕布又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而素轻布,以剑客遇之。布亦负其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渐不相平。

允性刚棱疾恶,棱,威棱也,力登反。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董卓将校及在位者多凉州人,允议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允曰:"不然。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耳。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甚不可也。"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遂转相恐动。其在关中者,皆拥兵自守。更相谓曰:"丁彦思、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并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卓部曲将李傕、郭汜等先将兵在关东,因不自安,遂合谋为乱,攻围长安。城陷,吕布奔走。布驻马青琐门外,《前书音义》曰:"以青画户边镂中,天子制也。"招允曰:"公可以去乎?"允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朝廷谓天子也。临难苟免,吾不忍也。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

初,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是时三辅民庶炽盛,兵谷富实,李傕等欲即杀允,惧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宏遣使谓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翼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义兵鼎沸,在于董卓,况其党与乎!若举兵共讨君侧恶人,山东必应之,此转福为福之计也。"翼不从。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下廷尉。傕乃收允及翼、宏,并杀之。

允时年五十六。长子侍中盖、次子景、定及宗族十余人皆见诛害,唯兄子晨、陵得脱归乡里。天子感恸,百姓丧气,莫敢收允尸者,唯故吏平陵令赵戬弃官营丧。戬音翦。

王宏字长文,少有气力,不拘细行。初为弘农太守,考案郡中有事宦官买爵位者,虽位至二千石,皆掠考收捕,遂杀数十人,威动邻界。素与司隶校尉胡种有隙,及宏下狱,种遂迫促杀之。宏临命诟诟,骂也,音火豆反。曰:"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竖者,言贱劣如僮竖。胡种乐人之祸,祸将及之。"种后眠辄见宏以杖击之,因发病,数日死。

后迁都于许,帝思允忠节,使改殡葬之,遣虎贲中郎将奉策吊祭,赐东园秘器,赠以本官印绶,送还本郡。封其孙黑为安乐亭侯,食邑三百户。

士孙瑞字君策,扶风人,颇有才谋。瑞以允自专讨董卓之劳,故归功不侯,所以获免于难。后为国三老、光禄大夫。每三公缺,杨彪、皇甫嵩皆让位于瑞。兴平二年,从驾东归,为乱兵所杀。

赵戬字叔茂,长陵人,性质正多谋。初平中,为尚书,典选举。董卓数欲有所私授,戬辄坚拒不听,言色强厉。卓怒,召将杀之,众人悚栗,而戬辞貌自若。卓悔,谢释之。长安之乱,容于荆州,刘表厚礼焉。及曹操平荆州,乃辟之,执戬手曰:"恨相见晚。"卒相国钟繇长史。钟繇字元常,魏太祖时为相国。

论曰:士虽以正立,亦以谋济。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引其权,伺其闲而敝其罪,当此之时,天子悬解矣。《庄子》曰:"斯所谓帝之悬解。"悬解喻安泰也。而终不以猜忤为衅者,知者本于忠义之诚也。故推卓不为失正,分权不为苟冒,伺闲不为狙诈。及其谋济意从,则归成于正也。

赞曰:陈蕃芜室,志清天纲。人谋虽缉,幽运未当。缉,合也。《易·下系》曰:"人谋鬼谋。"言蕃设谋虽合,而冥运未符也。言观殄瘁,曷非云亡?殄,尽也。瘁,病也。言国将殄瘁,岂不由贤人云亡乎?《诗·大雅》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也。子师图难,晦心倾节。谓矫性屈意于董卓。功全元丑,身残余孽。时有隆夷,事亦工拙。诛卓为工,被杀为拙也。


分类:正史 书名:后汉书 作者:范晔、司马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