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说世界》〔1〕




 
关于《小说世界》〔1〕

  记者先生〔2〕:
  
  我因为久已无话可说,所以久已一声不响了,昨天看见疑古君的杂感〔3〕中提起我,于是忽而想说几句话:就是对于《小说世界》是不值得有许多议论的。
  
  因为这在中国是照例要有,而不成问题的事。
  
  凡当中国自身烂着的时候,倘有什么新的进来,旧的便照例有一种异样的挣扎。例如佛教东来时有几个佛徒译经传道,则道士们一面乱偷了佛经造道经,而这道经就来骂佛经,而一面又用了下流不堪的方法害和尚,闹得乌烟瘴气,乱七八遭。(但现在的许多佛教徒,却又以国粹自命而排斥西学了,实在昏得可怜!)但中国人,所擅长的是所谓"中庸",于是终于佛有释藏,道有道藏〔4〕,不论是非,一齐存在。现在刻经处〔5〕已有许多佛经,商务印书馆也要既印日本《续藏》,又印正统《道藏》了,〔6〕两位主客,谁短谁长,便各有他们的自身来证明,用不着词费。然而假使比较之后,佛说为长,中国却一定仍然有道士,或者更多于居士与和尚:因为现在的人们是各式各样,很不一律的。
  
  上海之有新的《小说月报》,而又有旧的(?)《快活》〔7〕之类以至《小说世界》,虽然细微,也是同样的事。
  
  现在的新文艺是外来的新兴的潮流,本不是古国的一般人们所能轻易了解的,尤其是在这特别的中国。许多人渴望着"旧文化小说"(这是上海报上说出来的名词)的出现,正不足为奇;"旧文化小说"家之大显神通,也不足为怪。但小说却也写在纸上,有目共睹的,所以《小说世界》是怎样的东西,委实已由他自身来证明,连我们再去批评他们的必要也没有了。若运命,那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说他流毒中国的青年,那似乎是过虑。倘有人能为这类小说(?)所害,则即使没有这类东西也还是废物,无从挽救的。与社会,尤其不相干,气类相同的鼓词和唱本,国内非常多,品格也相像,所以这些作品(?)也再不能"火上添油",使中国人堕落得更厉害了。
  
  总之,新的年青的文学家的第一件事是创作或介绍,蝇飞鸟乱,可以什么都不理。东枝君今天说旧小说家以为已经战胜,〔8〕那或者许是有的,然而他们的"以为"非常多,还有说要以中国文明统一世界哩。倘使如此,则一大阵高鼻深目的男留学生围着遗老学磕头,一大阵高鼻深目的女留学生绕着姨太太学裹脚,却也是天下的奇观,较之《小说世界》有趣得多了,而可惜须等将来。
  
  话说得太多了,再谈罢。
  
  一月十一日,唐俟。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五日《晨报副刊》"通信"栏,题为《唐俟君来信--关于〈小说世界〉》。
  
  《小说世界》,周刊,叶劲风主编。一九二三年一月五日创刊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主要刊载鸳鸯蝴蝶派的作品。一九二八年第十七卷第一期起改为季刊,由胡怀琛主编。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出至第十八卷第四期停刊。这个刊物是为了与革新后的《小说月报》相抗衡而出版的。
  
  〔2〕 记者先生 指孙伏园(1849-1966),原名福源,浙江绍兴人,鲁迅在绍兴师范学校和北京大学任教时的学生,新潮社、语丝社成员。一九二一年秋至一九二四年冬任北京《晨报副刊》编辑。后又任北京《京报副刊》编辑。
  
  〔3〕 疑古 钱玄同的笔名。他在一九二三年一月十日《晨报副刊》"杂感"栏发表《"出人意表之外"的事》一文,批评了《小说世界》的宗旨和倾向,并摘引鲁迅《他们的花园》一诗,劝告新文学家不要与它同流合污。
  
  〔4〕 释藏 即《大藏经》,汉文佛教经典和著作的总集,分经、律、论三藏。南北朝时开始编集,宋开宝五年(972)首次雕刊一藏,凡十三万版,以后各代均有刊刻。道藏,道教经典和著作的总集。最早编成于唐开元中。宋徽宗政和年间首次刊印,以后各代均有刊刻。内容十分庞杂。通行本有明代的《正统道藏》五三○五卷,《万历续道藏》一八○卷。
  
  〔5〕 刻经处 指金陵刻经处,经营佛教经典刻印、流布的机构。
  
  〔6〕 商务印书馆于一九二三年影印出版日本藏经书院刊行的《续藏经》,一九二四年出版《正统道藏》。这两部书的广告,《小说世界》都曾登载。
  
  〔7〕 《快活》 旬刊,鸳鸯蝴蝶派刊物之一,李涵秋主编。一九二二年一月创刊于上海。同年十二月停刊,共出三十六期。世界书局发行。
  
  〔8〕 指东枝的《〈小说世界〉》一文,载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一日《晨报副刊》"杂感"栏,文中说:"小说世界的出版,其中含着极重大的意义,我们断断不可忽视的,这个意义我用'战胜'两个字来包括他。因为小说世界一出版,无论那一方面都自以为是战胜了。"
    




第二十四篇 清之人情小说




 
第二十四篇 清之人情小说

  乾隆中(一七六五年顷),有小说曰《石头记》者忽出于北京,历五六年而盛行,然皆写本,以数十金鬻于庙市。其本止八十回,开篇即叙本书之由来,谓女娲补天,独留一石未用,石甚自悼叹,俄见一僧一道,以为"形体到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好携你到隆盛昌明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去安身乐业"。于是袖之而去。

  不知更历几劫,有空空道人见此大石,上镌文词,从石之请,钞以问世。道人亦"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戚蓼生所序八十回本之第一回)

  本文所叙事则在石头城(非即金陵)之贾府,为宁国荣国二公后。宁公长孙曰敷,早死;次敬袭爵,而性好道,又让爵于子珍,弃家学仙;珍遂纵恣,有子蓉,娶秦可卿。荣公长孙曰赦,子琏,娶王熙凤;次曰政;女曰敏,适林海,中年而亡,仅遗一女曰黛玉。贾政娶于王,生子珠,早卒;次生女曰元春,后选为妃;次复得子,则衔玉而生,玉又有字,因名宝玉,人皆以为"来历不小",而政母史太君尤钟爱之。

  宝玉既七八岁,聪明绝人,然性爱女子,常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人于是又以为将来且为"色鬼";贾政亦不甚爱惜,驭之极严,盖缘"不知道这人来历。

  若非多读书识字,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能知也"(戚本第二回贾雨村云)。而贾氏实亦"闺阁中历历有人",主从之外,姻连亦众,如黛玉宝钗,皆来寄寓,史湘云亦时至,尼妙玉则习静于后园。右即贾氏谱大要,用虚线者其姻连,著×者夫妇,著G者在"金陵十二钗"之数者也。

  事即始于林夫人(贾敏)之死,黛玉失恃,又善病,遂来依外家,时与宝玉同年,为十一岁。已而王夫人女弟所生女亦至,即薛宝钗,较长一年,颇极端丽。宝玉纯朴,并爱二人无偏心,宝钗浑然不觉,而黛玉稍恚。一日,宝玉倦卧秦可卿室,遽梦入太虚境,遇警幻仙,阅《金陵十二钗正册》及《副册》,有图有诗,然不解。警幻命奏新制《红楼梦》十二支,其末阕为《飞鸟各投林》,词有云: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戚本第五回)

  然宝玉又不解,更历他梦而寤。迨元春被选为妃,荣公府愈贵盛,及其归省,则辟大观园以宴之,情亲毕至,极天伦之乐。宝玉亦渐长,于外昵秦钟蒋玉函,归则周旋于姊妹中表以及侍儿如袭人晴雯平儿紫鹃辈之间,昵而敬之,恐拂其意,爱博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线,便上来问他,"昨日夜里咳嗽的可好些?"紫鹃道,"好些了。"(宝玉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一面说,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子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子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抹了一抹,说,"穿的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春风才至,时气最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又打着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合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合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忽觉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看着竹子发了回呆。因祝妈正来挖笋修竿,便忙忙走了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一块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五六顿饭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好。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便走过来,蹲下笑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呢?"

  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作什么来招我?你难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总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雪雁听了,只当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黛玉未醒,将人参交与紫鹃。雪雁道,"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一直来寻宝玉。走到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

  (戚本第五十七回,括弧中句据程本补。)

  然荣公府虽煊赫,而"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故"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第二回)颓运方至,变故渐多;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亦屡与"无常"觌面,先有可卿自经;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二姐吞金;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遣,随殁。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

  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可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宝玉道,"回来说什么?"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儿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人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了,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宝玉忙问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道,("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说,)"没有听见叫别人。"

  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听真。"(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肠。"

  遂一径出园,往前日之处来,意为停柩在内。谁知他哥嫂见他一气,便回了进去,希图得几两发送例银。

  王夫人闻知,便赏了十两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他哥嫂听了这话,一面就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厂去了。宝玉走来扑了个空,自立了半天,别没法儿,只得翻身进入园中,待回自房,甚觉无趣,因乃顺路来找黛玉,偏他不在房中。又到蘅芜院中,只见寂静无人。

  仍往潇湘馆来,偏黛玉尚未回来。正在不知所以之际,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得了好题目来了,快走快走!"宝玉听了,只得跟了出来。彼时贾政正与众幕友谈论寻秋之胜;又说,"临散时忽然谈及一事,最是千古佳谈,'风流俊逸忠义慷慨'八字皆备。到是个好题目,大家都要作一首挽词。"众人听了,都忙请教是何等妙题。贾政乃说,"近日有一位恒王,出镇青州。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许多美女,日习武事。其姬中有一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统辖诸姬,又呼为O将军。"

  众清客都称"妙极神奇!竟以'O'下加'将军'二字,更觉妩媚风流,真绝世奇文!想这恒王也是第一风流人物了。"(戚本第七十八回,括弧中句据程本补。)

  《石头记》结局,虽早隐现于宝玉幻梦中,而八十回仅露"悲音",殊难必其究竟。比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乃有百二十回之排印本出,改名《红楼梦》,字句亦时有不同,程伟元序其前云,"然原本目录百二十卷,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

  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钞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石头记》全书至是始告成矣。"友人盖谓高鹗〔1〕,亦有序,末题"乾隆辛亥冬至后一日",先于程序者一年。

  后四十回虽数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与所谓"食尽鸟飞独存白地"者颇符,惟结末又稍振。宝玉先失其通灵玉,状类失神。会贾政将赴外任,欲于宝玉娶妇后始就道,以黛玉羸弱,乃迎宝钗。姻事由王熙凤谋画,运行甚密,而卒为黛玉所知,咯血,病日甚,至宝玉成婚之日遂卒。宝玉知将婚,自以为必黛玉,欣然临席,比见新妇为宝钗,乃悲叹复病。时元妃先薨;贾赦以"交通外官倚势凌弱"革职查抄,累及荣府;史太君又寻亡;妙玉则遭盗劫,不知所终;王熙凤既失势,亦郁郁死。宝玉病亦加,一日垂绝,忽有一僧持玉来,遂苏,见僧复气绝,历噩梦而觉;乃忽改行,发愤欲振家声,次年应乡试,以第七名中式。宝钗亦有孕,而宝玉忽亡去。贾政既葬母于金陵,将归京师,雪夜泊舟毗陵驿,见一人光头赤足,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向之下拜,审视知为宝玉。方欲就语,忽来一僧一道,挟以俱去,且不知何人作歌,云"归大荒",追之无有,"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而已。"后人见了这本传奇,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竿云:'说到酸辛事,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第一百二十回)

  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如开篇所说: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

  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钞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石头笑曰,"我师何太痴也!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不借此套,反到新鲜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至若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且环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说。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所有书中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哄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

  "(戚本第一回)

  盖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而世人忽略此言,每欲别求深义,揣测之说,久而遂多。今汰去悠谬不足辩,如谓是刺和(《谭瀛室笔记》)藏谶纬(《寄蜗残赘》)明易象(《金玉缘》评语)〔2〕之类,而著其世所广传者于下:

  一,纳兰成德〔3〕家事说 自来信此者甚多。陈康祺〔4〕(《燕下乡脞录》五)记姜宸英〔5〕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事,因及其师徐时栋〔6〕(号柳泉)之说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为'少女','姜'亦妇人之美称;'如玉''如英',义可通假。"侍御谓明珠之子成德,后改名性德,字容若。张维屏〔7〕(《诗人征略》)

  云,"贾宝玉盖即容若也;《红楼梦》所云,乃其髫龄时事。"

  俞樾(《小浮梅闲话》)亦谓其"中举人止十五岁,于书中所述颇合"。然其他事迹,乃皆不符;胡适作《红楼梦考证》〔8〕(《文存》三),已历正其失。最有力者,一为姜宸英有《祭纳兰成德文》,相契之深,非妙玉于宝玉可比;一为成德死时年三十一,时明珠方贵盛也。

  二,清世祖与董鄂妃〔9〕故事说 王梦阮沈瓶庵〔10〕合著之《红楼梦索隐》为此说。其提要有云,"盖尝闻之京师故老云,是书全为清世祖与董鄂妃而作,兼及当时诸名王奇女也。

  "而又指董鄂妃为即秦淮旧妓嫁为冒襄妾之董小宛〔11〕,清兵下江南,掠以北,有宠于清世祖,封贵妃,已而夭逝;世祖哀痛,乃遁迹五台山为僧云。孟森作《董小宛考》(《心史丛刊》三集)〔12〕,则历摘此说之谬,最有力者为小宛生于明天启甲子,若以顺治七年入宫,已二十八岁矣,而其时清世祖方十四岁。

  三,康熙朝政治状态说 此说即发端于徐时栋,而大备于蔡元培之《石头记索隐》〔13〕。开卷即云,"《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

  "于是比拟引申,以求其合,以"红"为影"朱"字;以"石头"为指金陵;以"贾"为斥伪朝;以"金陵十二钗"为拟清初江南之名士:如林黛玉影朱彝尊,王熙凤影余国柱,史湘云影陈维崧,宝钗妙玉则从徐说,旁征博引,用力甚勤。然胡适既考得作者生平,而此说遂不立,最有力者即曹雪芹为汉军,而《石头记》实其自叙也。

  然谓《红楼梦》乃作者自叙,与本书开篇契合者,其说之出实最先,而确定反最后。嘉庆初,袁枚(《随园诗话》二)已云,"康熙中,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书,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末二语盖夸,余亦有小误(如以楝为练,以孙为子),但已明言雪芹之书,所记者其闻见矣。而世间信者特少,王国维〔14〕(《静庵文集》)且诘难此类,以为"所谓'亲见亲闻'者,亦可自旁观者之口言之,未必躬为剧中之人物"也,迨胡适作考证,乃较然彰明,知曹雪芹实生于荣华,终于苓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著书西郊,未就而没;

  晚出全书,乃高鹗续成之者矣。

  雪芹名,字芹溪,一字芹圃,正白旗汉军。祖寅〔15〕,字子清,号楝亭,康熙中为江宁织造。清世祖南巡时,五次以织造署为行宫,后四次皆寅在任。然颇嗜风雅,尝刻古书十余种,为时所称;亦能文,所著有《楝亭诗钞》五卷《词钞》一卷(《四库书目》),传奇二种(《在园杂志》)。寅子,即雪芹父,亦为江宁织造,故雪芹生于南京。时盖康熙末。雍正六年,卸任,雪芹亦归北京,时约十岁。然不知何因,是后曹氏似遭巨变,家顿落,雪芹至中年,乃至贫居西郊,啜粥,但犹傲兀,时复纵酒赋诗,而作《石头记》盖亦此际。乾隆二十七年,子殇,雪芹伤感成疾,至除夕,卒,年四十余(一七一九?--一七六三)。其《石头记》尚未就,今所传者止八十回(详见《胡适文选》)。

  言后四十回为高鹗作者,俞樾(《小浮梅闲话》)云,"《船山诗草》有《赠高兰墅鹗同年》一首云,'艳情人自说《红楼》。'注云,'《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然则此书非出一手。按乡会试增五言八韵诗,始乾隆朝,而书中叙科场事已有诗,则其为高君所补可证矣。"然鹗所作序,仅言"友人程子小泉过子,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辛心,将付剞劂,公同好。子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尚不背于名教,遂襄其役。"盖不欲明言己出,而寮友则颇有知之者。鹗即字兰墅,镶黄旗汉军,乾隆戊申举人,乙卯进士,旋入翰林,官侍读,又尝为嘉庆辛酉顺天乡试同考官。其补《红楼梦》当在乾隆辛亥时,未成进士,"闲且惫矣",故于雪芹萧条之感,偶或相通。

  然心志未灰,则与所谓"暮年之人,贫病交攻,渐渐的露出那下世光景来"(戚本第一回)者又绝异。是以续书虽亦悲凉,而贾氏终于"兰桂齐芳",家业复起,殊不类茫茫白地,真成干净者矣。

  续《红楼梦》八十回本者,尚不止一高鹗。俞平伯〔16〕从戚蓼生所序之八十回本旧评中抉剔,知先有续书三十回,似叙贾氏子孙流散,宝玉贫寒不堪,"悬崖撒手",终于为僧;然其详不可考(《红楼梦辨》下有专论)。或谓"戴君诚夫见一旧时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与今本不同,荣宁籍没后,皆极萧条;宝钗亦早卒,宝玉无以作家,至沦于击柝之流。史湘云则为乞丐,后乃与宝玉仍成夫妇。闻吴润生中丞家尚藏有其本。"(蒋瑞藻《小说考证》七引《续阅微草堂笔记》)

  此又一本,盖亦续书。二书所补,或俱未契于作者本怀,然长夜无晨,则与前书之伏线亦不背。

  此他续作,纷纭尚多,如《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续红楼梦》,《红楼复梦》,《红楼梦补》,《红楼补梦》,《红楼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增补红楼》,《鬼红楼》,《红楼梦影》〔17〕等。大率承高鹗续书而更补其缺陷,结以"团圆";甚或谓作者本以为书中无一好人,因而钻刺吹求,大加笔伐。但据本书自说,则仅乃如实抒写,绝无讥弹,独于自身,深所忏悔。此固常情所嘉,故《红楼梦》至今为人爱重,然亦常情所怪,故复有人不满,奋起而补订圆满之。此足见人之度量相去之远,亦曹雪芹之所以不可及也。仍录彼语,以结此篇:

  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

  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女子?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是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己护短,一并使其泯灭。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束笔阁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俚语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照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戚本第一回)

  

  ※        ※         ※

  

  〔1〕 高鹗(约1738-约1815) 字兰墅,别署红楼外史,汉军镶黄旗人。曾官内阁中书、翰林院侍读。撰有《高兰墅集》、《月小山房遗稿》。清张问陶《赠高兰墅鹗同年》诗注云:"传奇《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今传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其后四十回一般认为系高鹗所续。

  〔2〕 刺和 和,清满洲正红旗人,姓钮祜禄氏,字致斋,官至大学士。《谭瀛室笔记》云:"和秉政时,内宠甚多,自妻以下,内嬖如夫人者二十四人,即《红楼梦》所指正副十二钗是也。"藏谶纬,汪摇都奈喜凶浮肪砭旁兀骸霸乓黄煜掠讶嗽疲骸逗炻ッ巍肺呶持椤O啻写怂担灾湓洌哂姓饕保⑽讲苎┣垡蜃逗炻ッ巍罚浜蟠狻懊鹱逯觯祷诖恕!泵饕紫螅对銎啦瓜笕冀鹩裨怠肪硎自卣判轮妒芳嵌练ā吩疲骸啊兑住吩唬歼逼渚舆逼涓福且怀幌χ剩渌衫凑呓ヒ印9式髀乃洹R徊俊妒芳恰罚ㄑ荩┮唤プ帧!

  〔3〕 纳兰成德(1655-1685) 后改名性德,字容若,清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明珠长子,曾任一等侍卫。撰有《饮水词》、《通志堂集》等。

  〔4〕 陈康祺 字钧堂,清鄞县(今属浙江)人,官至郎中。所撰《燕下乡脞录》,十六卷。

  〔5〕 姜宸英(1628-1699) 字西溟,号湛园,清慈溪(今属浙江)人。康熙己卯年(1699)为顺天乡试考官,因科场舞弊案牵连,死于狱中。撰有《湛园未定稿》、《西溟文钞》等。

  〔6〕 徐时栋(1814-1873) 字定宇,号柳泉,清鄞县(今属浙江)人。曾任内阁中书,撰有《柳泉诗文集》等。下引徐说涉及的明珠(1635-1708),姓纳兰,清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年间任刑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高澹人(1644-1703),名士奇,号江村,清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曾任礼部侍郎。撰有《清吟堂全集》、《天禄识余》等。

  〔7〕 张维屏(1780-1859) 字南山,清番禺(今属广东)人,官至江西南康知府。撰有《松心诗集、文集》等。《诗人征略》,即《国朝诗人征略》,一编六十卷,二编六十四卷。引文见二编卷九。

  〔8〕 胡适(1891-1962) 字适之,安徽绩溪人。他的《红楼梦考证》作于一九二一年,对《红楼梦》作者、版本进行了考证。

  〔9〕 清世祖 即顺治皇帝福临(1638-1661)。董鄂妃,世祖之妃,内大臣鄂硕之女。有些索隐派红学家认为董鄂妃即是董小宛。

  〔10〕 王梦阮 未详。沈瓶庵,中华书局编辑,曾编《中华小说界》杂志。王、沈合撰的《红楼梦索隐》,一九一六年附刊于中华书局出版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卷首有他们写的《红楼梦索隐提要》。

  〔11〕 冒襄(1611-1693) 字辟疆,号巢民,清初如皋(今属江苏)人。明末副贡,入清隐居不仕,撰有《巢民诗集、文集》。董小宛(1624-1651),名白,原为秦淮名妓,后为冒襄宠妾。

  〔12〕 孟森(1868-1937) 字莼荪,笔名心史,江苏武进人。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所撰《心史丛刊》,共三集,多为有关明清史的考证文章。

  〔13〕 蔡元培(1868-1940) 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曾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他在所撰《石头记索隐》中,以林黛玉为绛珠仙子,"珠"、"朱"谐音;以林黛玉所住潇湘馆比附朱彝尊的号"竹",故认为林黛玉影射朱彝尊。以"王"即"柱"字偏旁之省;"彼鬃鳌肮保醴镏蛟弧扮觥保炊巴酢弊窒嗔玻嗜衔跷醴锛从吧溆喙R猿挛伦制淠辍⒑佩攘辏胧废嬖扑濉镑梓搿币艚嗜衔废嬖萍从吧涑挛隆

  〔14〕 王国维(1877-1927) 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撰有《宋元戏曲史》、《观堂集林》等。引文见《静安文集-红楼梦评论》。

  〔15〕 曹寅(1658-1712) 曾官通政使,苏州、江宁织造。主持刊刻《全唐诗》、《佩文韵府》。所撰传奇二种为《虎口余生》、《续琵琶记》。下文"清世祖"应作"清圣祖"。

  〔16〕 俞平伯 名铭衡,浙江德清人。所著《红楼梦辨》,一九二三年出版(后经修订,改名《红楼梦研究》,一九五二年出版)。

  〔17〕 《后红楼梦》 逍遥子撰,三十回,乾嘉间刊本。《续红楼梦》,同名者有二种:一为秦子忱撰,三十卷,嘉庆四年抱瓮轩刊本;

  一为题"海圃主人手制",四十回,嘉庆间刊本。《红楼复梦》,题"红香阁小和山樵南阳氏编辑",一百回,嘉庆十年金谷园刊本。《红楼梦补》,归锄子撰,四十八回,嘉庆二十四年藤花榭刊本。《红楼幻梦》,花月痴人撰,二十四回,道光二十三年疏影斋刊本。《红楼圆梦》,梦梦先生撰,三十一回,嘉庆十九年红蔷阁写刻本。《增补红楼》,稚介宰兀拦馑哪昕尽!豆砗炻ァ罚辞刈映馈缎炻ッ巍罚痪荨垛阌衤ゴ允樘嵋吩兀骸笆鞘樽饔凇逗蠛炻ッ巍分螅艘云渌倒硪玻泛粑豆砗炻ァ贰!薄逗炻ッ斡啊罚崎锻馐罚ㄒ幻骱⑷耍┳幕兀庑魅瓯本┚壅涮没钭挚尽!逗炻ズ竺巍贰ⅰ逗炻ゲ姑巍贰ⅰ逗炻ブ孛巍贰ⅰ逗炻ピ倜巍罚醇#ㄒ陨暇菀凰凇逗炻ッ问槁肌罚  

    




 

序〔2〕




 
序〔2〕

  爱罗先珂君的创作集第二册是《最后的叹息》,去年十二月初由丛文阁在日本东京出版,内容是这一篇童话剧《桃色的云》,和两篇短的童话,一曰《海的王女和渔夫》,一曰《两个小小的死》。那第三篇,已经由我译出,于今年正月间绍介到中国了。

  然而著者的意思却愿意我早译《桃色的云》: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一篇更胜于先前的作品,而且想从速赠与中国的青年。但这在我是一件烦难事。日本语原是很能优婉的,而著者又善于捉住他的美点和特长,这就使我很失了传达的能力。

  可是延到四月,为要救自己的爽约的苦痛计,也终于定下开译的决心了,而又正如豫料一般,至少也毁损了原作的美妙的一半,成为一件失败的工作;所可以自解者,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惟其内容,总该还在,这或者还能够稍慰读者的心罢。

  至于意义,大约是可以无须乎详说的。因为无论何人,在风雪的呼号中,花卉的议论中,虫鸟的歌舞中,谅必都能够更洪亮的听得自然母的言辞〔3〕,更锋利的看见土拨鼠和春子的运命〔4〕。世间本没有别的言说,能比诗人以语言文字画出自己的心和梦,更为明白晓畅的了。

  在翻译之前,承S.F.君〔5〕借给我详细校过豫备再版的底本,使我改正了许多旧印本中错误的地方;翻译的时候,SH君〔6〕又时时指点我,使我懂得许多难解的地方;初稿印在《晨报副镌》上的时候,孙伏园君加以细心的校正;译到终结的时候,著者又加上四句白鹄的歌,使这本子最为完全;我都很感谢。

  我于动植物的名字译得很杂乱,别有一篇小记附在卷尾,是希望读者去参看的。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日重校毕,并记。

  ※        ※         ※

  〔1〕《桃色的云》 爱罗先珂以日文写作的三幕童话剧,译文曾陆续发表于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五日至六月二十五日的《晨报副镌》。单行本于一九二三年七月北京新潮社出版,列为《文艺丛书》之一。一九二六年起改由北新书局出版,一九三四年起又改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

  〔2〕本文最初收入新潮社出版的《桃色的云》初版,系据《将译〈桃色的云〉以前的几句话》和《〈桃色的云〉第二幕第三节中译者附白》二文补充改定。因改动较多,故所据二文仍收入本书。

  〔3〕自然母的言辞 剧本中的自然母认为"强者生存弱者灭亡"是自然的"第一的法则",而"第一等的强者"应是"对于一切有同情,对于一切都爱"的人,而非暴力者。

  〔4〕土拨鼠和春子的运命 剧本中土拨鼠和春子都是被"强者世界"迫害致死的人物。

  〔5〕S.F. 日本人福冈诚一(Fukuoka Seiichi)的简写,世界语学者,爱罗先珂的朋友,曾编辑爱罗先珂的日文著作。

  〔6〕SH 未详。

    




《嵇康集》逸文考〔1〕




 
《嵇康集》逸文考〔1〕

  嵇康《游仙诗》云:翩翩凤辖,逢此网罗。(《太平广记》四百引《续齐谐记》〔2〕。)嵇康有《白首赋》。(《文选》二十三《谢惠连秋怀诗》李善注〔3〕。)嵇康《怀香赋序》曰:余以太簇之月,登于历山之阳,仰眺崇冈,俯察幽坂。乃睹怀香,生蒙楚之间。曾见斯草,植于广厦之庭,或被帝王之囿;怪其遐弃,遂迁而树于中唐。华丽则殊采阿那,芳实则可以藏书。又感其弃本高崖,委身阶庭,似傅说显殷,四叟归汉,故因事义赋之。(《艺文类聚》八十一。案《太平御览》九百八十三引嵇含《槐香赋》,文与此同;《类聚》以为康作,非也。严可均辑《全三国文》据《类聚》录之;张溥本亦存其目,并误〔4〕。)嵇康《酒赋》云:重酎至清,渊凝冰洁,滋液兼备,芬芳□□〔5〕。(《北堂书钞》一百四十八。案同卷又引嵇含《酒赋》云:"浮萍连,醪华鳞设。"疑此四句亦嵇含之文。)嵇康《蚕赋》曰: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6〕(《太平御览》八百十四。)嵇康《琴赞》云:懿吾雅器,载璞灵山;体具德真,清和自然。澡以春雪,澹若洞泉;温乎其仁,玉润外鲜。昔在黄农,神物以臻;穆穆重华,托心五弦。("托心"《书钞》作"记以",据《初学记》十六引改。)闲邪纳正,其仙。宣和养气,(《初学记》十六两引,一作"素"。)介乃遐年。

  (《北堂书钞》一百九。)〔7〕嵇康《太师箴》〔8〕曰:若会酒坐,见人争语,其形势似欲转盛,便当舍去,此斗之兆也。(《太平御览》四百九十六。

  严可均曰:"此疑是序,未敢定之。"今案:此《家诫》也,见本集第十卷;《御览》误题尔。)嵇康《灯铭》: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耀,华缦长舒。(见《全三国文》,不著所出。今案:《杂诗》〔9〕也,见本集第一卷,亦见《文选》。)《嵇康集目录》(《世说》注,《御览》引作《嵇康集序》)曰:孙登者,字公和,不知何许人。无家属,于汲县北山土窟中得之。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好读《易》;鼓一弦琴。见者皆亲乐之;每所止家,辄给其衣服饮食,得无辞让。(《魏志》《王粲传》注,《世说新语》《萜纷ⅲ队馈范撸志虐倬攀拧#讹滴募肌纷⒃唬汉幽谏率仳4ǎ焦甯浮BR>
  (《文选》《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10〕李善注。)《嵇康文集录》注曰:阿都,吕仲悌,东平人也。(同上)

  ※        ※         ※

  〔1〕本篇当写定于一九二四年六月之前。附鲁迅校本《嵇康集》后,收入一九三八年版《鲁迅全集》第九卷。

  〔2〕《太平广记》 类书,宋代李P等编,五百卷。主要收录六朝至宋初的小说、笔记,引书四百七十余种,分九十二类。《续齐谐记》,志怪小说集,南朝梁吴均著,一卷。续南朝宋东阳无疑《齐谐记》(已佚)而作,故名。

  〔3〕谢惠连(397-433) 南朝宋文学家,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曾任彭城王刘义康法曹参军,有《谢法曹集》。李善(约630-689),唐代扬州江都(今属江苏)人。高宗时官崇文馆学士。曾注《昭明文选》。

  〔4〕按宋本《艺文类聚》所收《怀香赋序》署嵇含作,别本误署嵇康。嵇含(263-306),字君道,嵇康侄孙。晋初任襄城太守。严可均(1762-1843),字景文,号铁桥,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清代学者。所编《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为文总集,七六四卷。按该书据《艺文类聚》收《怀香赋序》于嵇康文中,又据《太平御览》收《槐香赋》并序于嵇含文中,二序实为一篇。张溥(1602-1641),字天如,太仓(今属江苏)人,明代文学家。编有《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内收《嵇中散集》,集中全录《怀香序》,非仅存其目

  〔5〕芬芳□□ 清代孔广陶校本《北堂书钞》引此句缺二字,明代陈禹谟本《北堂书钞》作"芬菲骸薄BR>
  〔6〕《蚕赋》 这里题作嵇康《蚕赋》的两句引文出自荀卿《赋篇》,《太平御览》题撰人为"荀卿",篇名作《蚕赋》;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转引《御览》时误题撰人为嵇康。

  〔7〕"穆穆重华"等六句,据孔广陶本《北堂书钞》。陈禹谟本作"穆穆重华,五弦始兴。闲邪纳正,感扬悟灵。宣和养气,介乃遐龄。"按《初学记》卷十六引"闲闲纳正,宣和养素"二句,题嵇康《琴赞》;引"穆穆重华,托心五弦,宣和养气,介乃遐年"四句,误题嵇康《琴赋》。

  〔8〕《太师箴》 嵇康所作的一篇讽诫皇帝的文章,见鲁迅校本《嵇康集》卷十。

  〔9〕《杂诗》 嵇康所作的一首四言诗,见鲁迅校本卷一,即《四言诗十一首》之十一;黄省曾刻本则单列,另题《杂诗一首》。此诗又见《文选》卷二十九。

  〔10〕《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 见鲁迅校本《嵇康集》卷二。

  山巨源即山涛(205-283),字巨源,河内怀(今河南武陟)人,嵇康友人。魏末任选曹郎,曾推荐嵇康接替自己的职务,嵇康鄙弃他依附司马氏集团,写信与之绝交。

    




所闻




 
所闻

  (1932年)

  华灯照宴敞豪门,娇女严妆侍玉樽。

  忽忆情亲焦土下,佯看罗袜掩啼痕。

  

  十二月

  

  《鲁迅日记》1932年12月31日:"为内山夫人写云:(略)。"许寿裳《怀旧》:"这是一方写豪奢,一方写无告,想必是1932年'一二八'闸北被炸毁后的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