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 清之以小说见才学者




 
第二十五篇 清之以小说见才学者

  以小说为庋学问文章之具,与寓惩劝同意而异用者,在清盖莫先于《野叟曝言》〔1〕。其书光绪初始出,序云康熙时江阴夏氏作,其人"以名诸生贡于成均,既不得志,乃应大人先生之聘,辄祭酒帷幕中,遍历燕晋秦陇。继而假道黔蜀,自湘浮汉,溯江而归。所历既富,于是发为文章,益有奇气,然首已斑矣。(自是)屏绝进取,壹意著书",成《野叟曝言》二十卷,然仅以示友人,不欲问世,迨印行时,已小有缺失;一本独全,疑他人补足之。二本皆无撰人名,金武祥(《江阴艺文志》凡例)则云夏二铭作。二铭,夏敬渠之号也;光绪《江阴县志》(十七《文苑传》)云,"敬渠,字懋修,诸生;英敏绩学,通史经,旁及诸子百家礼乐兵刑天文算数之学,靡不淹贯。生平足迹几遍海内,所交尽贤豪。著有《纲目举正》,《经史余论》,《全史约编》,《学古编》,诗文集若干卷。"与序所言者颇合,惟列于赵曦明〔2〕之后,则乾隆中盖尚存。

  《野叟曝言》庞然巨帙,回数多至百五十四回,以"奋武揆文天下无双正十熔经铸史人间第一奇书"二十字编卷,即作者所以浑括其全书。至于内容,则如凡例言,凡"叙事,说理,谈经,论史,教孝,劝忠,运筹,决策,艺之兵诗医算,情之喜怒哀惧,讲道学,辟邪说,"无所不包,而以文白为之主。白字素臣,"是铮铮铁汉,落落奇才,吟遍江山,胸罗星斗。说他不求宦达,却见理如漆雕;说他不会风流,却多情如宋玉。挥毫作赋,则颉颃相如;抵掌谈兵,则伯仲诸葛,力能扛鼎,退然如不胜衣;勇可屠龙,凛然若将陨谷。旁通历数,下视一行;闲涉岐黄,肩随仲景。以朋友为性命;奉名教若神明。真是极有血性的真儒,不识炎凉的名士。他平生有一段大本领,是止崇正学,不信异端;有一副大手眼,是解人所不能解,言人所不能言"(第一回)。然而明君在上,君子不穷,超擢飞腾,莫不如意。书名辟鬼,举手除妖,百夷慑于神威,四灵集其家囿。文功武烈,并萃一身,天子崇礼,号曰"素父"。而仍有异术,既能易形,又工内媚,姬妾罗列,生二十四男。男又大贵,且生百孙;孙又生子,复有云孙。其母水氏年百岁,既见"六世同堂",来献寿者亦七十国;皇帝赠联,至称为"镇国卫圣仁孝慈寿宣成文母水太君"(百四十四回)。凡人臣荣显之事,为士人意想所能及者,此书几毕载矣,惟尚不敢希帝王。至于排斥异端,用力尤劲,道人释子,多被诛夷,坛场荒凉,塔寺毁废,独有"素父"一家,乃嘉祥备具,为万流宗仰而已。

  《野叟曙言》云是作者"抱负不凡,未得黼黻休明,至老经猷莫展",因而命笔,比之"野老无事,曝日清谈"(凡例云)。可知学寄慨,实其主因,圣而尊荣,则为抱负,与明人之神魔及佳人才子小说面目似异,根柢实同,惟以异端易魔,以圣人易才子而已。意既夸诞,文复无味,殊不足以称艺文,但欲知当时所谓"理学家"之心理,则于中颇可考见。

  雍正末,江阴人杨名时〔3〕为云南巡抚,其乡人拔贡生夏宗澜〔4〕尝从之问《易》,以名时为李光地〔5〕门人,故并宗光地而说益怪。乾隆初,名时入为礼部尚书,宗澜亦以经学荐授国子监助教,又历主他讲席,仍终身师名时(《四库书目》六及十《江阴志》十六及十七)。稍后又有诸生夏祖熊〔6〕,亦"博通群经,尤笃好性命之学,患二氏说漫衍,因复考辨以归于正"(《江阴志》十七)。盖江阴自有杨名时(卒赠太子太傅谥文定)而影响颇及于其乡之士风;自有夏宗澜师杨名时而影响又颇及唯一盛业,故若文白者之言行际遇,固非独作者一人之理想人物矣。文白或云即作者自寓,析"夏"字作之;又有时太师,则杨名时也,其崇仰盖承夏宗澜之绪余,然因此遂或误以《野叟曝言》为宗澜作。

  欲于小说见其才藻之美者,则有屠绅《史》二十卷。绅字贤书,号笏岩,亦江阴人,世业农。绅幼孤,而资质聪敏,年十三即入邑庠,二十成进士,寻授云南师宗县知县,迁寻甸州知州,五校乡闱,颇称得士,后为广州同知。嘉庆六年以候补在北京,暴疾卒于客舍,年五十八(一七四四--一八○一)。绅豪放嫉俗,生平慕汤显祖之为人,而作吏颇酷,又好内,姬侍众多(已上俱见《鹗亭诗话》附录);为文则务为古涩艳异,晦其义旨,志怪有《六合内外琐言》,杂说有《鹗亭诗话》(见第二十二篇),皆如此。《史》为长篇,署"磊山房原本",金武祥(《粟香随笔》二)云是绅作。〔8〕书中有桑生,盖作者自寓,其言有云,"予,甲子生也。"与绅生年正同。开篇又云,"在昔吴依官于粤岭,行年大衍有奇,海隅之行,若有所得,辄就见闻传闻之异辞,汇为一编。"且假傅鼐〔9〕I苗之事(在乾隆六十年)为主干,则始作当在嘉庆初,不数年而毕;有五年四月小停道人序。次年,则绅死矣。

  《史》首即言闽人桑生海行,舟败堕水,流至甲子石之外澳,为捕鱼人所救,引以见甘鼎。鼎官指挥,方奉檄筑城防寇,求地形家,见生大喜,如其图依甲子石为垣,遂成神奇之城,敌不能瞰。又于地穴中得三箧书,其一凡二十卷,'题曰'彻土作稼之文,归墟野凫氏画'。又一箧为天人图,题曰'眼藏须弥僧道作'。又一箧为方书,题曰'六子携持极老人口授'。生谓指挥曰,'此书明明授我主宾矣。何言之?彻土,桑也;作稼,甘也。'营龛于秘室,置之;行则藏枕中;有所求发明,则拜而同启视;两人大悦。"(第一回)已而有邝天龙者为乱,自署广州王,其党娄万赤有异术,则翊辅之。甘鼎进讨;有龙女来助,擒天龙,而万赤逸去。鼎以功晋位镇抚,仍随石珏协剿海寇,又破交人;万赤在交址,则仍不能得。旋擢兵马总帅,赴楚蜀黔广备九股苗,遂与诸苗战,多历奇险,然皆胜,其一事云:

  须臾,苗卒大呼曰,"汉将不敢见阵耶?"季孙引五百人,翼而进。两旗忽下,地中飞出滴血鸡六,向汉将啼;又六犬皆火色,亦嚎声如豺。军士面灰死,木立,仅倚其械。矩儿飞椎凿六犬脑,皆裂。木兰袖蛇医,引之啄一鸡,张喙死;五鸡连栖而不鸣。惟见瓦片所图鸡犬形,狼藉于地,实非有二物也。复至金大都督营中,则癞牛病马各六,均有皮无毛;士卒为角触足踏者皆死,一牛金大都督之足,已齿陷于骨;矩儿挥两戚落牛首,齿仍不脱;木兰急遣虎头神凿去其齿,足骨亦折焉,令左右舁归大营。牛马奔突无所制,木兰以鲤鳞帕撒之,一鳞露一剑,并斫一十牛马。其物各吐火四五尺,鳞剑为之焦灼,火大延烧,牛马皆叫嚣自得。见猕猴掷身入,举手作霹雳声,暴雨灭火,平地起水丈余,牛马俱浸死。木兰喜曰,"吾固知乐王子能传灭火真人衣钵矣。"水退,见牛马皆无有,乃砌壁之破瓮朱书牛马字:

  是为妖之"穷神尽化"云。(卷九)

  娄万赤亦在苗中,知交址将有事,潜归。甘鼎至广州,与抚军区星进击交址。区用犷儿策,疾薄宜京,斩关而入,擒其王,交民悉降;甘则由水道进,列营于江桥北。

  娄万赤与其师李长脚斗法于江桥南。李长脚变金井给万赤,即坠入,忽有铁树挺出,井阑撑欲破。

  犷儿引庆喜至,出白罗巾掷树巅,砉然有声,铁树不复见,李长脚复其形,觅万赤,卧桥畔沙石间。遂袖出白壶子一器,持向万赤顶骨咒曰,咒毕,举手振一雷。

  万赤精气已铄,跃入江中,将随波出海。木兰呼鳞介士百人追之飘浮,所在必见吆喝,乃变为鞍。乘海蟹空腹,入之,以为"藏身之固"矣,交址人善捞蟹者,得是物如箕,大喜,刳蟹将取其腹腴,一虫随手出,倏坠地化为人形,俄顷长大,固俨然盲僧焉,询之不复语。有屠者携刀来视,咄咄曰,"蟹腹自有'仙人',一名'和尚',要是谑语;断无别肠容此妖物,不诛戮之,吾南交祸未已也。"挥刀斫其首。时甘君已入城,与区抚军议班师矣;常越所部卒持盲僧首以献,转告两元戎。桑长史进曰,"斯必万赤头也。记天人第二图为大蟹浮海中,篆云'横行自毙'。某当初疑万赤先亡,乃今始验。"适李长脚入辞,视其头笑曰,"此贼以水火阴阳,为害中国,不死于黄钺而死于屠刀,固犬豕之流耳。仙骨何有哉?

  "(卷二十)

  自是交址平。桑生还闽;甘鼎亦弃官去,言将度庾岭云。

  《史》神态,仿佛甚奇,然探其本根,则实未离于神魔小说;其缀以亵语,固由作者禀性,而一面亦尚承明代"世情书"之流风。特缘勉造硬语,力拟古书,成诘屈之文,遂得掩凡近之意。洪亮吉〔10〕(《北江诗话》)评其诗云,"如栽盆红药,蓄沼文鱼。"汪〔11〕序其《鹗亭诗话》云,"貌渊奥而实平易,然笔致逋峭可喜。"即谓虽华艳而乏天趣,徒奇崛而无深意也。《史》亦然,惟以其文体为他人所未试,足称独步而已。

  以排偶之文试为小说者,则有陈球之《燕山外史》八卷。

  球字蕴斋,秀水诸生,家贫,以卖画自给,工骈俪,喜传奇,因有此作(《光绪嘉兴府志》五十二)。自谓"史体从无以四六为文,自我作古,极知僭妄,第行于稗乘,当希末减"。盖未见张《游仙窟》(见第八篇),遂自以为独创矣。

  其本成于嘉庆中(约一八一○),专主词华,略以寄慨,故即取明冯梦桢所撰《窦生传》〔12〕为骨干,加以敷衍,演为三万一千余言。传略谓永乐时有窦绳祖,本燕人,就学于嘉兴,悦贫女李爱姑,迎以同居;久之,父迫令就婚淄川宦族,遂绝去。爱姑复为金陵鹾商所绐,辗转落妓家,得侠士马遴之助,终复归窦,而大妇甚妒,虐遇之,生不能堪,偕爱姑遁去,会有唐赛儿之乱,又相失。比生复归,则资产已空,妇亦求去,孑然止存一身,而爱姑忽至,自言当日匿尼庵中,今遂返矣。

  是年窦生及第,累官至山东巡抚;迎爱姑入署如命妇。未几生男,求乳媪,有应者,则前大妇也,再嫁后夫死子殇,遂困顿为贱役,而生仍优容之。然妇又设计害马遴,主亦牵连得罪;顾终竟昭雪复官,后与爱姑皆仙去。其事殊庸陋,如一切佳人才子小说常套,而作者奋然有取,则殆缘转折尚多,足以示行文手腕而已,然语必四六,随处拘牵,状物叙情,俱失生气,姑勿论六朝俪语,即较之张之作,虽无其俳谐,而亦逊其生动也。仍录其叙窦生为父促归,爱姑怅怅失所之辞,以备一格:

  其父内存爱犊之思,外作搏牛之势,投鼠奚遑忌器,打鸭未免惊鸳;放之豚,追来入,丧家之犬,叱去还家。疾驱而身弱如羊,遂作补牢之计,严锢而人防似虎,终无出柙之时;所虞龙性难驯,拴于铁柱,还恐猿心易动,辱以蒲鞭。由是姑也蔷薇架畔,青黛将颦,薛荔墙边,红花欲悴,托意丁香枝上,其意谁知,寄情豆蔻梢头,此情自喻。而乃莲心独苦,竹沥将枯,却嫌柳絮何情,漫漫似雪,转恨海棠无力,密密垂丝。才过迎春,又经半夏,采葑采葛,只自空期,投李投桃,俱为陈迹,依稀梦里,徒栽侍女之花,抑郁胸前,空带宜男之草。未能蠲忿,安得忘忧?鼓残瑟上桐丝,奚时续断,剖破楼头菱影,何日当归?岂知去者益远,望乃徒劳,昔虽音问久疏,犹同乡井,后竟梦魂永隔,忽阻山川。室迩人遐,每切三秋之感,星移物换,仅深两地之思。(卷二)

  至光绪初(一八七九),有永嘉傅声谷注释之,然于本文反有删削。

  雍乾以来,江南人士惕于文字之祸,因避史事不道,折而考证经子以至小学,若艺术之微,亦所不废;惟语必征实,忌为空谈,博识之风,于是亦盛。逮风气既成,则学者之面目亦自具,小说乃"道听途说者之所造",史以为"无可观",故亦不屑道也;然尚有一李汝珍之作《镜花缘》。汝珍字松石,直隶大兴人,少而颖异,不乐为时文,乾隆四十七年随其兄之海州任,因师事凌廷堪〔13〕,论文之暇,兼及音韵,自云"受益极多",时年约二十。其生平交游,颇多研治声韵之士;

  汝珍亦特长于韵学,旁及杂艺,如壬遁星卜象纬,以至书法弈道多通。顾不得志,盖以诸生终老海州,晚年穷愁,则作小说以自遣,历十余年始成,道光八年遂有刻本。不数年,汝珍亦卒,年六十余(约一七六三--一八三○)。于音韵之著述有《音鉴》〔14〕,主实用,重今音,而敢于变古(以上详见新标点本《镜花缘》卷首胡适《引论》)。盖惟精声韵之学而仍敢于变古,乃能居学者之列,博识多通而仍敢于为小说也;惟于小说又复论学说艺,数典谈经,连篇累牍而不能自己,则博识多通又害之。

  《镜花缘》凡一百回,大略叙武后于寒中欲赏花,诏百花齐放;花神不敢抗命,从之,然又获天谴,谪于人间,为百女子。时有秀才唐敖,应试中探花,而言官举劾,谓与叛人徐敬业辈有旧,复被黜,因慨然有出尘之想,附其妇弟林之洋商舶遨游海外,跋涉异域,时遇畸人,又多睹奇俗怪物,幸食仙草,"入圣超凡",遂入山不复返。其女小山又附舶寻父,仍历诸异境,且经众险,终不遇;但从山中一樵父得父书,名之曰闺臣,约其"中过才女"后可相见;更进,则见荒冢,曰镜花冢;更进,则入水月村;更进,则见泣红亭,其中有碑,上镌百人名姓,首史幽探,终毕全贞,而唐闺臣在第十一。人名之后有总论,其文有云:

  泣红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盖主人自言穷探野史,尝有所见,惜湮没无闻,而哀群芳之不传,因笔志之。结以花再芳毕全贞者,盖以群芳沦落,几至澌灭无闻,今赖斯而不朽,非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琼林琪树,合璧骈珠,故以全贞毕焉。(第四十八回)

  闺臣不得已,遂归;值武后开科试才女,得与试,且亦入选,名次如碣文。于是同榜者百人大会于宗伯府,又连日宴集,弹琴赋诗,围棋讲射,蹴鞠斗草,行令论文,评韵谱,解《毛诗》,尽觞咏之乐。已而有两女子来,自云考列四等才女,而实风姨月姊化身,旋复以文字结嫌,弄风惊其坐众。魁星则现形助诸女;麻姑亦化为道姑,来和解之,于是即席诵诗,皆包含坐中诸人身世,自过去及现在,以至将来,间有哀音,听者黯淡,然不久意解,欢笑如初。末则文芸起兵谋匡复,才女或亦在军,有死者;而武家军终败。于是中宗复位,仍尊太后武氏为则天大圣皇帝。未几,则天下诏,谓来岁仍开女试,并命前科众才女重赴"红文宴",而《镜花缘》随毕。然以上仅全局之半,作者自云欲知"镜中全影,且待后缘",则当有续书,然竟未作。

  作者命笔之由,即见于《泣红亭记》,盖于诸女,悲其销沉,爰托稗官,以传芳烈。书中关于女子之论亦多,故胡适以为"是一部讨论妇女问题的小说,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男女应该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选举制度"(详见本书《引论》四)。其于社会制度,亦有不平,每设事端,以寓理想;惜为时势所限,仍多迂拘,例如君子国民情,甚受作者叹羡,然因让而争,矫伪已甚,生息此土,则亦劳矣,不如作诙谐观,反有启颜之效也。

  说话间,来到闹市,只见一隶卒在那里买物,手中拿着货物道,"老兄如此高货,却讨恁般贱价,教小弟买去,如何能安?务求将价加增,方好遵教。若再过谦,那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了。"只听卖货人答道,"既承照顾,敢不仰体。但适才妄讨大价,已觉厚颜;不意老兄反说货高价贱,岂不更教小弟惭愧?况敝货并非'言无二价',其中颇有虚头。俗云'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今老兄不但不减,反要加增,如此克己,只好请到别家交易,小弟实难遵命。"唐敖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原是买物之人向来俗谈;至'并非言无二价,其中颇有虚头',亦是买者之话。不意今皆出于卖者之口,倒也有趣。"只听隶卒又说道,"老兄以高货讨贱价,反说小弟'克己',岂不失了忠恕之道?凡事总要彼此无欺,方为公允。试问'那个腹中无算盘',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谈之许久,卖货人执意不增。隶卒赌气,照数付价,拿了一半货物,刚要举步。卖货人那里肯依,只说"价多货少",拦住不放。路旁走过两个老翁,作好作歹,从公评定,令隶卒照价拿了八折货物,这才交易而去。

  唐敖道,"如此看来,这几个交易光景,岂非'好让不争'的一幅行乐图么?我们还打听甚么?且到前面再去畅游。如此美地,领略领略风景,广广见识,也是好的。"(第十一回《观雅化闲游君子邦》)

  又其罗列古典才艺,亦殊繁多,所叙唐氏父女之游行,才女百人之聚宴,几占全书什七,无不广据旧文(略见钱静方《小说丛考》上)〔15〕,历陈众艺,一时之事,或亘数回。而作者则甚自喜,假林之洋之打诨,自论其书云,"这部'少子',乃圣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读书人做的。这人就是老子的后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经》,讲的都是元虚奥妙。他这'少子'虽以游戏为事,却暗寓劝善之意,不外风人之旨。上面载着诸子百家,人物花鸟,书画琴棋,医卜星相,音韵算法,无一不备。还有各样灯谜,诸般酒令,以及双陆马吊,射鹄蹴拢凡萃逗髦职傧分唷<伎山獾盟В部闪钊伺绶埂!保ǘ兀└且晕踔懔鳎囊罩兴粒灰嘤搿锻虮θ椤贰6〕为邻比矣。惟经作者匠心,剪裁运用,故亦颇有虽为古典所拘,而尚能绰约有风致者,略引如下:

  多九公道,"林兄如饿,恰好此地有个充饥之物。"随向碧草丛中摘了几枝青草。林之洋接过,只见这草宛如韭菜,内有嫩茎,开着几朵青花,即放入口内,不觉点头道,"这草一股清香,倒也好吃。请问九公,他叫甚么名号?"唐敖道,"小弟闻得海外鹊山有青草,花如韭,名'祝余',可以疗饥。大约就是此物了。"

  多九公连连点头。于是又朝前走。只见唐敖忽然路旁折了一枝青草,其叶如松,青翠异常,叶上生着一子,大如芥子,把子取下,手执青草道,"舅兄才吃祝余,小弟只好以此奉陪了。"说罢,吃入腹内。又把那个芥子放在掌中,吹气一口,登时从那子中生出一枝青草来,也如松叶,约长一尺,再吹一口,又长一尺,一连吹气三口,共有三尺之长,放在口边,随又吃了。林之洋笑道,"妹夫要这样很嚼,只怕这里青草都被你吃尽哩。这芥子忽变青草,这是甚故?"多九公道,"此是'蹑空草',又名'掌中芥'。取子放在掌中,一吹长一尺,再吹又长一尺,至三尺止。人若吃了,能立空中,所以叫作蹑空草。"

  林之洋道,"有这好处,俺也吃他几枝,久后回家,傥房上有贼,俺蹑空追他,岂不省事。"于是各处寻了多时,并无踪影。多九公道,"林兄不必找了。此草不吹不生。

  这空山中有谁吹气栽他?刚才唐兄吃的,大约此子因鸟雀啄食,受了呼吸之气,因此落地而生,并非常见之物,你却从何寻找?老夫在海外多年,今日也是初次才见。若非唐兄吹他,老夫还不知就是蹑空草哩。"(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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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野叟曝言》 清夏敬渠(1705-1787)撰。此书有清光绪七年(1881)毗陵汇珍楼活字本,二十册,一五二回,其中缺一三二回至一三五回,第一三六回仅存末页。又有光绪八年(1882)申报馆排印本,二十卷,一五四回,增多两回,原本缺失者皆已补全;卷首有光绪壬午年(1882)西岷山樵序。夏敬渠除《野叟曝言》外,尚撰有《浣玉轩集》等。

  〔2〕 赵曦明(1704-1787) 字敬夫,号瞰江山人,清江阴(今属江苏)人,撰有《桑梓见闻录》、《颜氏家训注》等。

  〔3〕 杨名时(1661-1757) 字宾实,号凝斋,清江阴(今属江苏)人,官至礼部尚书兼国子监祭酒。撰有《易义随记》、《诗义记讲》等。

  〔4〕 夏宗澜 字起八,清江阴人。由拔贡生荐授国子监助教。撰有《易卦记》等。

  〔5〕 李光地(1642-1718) 字晋卿,号榕村,清安溪(今属福建)人,官至文渊阁大学士。主编《性理精义》、《朱子大全》等书,另撰有《榕村全集》等。

  〔6〕 夏祖熊 字梦占,清江阴人。撰有《易学大成》等。

  〔7〕 程朱 指北宋程颢、程颐和南宋朱熹。程颢(1032-1085),字伯淳,人称明道先生,洛阳(今属河南)人。程颐(1033-1107),字正叔,人称伊川先生,程颢之弟。二人著作经朱熹编为《二程全书》。朱熹,参看本卷第88页注〔15〕。陆王,指南宋陆九渊和明王守仁。

  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号存斋,南宋金溪(今属江西)人。

  有《象山先生全集》。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号阳明,明余姚(今属浙江)人。有《王文成公全书》。程朱学说偏于客观唯心主义,陆王学说偏于主观唯心主义。

  〔8〕 关于《史》撰者,据《粟香随笔》卷二云:"屠笏岩刺史,名绅,又号贤书。所著有《六合内外琐言》二十卷,署黍余裔孙编。《史》二十卷,署磊山人撰,近年上海以洋版刷印,流传颇广。"

  〔9〕 傅鼐(1758-1811) 字重庵,清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历任宁洱知县、凤凰厅同知、湖南按察使。乾隆末至嘉庆中,曾于湘黔一带镇压苗民起义。

  〔10〕 洪亮吉(1746-1809) 字稚存,号北江,清阳湖(今江苏常州)人,曾由编修出督贵州学政。撰有《洪北江全集》等。

  〔11〕 汪(1828-1891) 字芙生,号谷庵,清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有《随山馆集》等。

  〔12〕 冯梦桢(1548-1605) 字开之,明秀水(今浙江嘉兴)人,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撰有《历代贡举志》、《快雪堂集》等。所撰《窦生传》,叙窦绳祖与李爱姑悲欢离合的故事。此传亦载小说《燕山外史》卷首。

  〔13〕 凌廷堪(1755-1809) 字次仲,清歙县(今属安徽)人,曾任宁国府学教授。撰有《燕乐考原》、《校礼堂文集》等。

  〔14〕 《音鉴》 李汝珍撰,六卷,系研究南北方音的音韵学著作。

  〔15〕 据钱静方《小说丛考-镜花缘考》载,该书所叙"君子国见张华《博物志》","大人国见《山海经》","毗骞国见《南史》"等。

  〔16〕 《万宝全书》 旧题明陈继儒纂辑,清毛焕文增补。正编二十卷,续编六卷。内容多载日用生活知识,兼杂酒令、灯谜、博戏、卜筮等。  

    




 

《嵇康集》著录考〔1〕




 
《嵇康集》著录考〔1〕

  《隋书》《经籍志》: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三卷。(梁十五卷,录一卷。)

  《唐书》《经籍志》:《嵇康集》十五卷。

  《新唐书》《艺文志》:《嵇康集》十五卷。

  《宋史》《艺文志》:《嵇康集》十卷。

  《崇文总目》〔2〕:《嵇康集》十卷。

  郑樵《通志》《艺文略》: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五卷。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3〕:《嵇康集》十卷。右魏嵇康叔夜也,谯国人。康美词气,有丰仪,不事藻饰。学不师受,博览该通;长好老庄,属文玄远。以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景元初,钟会谮于晋文帝,遇害。

  尤袤《遂初堂书目》〔4〕:《嵇康集》。

  陈振孙〔5〕《直斋书录解题》:《嵇中散集》十卷。魏中散大夫谯嵇康叔夜撰。本姓奚,自会稽徙谯之县稽山,家其侧,遂氏焉;取稽字之上,志其本也。所著文论六七万言,今存于世者仅如此;《唐志》犹有十五卷。

  马端临〔6〕《文献通考》《经籍考》:《嵇康集》十卷。(案下全引晁氏《读书志》,陈氏《解题》,并已见。)杨士奇〔7〕《文渊阁书目》:《嵇康文集》。(一部,一册。阙。)叶盛《竹堂书目》〔8〕:《嵇康文集》一册。

  焦《国史》《经籍志》〔9〕:《嵇康集》十五卷。

  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嵇中散集》二册。(陈景云注云:十卷。黄刻佳。)〔10〕钱曾《述古堂藏书目》〔11〕:《嵇中散集》十卷。

  《四库全书总目》〔12〕:《嵇中散集》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旧本题晋嵇康撰。案康为司马昭所害,时当涂之祚未终,则康当为魏人,不当为晋人,《晋书》立传,实房乔等之舛误。

  本集因而题之,非也。《隋书》《经籍志》载康文集十五卷。新旧《唐书》并同。郑樵《通志略》所载卷数,尚合。至陈振孙《书录解题》,则已作十卷。且称"康所著文论六七万言,今存于世者,仅如此。"则宋时已无全本矣。疑郑樵所载亦因仍旧史之文,未必真见十五卷之本也。王兑翱痛允椤罚戆耍┰疲骸啊讹荡吩唬瞪铺该恚苁粑模陡呤看蕖罚鳌短稹罚渡薨Ю致邸贰S啵骺瘫尽兑翱痛允椤纷鳌汀┑沉旰胤交丶宜厣尚础讹导肥恚惺耸祝瘛段难 匪兀ㄓ小凳郑┎湃祝BR>
  《选》惟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首,不知又有《与吕长悌绝交》一书;《选》惟载《养生论》一篇,不知又有《与向子期论养生难答》一篇,四千余言,辩论甚悉。集又有《宅无吉凶摄生论难》上中下三篇;《难张辽("辽"下尚有一字,已泐)自然好学论》一首;《管蔡论》,《释私论》,《明胆论》等文。(其词旨玄远,率根于理;读之可想见当时之风致。--"文"下有此十九字。)《崇文总目》谓《嵇康集》十卷,正此本尔。《唐艺文志》谓《嵇康集》十五卷,不知五卷谓何?"观裕蜷灾兀芬印4吮痉彩氖咂骋黄又劬牌鹨黄医胍黄又小讹髀肌芬黄新嘉奘椋倒彩牧S址撬伪局桑敲饕矣衔庀鼗剖∷丶病Q钌鳌兜でψ苈肌罚⒈嫒罴溆诳岛螅来底鳎吮静辉卮吮蚱淇己擞涛笠印BR>
  《四库简明目录》〔13〕:《嵇中散集》十卷,魏嵇康撰,《晋书》为康立传,旧本因题曰晋者,缪也。其集散佚,至宋仅存十卷。此本为明黄省曾所编,虽卷数与宋本同,然王兑翱痛允椤烦瓶凳耸祝吮窘鍪氖祝显游慕隽祝蛴侄嗨⒇印BR>
  朱学勤《结一庐书目》:《嵇中散集》十卷。(计一本。魏嵇康撰。明嘉靖四年,黄氏仿宋刊本。)〔14〕洪颐煊《读书丛录》〔15〕:《嵇中散集》十卷。每卷目录在前。前有嘉靖乙酉黄省曾序。《三国志》《邴原传》裴松之注,"张貔父邈,字叔辽,《自然好学论》在《嵇康集》。"今本亦有此篇。又诗六十六首,与王兑翱痛允椤繁就J谴铀伪痉瘢恳敦ザ校胸プ帧BR>
  钱泰吉《曝书杂记》〔16〕:平湖家梦庐翁天树,笃嗜古籍,尝于张氏《爱日精庐藏书志》眉间,记其所见,犹随斋批注《书录解题》也。余曾手钞。翁下世已有年,平生所见当不止此,录之以见梗概。《嵇中散集》余昔有明初钞本,即《解题》所载本,多诗文数首,此或即明黄省曾所集之本欤?

  莫友芝《亭知见传本书目》〔17〕:《嵇中散集》十卷,魏嵇康撰。 明嘉靖乙酉黄省曾仿宋本,每叶二十二行,行二十字,板心有南星精舍四字。 程荣校刻本。 汪士贤本。 《百三名家集》本一卷。 《乾坤正气集》本。 静持室有顾沅以吴匏庵钞本校于汪本上。

  江标《丰顺丁氏持静斋书目》〔18〕:《嵇中散集》十卷。明汪士贤刊本。康熙间,前辈以吴匏庵手抄本详校,后经藏汪伯子,张燕昌,鲍渌饮,黄荛圃,顾湘舟诸家。

  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19〕:《嵇康集》十卷。魏嵇康撰。明吴匏庵丛书堂钞本。格心有丛书堂三字,有"陈贞莲书画记"朱方格界格方印。

  陆心源《宋楼藏书志》〔20〕:《嵇康集》十卷。(旧钞本〔21〕)晋嵇康撰。(案此下原本全录顾氏记及荛翁三跋,并已见〔22〕。)余向年知王雨楼表兄家藏《嵇中散集》,乃丛书堂校宋抄本,为藏书家所珍秘。从士礼居转归雨楼。今乙未冬,向雨楼索观,并出副录本见示。互校,稍有讹脱,悉为更正。朱改原字上者,抄人所误。标于上方者,已意所随正也。还书之日,附志于此。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初九日,妙道人书〔23〕。

  案:魏中散大夫《嵇康集》,《隋志》十三卷,注云:梁有十五卷,录一卷。新旧《唐志》并作十五卷,疑非其实。《宋志》及晁陈两家并十卷,则所佚又多矣。今世所通行者,惟明刻二本,一为黄省曾校刊本,一为张溥《百三家集》本。张本增多《怀香赋》一首,及原宪等赞六首,而不附赠答论难诸原作。其余大略相同。然脱误并甚,几不可读。昔年曾互勘一过,而稍以《文选》《类聚》读书参校之,终未尽善。此本从明吴匏庵丛书堂抄宋本过录。其传钞之误,吴君志忠已据钞宋原本校正。今朱笔改者,是也。余以明刊本校之,知明本脱落甚多。《答难养生论》"不殊于榆柳也"下,脱"然松柏之生,各以良殖遂性,若养松于灰壤"三句。《声无哀乐论》"人情以躁静"下,脱"专散为应,譬犹游观于都肆,则目滥而情放。留察于曲度,则思静"二十五字。《明胆论》"夫惟至"下,脱"明能无所惑至胆"七字。《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为卜无所益也"下,脱"若得无恙,为相败于卜,何云成相邪"二句。"未若所不知"下,脱"者众,此较通世之常滞。然智所不知"十四字。及"不可以妄求也"脱"以"字,误"求"为"论",遂至不成文义。其余单辞只句;

  足以校补误字缺文者,不可条举。书贵旧抄,良有以也。

  祁承{《澹生堂书目》〔24〕:《嵇中散集》三册。(十卷,嵇康。)《嵇中散集略》一册。(一卷。)孙星衍《平津馆鉴藏记》〔25〕:《嵇中散集》十卷。每卷目录在前。前有嘉靖乙酉黄省曾序,称"校次瑶编,汇为十卷",疑此本为黄氏所定。然考王兑翱痛允椤罚殉频沉旰胤交丶宜厣尚词肀荆质住S胪就4吮炯创铀伪痉瘢换剖闲蛭模乜溲灾C恳敦ザ校胸プ郑逍南路接心闲蔷崴淖帧J詹赜惺酪堤糜"孜姆接。搴舱煳某し接 

  赵琦美《脉望馆书目》:《嵇中散集》二本。(赵书后归绛云楼。)〔26〕高儒《百川书志》〔27〕:《嵇中散集》十卷。魏中散大夫,谯人嵇康叔夜撰。诗四十七,赋十三,文十五,附四。

  ※        ※         ※

  〔1〕 本篇当写定于一九二四年六月之前。附鲁迅校本《嵇康集》后;收入一九三八年版《鲁迅全集》第九卷。

  〔2〕 《崇文总目》 宋仁宗时宫廷藏书目录,王尧臣等奉敕编,原书六十六卷,已佚。清代修《四库全书》时,从《永乐大典》辑得十二卷。

  〔3〕 晁公武 字子止,巨野(今属山东)人,南宋目录学家。所著《郡斋读书志》,四卷,又《后志》二卷,是我国第一部附有提要的私家藏书目录。

  〔4〕 尤袤(1127-1194) 字延之,无锡(今属江苏)人,宋代诗人、目录学家。官至礼部尚书。《遂初堂书目》为其家藏书目,一卷。

  所载书目皆不录撰人及卷数。

  〔5〕 陈振孙 字伯玉,号直斋,安吉(今属浙江)人,南宋目录学家。

  〔6〕 马端临(约1254-1323) 字贵与,乐平(今属江西)人,宋末元初史学家。

  〔7〕 杨士奇(1365-1444) 名寓,泰和(今属江西)人,明初文学家。官至大学士。

  〔8〕 叶盛(1420-1474) 字与中,昆山(今属江苏)人,明代藏书家。官至吏部侍郎。《竹堂书目》为其家藏书目,六卷。

  〔9〕 焦(1540-1620) 字弱侯,号澹园,江宁(今江苏南京)人,明代学者。官翰林院修撰。万历间奉诏修国史,仅成《经籍志》六卷。

  〔10〕 钱谦益(1582-1664) 字受之,号牧斋,常熟(今属江苏)人,明末文学家,后降清。《绛云楼书目》为其家藏书目,四卷。陈景云(1670-1747),字少章,清代吴江(今属江苏)人。著有《绛云楼书目注》。按文中括号内注文为鲁迅所加。

  〔11〕 钱曾(1629-1701) 字遵王,号也是翁,常熟人,清代藏书家。《述古堂藏书目》为其家藏书目,四卷。

  〔12〕 《四库全书总目》 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清代乾隆时编《四库全书》所收入库书三四七○种、存目书六八一九种的目录提要,二百卷。乾隆第六子永领衔主编,提要为纪昀等撰写。按本节括号内的注文,除"两江总督采进本"一句为原注外,余皆系鲁迅所加。

  〔13〕 《四库简明目录》 《四库全书总目》入库书目提要的摘要本,二十卷。亦由永领衔主编,纪昀等撰写。

  〔14〕 朱学勤(1823-1875) 字伯修,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清代藏书家。《结一庐书目》为其家藏书目,四卷。文中括号内注文是朱氏原注。

  〔15〕 洪颐煊(1765-1833) 字旌贤,号筠轩,清代浙江临海人。所著《读书丛录》,二十四卷。

  〔16〕 钱泰吉(1791-1863) 字辅宜,号警石,浙江嘉兴人,清代藏书家。所著《曝书杂记》,三卷。

  〔17〕 莫友芝(1811-1871) 字子疲培L亭,贵州独山人,清末学者。所著《亭知见传本书目》,十六卷。按此条引文中的"静持室"疑当为"持静室",清末丁日昌藏书室名。

  〔18〕 江标(1860-1899) 字建霞,清末元和(今江苏吴县)人。

  官翰林院编修,曾重刻《丰顺丁氏持静斋书目》一卷。丁氏,即丁日昌。

  〔19〕 缪荃孙(1844-1919) 字筱珊,号艺风,江苏江阴人,清末学者。《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五卷。学部,清末设立的中央主管全国教育的机构。

  〔20〕 陆心源(1834-1894) 字刚父,号存斋,归安(今浙江吴兴)人,清末藏书家。所著《宋楼藏书志》,一二○卷,《续志》四卷。

  〔21〕 旧钞本 三字为《宋楼藏书志》原注。

  〔22〕 顾氏记 指丛书堂钞本《嵇康集》后的顾广圻跋。顾广圻(1770-1839),字千里,号涧I,元和(今江苏吴县)人,清代校勘学家。著有《思适斋集》。荛翁三跋,指丛书堂钞本《嵇康集》后的三则黄丕烈跋语。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号荛圃,又号复翁,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清代藏书家。著有《士礼居藏书题跋》。顾氏记及荛翁三跋皆已附入鲁迅校本《嵇康集》。此条案语系鲁迅所加。

  〔23〕 妙道人 即吴志忠,字有堂,别号妙道人,清代吴县人。以上系《宋楼藏书志》所录《嵇康集》钞本的吴志忠跋语。

  〔24〕 祈承{ 字尔光,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明代藏书家。

  《澹生堂书目》为其家藏书目,十四卷。

  〔25〕 孙星衍(1753-1818) 字渊如,阳湖(今江苏武进)人,清代学者。所著《平津馆鉴藏记》,三卷。

  〔26〕 赵琦美(1563-1624) 字元度,号清常道人,常熟(今属江苏)人,明代藏书家。《脉望馆书目》为其家藏书目,四册。按括号内注文为鲁迅所加。

  〔27〕 高儒 字子醇,涿州(今河北涿县)人,明代藏书家。《百川书志》为其家藏书目,二十卷。按下文中的"赋十三"原为"赋三",即《琴赋》(全文),《酒赋》(残存四句),《白首赋》(仅存其目)。

    




无题二首




 
无题二首

  (1932年)

  故乡黯黯锁玄云,遥夜迢迢隔上春。

  岁暮何堪再惆怅,且持卮酒食河豚①。

  

  皓齿吴娃唱柳枝,酒阑人静暮春时。

  无端旧梦驱残醉,独对灯阴忆子规。

  

  十二月

  

  《鲁迅日记》1932年12月31日:"为滨之上学士云:故乡黯黯锁玄云(下略)。为坪井学士云:皓齿吴娃唱柳枝(下略)。"两人都是日本在上海开设的[竹条]崎医院里的医生。

  ①《鲁迅日记》1932年12月28日:"晚,坪井先生邀至日本饭馆吃河豚,同去并有滨之上医士。"

    




记剧中人物的译名〔1〕




 
记剧中人物的译名〔1〕

  我因为十分不得已,对于植物的名字,只好采取了不一律的用法。那大旨是:

  一,用见于书上的中国名的。如蒲公英(Taraxacum of^ficinale),紫地丁(Viola patrinü var.chinensis),鬼灯檠(Rodgersia podophylla),胡枝子(Lespedeza sieboldi),燕子花(Iris laevigata),玉蝉花(Iris sibirica var. orien^talis)等。此外尚多。

  二,用未见于书上的中国名的。如月下香(Oenothera biennis var.Lamarkiana),日本称为月见草,我们的许多译籍都沿用了,但现在却照着北京的名称。

  三,中国虽有名称而仍用日本名的。这因为美丑太相悬殊,一翻便损了作品的美。如女郎花(Patrinia scabiosaefolia)就是败酱,铃兰(Convallaria majalis)就是鹿蹄草,都不翻。还有朝颜(Pharbitis hederacea)是早上开花的,昼颜(Caly-stegia sepium)日里开,夕颜(Lagenar^ia vulgaris)晚开,若改作牵牛花,旋花,匏,便索然无味了,也不翻。至于福寿草(Adonis opennina var.dahurica)之为侧金盏花或元日草,樱草(Primula cortu^soides)之为莲馨花,本来也还可译,但因为太累坠及一样的偏僻,所以竟也不翻了。

  四,中国无名而袭用日本名的。如钓钟草(Clematis he-racleifolia var.stans),雏菊(Bellis perennis)是。但其一却译了意,即破雪草本来是雪割草(Primula Fauriae)。

  生造了一个,即白苇就是日本之所谓刘萱(Themeda Forskalli var.japonica)。

  五,译西洋名称的意的。如勿忘草(Myosotis palustris)是。

  六,译西洋名称的音的。如风信子(Hyacinthus orien-talis),珂斯摩(Cosmos bipinnatus)是。达理亚(Dahlia va-riabilis)在中国南方也称为大理菊,现在因为怕人误认为云南省大理县出产的菊花,所以也译了音。

  动物的名称较为没有什么问题,但也用了一个日本名:就是雨蛙(Hyla arborea)。雨蛙者,很小的身子,碧绿色或灰色,也会变成灰褐色,趾尖有黑泡,能用以上树,将雨时必鸣。中国书上称为雨蛤或树蛤,但太不普通了,倒不如雨蛙容易懂。

  土拨鼠(Talpa europaea)我不知道是否即中国古书上所谓"饮河不过满腹"〔2〕的鼹鼠,或谓就是北京尊为"仓神"的田鼠,那可是不对的。总之,这是鼠属,身子扁而且肥,有淡红色的尖嘴和淡红色的脚,脚前小后大,拨着土前进,住在近于田圃的土中,吃蚯蚓,也害草木的根,一遇到太阳光,便看不见东西,不能动弹了。作者在《天明前之歌》的序文上,自说在《桃色的云》的人物中最爱的是土拨鼠,足见这在本书中是一个重要脚色了。

  七草在日本有两样,是春天的和秋天的。春的七草为芹,荠,鼠草,繁缕,鸡肠草,菘,萝卜,都可食。秋的七草本于《万叶集》〔3〕的歌辞,是胡枝子,芒茅,葛,瞿麦,女郎花,兰草,朝颜,近来或换以桔梗,则全都是赏玩的植物了。

  他们旧时用春的七草来煮粥,以为喝了可避病,惟这时有几个用别名:鼠草称为御行,鸡肠草称为佛座,萝卜称为清白。但在本书却不过用作春天的植物的一群,和故事没有关系了。秋的七草也一样。

  所谓递送夫者,专做分送报章信件电报牛乳之类的人,大抵年青,其中出产不良少年很不少,中国还没有这一类人。

  一九二二年五月四日记,七月一日改定。

  ※        ※         ※

  〔1〕本篇原题《译者附记》,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五日《晨报副镌》,后经作者稍加增补改定,改题《记剧中人物的译名》,收入单行本。

  〔2〕"饮河不过满腹" 语见《庄子-逍遥游》:"偃鼠次河,不过满腹"。偃鼠,同鼹鼠。

  〔3〕《万叶集》 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共二十卷,约于公元八世纪时编成,内收公元三一三年至七八一年间的诗歌四千五百余首,计分"杂歌"、"挽歌"、"相闻歌"、"四季杂歌"及"四季相闻"、"譬喻歌"六类。是研究日本古代史的重要资料。

    




上海通信〔1〕




 
上海通信〔1〕

  小峰兄:

  别后之次日,我便上车,当晚到天津。途中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刚出天津车站,却有一个穿制服的,大概是税吏之流罢,突然将我的提篮拉住,问道"什么?"我刚答说"零用什物"时,他已经将篮摇了两摇,扬长而去了。幸而我的篮里并无人参汤榨菜汤或玻璃器皿,所以毫无损失,请勿念。

  从天津向浦口,我坐的是特别快车,所以并不嚣杂,但挤是挤的。我从七年前护送家眷到北京〔2〕以后,便没有坐过这车;现在似乎男女分坐了,间壁的一室中本是一男三女的一家,这回却将男的逐出,另外请进一个女的去。将近浦口,又发生一点小风潮,因为那四口的一家给茶房的茶资太少了,一个长壮伟大的茶房便到我们这里来演说,"使之闻之"〔3〕。其略曰:钱是自然要的。一个人不为钱为什么?然而自己只做茶房图几文茶资,是因为良心还在中间,没有到这边(指腋下介)去!自己也还能卖掉田地去买枪,招集了土匪,做个头目;好好地一玩,就可以升官,发财了。然而良心还在这里(指胸骨介),所以甘心做茶房,赚点小钱,给儿女念念书,将来好好过活。但,如果太给自己下不去了,什么不是人做的事要做也会做出来!我们一堆共有六个人,谁也没有反驳他。听说后来是添了一块钱完事。

  我并不想步勇敢的文人学士们的后尘,在北京出版的周刊上斥骂孙传芳大帅。不过一到下关,记起这是投壶〔4〕的礼义之邦的事来,总不免有些滑稽之感。在我的眼睛里,下关也还是七年前的下关,无非那时是大风雨,这回却是晴天。赶不上特别快车了,只好趁夜车,便在客寓里暂息。挑夫(即本地之所谓"夫子")和茶房还是照旧地老实;板鸭,插烧,油鸡等类,也依然价廉物美。喝了二两高粱酒,也比北京的好。这当然只是"我以为";但也并非毫无理由:就因为它有一点生的高粱气味,喝后合上眼,就如身在雨后的田野里一般。

  正在田野里的时候,茶房来说有人要我出去说话了。出去看时,是几个人和三四个兵背着枪,究竟几个,我没有细数;总之是一大群。其中的一个说要看我的行李。问他先看那一个呢?他指定了一个麻布套的皮箱。给他解了绳,开了锁,揭开盖,他才蹲下去在衣服中间摸索。摸索了一会,似乎便灰心了,站起来将手一摆,一群兵便都"向后转",往外走出去了。那指挥的临走时还对我点点头,非常客气。我和现任的"有枪阶级"接洽,民国以来这是第一回。我觉得他们倒并不坏;假使他们也如自称"无枪阶级"〔5〕的善造"流言",我就要连路也不能走。

  向上海的夜车是十一点钟开的,客很少,大可以躺下睡觉,可惜椅子太短,身子必须弯起来。这车里的茶是好极了,装在玻璃杯里,色香味都好,也许因为我喝了多年井水茶,所以容易大惊小怪了罢,然而大概确是很好的。因此一共喝了两杯,看看窗外的夜的江南,几乎没有睡觉。

  在这车上,才通见满口英语的学生,才听到"无线电""海底电"这类话。也在这车上,才看见弱不胜衣的少爷,绸衫尖头鞋,口嗑南瓜子,手里是一张《消闲录》〔6〕之类的小报,而且永远看不完。这一类人似乎江浙特别多,恐怕投壶的日子正长久哩。

  现在是住在上海的客寓里了;急于想走。走了几天,走得高兴起来了,很想总是走来走去。先前听说欧洲有一种民族,叫作"吉柏希"〔7〕的,乐于迁徙,不肯安居,私心窃以为他们脾气太古怪,现在才知道他们自有他们的道理,倒是我胡涂。

  

  这里在下雨,不算很热了。

  鲁迅。八月三十日,上海。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十月二日《语丝》周刊第九十九期。

  〔2〕一九一九年十二月,鲁迅回绍兴接母亲等家眷到北京,同住八道湾。

  〔3〕"使之闻之" 语见《论语-阳货》:"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4〕投壶 古代宴会时的一种娱乐。宾主依次投矢壶中,负者饮酒。《礼记-投壶》孔颖达注引郑玄的话,以为投壶是"主人与客燕饮讲论才艺之礼。"孙传芳盘踞东南五省时,曾于一九二六年八月六日在南京举行过这种古礼。

  〔5〕"无枪阶级" 涵庐(高一涵)在《现代评论》第四卷第八十九期(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一日)的《闲话》中说:"我二十四分的希望一般文人收起互骂的法宝,做我们应该做的和值得做的事业。万一骂溜了嘴,不能收束,正可以同那实在不敢骂的人们,斗斗法宝,就是到天桥走走,似乎也还值得些!否则既不敢到天桥去,又不肯不骂人,所以专将法宝在开枪阶级的头上乱祭,那末,骂人诚然是骂人,却是高傲也难乎其为高傲罢。"按天桥附近,是当时北京的刑场。

  〔6〕《消闲录》 上海出版的一种无聊小报。一八九七年(清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创刊,原名《消闲报》,一九○三年改为《消闲录》。

  〔7〕吉柏希(Gypsy) 通译吉卜赛。原居住印度北部的一个民族,十世纪时开始向外迁移,流浪在欧洲、西亚、北非等地,大多靠占卜、歌舞等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