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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国人眼中的毛泽东






  在毛泽东漫长的生涯中,他和美国发生了密切的联系。他不仅仅以其杰出的政治活动,影响和改变了中美之间的关系,而且以他的人格,他的多方面的思想,引起了美国官方和美国的研究者及美国人民的广泛注意。美国的研究者对毛泽东作了多方面的研究,发表了各种不同的见解和评论,讨论了他的思想和政策的多方面的影响。所有这些表明,毛泽东在美国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美国人对毛泽东的评论,构成了毛泽东与美国相互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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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国人对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和思想个性特征的评价






  毛泽东作为历史的巨人,他还没有远逝在地乎线上1976年,毛泽东去世了。中国和世界都失去了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

  在美国,人们对毛泽东褒贬不一。有的人断言“毛泽东时代”已经过去,有的人却断言,对于毛泽东这样重大的人物,历史还没有作出它的裁决,也还不可能作出它的裁决,毛泽东虽然已不象60年代那样在中国和世界以高大威严的形象耸立在人们眼前,但直到今天,他却还没有远逝在地平线上,因此要对毛泽东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还为时过早。①美国研究毛泽东和中国的著名学者S・施拉姆教授认为,毛泽东确实伟大,但又很复杂,他是一个伟大的领袖,但他的后半生,特别是最后二十年左右,很复杂,这个问题现在不容易一下子谈清楚。施拉姆的看法,代表了美国慎重的学者们的意见。

  施拉姆还认为,对于毛泽东的研究,现在的情况和过去的情况大不相同了:第一,中国现在大量地发表了关于毛泽东的原始材料,这使美国和西方学者能够系统地提出对毛的评价的资料基础大大地扩大了;第二,中国人对毛泽东的分析和其思想的论述,其范围大大扩展,中国人发表的文章,对1949年到1976年毛泽东领导下出现的事实和毛泽东所制定的政策进行再思考,这些再思考为美国学者对毛泽东的研究提供了新视野;第三,西方学者包括美国学者,已不再把眼光仅仅集中在对文化大革命的研究上了,他们有可能对毛一生的意义进行思考,而不是把某一段时期或某一个事件看做是毛的模式的范例或毛的经验总结了。正是基于这些原因,施拉姆认为,对于毛泽东,美国学者还不能轻率地下结论,对毛泽东的一生作出历史的公正的客观的评价,这一切还有待于深入研究。

  但是,不管怎样,无论是美国官方,还是美国学者和美国人民,他们都一致认为,毛泽东是一个“伟大人物”、一个“巨人”,他对中国历史的影响和对世界的影响不容忽视。

  美国政府中的官方人物是肯定毛泽东的。如前所述,罗斯福对毛泽东很感兴趣,他从《红星照耀的中国》一书中,熟知毛泽东早期的历史,他重视毛泽东传奇的经历,重视他在抗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准备和他领导的共产党政府打交道。美国总统尼克松和福特,万里迢迢到中国来会见这位住在紫禁城中的中国老人。尼克松由衷地赞美毛泽东是勇气非凡和思想坚定的人,

  ①参见〔美〕S・施拉姆:《毛泽东研究、回顾和展望》,中央文献研究室主编:《日本学者视眼中的毛泽东思想》,1988年,第192―193页。他高瞻远瞩,对世界形势的客观现实有深刻的了解,他是一代伟大的革命领导人中的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福特肯定毛泽东是现代史上中国的“一位巨人”,他深刻地影响了本国的发展,他对历史的影响将远远超出中国的国界。诚如特里尔指出,事情是这样的奇怪,五、六十年代诋毁毛的政府越厉害的,1976年对他的颂辞也越多。

  不难看出,只要超越意识形态,尊重历史和现实,美国政府的官方代表,也能对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和作用,作出公允的看法和评价。历史毕竟是事实。毛泽东这位新中国之父,在中国悠悠数千年历史中,在中国最困难、危机最深重的时期,能够领导一场伟大的革命,结束一个贫穷落后、满目疮痍、受人蹂躏的旧中国,缔造了一个统一的、在世界上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的新中国,这样的事实,谁又能否定得了呢?!这样的人物,又怎能说他不伟大呢!

  在美国的历史上,华盛顿、林肯是美国人民公认的伟人。没有华盛顿、没有林肯,就没有今天的美国。华盛顿和林肯是开创基业的伟人,美国人把他们看作“美国之父”。奇怪的是,美国许多作家、记者、访问者,他们在接触毛泽东之后发现这位中国的革命领袖,竟与华盛顿、林肯一样,他们有许多共同之处:相同的思想、相同的气质,甚至相同的行为、外貌。许多美国人肯定毛泽东就象华盛顿和林肯。斯诺如是说,索尔伯兹如是说,海伦刎是说,卡尔逊如是说,白修德如是说,他们似乎在中国看到了华盛顿和林肯。事实,毛泽东并不是华盛顿,也不是林肯。他们的时代相去甚远,他们的思想也相去甚远。但是,他确实和华盛顿和林肯有相似之处。正如毛泽东和周恩来多次谈到的那样,他们也和华盛顿、林肯一样,都是从事伟大而正义的事业。所不同的是,华盛顿把美国人从英国殖民主义者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而毛泽东领导的革命是把亿万中国人民从西方殖民主义者和残暴的地主政权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正是这种相同之处,使他们显示出他们具有的共同之处:目光远大、宏伟的气魄和恢宏的气度。难怪美国人从毛泽东身上看到了华盛顿和林肯的形象。

  在许多美国学者看来,对于世界历史发生持久的、深刻的影响的人物,不是以武力实现统治的人物,而是用思想和真理改变人民头脑的人物。在这种意义上,思想的作用比武力的作用强大,武力是征服不了思想的。在毛泽东和蒋介石之间就是如此。在美国人看来,蒋介石的政权是没有思想动力的,它甚至“与任何乌托邦思想体系从未有过什么联系”、“甚至也从未与任何严肃的社会变革纲领有过什么联系”,①他只凭借武力和专制,因而注定了他的失败。1946年,史迪威回顾他在中国的历史时说,蒋介石这个人想要用武力同一种思想斗争,他不懂得那种思想,他也不懂得武力,他用武力与思想作斗争,难道能成功吗?史对蒋抱着极大的轻蔑,他认为,如果及时地把蒋介石从中国领导岗位上撤换下来,对中国、对美国和全世界都要有益得多

  ①。正因为如此,美国学者把毛泽东的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城市的理论,看作二十世纪影响了世界历史进程的最重要的理论之一。另一些学者把毛泽东作为用思想影响了人类历史进程的人物,列入了他们推选的世界人类

  ①〔美〕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与马克恩主义、乌托邦主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22页。

  ①白修德:《探索历史》第153页。历史100位名人之中。美国数学家麦克・哈克在和各类专家们广泛交流意见的基础上,参阅了权威性资料,列出人类历史上100位名人,他把毛泽东排在第20位的名次上。看看他对毛泽东的评价是有趣的。他概述了毛泽东的历史,特别对毛泽东后半生的历史功过作了概述。他写道:

  “毛泽东接管政府时,历经36年之久的内战的中国,满目疮痍,贫困落后,大多数国民是文盲。当时毛泽东已56岁,担心在克服内战留下的困难中遭到失败,但他以非凡的耐力和决心,努力发展国家工业,极度重视教育事业,改善人民健康状况,终于成功地战胜了那些困难。对于落后的中国来说,这些变化自然是不够的,共产党政府所进行的第二项工作就是从经济上把国家由资本主义制度转化为社会主义制度。政治方面,毛泽东建立了严格的专政制度。毛泽东发动了社会革命,力求将个人对家庭的效忠转向为国家效力;这个转变具有重要意义,因为中国人以忠于家庭而闻名。此外,他还掀起大规模的批判孔子学说的运动。这个运动取得了可观的成功。

  1949年―1976年,毛泽东是中国的第一号人物。1958年的“大跃进”是他的计划之一,许多观察家认为,那次旨在强化农村生产手段的计划是失败的(无论如何己被废除了)。他的第二项计划是‘文化大革命’,始于1966年,那是反对中国共产党的官僚主义的一场内战。

  有趣的是毛泽东搞‘大跃进’时年已半百开外,进行“文化大革命”时他已年逾古稀,而他与美国开始接近时,年已八旬。”①..

  麦克・哈克不仅肯定毛泽东领导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的艰苦卓绝的斗争,而且肯定毛泽东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他肯定毛泽东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他致力于变革孔子的儒家价值观,力求将过去中国人对于家庭的效忠转向为国家的效力。他要求人民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超脱个人的立场和视野,把个人融于国家、人类的发展过程之中。因此,即使到了晚年,他还是致力于一系列巨大的事业,这些事业有得有失、有对有错,但留下的影响却是巨大的。这位美国的数学家对毛泽东的变革精神、进取精神和巨大的魄力赞叹不已。在中国现代伟人中,哈克的排名甚至没有考虑孙中山,而把由古代中国的秦始皇到现代的毛泽东突兀巍然地立于中国历史之上。

  美国《大百科全书》第18卷,由唐纳德・W・克雷思撰写的《毛泽东》的词条,详细地叙述和评价了毛泽东一生。词条在概括毛泽东一生时写道:

  “毛泽东(1893―1976年)中国共产党的缔造者,中华人民共和国执政27年的领袖。他并列于斯大林、罗斯福、列宁、希特勒和邱吉尔,成为二十世纪政治巨人之一。他使中国成为不再被否认的强国,1971年联合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唯一受尊重的中国,这一事实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标志。在亚洲,毛是最有影响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把焦点从都市的无产者身上转移到了农民身上,原因是这些农民决定着亚洲的社会及其政治。这一事实有助于说明,在以农业为主的第三世界他赢得敬佩的原因。在外交事务上,毛从靠近苏联的军事联盟转向提倡‘民族解放战争’,而且最终转向同美国建立邦交。”

  W・克雷思高度肯定毛泽东在二十世纪的地位,承认他是影响20世纪的“政治巨人”之一,毛泽东的伟大功绩在于他把中国变成了一个世界强国,

  ①〔美〕麦克・哈特:《人类百位名人排座次》,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65―66页。

  一个为联合国尊重的中国。W・克雷思力图从毛泽东的战略上去描述毛泽东的影响,他创造了中国革命道路;他坚持独立地决定国家事务,摆脱对苏联的依靠;他支持民族解放战争;他反对美国帝国主义的殖民政策和霸权政策;他超越国家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对立,最终和美国建立了正常的国家关系。所有这些,奠定了毛泽东作为20世纪有影响的“政治巨人”的地位,塑造了他历久不衰的形象。

  W・克雷思认为,毛泽东对中国的贡献是巨大的、对世界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不可抹煞的。他由衷地写道:“确信毛在历史上的地位,就在于他是作为革命运动缔造者的角度。他论述游击战的著作在第三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任何一个把他当成一位国家领袖的评价,他得首先从他在1949年接管一个贫穷、瘫痪、战乱的民族这一事实开始。在随后的四分之一世纪里,他把中国塑造成一个世界上的主要国家之一。尽管人平均主要收入没有巨大的提高,但是同过去相比,这也是一个可观的贡献。”

  美国是目睹近代中国沦落的国家,也是亲自参加制造使中国沦落的历史过程的国家之一。在历史上,美国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学者们在谈到中国时,他们使用的那种轻蔑的、贱视的、不屑一顾的语言比比皆是。他们把中国看做是“东亚病夫”,看做是一个下贱民族的国家。曾几何时,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巨大努力,以扭转乾坤的力量改变了中国。这使公正、客观的美国人对中国重新刮目相看,W・克雷思的这段简单的文字,表示了历史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W・克雷思肯定,毛泽东是“古典伟大首领式的大思想家和实践家”,他最大的成就表现在他改变了中国几亿人在近代形成的屈辱自贱的心理,重新赋予了中国人巨大的自信心和创造力,他也改变了西方人对中国的看法和认识,这不能不使世界注目。W・克雷思指出:“毛最伟大的成就可能是心理学意义上的。他改变了中国市民所抱有的对他们自己的想象和对他们国家的想象:中国已经在世界上‘站起来了’。而且,相类似地他把可怜的、轻视等这些外国人常常对中国的感觉转变为尊敬的、畏惧的,或二者皆有之的看法。”

  W・克雷思认为,毛泽东的最大缺点是“没有耐心”,对经济、技术的管理不在行,他“显然没有清楚地理解管理事务”。但是,“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周恩来,一位高水平的管理者,”在处理国际事务方面,“毛得力于当代最伟大的外交总理之一――周恩来的帮助。”

  W・克雷思对毛泽东的评价虽然具有明显的西方看问题的贯常观点,但作为百科全书的词条,它保持了一定的公正性和客观性,如实地反映了毛泽东的业绩和他的过失,其影响是不小的。

  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乔纳森・斯潘塞强调:毛泽东的伟大就在于,他既是高度开放的,又是高度独立自主的。旧中国的不独立和四分五裂造成的巨大灾害,深深地刺痛了毛泽东的心灵,实现国家的独立和统一是他的奋斗目标。对于任何外来力量涉及中国独立和统一的任何意图,毛泽东都高度警惕、坚决抵制和反对。“毛泽东为建立强大的、统一的中国,奋战了20余年。现在,国家终于实现了统一,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国家,在苏联的影响下再度缓慢倾斜。他不愿意让共产党在夺取了全国政权的初期,费尽千辛万苦所激发起来的革命热情,被丢弃。”①..

  斯潘塞认为,即使是来自盟友苏联方面的任何造成中国对他人依赖的企图,毛泽东都会强烈地反对,甚至不惜与之决裂。毛泽东保持了中国文化的一贯传统,他吸取一切外国的先进技术,但是,他巧妙地拒绝了它们企图要强加给中国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乔纳森・斯潘塞写道:“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中国在过去奉行的孤立政策,并影响这个国家的接受能力。西方顾问所带人的每一项技术,最终都为所吸收。日心说、历年说、外科学、经济计划学、工程学、现代大学、长距离通讯、机械化战争说、核物理说,无一不被中国消化。西方人将技术援助,作为意识形态输入的外包装,企图迫使中国一口吞下。中国拒绝的正是这一点,就在它的国力最衰微的时候,中国人也意识到,以外国的条件接受外国的意识形态,只能是一种屈服。”②..

  斯潘塞强调,中国文化的这种二重性特征,在毛泽东身上最明显地表现出来,这是中国能够改变和中国不能改变的原因。中国接受和消化了世界文明中的一切普遍成就,使它和世界先进文明看齐,它又拒绝了一切外来强加的意识形态,保持了它的民族性的特征,避免了文化同化。斯潘塞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毛泽东自己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1958年,他对赫鲁晓夫断然指出,中国不会放弃独立,也不可能被任何强加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所同化。他说:“英国、日本人、还有许多外国人已经在我们国土上呆了很久,被我们赶走了。”“我们再也不想让任何人利用我们的国土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中国人是最难同化的,过去有多少个国家想打进中国,到我们中国来。结果呢?那么多打进中国的人最后还是都站不住。”①在美国学者看来,毛泽东的伟大正在于他改变了中国,但他又有效地防止了西方侵略者改变中国。

  美国哈佛大学东方和非洲研究院现代中国研究所所长施拉姆教授,高度肯定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和作用,同时对他的历史功过做了严肃的分析。

  施拉姆认为,毛泽东是一个“不朽的造反者”,“毛泽东在20世纪中国革命中打上了自己的烙印”。在其整个政治生涯中,毛泽东将彻底改造中国社会作为自己的目标,旨在将中国人民的力量解放出来。②毛泽东虽然去世了,“但事实上,他的思想和他的领导能力的影响仍是如此深刻和广泛,以致有充足的理由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称为‘毛泽东的中国’。”毛泽东改变了中国,他赋予了民众“由他这一代人来掌握中国命运的使命感”,“毛泽东极其坚定地相信自己与中国及其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以终生的奋斗,“恢复了中国的独立和主权”。“毛在1949年9月说,‘我们站起来了’。这句话是不会被人忘却的。”施拉姆肯定毛泽东是新中国的缔造之父,他和其他美国学者一样清楚地看到这样一个事实:毛泽东把他毕生的精力和一切献给了中国,他怀着一个崇高的使命在奋斗。施拉姆写道:“毋庸置疑,其中最有决定性的一点是他一心一意要使中国繁荣昌盛,要在世界上恢复她的地位。从一个意义上来说,毛在世时民族革命已经完成,最后的一幕是美国总统在紫禁城里访问中国的统治者。中国与其他大国真正平等,还有一段漫

  ①乔纳森・斯潘塞:《改变中国》第286页。②乔纳森・斯潘塞:《改变中国》第292页。①见《赫鲁晓夫1958年秘密访问北京情况》。②施拉姆:《毛泽东》,红旗出版社,1986年,第2页。长的路程。但是毛认为中国应该做到这一点,并且应以中国自己的方式做到这点的决心,仍然受到大家的尊重。”①

  施拉姆肯定,毛泽东对中国革命最持久、最普遍、最突出的贡献是他创立了毛泽东思想。理解毛泽东思想是理解毛泽东的关键。“毛泽东的思想是毛泽东对中国革命的贡献。反过来,这个观点又意味着,如果不概括一生,你就不可能概括他的思想。”毛泽东的思想,贯彻在中国革命和建设中,是不断变化的,但又具有持续性。他的思想来源于历史,也决定着历史的进程。现代中国历史离开毛泽东及其思想的作用是不可思议的。

  施拉姆把毛泽东的思想分为六个阶段来描述。

  1917―1927年是第一阶段,施拉姆把这一阶段称之为毛的“革命的学徒时期”,后来改称为“性格形成时期”。这个阶段他的思想发展是由自由主义、实用主义到列宁主义,并从城市中心论转到农村中心论,这种思想在1925年至1927年,他在农民协会工作期间达到了高潮。施拉姆认为,毛泽东在这一阶段,主要是自学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实际上在20年代没有“革命大师”可供毛泽东拜师搞革命。从孙中山到李大钊、陈独秀,同毛泽东的年龄经历相比,他们都是年长资深的革命领导人,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怎样才能使革命在中国这个国家取得成功,而斯大林也不是一个可信赖的领导人,因此许多重要方面只能由毛泽东自学而得到。很显然,在这个时期毛泽东养成了独立思考、力求探索、不断提出独立见解的品质。施拉姆认为,到了这个时期的晚期,毛泽东在中国社会事变中,虽然还不是主角,但却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了。

  1927年―1936年是第二阶段。在这个阶段,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内的地位有了巨大变化。由于军事斗争始终是革命的中心任务,毛泽东提出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原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逐渐形成,同群众路线相一致的观点和方法在这个时期开始出现。施拉姆把毛泽东的这个阶段,称之为“锻造武器”的时期。

  1936―1947年,是第三个阶段。在这个阶段毛泽东完成了一系列重要著作,总结了中国革命经验;斯诺的《红星照耀下的中国》一书,使他一步登上了国际舞台;他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并在延安整风运动中加以贯彻和实现;在“七大”上他的思想成为全党工作的指南;之后,在马歇尔的调解失败后,毛泽东把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彻底推进国内战争和土地改革的新高潮。施拉姆把毛泽东的这一阶段,称之为“确定和实行夺取政权的‘中国式道路’”的时期。

  1947―1957年,是第四阶段,在这个阶段毛泽东在指挥国内战争最后胜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要求全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城市和重工业上;他大力推进农业集体化;他的《论十大关系》第一次阐述了不同于苏联的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他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他发表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讲话,并且宣布阶段斗争在中国“基本上”结束;在具有决定性的转折点之一的时刻,这个相对多样化的阶段却为“左”倾主义的新高潮所取代。施拉姆把这一阶段称之为“从夺取政权的中国式道路’到‘建设社会主义的中国式道路’”的时期。这一个时期,毛泽东和他的同志们收拢起推翻国民党的胜利成果,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建设社会主义

  ①以上见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前言部分和结束语部分。社会和社会主义经济的新任务。到了1957年初,中国和外国的许多人都看出这个计划确实很有希望成功。

  1957―1966年,是第五阶段。这个阶段中,反“右”斗争导致了毛泽东第一次非常激进的创造;1958―1960年的“大跃进”导致了经济混乱和群众饥饿;紧接着他制定了紧缩和调整的政策;1962年他提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从那时起他就准备反击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被称为党内“走资派”的那些人。施拉姆把这一阶段称之为“不可思议的‘大跃进’”时期,他进行了三次宣战,1958年他动员群众向自然宣战;60年代初他向党内那些对他的政策积极性不高的人宣战;60年代中期,他向人性本身宣战。

  1966―1976年,是第六个阶段。在这个阶段,毛泽东以到处泛滥的、猛然的暴力行动对付他在党内的对手,和所有那些他认为在思想上到退、在行为上官僚化的人。在毛泽东最后的岁月里,困惑与挫折与日俱增,因此,毛泽东越来越渴望解决中国的问题。尽管这时他仍处在统帅地位,却越来越没有力量做这件事。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几乎不能思考,更谈不上说话,甚至象他在1966年所抱怨的那样,成了他自己葬礼上或种种愿望之坟墓中的一个失去生命力的偶象。施拉姆把这一时期称之为“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时期,他认为在这个时期,毛泽东在“斗私批修”的口号下,试图铲除利己主义,他达到了继续清除那些反对他的人,这个目标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了。就改变人性这个目标来说,根据毛泽东逝世后几年发展情况看,人们所相信的显著改变完全是一种错觉。

  在作六个阶段的概括之前,施拉姆将毛泽东对自己思想的态度进行了一个分期概括,这就是:在青年时代,毛泽东关心的主要是寻找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法,并力图使别人相信他的分析是正确的。中年时期,在继续探求知识的同时,他十分注重创立一种学说,这种学说对他的追随者将是有约束力的。在晚年,随着这种倾向的进一步发展,他创立的学说变成了教条,甚至成了宗教仪式的化身。然而,一直到死,他仍试图用过去的知识为未来指出一条道路。

  看得出,施拉姆认为毛泽东一生就是在为自己、为中国创立思想模式,这种模式既规范了中国人的行动,又限制中国人的行动。这种看法是值得商榷的,毛泽东不是在先知式地提出什么,而总是面对现实实际问题去解决它们,他的思想便是在解决中国面临的各种具体问题中形成的。

  施拉姆对毛泽东的六个阶段的分析,是三个时期划分的深入。他认为毛泽东在其生涯中,有伟大的贡献,也有历史的局限性。施拉姆指出,从毛泽东最后20年的情况看,他发自内心地相信他制定了一条中国走向社会主义的独特的道路。今天中国的领导人在承认他的历史功绩的同时,也承认了毛的贡献的历史局限性。引人注目的是,施拉姆和西方的一些著作家不同的是,他并不认为毛泽东晚年的错误,是他的思想逻辑发展的结果,相反,正是他违背了自己思想的结果。施拉姆认为,他晚年的错误也不是他年老体弱,脱离实际的结果,而是“他暴烈和容易冲动的性情,他好走极端的习惯,以及在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想方设法对党内批评他的人进行报复的动机等等,都促使他走到了这一步。”①对于施拉姆的这个分析,我们有不同看法,但毛泽东后期在个人性格上的变化,也的确可以考虑为一个原因。毛泽东虽然去世了,他的功与过作为巨大的历史遗产留给了我们,它需要我们很长时间才能分辨和消化,在这方面有不同的看法,当然是正常的。

  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259页。

  毛泽东的美国传记作者R・特里尔对毛泽东也作出了详细的评价。特里尔的《毛泽东传》,曾在中国读者中引起强烈的反响。

  特里尔承认,毛泽东使中国来了一个彻底改变,他赋予了中国人民巨大的革命热情。“他活着。他以铲除所有的不平等让社会进入一个新时代为毕生使命”,“毛生于1893年,逝于1976年。这一时期,中国的一切事情几乎都翻了个过儿。封建王朝被推翻。战争象有轨电车一样去而复来,成千上万的人死亡。密友翻脸。斗争的火炬传给新一代,而他们并未感到象毛在燃烧时的那种热度。”①

  特里尔指出,毛泽东从欧洲借来的不是机器、宗教或自由制度的蓝本,而是共产主义,他借助于技术和灵活性,对症下药,使一位病人膏肓的病人――中国起死回生。在几十年的战争生涯中――这一战争摧毁了占人类五分之一人口的古老帝国,毛泽东英勇奋战,同时也使他家中四分之三的人以身殉国,而他却毫毛未伤。在毛泽东个人身躯里含藏着中国革命的故事。对他怎样评价?农民造反者?军事统帅家?诗人?帝王?特里尔认为,各样形象兼而有之。

  但是,特里尔认为,不管怎样,毛是二十世纪魅力超群的政治家,他使中国有了一个新的开端。虽然没有毛,中国也同样会产生强有力的共产主义运动。但是,如果毛不在30年代成其为领袖,那么中国共产党在1949年就不可能掌权。一场没有毛的共产主义运动肯定会逊色不少,它将失去其应有的、区别于其他各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特色。

  特里尔肯定,在中国和世界历史上,毛都占有重要地位。毛领导了一场摧毁旧中国的革命,与其他任何主要国家急剧的社会变迁相比,他推动中国进入改革的运动可能更加剧烈。他为世界上这一最古老又最庞大的国家恢复了独立,赢得了地位。作为主宰人物。在二十世纪全世界最引人注目、人口最多的社会中,毛本身就是一位巨人。在有记载的中国三千年的全部历史中,他可以列入六位最主要的统治者之中。作为一种学说的创始人,毛超过了包括秦始皇在内的以前任何一位中国执政者。也许,堪与他并列的是建构了中国人生活模式的孔子及其圣哲。在某些方面,毛又超过他们,因为他生前就声名远扬,而中国大多数圣贤则是死后留芳。

  特里尔认为,在共产主义运动中,毛泽东就是中国的马克思、列宁、斯大林。他写道:以二十世纪的眼光来看,毛之所以如此伟大,是由于他的影响在现代中国历经接连不断的种种动荡仍经久不衰。他的经历足以使他成为将马克思、列宁、斯大林合为一体的中国革命的化身。五十多年前,毛是中国的马克思,因为他分析了被外国列强瓜分了的封建中国的诸种弊端,他成为中国的列宁,是因为他领导了走农村包围城市以夺取政权的造反道路。1949年他又戴上了中国的斯大林这顶帽子,因为他要用泥刀和砖头来建设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①

  如同许多美国和西方学者的共同看法一样,特里尔也认为,毛泽东对中国的主要贡献在于他统一了中国。毛领导的中国在世界上站起来了。这一点

  ①R・特里尔:《毛泽东传》,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页。中国人看得相当重,它恢复了中国人的高大形象。“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中国的独立,使中国人感到骄傲,中国在发展中的每一重大成就,都使中国人感到骄傲,因为中国人在世界上有了自尊。

  特里尔高度赞扬毛泽东给中国带来的这个巨大变化。他指出,毛统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四分之一世纪并不只是乌托邦理论的一段插曲。他的统治改变了中国社会,而且这种社会变迁将持续到未来。毛的政府使新中国比旧中国有更多的社会平等,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按劳取酬――身份、或拥有土地和资本不再起作用了。中国的产品分配成为世界上最平等的分配方式之一。进步的基本手段――卫生保健和初等教育,成为大多数人的享受,不再是只有少数人才支付得起了。中国向社会现代化――现代化的最有效形式迈出了一大步,中国已向繁荣迈出了几步。

  正因为毛泽东有如此巨大的贡献和如此深刻的影响,因此,特里尔认为,毛泽东这个大地的儿子,一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却以本世纪世界政治巨人之一而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历程。特里尔以充满激情的笔触写道:“我认为,他曾有过的全球影响看,只有罗斯福、列宁或者邱吉尔才能与之相提并论。”①..

  对于毛泽东的历史作用和地位的评价,还有许多美国学者发表了各式各样的见解。但是,不管这些学者在分析和评价毛泽东时,存在着多大的差异和多少的不同,他们肯定毛泽东在变革中国历史,使中国走向独立,走向统一,走向现代化,独立自主地探索自己的道路等方面的作用,是大体相同的。这毕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1976年,当毛泽东去世时,纽约联合国大厦降半旗志哀。这一小小的事实所蕴含的意义是如此巨大,应当说它反映的是100多年来中国的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而这个变化是与毛泽东分不开的。试想在“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时代,在西方人眼中哪有“东亚病夫”的什么地位呢!毛泽东虽然离去,但是没有毛泽东的中国和没有毛泽东的世界,并不因此而失去了毛泽东的影响,他贡献给中国和世界的不仅是他造成的社会事实,而且是他经久不衰的思想,美国学者估计到的正是这一点,他的伟大和深远影响也正在于此。

  毛泽东的性格一半是虎,一半是猴,美国人对毛泽东的个牲发表了无数评论,但是毛泽东还是毛泽东美国学者和中国学者在研究毛泽东时,由于存在着文化背景的不同,影响了两国研究者看待问题的视角的差异。当然这种差异应当是合理的,对对象的多视角的审视,会给我们提供可资比较的不同结论,会使我们在比较中更接近真理。

  美国学者在研究毛泽东时,他们相信毛泽东的个性特征,对历史进程发生了巨大影响。而个性特征(思想、性格、作风等),又和文化背景密切地联系着。从文化背景中可以看到不同的文化对毛泽东社会化的巨大影响。

  关于毛泽东的思想、个性性格形成的文化背景,就我们所见材料,美国学者大致有三种不同的意见:

  第一种意见认为,承认西方文化对毛泽东的思想、性格、作风形成的影响是必要的,但是,必须肯定,毛泽东终究还是为中国传统文化所塑造的。特里尔突出地强调这一点说;“不能撇开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特点来解释毛的品格。刚果能产生毛这样的人物吗?新西兰能吗?我们不能仅仅从其个体

  ①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527页。心理特质来说明毛的成功。旧中国产生了坚定的、反叛的、神奇的毛,正象毛缔造了新中国一样真实而合乎逻辑。”①

  特里尔肯定毛泽东的思想、性格、作风等是中国文化的产物。他举出一系列证据说:当北京的知识分子在北京展开了一场中国历史上大规模的运动――改变传统、抵制日本对中国的干涉时,北京对毛泽东却没有吸引力,它没有什么可以使毛在北京呆上半年的时间,“就在北京学生砸烂孔家庙的时候,他去拜谒了山东省的孔子墓。”②而到了1925年,他已经从他所受的西方教育中“苏醒过来”,回到韶山,使他对十几年所受的城市教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矫正了自己对‘洋学’的态度。”“他现在喜欢旧式的中国学校胜过洋学堂,他不再反对他的父亲,他开始从更广阔的视野上看问题,他悄悄地向排外思想转变。”③而到了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毛泽东的新策略,就是按照中国传统行事。“他要象《水浒》里的农民反抗者那样,把队伍带进山里去。”④在遵义会议后,毛泽东能够占据中国共产党的最高地位,既不是单纯凭借他的组织才能,不是莫斯科的恩赐,也不是因为他创造性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他的崛起是因为他有持之以恒的目标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因为他把一些简单的心理和社会真理付诸了行动。总之,特里尔的基本看法便是,毛泽东固守了中国传统文化,光大了中国传统文化,所以成了具有鲜明中国个性的领袖。

  当然,特里尔的看法也并非少数美国学者的看法,还有一些学者支持这样的观点。美国学者R・A・斯卡拉皮诺也这样看问题,他说:“与本民族文化的这种认同,不仅影响了毛泽东的语言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还影响到他的人格关系的信仰结构,不论毛泽东的叛逆思想有多么深,这些中国传统的因素终究在这个极为复杂的人的头脑里占了领先的地位。”①

  特里尔、斯卡拉皮诺等美国学者关于毛泽东的思想和他的个人性格,是由中国传统文化所塑造的观点,当然是不能令人同意的。他们对毛泽东这样的人物缺乏时代的历史理解,对于他肩负的历史使命也缺乏真实的理解。毛泽东是时代塑造的人物,他肩负着中国走向独立、自强和现代化的伟大历史任务,而中国传统文化在总体上已经不能把这样的历史人物的性格和思想塑造出来,他必须借助于当今世界时代思想的精华,才有可能实现这样的历史转换。因此,把毛泽东的思想和性格的形成说成是中国传统文化作用的结果,显然是不足取的。

  第二种意见,与特里尔的看法完全相反,这一部分美国学者不否认毛泽东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影响,但是,他们认为塑造毛泽东以致形成他的思想的是西方的文化,毛泽东是一个彻底的反传统主义者。

  美国学者莫里斯・迈斯纳在《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一书中,明确指出:无论是洪秀全的思想,还是毛泽东的思想“他们的思想体系都不是出自太平盛世的中国传统,而是以近代西方理性为源泉的。”“洪秀全和毛泽东都不是作为中国的圣人而出现在中国的圣人传统中的,相反,他们二人都是作为反传统者、新的社会理想的负载者和新的社会制度的先知出现在历史舞台上,而这种社会制度是以从西方的理性与政治传统中推演出的普遍真理为基础的。”①..

  ①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523页。②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46页。③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88页。④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110页。①《年青的革命者――毛泽东的成长》。《亚洲研究杂志》1982年,第42卷,第1期。

  迈斯纳认为,借助于西方的思想体系为中国革命的目的服务,它反映出西方帝国主义在中国近代历史中所起的主要作用。一方面,帝国主义破坏了中国的儒家传统,使革命成为可能并在实际上成为必然;另一方面,它还为反对中国旧传统与旧制度的近代中国革命提供了新的观念和思想体系,中国的革命者运用西方的工具和观念不仅砸碎了外国帝国主义的枷锁,而且也摆脱了中国传统的束缚。迈斯纳写道:中国太平天国激进的基督教平均主义纲领宣布,它将摈弃中国文化――历史的过去,这就奏响了反传统的和弦,其声响依然回荡在一个多世纪以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里。②..

  迈斯纳分析,近代中国革命是以一种反传统的方式开始的,而且在总体上一直保持着这种特征。太平天国开创了一个强烈的反传统的运动,它为后来历次革命运动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所继承,而正是这些知识分子的行列里,产生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和早期领袖。迈斯纳认为他们都倾向于采用那些被认为是西方提供的最激进的观念和思想,并从这些观念和思想中推演出要求与传统方式实行完全彻底的、决裂的、激进的未来蓝图。

  迈斯纳的这种观点具有很大的代表性,它代表了西方一部分学者的观点。早在他之前便有一些美国学者持这样的观点。

  比如,美国记者白修德便认为,延安共产党高级领导人中,很有一些西方化的味道。在延安存在着一种熟悉的美国文化。1939年,他在山西的山里听到共产党的士兵在行军途中用中文高唱《前进、基督战士》这支美国歌曲。在1944年的延安,毛泽东和共产党的领导人,随着《扬基歌》和《佐治亚进行曲》这两支美国乐曲跳舞。28年后(即1972年),北京人民大会堂为尼克松举行的招待会,革命胜利后有造诣的乐队为尼克松演奏了《美丽的亚美利加》这样高难度的美国歌曲。而最真实的美国民乐,是在1944年一个星期六的夜晚的舞会上响起的咚咚的鼓声的时候。那里穿着厚毛料棉衣的男男女女,头戴便帽在锤平了的泥土地上翩翩起舞――我们大家都在友好的节奏中一直跳到深夜。①..

  在白修德看来,毛泽东的风格与其象中国人,不如说更象美国人。他记叙1944年10月30日在延安听毛泽东作《文化工作中的统一战线》的报告时的情景时写道:这位主席那天下午走进了礼堂,周旋于当地官员和应邀参加的人士之间,就象一位美国政治家在威斯康星州基诺沙会见医务和公共卫生工作者那样。他边走边同人握手。他身穿淡褐色毛呢衣服,扣着衣领上的钮扣。不久他登上讲台,开始讲话。我记得他讲话时那种异常平易近人和富于表情的特点,在我聆听过的美国政治演说家当中,只有休伯特・汉弗莱堪与毛泽东媲美。②白修德认为,共产党的领导们对美国表现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政治局的13名委员,他们都有鲜明的性格,都渴望得到美国人的欢迎,都乐意于开诚布公地提供情况。白修德断定,毛泽东与中共的领袖们不是中国传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上),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4页。②同上。①白修德:《探索历史》第162页。②同上。统式的,而是西方化的。白修德作为一名记者如是看,麦克・哈克作为一名数学家也如是看。他肯定毛泽东致力于变革孔子的儒家的传统价值观,并且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基辛格也持同样的看法,他断定毛泽东一生都在“致力于推翻传统中国的社会准则、结构制度以及形态风貌”①。他们都把毛泽东看作是反传统主义者,把他的思想看作是西方的思想在中国的延续,把他的性格看作是在中西文化的冲突中为西方文化所塑造的产物。

  此外,贾菲认为,中国共产党人比其他中国人更加不拘礼节和“西方化”。斯诺从中国共产党人身上看到“非中国人”的特点,这使他在和毛泽东与中共要人接触时感到,“我身边都是美国人一样”。卡尔逊也认为,毛泽东和共产党人比中国社会中任何集团更象美国人――他们“直瞪瞪地逼视你的眼睛。”②..

  很显然,把毛泽东说成是一个西方化了的知识分子或革命领袖,是另一种极端的看法,也是不恰当的。毛泽东并没有割断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他立足于中国大地之上,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吸取丰富的营养。他没有抛弃传统或全盘否定传统,他做的工作只是根据新时代的要求改造传统,这就是毛泽东后来所说的“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他的思想、他的性格,就是在这个方针指导下形成起来的。

  美国学者的第三种意见是,认为毛泽东的思想和性格,其中特别是他的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产物。这方面以施拉姆为代表。施拉姆借用中国学者使用过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来解释毛泽东思想的形成。但是,他在这一命题中,强调的是民族主义和传统文化。施拉姆认为,中国化就是把作为西方文化的马克思主义同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民族主义的要求相结合。中国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是毛泽东思想的两个基本构成要素,它们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的相互关系中彼此消长着,这种消长导致了毛泽东的成功与失败。施拉姆指出:早在五四时期,“包括毛泽东,很快就接受了西方的多种思想体系,并为实现这些思想体系付出了他们毕生的精力,但同时他们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对中国人民内在能力的信仰,也保留了他们曾经否定过的传统思维方式。这样,他们就注定要生活在政治文化持久动荡的环境中。”施拉姆肯定,毛泽东的早期思想“既来源于中国古代,又来源于西方近代。”①而毛泽东成熟的思想,也是如此,例如,1941年5月5日,毛泽东在延安干部会上作报告。便批评那些所谓的“列宁主义学者”,只会背诵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词句,而对于自己的祖先,则对不住,忘记了。施拉姆认为,毛泽东再次强调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同等重要性。

  施拉姆关于毛泽东思想以及毛泽东的个性性格特征形成的观点,也是值得商榷的。毫无疑问,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产物,但是,有几个问题却必须认真考虑到:

  首先,毛泽东接受马克思主义,是不是就是接受西方文化呢?马克思主义产生在西方,不仅它的形式是西方的,它的具体内容也是西方的,马克思主义是西方文化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特殊性是和普遍性相联系的,特殊性中包含着普遍性,马克思在西方的形式和具体内容中,阐述了近代社会最一般的、最普遍的、带规律性的东西,他的思想不仅仅是属于西方的,作为普遍真理,它是属于全人类。它所以能对东方的中国历史进程发生巨大作用,正在于它具普遍的指导意义,因而马克思主义既是西方文化又是世界文化。中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不是接受它的西方的形式和具体内容,而是接受它的普遍真理,即它的世界文化的成分。正如1944年谢伟思从共产党人那里得到的说明那样:要把马克思对他所在的那个社会(19世纪欧洲产业革命)的全部解析,和他认为人民为摆脱那种状况而有必要采取的步骤,全部移置于中国,不仅滑稽可笑,而且也违背我们的现实的客观主义和回避说教式的教条主义的基本原则的。①..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中国社会的实际情况相结合,产生了适合中国情况的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思想既不是西方化的产物,也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而是普遍性与特殊相结合的产物。毛泽东说:“‘学’是指基本理论,这是中外一致的。不应该分中西。”

  ①《基辛格回忆录》(1968―1973),节译本,第46页。

  ②肯尼思・休梅克:《美国人与中国共产党人》第268―269页。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23、25页。

  ②谢伟思从他在延安长时间的观察中得出结论:“共产党人努力使他们的思维和纲领成为实实在在的中国人的。”“不能说中国共产党人在模仿苏联的模式,也不能说中国共产党人正试图模仿美国模式”“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模仿任何人,他们强调是中国的。”“共产党人在每个领域都竭尽最大努力实现民族化,以人民群众能够理解的东西去影响他们。”③..其次,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对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特征的影响,无可否认是巨大的。但是,传统文化能否如施拉姆和某些中国学者所说那样,构成毛泽东思想的来源或基本构成成分呢?我们认为,它既不能构成毛泽东思想的来源,也不能构成毛泽东思想的基本构成成分。所谓来源就是指它从哪里来,它属于哪个思想体系。毛泽东思想是关于中国近代社会变革和实现国家现代化的思想,施拉姆也承认这一点。他认为,毛决没有否定欧洲倡导的两个伟大革命――工业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①因此,我们可以肯定,毛泽东思想不可能直接来源于属于农业生产为主体的传统文化,传统文化不能提供关于工业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思想基础。说传统文化是毛泽东思想的来源,就象说《易经》是现代科学的来源一样没有根据。至于说传统文化是毛泽东思想的基本构成要索,也是站不住脚的。毛泽东思想的基本构成要素有两个,一是马克思主义;二是中国社会实际。这两个要素在实践基础上的有机结合,便产生了毛泽东思想。中国文化传统是中国社会实际的一个构成部分,但不是唯一构成成分,也不是主要构成成分。主要构成成分是中国社会经济状况和政治状况的实际,文化传统作为实际的一部分,是从属于经济和政治的实际的。

  当然,中国传统文化在毛泽东思想的形成中,是发生了积极作用的。

  从内容来说,中国传统文化如同西方文化一样,它们既包含着人类实践和认识的积极成果,又包含着人类实践和认识过程中产生的消极成果。传统文化所包含的积极成果,是人类实践和认识的优秀成果的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就在于它是人类

  全部实践和认识的优秀成果的总结。毛泽东思想要具有可靠的真理性,

  ①约瑟夫・W・埃谢里克:《在中国失掉的机会》第264页。②《毛泽东著作选读》下,第752页。①S・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255页。它也必须总结和继承以往实践和认识的优秀成果,使它植根于深厚的土壤之中。毛泽东思想吸收了传统文化中的这些优秀成果,并对它们加以改造,使之成为现代的、马克思主义的东西,传统文化的积极成果,在毛泽东思想中不是作为独立成分,而是作为养料被吸收、被消化。这同时使毛泽东思想在具体内容上也具有了中国的特殊性。传统的东西得到改造成为研究新事物的一个具有时代特点的方法论的思想资料。因此,把传统文化看作是毛泽东思想中的一个与马克思主义相对立的独立的因素,是不合适的。

  从形式上说,传统文化的民族形式,是它所以成其为传统,所以非常适合中国社会大众的显著特征。民族形式是传统文化的特殊性的重要方面,是形式对内容积极适应的产物。毛泽东思想是解决中国社会实际问题的思想,它要成为广大群众的方法论,当然必须取得民族文化的形式。它必须具有中国百姓喜闻乐见的表达方式。传统文化的形式在毛泽东思想中得到了延续,又因新内容的要求而得到改造和发展。毛泽东说:“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在实践中的表现形式,各国应有所不同。在中国,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要和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十月革命就是俄国革命的民族形式。社会主义的内容,民族的形式,在政治方面是如此,在艺术方面也是如此。”①

  依据上述各点可以说,把毛泽东思想看作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互制衡的一个矛盾体系的观点,显然也是对毛泽东思想的一个误解。

  而且值得强调的是,毛泽东思想的个性,从根本上说并不是主要地来源于毛泽东本人的个性,而是主要来源于中国社会和中国革命的个性。中国社会和中国革命的个性就是特殊性。毛泽东思想是运用马克思主义于中国特殊环境指导中国革命的产物,因而它不能不具有个性、特殊性,但是它又是一个真理体系,因而它又不能不具有普遍性和一般性。

  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注意到这一点的是安娜・路易斯・斯特朗。1947年她在美国《亚美》杂志上发表了她1946年在延安写成的《毛泽东思想》一文。她明确指出,毛泽东思想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她强调,中国共产党人试图用他们自己的办法以及他们认为正确的西方的任何办法,去解决中国的种种困难问题,尤其是他们运用社会分析的方法,即大家知道的马克思主义。因为他们是中国人,他们运用自己的思想去解决中国的问题,所以,他们的政策,甚至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看法,都与欧洲的模式大不相同,他们的思想不是人云亦云,而是具有创造性,这种创造性,首先来自毛泽东。①斯特朗认为,毛泽东思想的显著之处就在于它是马克思主义的,但又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毛泽东不仅把马克思主义运用于新的条件下,而且使马克思主义得到了新的发展。他创造了马克思主义的一种中国的或亚洲的形式。斯特朗对毛泽东思想所作的评价,是比较符合实际的。

  毛泽东的思想是有个性特色的思想,毛泽东的性格也极富于个性。他的个性特征既是属于他个人的,又与他的家庭生活、个人经历、学识修养、环境条件和他从事的事业有密切关系。他的个性特征又是一种时代特征的凝炼。毛泽东是适应中国伟大的历史巨变而被呼唤和塑造出来的人物,他的个性特征,多方面地反映了时代的历史要求,是时代精神在历史人物身上的凝

  ①《毛泽东著作选读》(下),第747页。

  ①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毛泽东思想》,《党的文献》1992年第3期。结和典型反映。从他的个性特征中可看到时代变革的主要特征。美国许多学者都注意到这一点。在美国人眼中,毛泽东有哪些个性特征呢?――崇尚发展变化。“他极端恼恨僵化”,他不承认有什么恒定不变的

  东西,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发展变化自身。正因为如此,他渴求用变化之棒来搅动锅中之水。①

  美国学者的这个看法是正确的。毛泽东崇尚发展变化的个性特征,是他对时代特征最敏锐、最集中的反映。中国社会很早以来就处在大变动之中了,中国社会现在也正处在大变动之中。毛泽东早年便形成一种挺身而出迎接变动的性格。他认为,既然变也要变,不变也要变,变动既然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最恰当的立场便是操变动的主权,掌握变动,控制变动,使变动朝着我们需要的方向发展。他崇尚发展变化,但他更欣赏巨变。巨大的变动才能改变国家社会的面貌,才能造成人才,使社会面貌日新。但是,毛泽东也不主张一时一刻都要巨变。他主张细微的变化是巨变的基础,没有细微的变化,就不能造成巨大的变动。因而他乐于从细小的变化做起,从艰苦的基础工作做起。他崇尚变化发展的观点对中国社会曾发生巨大的积极作用,但也曾发生过一些消极作用。但是,他的变化发展观点所体现的现代发展观,是顺应世界潮流的,这一点无可否认。

  ①――喜欢斗争。“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喜欢成为锋刃,而不是钝刀。”许多美国学者都是这样说的,许多美国政界人物也是这样看的,连年轻的美国人也形成了这样的印象。例如,尼克松的女儿朱莉在见了毛泽东之后,便对毛泽东渴望斗争的性格形成了深刻的印象,说到斗争,毛泽东便像年青人那样兴奋起来,他使劲用两个手指相戳来强调这种斗争。朱莉写道:在毛泽东谈到斗争时,我坚决相信,尽管这位主席经过八十二年的生活已经衰老,但是他的头脑却比中国的年轻一辈更充满活力,更渴望斗争。

  美国人说毛泽东喜欢斗争。这当然有一定道理。早在青年时代,他便形成了毫不妥协的斗争性格。他认定斗争是不可避免的,没有斗争便没有人生,便没有幸福,没有前途。他高唱:“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他渴望成为博击时代狂风暴雨的雄鹰。他赞成这样的观点:“无抵抗则无动力,无障碍则无幸福。”他认为这是“至真之理至彻之言”。他早年从进化论和生命哲学的观点出发,把斗争看作是“天择”的必要手段,他对抵抗斗争表示了无限的礼赞。他充满激情地写道:“吾人揽史时,恒赞叹战国之时,刘项相争之时,汉武与匈奴竞争之时,事态百变,人才辈出,令人喜读。”他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更强调“斗争的绝对性”,随时提醒人们斗争的作用,他经常主张要“七斗八斗”来推动社会的发展。

  毛泽东的确喜欢斗争,但是,把斗争看作是毛泽东的个性性格的突出特征,我以为是不全面、不公正的。其实在毛泽东的性格中,更充满了调和的特质,他喜欢调和,也善于调和,并且经常从理论上说明调和的重要性。最突出的例子可以举出许多。大革命时期,他最坚决地主张国共两党实行党内合作;1936年西安事变发生后,当国人和东西北军将领、包括红军将领都主张将蒋介石处以死刑的时候,他最坚决地主张放掉蒋介石,实行新的国共合作;在抗日战争中他主张国共两党要“和为贵”,只要蒋介石不公开投降,我们就和他合作到底;建国前夕,尽管美国对中国持公开敌视的态度,毛泽东还是愿意见一见司徒雷登,和他探讨建立中美新关系的可能性问题;而经过长期的对抗之后,毛泽东超越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超越中美两国不愉快的历史,在紫禁城里和美国总统坐下来会谈,终于导致了中美关系的正常化。

  ①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526页。①R・特里尔:《毛泽东传》第338页。

  所有这些说明,毛泽东从来不无原则的偏爱斗争,需要斗争时,他坚决彻底,需要调和时,他毫不含糊。在政治生活中是如此,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在个人生活和人际关系方面,他调和各种关系,表现出他调和的个性特征的例子,举不胜举,不必细说。

  美国学者和中国的一些学者,把毛泽东的斗争性格绝对化了。他们没有看到他的性格的调和的一面。因而他们把他的性格肢解了,把他的理论片面化了。其实在性格上和理论上他都显示出对同一性的顷向,他历来主张同一性是辩证法的中心。这一点,我们将在他的哲学思想中加以介绍和讨论。

  ――很富于人情味。“他是一位热情,恬静、关心人的人”。斯诺写道:当他讲到他那些牺牲的战友时,两只眼睛是湿润的。史沫特莱感受到他有很深沉的情感。史沫特莱写道:有一次他还问我是否曾经爱上甚么男人,原因是什么,爱情对我有什么意义。有时他吟一段中国古诗,或者朗诵他自己的诗,其中一首是纪念他的第一位夫人。霍华德・海曼深感毛泽东是一位关心人的人。毛同工作人员、领导人、厨师和招待员的相互关系是一种友爱和热情的关系。她没有发现丝毫自负、讲究礼仪、神气十足或其他任何做作行为的迹象。总之,美国朋友一致认为毛泽东很富于人情味,这个观察被大量的事实所证明。

  的确,毛泽东的人情味很重,这是他性格中显著的一面。他同情人、尊重人、爱护人,他有很深沉的、很丰富的感情。他的感情世界就象水量充沛的江河始终奔腾不息。毛泽东极富人情味的性格,受他的母亲的深刻影响。他的母亲就是一位同情心极重、极其慈爱、极其尊重子女和他人的人。毛泽东最感于她的,便是她的人道主义的博大胸怀。他在早年写的《祭母》一文,对以亲赞道:“吾母高风,首推博爱,远近亲疏,一皆覆载。恺恻慈祥,感动庶几。爱力所及,原本真诚;不作诳言,不存欺心。”毛泽东对他的母亲的歌颂,简直是一篇人道主义的宣言。在他的母亲的影响下,在他对周围贫苦农民悲惨命运的深刻同情和理解中,他形成了极富人情味的性格。他的同学去世了,他曾“冷泪侵双题”、“琴绝最伤情”,梦中还“冉冉望君来,握手珠眶涨”。

  毛泽东极富人情味的性格,在革命之后,升华为对人民大众的热爱,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着想,巴心巴肝为人民谋福利,彻彻底底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这使他的人情味显得更加博大广阔,更加丰富深沉。他的人情味不是滥施的,对敌人、对他讨厌的人,他一点也不施予人情。1975年7月25日,他在看了朱老总送的反映江青《红都女皇》的信件之后,他对江青的胡作非为勃然大怒,在朱老总的信上他对江青断然写上一句批语:“孤陋寡闻,愚昧无知,三十年来恶习不改,立刻撵出政治局,分道扬镳。”看来他又是这样的无情。人情施于谁,毛泽东有严格的界限。

  ――喜欢大,但他又不放过细节。海伦认为:毛泽东是巨型化了的普通人,是整个中国的缩影。“毛泽东的特点是大――在各方面都如此。他总是确定某项政策和某种理论的大轮廓,而把细节留给行政人员。”卡尔逊则认为,毛泽东的确喜欢大,但他又不放过细节的问题。类似的看法,在其他美国人那里也有。例如尼克松和基辛格都一致地认为,毛泽东喜欢谈的是战略问题,他的政策,总是一种大政策。弗雷德里克・C・泰韦斯则注意到,“毛泽东本人只关注国家大事”①他一再号召人民“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白修德也认为,毛泽东气魄宏大,“藐视一切”,他“一切都从远大处着眼”,决不受纸上的无谓纠缠。

  毛泽东喜欢大,这的确是他的性格特征中的一个显著特点。还在早年,他就和“大”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喜欢江河湖海、五岳大山,喜欢谈宇宙、世界、人生;喜欢立大志、办大事;喜欢人生、社会“奇伟之大变”,如此等等。他喜欢大,这和他高远的志向,伟大的追求分不开的。他立志要做华盛顿、林肯那样的人物,以天下为己任。他喜欢大,还和他对祖国大好河山,悠久的历史的热爱分不开的。他总是要求自己把自己的胸怀和宇宙世界融为一体。毛泽东喜欢大,这又是和他受到历史悠久、特色鲜明的南方文化的长期熏陶分不开的。老了言道,称之为“大道”,穷宇宙之极,浩浩荡荡,无始无终。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大道汜兮,其可左右”。正因为道为大,老子便喜欢大政策,“执大象,天下往。”庄子极颂其大。毛泽东最喜欢庄子的《逍遥游》开篇便极言其大:“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对蜩与鸠的渺小极尽嘲笑,对严鹊雀的无知而狂妄不屑一顾。小是不能理解大的,“此亦小大之辩也”,毛泽东极其欣赏庄子的宏大气魄和人生态度,他以此演化出一首寓意深刻的念奴娇的词,其词大气磅礴:“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廓。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中国南方文化重宇宙的穷极,富于形而上的特色,富于大的特色,这种特色在毛泽东的性格特征中得到了鲜明的反映。

  但是,美国朋友们对毛泽东喜欢“大”的性格特征观察还不全面。他不仅喜欢大,反过来他也鄙视大。他对那貌似强大或庞大、实则空虚的事物,从来抱嘲笑和鄙视的态度。五四时期,他严厉斥责和嘲笑在巴黎和会上高视阔步的美国大总统威尔逊;大革命时期在中山舰事件中,他并不害怕手握大权的蒋介石,主张以兵戎相见;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他在小小的井岗山上,敢于和统治全中国的蒋介石挑战;抗日战争时期,他把德意日法西斯反革命的大联盟视为“空架子”;解放战争时期,他并不害怕美国这座横亘在中国人民解放道路上的“喜马拉雅山”,这座山虽大,中国人民却能以移山填海般的力量搬走它。看来,毛泽东的确鄙视大。他总是以大无畏的气概向一些看似可怕的庞然大物挑战。

  大在毛泽东的性格中似乎是矛盾的,其实又具有高度的统一性。这就是说,他不局限于大,他总是超越大、把握大、在大中显示其更大。它追求的大,是实在的、有基础的大,是个人的博大胸怀,人民的伟大事业,除此之外那些空虚的大,他是看不上眼的。正因为如此,对“大”的热爱又体现在对小的认真之中,正如斯诺指出,他对于工作总是事无巨细、一丝不苟。

  ――具有质朴纯真的性格。他颇有幽默感,喜欢憨笑。斯诺认为这是毛泽东性格中的一个突出特征。他写道:毛泽东喜欢毫无拘束地笑,甚至在说到自己的时候和苏维埃的缺点的时候,他也笑得厉害――但这种孩子气的笑,丝毫也不会动摇他内心对目标的信念。史沫特莱和王安娜也有同样的体会。毛泽东的诙谐幽默使他她们难忘。她们写道:毛泽东很富于幽默感,很爱说谈谐话,这一点使人极为愉快。说逸闻趣话时,能使他笑出眼泪来。尼克松对毛泽东的诙谐质朴的印象也极深刻。他认为毛泽东具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和他在一起会显得年轻。爱泼斯坦认为,在毛泽东的性格中混杂着深沉的严肃性和俚俗的幽默,忍耐和决断,思想和行动,自信和谦虚。连年轻的美国人也为毛泽东的质朴所折倒,朱莉写道:毛泽东纯真质朴,有时会象孩子般地高兴。总之,所有见过毛泽东的美国人,无不佩服他质朴和幽默的性格。

  ①弗雷德里克・c泰韦斯:《从毛泽东到邓小平》,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47页。

  美国一些学者和国内一些学者,把毛泽东的质朴归结为他的农家出身,是他保持了农家的本色。无可否认,农家勤俭朴实的生活对他影响很深,在他的身上的确保持了很多的农民的生活习惯。但是,值得指出的,质朴与农民生活习惯并不是同义语。质朴是一种优秀品质,它反映一种人性的深层本质。只有热爱生活、贴紧生活,热爱人民、贴紧人民的人才能形成这种品质。否则质朴中便会显出粗陋,诚实中便会显出愚昧。而毛泽东的质朴既是自然的、又是机智的,既是纯真的、又是充满人性的。他的质朴乃是一种为人的解放事业而奋斗的忠贞不二的精神在个人品质上的反映;乃是人民性在他身上的集中体现;乃是对大地的倾心,对人民的恭敬的内在本质的必然反映,是一种升华了的质朴,而不是一种原始粗糙的质朴。

  毛泽东的幽默、诙谐,既是他的质朴品格的延伸,又是他的质朴品格的升华。他相信人民、相信正义、相信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必然实现。因而在质朴中浸透着无穷的乐观,在挫折中把握着未来的希望。困难摧不垮他,敌人的围剿吓不倒他,亲人的牺牲压不倒他。他在幽默、乐观、诙谐中不断地增加力量、勇气和信心,使自己得到一次又一次的锻炼。他的诙谐、幽默当然是以学识为基础的,但是有学识的人并非就能幽默和诙谐,这乃是人性的深刻体现。

  ――具有坚强的意志力。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这样说。美国许多人士一致认为,毛泽东是“坚韧不拔”的,“象钢铁一样具有锐性和韧性”,没有什么力量能打倒他。他一生迎着挑战而上,为着挑战而活,哪里有挑战,他就冲向哪里。爱泼斯坦写道:在著名的“长征”时,红军中有些精疲力尽的部队,打算在富足的四川安居下来,不再前进,另一些人打算冲向苏联的边境,以求至少能在一个侧翼上有一个友区,以便整顿自己的部队,但是毛辩论说,中国人民要打日本,谁要是不把自己的脸面对着民族敌人,人民就会抛弃准。在毛泽东的坚持下,红军北上抗日最前线。特里尔注意到,毛泽东的胃口在战争中最好,消化最强。基辛格由衷地赞叹毛泽东:或许除了戴高乐以外,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象他具有如此高度集中的、不加掩饰的意志力。毛泽东的存在本身就是意志力的巨大作用的见证。他致力于在八亿人口中争取平等,把地球上历史上最长和从未间断的自治时期所发展起来的制度连根拔除,这无疑是一种伟大的献身,但是如此超级规模的事业必然带来巨大规模的痛苦。社会的本能的抵抗,由于它的抽搐受抑制而更加剧烈,激起这位巨人的更加强烈的反应,他的理想敢与天公试比高。毛泽东不用富丽堂皇的排场以增添一定的威严,他靠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倒一切的精神力量去胜过对方。尼克松则肯定毛泽东具有领袖人物的超人魅力和藐视巨大困难的意志力。毛泽东的领导才能来自于他的坚强意志。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总是“鼓舞意志”。

  毛泽东的意志力无比坚强,这实在无可否认。他的这种个性特征在早年已经形成,也是和他怀抱经纶天下的追求分不开的。国家必须振兴,民族必须自强。但是国民精神如此不振,令青年毛泽东无比忧心。他看到西方侵略者在中国推行殖民政策,其最恶劣的手段,就是首先打掉中国人的自尊心、自信心和意志力。没有自尊心、自信心和意志力的民族,便只有永远沦为奴隶。他急切地认为恢复民族的自尊心、自信心和意志力,是民族自强自振的首要条件。他把坚韧不拔的意志力看作是成就大事业的力量源泉,甚至就是生命本身。在《体育之研究》中,他反复说明强大的生命力和强大的意志力的一致性。“肢体纤小者举业轻浮,肤理缓驰者心意柔纯”。意志力就是自然之力、生命之力、抵抗之力,生长、征服、创造之力。没有意志力,个人就要走向坟墓,国家就要走向衰亡。

  可以说,毛泽东一生便是在他的崇高理想追求下磨炼意志力、运用意志力的一生。烈火焚烧,千锤百炼,他的意志力使他成为一块纯钢,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摧垮他,甚至死亡。他永远是一个强者,他从不向命运低头,尽管他经历了重重挑战,他仍旧高歌猛进。戴维・艾森豪威尔在亲眼看见毛泽东无比衰弱时,为了把一杯中药从胸口举到唇边进行的巨大拼搏。他由衷地承认毛泽东是一个战士,一个战斗到最后一息的战士。毛泽东以他巨大的意志力顽强拼搏了一生。他极富意志力的个性凝聚了民族振兴自强的深沉要求,他的意志力代表了中国民族不屈不挠的民族特征,它是来自于历史传统的,来自于母亲河――黄河的哺育,又是来自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现代意识的。因此,强大的意志力,不仅赋予了毛泽东一个人,而是赋予了整个中华民族。

  ――无比机智且大智大慧。美国朋友、学者、甚至美国总统对他的智慧都无比惊讶。他是一个“天才的预言家”,“一位走在时代前面50年的天才”,“他足智多谋,既能掌握枪杆子又能迫使历史的发展适合他的想法。”他的“知识无比渊博”,“他对西方的了解并不比东方少”;他能随时“显示出对世界和时事的广博知识”;“他的思绪显然象闪电一样敏捷”,他即使年迈“对遥远国度里的同内政治居然了如指掌”;他以“东方的智慧”打出小球,转动了地球;他机智地运用暗示,如让晚会演奏贝多芬的乐曲,“这是以另一种方法强调向外国学习的重要性”;“他是一位领导人,同时又是一位高级学者”;“他的方法是那种使人产生思想并投身于思想的创造以及从讨论中学习的哲学家和教师的方法”。如此等等,美国各色人等对毛泽东的机智和智慧给予了由衷的赞美。

  的确,毛泽东是智慧的化身。他的智慧并不是不可捉摸的神明似的启示,玄虚而奥妙,高远而抽象,它是一种对历史、对现实、对未来的实在把握,是脚踏人生社会实际,对人生、社会、世界这本大书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研究的结果。毛泽东的智慧和改造世界与中国的伟大抱负是分不开的。为了完成这个宏伟的理想,他总是感到自己不足,他不仅在成就伟大事业、改变中国面貌上有一种紧迫感,就是在学习上他也有一种紧迫感。他读“无字之书”和“有字之书”,从地上读到天上(坐飞机也读),从南方读到北方,走遍大江南北,读遍大江南北。中国之大,无不是他读书的场所;五千年文明积累的知识之多,无不是他想要开采的矿藏;世界万方绚丽的文化,无不是他想要采撷的精华。没有成就宏大事业的胸怀,便没有他无穷无尽的求知欲,便不可能下毕生的功夫去认识世界。

  毛泽东的渊博知识和机智,还来自于他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他在早年游学的时候,在接近工人、农民的时候,便有了这样一个坚定信念:“卑贱者最聪明”!他赞赏群众中蕴藏的无穷智慧,他在农村调查之后,一再由衷地说,他从群众中得到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量知识。他恭敬地称群众是先生。他一再告诫全党,一定要认真地拜群众为师,先作学生,后作先生。他一生都向群众请教,恭敬地对待群众。因而他的知识是渊博的,又是朴素无华的;是极其深刻的,又是人民群众需要的。他精通马列著作,但是正如大多数接触过他的美国人所指出那样,他又总是用人民的语言讲话。他的机智不仅来源于书本,而且来源于人民的生活。毛泽东以他渊博的知识,无与伦比的机智,充分显示了他与人民割不断的联系,与古老的文化传统割不断的联系,与这块生他、养他,并使他一生为之奋斗献身的大地有割不断的联系,与伟大的事业、理想、抱负有割不断的联系。他不是一般的学者、智慧家,而是由深厚的历史文化传统和时代精神融铸出来的,由人民和事业培育出来的伟大的智者。

  ――个性中有一种紧迫感。许多接触过毛泽东的美国人都深感毛泽东为一种神圣的使命所驱使,他要在有生之年看到他的事业的巨大发展和成功,他渴望中国早日摆脱受人欺凌的贫穷落后的局面。他“期望取得迅速突破和惊世骇俗的成就”。“大跃进时期的毛泽东,受到如下设想的激励:设想要迅速发展经济,设想一个由群众的创造性与大胆、灵活的领导相结合而促进的技术革命,设想构造一个以空前的速度消灭种种不公平的社会。”①莫里斯・迈斯纳认为,毛泽东把紧迫感,变成一种对速度的渴望,他把“经典马克思主义乌托邦目标变成了直接的目标,毛泽东主义宣称这些目标即刻就能实现。马克思主义的最高目标(其中包括国家的“自行消亡”这类乌托邦式的幻想)已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的未来,而是时代的迫切任务。”“毛泽东渴望行动的急躁情绪(这种情绪这些年中一直困扰着他的头脑)反映在他于1963年那首著名的‘和郭沫若同志’的词中。在词中他写道:‘一万年太夕,只争朝夕’。”②尼克松也感到毛泽东个性中的紧迫感,施拉姆则把这种紧迫感说成是越来越发展的急躁情绪。

  无可否认,毛泽东的个性确实反映出一种紧迫感。但这种紧迫感的形成并非他天生具有急躁情绪,而确实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所致。中国必须改变现状,中国能够改变现状。他多次提醒国人:“落后就要挨打!”他也多次警告国人:要谨防被开除球籍!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搞不好没法到马克思那里去交帐。他深知中国革命来之不易,几千万人的牺牲和死亡使这块大地浸透鲜血,中国绝不能再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必须为历史和子孙后代负责。他对全世界的竞争态势比国人都看得更加清楚,中国已经大大地落后,如果不奋起直追,我们便无法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毛泽东便是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历史重任。这就使他偏爱速度,一切要快快从速。

  但是,应当指出,毛泽东是有足够的耐心的,耐心也是他性格中一个重要特征。早在青年时期,毛泽东便受到杨昌济达化斋不二之法门“以久制胜”的教导,杨昌济把做事的耐心、持久的韧性传给了他的优秀弟子毛泽东。毛泽东一生都在磨炼自己的持久和耐心。在《体育之研究》中,他强调“凡事皆宜有恒”,一切“皆缘有恒而得也”,他把持久和耐心作为制胜的法宝。他向同志们宣布,他从事的宏伟事业,是“可久可大之基业”,因此必须长期地预备,才能见到功效。革命之后,他提出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便包含着耐心和持久的功夫和韧性的战斗。抗战初期他针对甚嚣尘上的速胜论,从抗战的实际出发,提出了“持久战”的著名论断,强调以时间换取空间,在持久中争取最后的胜利。

  ①弗雷德里克・C・泰韦斯:《从毛泽东到邓小平》第36页。②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297、384页。

  他的持久和耐心的个性,事实上使另一部分接触他的美国人惊叹不已。斯诺认为,一个主张武装斗争的领袖,居然不向自己的追随者许诺迅速和容易的胜利,这大概是历史上鲜见的事例。甚至于在建国之后,毛泽东在许多事情上也表现出持久的韧性和足够的耐心。例如,他对于美国对中国的封锁,在一种持久的耐心中便包含着一种轻蔑的嘲笑。对于美国把中国排斥于联合国之外的无理举动,毛泽东也表现出一种不急不怕的耐心。中国不急于恢复在联合国的席位,这反而置美国政府于被动之地。

  毛泽东要求全党在各方面都要有持久的韧性和足够的耐心。他说,党的二十八年是一个长时期,我们仅仅做了一件事,这就是取得了革命战争的基本胜利。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在过了几十年之后来看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觉得那好像只是一出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毛泽东的这些告诫准确地说明了他的持久性和耐心。连基辛格也发现,毛泽东在许多问题上表现出惊人的耐心。例如,在台湾问题上便是如此。基辛格写道:在初次的会见和以后的任何一次会见中,毛泽东从来没有对台湾问题表示过不耐烦,没有规定过任何期限,没有进行过任何威胁,或把它作为我们两国关系的试金石。“我们可以暂时不要它们,过一百年再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忽忽忙忙呢?”

  可以看出,毛泽东个性中的紧迫感与持久的耐性是有机结合的。他的紧迫感确实导致过他的急躁和冒进,但持久的耐心却从来没有导致过他对事业和未来丧失信心。这两种矛盾的性格,往往起着相互制衡的作用。当他强调总体上持久的时候,他便用局部的速决来补充它,这就是“持久中的速决”;当他渴望速决而导致急躁冒进的时候,他便用持久的耐性来修正这种过失。他告诫自己和全党,一切都可能要用更多更长的时间。从他的紧迫感和持久耐性相统一的性格中可以看出,起主导作用是他对中国命运的关怀和思考,而不是空想、偏爱和固执己见。

  ――他是一个“最无私的人”。这是许多接触过毛泽东的美国人形成的一个深刻印象。许多接触过毛泽东的美国人,用这样那样的语调描写过毛泽东的这个性格特征。而斯诺的描写尤能说明问题。1936年他在保安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时,他便坚定地相信:毛泽东是彻底无私的,他不考虑自己,他只考虑人民和事业的利益。斯诺写道:毛泽东和他的夫人住在两间窑洞里,四壁简陋,空无所有,只挂了一些地图。毛氏夫妇的主要奢侈品是一顶蚊帐。除此之外,毛泽东的生活和红军一般战士没有什么两样。做了十年红军领袖,千百次的没收了地主、官僚和税吏的财产,他所有的财物却依然是一卷铺盖,几件随身衣物――包括两套布制服。他虽然除了主席以外还是红军的一个指挥员,他所佩的领章,也不过是普通红军战士所佩的两条红领章。3年以后,斯诺在延安再次见到毛泽东,他发现,毛泽东还是如此俭朴,仍然只有两套制服和一件棉大衣。除此之外,他真是身无长物。莫里斯・迈斯纳认为,长征的壮举在塑造毛泽东的献身精神中发挥了重大作用。长征塑造了毛泽东的献身人格,也塑造了中共献身的传统。

  的确,毛泽东是无私的,他从来都拒绝对自己作什么特殊的打算。从青年时代起,他便养成了无私的品德,不计名、不计利、不追求留芳百世。但是他认为最大的欲望是人民的满足,最大的功利,是群众的利益。因而必须以全付精力为人民谋福利。他要求每一个共产党员“不要自私自利,不要个人英雄主义和风头主义,不要懒惰和消极性,不要自高自大的宗派主义,他们是大公无私的民族的阶级的英雄。”。①他写作《纪念白求恩》,提出了他的理想的人格标准。既然一个外国人尚能具备毫不利己的动机,为人民的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为什么一个共产党员、一个革命者却不能做到这一点?!他要求每一个人都要象白求恩一样,培养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必须对工作极端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的热情。他愤恨那些在工作中不负责任,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挑轻的人。他对那些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别人打算,出了一点力就觉得了不起,喜欢自吹,生怕人家不知道的人投以鄙夷的目光。他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在挑选和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的时候,他坚决以能否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谋私利为主要标准。他对私心的愤恨甚至发展到极端,急于要铲除人性中的这一弱点。于是他提出“斗私批修”的号召。正如施拉姆所说,在“斗私批修”的口号下,毛泽东试图铲除利己主义。毛泽东尽管在这个问题上犯了操之过急的脱离实际的毛病,或者混淆了利益与私心的界限,但是他的动机是无可怀疑的。他要求每一个国家公务员要全心全意地和广大群众站在一起,做人民的勤务员和公仆;他愤恨官僚主义、腐败和做官当老爷。毛泽东以他崇高无私的品格和魅力,不仅赢得了了解他的美国人的尊敬,而且在中国人民中也赢得了永久的崇敬,他的无私的人格和品质是一本中国人民永远读不完的书。

  接触过毛泽东的美国人还对毛泽东的个性特征发表过许多评论,上述所举各点,远远未概括完美国人对毛泽东的评论。尼克松喜欢引用s・特里尔对毛泽东个性特征的概括。特里尔认为,毛泽东的个性构成了他生命中的平衡,如果真有这种平衡的话,是来自对立面的冲突。尼克松和特里尔都引用毛泽东对自己性格特征的评论:在我的身上有虎气,也有猴气。

  毛泽东的性格中的虎气是什么?尼克松认为,这种虎气就是,他在想要实现他的幻想时,会以他的行动“震撼中国”。的确,他有“震撼中国”的气魄。他有雄狮猛虎般的性格,他一生雄姿英发,勇猛战斗,斗天、斗地、斗人,从来未在对手面前胆怯退却。他始终有充沛的精力、钢铁般的意志、压倒一切困难的气概。在冲突与对抗时他益增其猛;在激烈斗争时他欢乐振奋;对于对手他冷酷无情、横扫一切等等。这种虎气,带有湖南人“霸蛮”的特征。他的虎气,凝结在他的两句名言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毛泽东性格中的猴气是什么?尼克松认为,乃是充满幻想的理想主义,毛身上的猴气被这种幻想所占有。对这一点似乎不能苟同。毛泽东的猴气,不是五彩的幻想,而是崇高的理想,他的智慧、机智,是战略上的洞察力,战术上的高度灵活性;是他超凡的魅力和不可抑制的幽默感,是他敏锐的不可欺骗的感觉,以及他的落拓不羁,龙飞凤舞的浪漫主义等等。他的猴气,也凝结在他的两句名言中:“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欲与天公试比高”!

  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版,第277页。

  毛泽东个性特征究竟用一句什么话来概括呢?伊洛娜・拉尔夫・休斯写道:这位曾经是农民、哲学家、诗人、政治家和革命者的人,是中华民族的化身。这也许是最恰如其份的评价吧!

  不管怎么说,毛泽东就是毛泽东自己,他虽然去世了,但他的个性特征却永存于中国人民心中,并影响着中国下一代人性格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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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国人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评论






  毛泽东暂学思想来源于中国传统哲学吗美国学者议论最多的是毛泽东的哲学思想。毛泽东的哲学思想来源于何处?是来源于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来源于中国传统哲学?这个问题引起了美国学者的关注。

  一些美国学者肯定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来源是中国传统哲学。霍勒布尼奇认为,毛泽东哲学源于中国传统哲学的论据有三:其一是根据语言分析学派的理论,语言结构上的差别导致了各种哲学流派。由于中国语言具有独特性,所以中国哲学自成一派。其二是中国哲学在传统上无本体论的观念,毛泽东也是不讨论本体论的,因而他的哲学属于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其三是根据《毛泽东选集》所引用的资料的统计,证明他读过的书中,中国古书最多,对于马列著作读得很少。因此,可以断定,毛泽东的唯物辩证法虽然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有共同之处,而从源流说,则属于中国的传统哲学。①..

  另一些美国和西方学者则认为,毛泽东的哲学来源于实用主义。斯塔尔以一定的篇幅讨论了这个问题。斯塔尔断言,毛的见解具有把“实用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特点。他强调,毛的认识论“同美国实用主义者杜威的认识论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后者的思想在五四时期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和杜威一样,毛也认为思想观点是从实践经验中产生的,并反过来影响实践经验..事实上,毛也清楚地看到了这种相似之处,因为他不止一次地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实用主义者。”①..

  还有一些美国学者认为,毛泽东哲学思想直接来源于中国革命实践。弗赖伯格认为,毛泽东的辩证法思想“直接来自他在国共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各个时期的军事实践”;要了解毛泽东的辩证法思想,“就应当在最能体现他亲自实践的地方去寻找,而这种实践与其说是一个职业家的实践,还不如再确切他说是一个军队司令官的实践”。他认为,从思想渊源上讲,“毛泽东的军事辩证法是以西方和中国的传统辩证法为基础的。”②..

  与上述观点不同的,是费正清、许华茨等人的看法。他们肯定,毛泽东的哲学思想主要来源于中国文化遗产和列宁主义。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有着明显差别。毛泽东的哲学思想主要是从列宁主义那里继承下来,而不是从马克思主义那里继承下来。许茨华说:“中国保存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标签,但内容没有了。”他认为,列宁主义出现前的马克思主义对于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认识国情没有直接的关联与吸引力,是列宁关于帝国主义的理论才把马克思主义与普遍的“亚细亚愤怒”联系起来。毛泽东的观点不是直接从马克思那里来的,而是直接从列宁来的,毛泽东思想继承了列宁,又明显地超过了列宁。费正清强调,毛泽东的“理论与实践统一的重要概念”,和儒家思想有“共鸣之点”,同时又和“布尔什维克把理论放在革命实践之中,认为理论本身并没有用处”的思想“部分的一致。”施拉姆原来也持上述观点。但70年代末有了一些变化。他认为毛泽东距离列宁主义传统主流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但是,他更强调中国传统文化在毛泽东思想和哲学中,越来越占据突出的地位。他说:毛泽东“始终把一种西方血统的理论

  ①《毛泽东的唯物辩证法》,《中国季刊》1964年第19期。①转见:《日本学者视野中的毛泽东思想》,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第208页。②《毛泽东军事辩证法》,《亚洲学者公报》1977年,第1期。――马克思主义和中国文化视为他一心想编织的社会和政治织物的经线和纬线。”但是,“纵观毛一生尤其是1949年之后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归根到底,显然‘伟大’传统对他的影响比‘渺小’传统对他的影响要强烈得多。”①

  美国学者关于毛泽东哲学思想来源的讨论,实际上涉及到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定性问题。毛泽东哲学思想究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组成部分,还是处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哲学体系?对这个问题作客观准确的理解,是理解和分析全部毛泽东哲学思想的一个关键。

  毛泽东哲学思想是否来源于传统哲学,或如施拉姆所说,传统哲学是毛泽东哲学的来源之一?我们不同意这样的看法。诚如前面指出,整个毛泽东思想不是来源于传统文化,这是因为传统文化的基础是小农生产力,而毛泽东思想是争取中国独立和现代化的思想,它的基础是现代社会化的生产力。毛泽东思想不可能在小农思想的基础上建立起来,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个理由也同样适合于对毛泽东哲学思想来源的解释。

  除此之外,说毛泽东哲学思想不是来源于传统哲学,还有如下理由:首先,中国传统哲学虽然具有渊源流长的历史,但在近代它的发展历史被迫中断,它没有实现由古代的形态向现代的形态转化。这个中断是帝国主义的侵略造成的,西方的侵略和西方哲学的引入,打断了中国传统皙学的自然发展进程,取代了传统哲学的地位,这就使传统哲学始终只是和小农经济的基础联系着,只具有朴素的形态,而不具有近代哲学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形态。在这种朴素的形态上,不可能产生毛泽东哲学思想这种科学的世界观。其次,毛泽东哲学作为一种世界观,它是中国无产阶级的哲学。无产阶级是和大生产、大机器联系在一起的。它担负着远大的历史使命,它需要最正确的世界观作指导,才能成为最自觉、最有远见的阶级。中国资产阶级没有创立自己的哲学,它的哲学乃是西方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大杂烩,资产阶级不可能给中国无产阶级创造自己的哲学提供丰富的思想资料;中国无产阶级也不可能借助中国资产阶级零碎的哲学思想实现哲学的变革,即在中国的土地上创造出土生土长的辩证法唯物论的宇宙观。中国无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时,马克思主义已经创立了60余年,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世界观已经成了世界无产阶级共同的世界观,中国无产阶级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再重新致力于创造这种科学的世界观。毛泽东明确指出,“由于中国社会进化的落后,中国今日发展着的辩证法唯物论哲学思潮,不是从继承与改造自己哲学的遗产而来的,而是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而来的。”也不是从中国资产阶级哲学而来,相反,它是在批判中国资产阶级哲学、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斗争中而来。“要使辩证唯物论的思潮在中国深入与发展下去,并确定地指导中国革命向着彻底胜利之途,便必须同各种现存的反动哲学作斗争,在全国思想战线上树立批判的旗帜,并因而清算古代的哲学遗产,才能达到目的。”①第三,虽然中国传统哲学不是毛泽东哲学的直接来源,但是中国传统哲学具有极其丰富的内容,中国是一个具有优秀哲学传统的国家,毛泽东又主张对于中国古代丰富的哲学遗产,应当加以批判地继承。毛泽东哲学继承了中国传统哲学中的优秀成果和民族形式,对其合理内容给予了马克思主义的改造,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容,同时使马克思主义哲学获得中国哲学的民族形式和特征,这就使毛泽东哲学成为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毛泽东

  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175、185页。哲学思想怎样批判继承中国传统哲学是十分必要的,但由此把传统哲学说成是毛泽东哲学的来源或基本构成却是没有根据的。

  毛泽东哲学是否来源于实用主义,或者说毛泽东哲学是一种实用主义哲学的体系?这种说法也是没有理由的。毛泽东早年曾接受过杜威的实用主义的影响,本书已在第一章有所论及。但是,他在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后,立即抛弃实用主义,认定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唯一根据,他对实用主义进行了清算和批判。美国学者根据毛泽东强调认识来源于实践,与实用主义哲学强调认识来源于实践用语相同,便断定它们都是实用主义,这是不加深入分析的形式主义的作法。实用主义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它把实践归结为应付环境的本能活动,把实践看成只是主观需要的满足。实践的主体只是个人而不是千百万人民群众。认识源于实践,就是来源于个人的经验。而经验不是主观对客观的反映,而是主客观相互作用的产物。这样,实用主义便否定了实践对象在认识中的决定作用。它所说的实践也就成为主观意志的实现手段,由这种实践所产生的认识,是没有真正的真理性可言的。毛泽东在批判实用主义哲学的实践观时便指出:“资产阶级的实践观――实用主义的实践观,是只顾目前不顾将来的实践观。他们所谓的真理,是主观的部分的真理,没有客观性与全体性。”①毛泽东把实践理解为人类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活动,它具有客观性、能动性、物质性和社会历史性,实践首先是千百万人民群众的实践,只有这种实践才成为认识的源泉。他对实践作了辩证唯物主义的解释。毛泽东实践观与实用主义实践观的根本对立,说明它们根本不是相同的哲学体系。

  美国一些学者肯定毛泽东哲学来源于中国革命实践,特别是来源于中国革命战争实践,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但是还不完全。中国革命实践是毛泽东哲学思想产生的基础,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没有这两个方面的有机结合,便不能产生毛泽东哲学思想。毛泽东哲学正是在两方面的结合中深化、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单纯地依赖革命战争实践,不善于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运用到革命实践中去作出新的理论概括,要产生毛泽东哲学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种认为毛泽东哲学与列宁主义有更多的联系,而与马克思主义没有多少联系的说法,也是站不住脚的。美国和西方学者在研究马克思主义时,常常人为地制造一些对立。例如,有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的对立,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对立,列宁与斯大林的对立等等。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等,他们思想的差别性和独特性是存在的,但是他们的思想意识形态在本质上具有一致性,马克思、列宁、斯大林之间又具有历史的继承性,后来者坚持了前辈思想的基本立场,又根据自己所处时代特征和实践创造,为马克思主义增添了新的内容,这种坚持和发展的关系,使马克思主义具有前后一贯性,又具有发展的生命力。毛泽东哲学来源于列宁主义,也就意味着它来源于马克思主义。更何况毛泽东哲学本来是在全面运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哲学思想的基础上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肢解毛泽东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系,在事实上拿不出多少证据,在理论上也很难说服人。

  毛为何把矛盾问题置于突出地位,对此无疑可以列出许多理由美国学者对毛泽东以《矛盾论》为代表的辩证法思想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

  ①《毛泽东哲学批注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第34页。作出了不同的评价。

  施拉姆在《毛泽东的思想》一节第三章“民族矛盾与社会矛盾”中,对毛泽东的辩证法思想作了如下评价和解释:

  毛泽东研究辩证法的动机。施拉姆把毛泽东研究辩证法的动机,归结为为了树立领袖的威望。他认为,自列宁的时代以来,具备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哲学家的声望,已被认为是共产主义运动领袖人物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毛为了确立这方面的地位,并和那些从莫斯科受过训练回来的对手进行较量,洗刷他只是一个游击战争的领导者的名声,才从事辩证法研究的。但是,他在这方面并不成功。他关于辩证唯物主义的讲演没有达到目的。他“不加掩饰地抄袭苏联的材料”,“结果常常是非常拙劣”。

  在毛泽东的辩证法体系中,为什么矛盾占有突出的地位。施拉姆认为,这主要有两方面的理由:

  其一,他对辩证法的理解带有道家和其他中国传统思潮的浓厚色彩。毛从道家学说中汲取了什么呢?正如上面提到的,毛领导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事件是以一系列间歇性的运动为特征的。这些运动构成了斯金纳和温克勒所谓的“依从循环”模式。毛自己将其刻划为“激烈斗争”与“静止巩固”相交替的“波浪式发展”。安格斯・格雷厄姆注意到老子提倡无为而治,并非放弃统治。在毛的生命的最后20年,我们从他担任主席角色的方式中可以发现一些令人费解的对比。他退居二线之初,虽然仍把持他的权力,但此后除红卫兵集会之外,他都保持着隐居状态,遵循着《庄于》中“天道”章所提出的原则:“帝王无为而天下动。..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其二,他敏锐地意识到中国社会国内矛盾的含混性和复杂性特征。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毛泽东把矛盾突出到了辩证法的显著地位。

  施拉姆认为第一方面的理由造成了毛泽东辩证中的“瑕疵”,而第二方面的理由则造成了毛泽东辩证法的“优点”。毛泽东的《矛盾论》在他的哲学讲演稿中占了全部讲稿的一半。毛泽东所以要加强这部分的讲演,答案实际上在于如下事实:一方面毛正在研讨的不仅是使他感兴趣的概念,而且是这些概念在中国革命环境中的应用。另一方面,在《辩证唯物论》的第一章中,主要是苏联学者所理解的希腊和西方哲学史的概述,在这里,毛无法加入任何自己的东西。

  毛的辩证法的主要特征。施拉姆肯定毛的辩证法的主要特征是反传统。所谓反传统,是反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传统。毛泽东的辩证法带有“奇特的”“异端色彩”。毛泽东晚年辩证法的反传统有案可查。他1937年的《矛盾论》中已经包含了一种倾向,就是把对立统一法则置于其他两条法则(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之上。1964年他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和黑格尔辩证法三个基本规律中的两个,只讲对立统一法则。

  毛泽东对辩证法的主要贡献。施拉姆认为,毛泽东对辩证法的主要贡献在于,他详尽地阐发了“主要矛盾”及“主要矛盾中主要的矛盾方面”这两个概念。毛使用这些范畴与他对中国现实的透彻理解直接有关。马克思看到的社会是一种两极分化的社会,对于这种类型的社会里发生的马克思主义革命来说,阶级之间的基本矛盾或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基本矛盾是清清楚楚的。而在中国,由于国内形势和与列强的关系都是不稳定的,不可预测的。因此在一个既定时期内,要确定那种因素或矛盾占主导地位,这不仅仅是个复杂的理论问题,而是迫在眉睫的需要。施拉姆称赞毛泽东:毛关于矛盾问题所作的杰出贡献,是他一生绝无仅有的。毋庸置疑,毛是一个对综合体以及中国中庸社会的特点有着敏锐知觉的人,也是一个能使其洞察力具体化人现实中的人。

  除了施拉姆的上述看法外,“美国百万人反对接纳中国加入联合国委员会”成员美国学者卡尔・A・威特福格尔在《关于毛处理辩证法概念和问题的评述》一文中,对毛泽东的辩证法思想作了如下考察:

  首先,威特福格尔认为,毛泽东1937年作矛盾问题的讲演,目的是为了替即将制订的一个新的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正确性作论证。1937年,毛泽东把对于辩证法的说明放在了他的哲学讲演的中心地位,目的是要增强新统一战线全心全意支持者的力量,而打击那些不愿意接受新统一战线的人(如张国焘),讲演中精心修饰的辩证唯物主义原理,被解释成是支持这个新的统一战线的。作者并且提出证据说:1957年11月我在日本访问期间,有一个著名的日本前外务机关的官员对我说,在1937年9月,上海有一个日本军事情报机关的头目请他,就在这前不久,提到了毛泽东在延安做了一个有关矛盾问题的讲演。

  其次,威特福格尔断定,毛泽东对辩证法的修养是不足的。他把辩证法处理为矛盾的辩证法,这个事实本身就表明,他在知识上的参差不齐。威特福格尔举出如下证据作证明:

  其一,他举出盛世才在台湾写的《新疆红色的失败》一书中的叙述作证据。在该书中盛世才说:1940年他看到“毛写的关于辩证法的论文铅印校样”,他读完第一节后对共产党员方林表示他对论文很感兴趣,很想再看其他各节,而方却冷漠他说:“你最好还是不要读它,从理论的观点来看毛主席的‘辩证法’里充满了错误。”1940年11月,周恩来从莫斯科返回时途经新疆,盛世才再次提及毛的论文,并转述了方林的评论。盛世才写道:“周的态度使我很诧异..他回答说,因为那时公务太忙了,有可能疏漏本应包括在这本书里的理论要点。研究哲学无论是对谁来说困难都是很大的。在作者的知识所不及的地方,错误就会流进来。”盛世才打断周的话说:“即使毛主席的论文有错误,方林公开指责这些错误在做法上也是不恰当的,他不应该先于领袖做出自己的理论思想。而应该直接向毛主席建议,指出哪些地方需要修改。”周立即改变口气说:“你做的完全正确,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共产党员,特别是党的高级领导,对毛主席在政治上或理论上的错误不应该公开指责,他应该先和毛主席本人在下面讨论。”威特福格尔举出这个例于是想要说明,连周恩来都认为,毛泽东的辩证法讲演水平不高,甚至包含错误。

  其二是他以考察毛泽东的矛盾概念的发展为证据。他认定,大革命失败以前,中国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包括毛泽东在内没有养成使用“矛盾”这个概念给内部冲突和外部冲突下定义的习惯。毛泽东在1926年2月发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第一次使用“矛盾”的概念,用来刻画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对待革命的矛盾态度,但它指示的不是一个客观的经济或社会矛盾,而是指政治和心理的矛盾。大革命失败后,罗明纳兹第一次指导中共运用“矛盾”的概念说明政治局势紧张的方式。这样“从统一战线的灰烬里产生出来的新的革命路线便教条地和一种不断强调列宁和斯大林对矛盾概念的看法的趋势联系在一起”。

  毛泽东在湘赣边区县的第二次代表大会决议中,论述了红色政权利用国内外种种严重矛盾而求得生存的情况。他把1927年11月中央全会提供的辩证法词句推进了一步,他在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中建立了确定的联系。1930年毛泽东写作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封给林彪的信表明,毛泽东用“矛盾”一词描述相互冲突的趋势,已经变得非常熟练了。同样明显的是,对于辩证法的公式的熟练使用,并未代替对这些趋势相对力量对比的实际分析,直到1936年,毛开始用哲学武装自己了。那时候由于政治形势的变化,越来越多的苏联著作的中译本不断传到陕北。1937年正当毛泽东准备他的两篇哲学论文《矛盾论》、《实践论》的时候,中国已经有了包括内容很多的苏联百科辞典关于“辩证法唯物论”条目的中译本。这使“这两篇论文可能也包含剽窃的文字”,但“数量可能比较少,而且可能更易于改换,抹去剽窃的痕迹”。不管怎样,“他没有能力对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所包含的概念做出广博的阐明。”

  施拉姆和威特福格尔对毛泽东辩证法思想的分析,许多方面是值得商榷的。

  把毛泽东研究辩证法的动机,归结为树立领袖的威望是不正确的。毛泽东很早就开始对辩证法进行研究,目的是为了改造中国与世界寻找方法论。1921年1月3日,在新民学会长沙会员座谈会上,毛泽东明确表示“喜欢研究哲学”,并强调寻找“方法论”’是他追求的目的。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他在实践中运用辩证法成效显著。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引起毛泽东的深刻反思,加强了他从理论上研究辩证法,系统总结革命经验的想法。中国革命战争中的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都是形而上学片面性的表现。这些片面性本来己被实践证明是错了的。然而他们中有的人不但不认错,反而指责毛泽东是“狭隘经验论”。毛泽东深感这种形而上学片面性的危害性,如不从理论上予以纠正、它就将在实践中继续发生恶劣作用。1935年瓦窑堡会议结束后第二大,在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毛泽东作了《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对各种形而上学的片面性,特别是“左”倾关门主义进行了严厉批判。他要求全党坚持辩证法,坚持全面地看问题。他说:“马克思主义者看问题,不但要看到部分,而且要看到全体。”党的政策必须正确地反映各方面的情况,“一个很好的革命策略,像过去那样地老在狭小的圈于里打转,是干不出大事情来的。”为此,他要求全党要认真学习辩证法,养成辩证思维的良好习惯,从各种矛盾出发观察问题。1937年在陕北公学讲哲学时,毛泽东明确指出,学习和研究辩证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有效地改造世界。他说:“我们学习辩证法是为了什么呢?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要改造这个世界,要改造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人与物的老关系。这个世界上面的人类大多数都过着苦难日子,受着少数人所控制的各种政治经济制度的压迫。在我们中国这个地方生活着的人类,受着惨无人道的双重性制度的压迫――民族压迫与社会压迫,我们必须改变这些老关系,争取民族解放与社会解放。“唯物辩证法本身是一种科学(一种哲理的科学),它是一切科学的出发点,又是方法论。”“如果不懂得辩证法,则我们的事情是办不好的,革命中间的错误无一不是违反辩证法的,但如懂得了它,那就能发出绝大的效果。”①很显然,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解放,为了革命实践的成功,是毛泽东研究辩证法的根本出发点。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①《辩证唯物论提纲》,1937年。

  毛泽东强调对立统一是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他以展开对立统一规律来全面展开辩证法的体系。这正是他的辩证法体系的长处。毛泽东的辩证法吸取了中国传统辩证法的思想资料,甚至接受了一些传统思维的方式,但是他的辩证法绝非中国传统辩证法的翻版;毛泽东形成他的以《矛盾论》为特色的辩证法体系,也决不是为了反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传统。他既是以唯物辩证法的既定理论为依据的,又是从中国社会实际需要出发的;它包含了理论建设的需要,更包含了解决实际问题的需要。

  毛泽东晚年确曾提出过可以把辩证法归结为对立统一规律的想法,主要是想说明质量互变规律和肯定否定规律的实质也是对立统一,对立统一规律是贯穿它们的核心,不能把几个规律并列起来对待。后来,他考虑还是以三个规律为妥,便放弃了他这个想法。显然这只是学术探讨过程中的一个思考反复,不足为奇。1965年他针对这个问题说:“辩证法的核心是对立统一规律,其他范畴如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联系、发展等等,都可以在核心规律中予以说明。盖所谓联系就是诸对立物间在时间和空间中互相联系,所谓发展就是诸对立物斗争的结果。至于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应与现象本质、形式内容等等,在核心规律的指导下予以说明,旧哲学传下来的几个规律并列的方法不妥,这在列宁已基本上解决了,我们的任务是加以解释和发挥。至于各种范畴(可以有十几种),都要从事物的矛盾对立统一去说明。例如什么是本质,只能说本质是事物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如此类推。”①..从毛泽东这段话中,丝毫看不出他用对立统一规律取代其他规律的意思,他强调它是“核心规律”,反过来说其他的都是非核心规律,否则用“核心规律”的表述就没有意义。他不但没有取消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规律的地位,相反,他肯定其他范畴也是规律,只不过是非核心的规律而已。他要求以对立统一规律为指导把握其他规律的本质,这既是他的一贯思想,又是他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一个贡献。

  至于威特福格尔肯定毛泽东的辩证法修养不足;他的《矛盾论》的讲演周恩来当时就认为“包含着错误”;具有抄袭和剽窃的“痕迹”等等说法,都是没有根据的。

  毛泽东从青年时代就注重辩证法的研究。1964年他曾向斯诺回忆,他青年时代到1937年前,“读过黑格尔,在那以前还读过恩格斯。”②“历史事实是:1915年,他是杨昌济等人在李氏芋园组织的哲学小组成员之一。1919年他在北大参加了哲学研究会,这是中国大学中第一个哲学研究会。1921年他在文化书社的售书中,向读者推荐《赫克尔的一元哲学》(马君武译)、《伦理学原理》、《西洋伦理学说史》、《哲学大纲》等哲学专著。1923年他主持的湖南自修大学校刊《新时代》,第一卷第1、2期刊登了李维汉的《观念史批评》,系统地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论,肯定了他的辩证法的合理因素。这篇论文的观点,凝结了李维汉和毛泽东、蔡和森等对黑格尔哲学“共同讨论、共同研究”的结果。在毛泽东的早期书信、笔记、文章、批注等中,提到西方近代的辩证法家就有: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卢梭等。1927年,他在武昌主办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请李达为农讲所学员讲“伊里奇的辩证法”。从农讲所学员现存笔记看,学员清楚地了解了伊里奇的辩证法与黑格尔唯心辩证法的区别。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坚持井冈山的斗争,同时在实践中探索辩证法的理论。1945年陈毅曾说:毛泽东的唯物辩证法思想,早在井冈山时期,就己基本建立了一个初步完整的体系,以后则是进一步发展和提高。好比砌房子,已经有了栋梁、墙壁、屋顶、楼板、楼梯、门窗..而后来则是粉刷、油漆、装饰、家俱布置、室内摆设等等,使之更加完美。①1936年、1937年斯诺、海伦・斯诺、史沫特莱、王安娜等都证明,毛泽东在孜孜不倦地钻研哲学。他们在他那里看到了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罗素、卢梭、歌德等人著作的译本,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古希腊哲学家的著作。以上粗略的材料证明,毛泽东不仅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中国传统辩证法是很熟悉的,而且对西方资产阶级的辩证法也有丰富知识。说毛泽东缺乏辩证法的素养,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至于1937年毛泽东作《矛盾论》讲演以前,很少使用“矛盾”这一概念,因而断定毛泽东还不能自如地运用“矛盾”范畴,这是只看表面现象的作法。毛泽东对对立统一规律的运用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1935年到达陕北以前,由于战争和行政事务繁忙,毛泽东没有机会从理论上系统表述他的辩证法思想,这时他主要是通过对实际问题的分析来运用他的辩证法。在实践中,在他的文章报告中,辩证法思想的运用呈现逐步加深、自觉、完整、深刻的发展趋势。这是他的辩证法思想理论准备的形成时期。到达陕北以后,为了系统地总结革命经验,他在认真研读了马恩列斯著作和苏联三十年代哲学的基础上,开始形成他的系统的辩证法著作。《矛盾论》的形成,乃是他长期运用唯物辩证法分析和解决中国问题,作出新的哲学理论概括的结果。仅仅从字面上看是用了多少次“矛盾”这一概念,来断定毛泽东的辩证法水平和理论高度,尤如只看一条大河有多少波浪,来判断河水有多深一样,是很不恰当的。

  ①《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第847页。②《斯诺在中国》第284页。

  说周恩来在新疆曾当着盛世才的面,承认过毛泽东的辩证法讲演包含着错误,这条“史料”的真实性很值得怀疑。1939年7月周恩来因胳膊摔伤,中共中央决定让他到苏联去治疗。他曾在新疆省会迪化(今乌鲁木齐)短期停留。当时新疆政治局势复杂而微妙。新疆省政府主席兼边防督办盛世才和我党有统一战线关系,许多共产党员和进步文化人士都在新疆活动。随着蒋介石反共高潮的掀起,新疆的形势也逐步恶化。出现了一股反共的暗流。周恩来到达新疆后,了解到盛世才的情况,要求新疆党的负责同志和党组织保持高度革命警惕。一方面要争取盛世才继续和我们合作,另一方面对可能发生的局势逆转要有思想准备。他在去苏联前和1940年由苏联返回时,都和盛世才有过多次接触。鉴于当时的复杂情况,周恩来对盛保持着高度警惕,并以他一贯所具有的高度党性处理新疆的复杂局势,根本不可能向盛世才议论什么毛泽东的辩证法包含着“错误”的问题。盛世才杜撰出来这样一条史料,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不是要想说明毛泽东的辩证法水平怎样,而是要想借此说明中共核心领导也是不团结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实践论》、《矛盾论》形成之前,即1933年7、8月间,毛泽东的确读过几本苏联30年代的哲学教科书的中译本,并作了批注。其中有西洛可夫、爱森堡等合著的《辩证法唯物论教程》(中译本第三版)、米丁的《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上册)等。毛泽东在形成认识论和辩证法论著时,的确受到这些著作的影响,并和这些著作之间发生了某些联系。但是应当指出:

  ①郭化若:《远谋自有深韬略》,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78页。

  首先,任何研究都是以前人的思想资料为其出发点的,都是对前人研究成果利弊得失的权衡分析,都必须吸收前人研究中的积极成果,在此基础上才能有新的理论深化和升华。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充分利用了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资料一样,毛泽东也完全可以利用和吸收苏联30年代哲学所提供的思想资料和积极成果,来形成他的科学的、系统的矛盾辩证法体系。

  其次,明白的事实是,毛泽东的矛盾论体系完全是一个完整的、科学的、与苏联30年代任何哲学教科书的体系都不相同的一个有自己特色的辩证法体系,它是在30年代苏联任何一本哲学教科书中都找不到的。苏联哲学教科书中的确有许多关于矛盾问题的说法,如主要矛盾制约其他矛盾和矛盾主要方面起主导作用,不同质的矛盾要用不同的方法解决,同一性的相对性和斗争性的绝对性等等,但是这些观点是零散的、缺乏论证的、没有中心的。毛泽东对矛盾法则的论述则完全不同,它是一个完整的、有机的、层层深化的体系,这个体系围绕着充分发挥辩证法的核心对立统一规律这一根本思想而展开。它第一次系统地充分地论证了辩证法的矛盾法则,并且将其提高到宇宙观的高度,从而对唯物辩证法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最后,毛泽东以《矛盾论》为代表的辩证法体系,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哲学理论总结的体系,它从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高度批判了教条主义的形而上学世界观,创立了中国共产党人独特的立场、观点和方法。1952年《矛盾论》重新发表时,苏联《布尔什维克》杂志第8、9期立即刊登了《矛盾论》的俄译本。《共产党人》第2期发表了维・米海耶大的文章,肯定指出:“毛泽东的著作《矛盾论》帮助了中国共产党在思想上粉碎了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对革命实践的危害性。毛泽东同志这一著作本身就是理论与实践统一的范例,是中国人民争取自己解放的多年革命斗争的理论上的马克思主义的总结,是对于实践与理论的相互关系的独创性的研究。”①1955年出版的罗森塔尔・尤金主编的《简明哲学辞典》,肯定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这两部著作是根据中国历史和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具体材料创造性解决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问题的卓越典范。”苏联大百科全书第21卷的作者肯定:“毛泽东的著作《实践论》、《矛盾论》摧毁性地打击了和马克思主义相敌对的反科学的主观主义理论,它在中国共产党人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精神中,起了杰出的作用。”康斯但丁诺夫主编的《苏联哲学百科全书》也肯定,毛泽东的两本哲学著作,“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对于中国共产党人的思想教育起了巨大的作用”,可见,威特福格尔关于毛泽东的辩证法思想有苏联30年代哲学“抄袭”和“剽窃”痕迹的指责根本不能成立。

  毛泽东对唯物辩证法的贡献有目共睹。在《矛盾论》中,他突出论证了矛盾特殊性的问题。施拉姆强调毛泽东对辩证法突出贡献了主要矛盾的理论,这个认识有一定道理,但视野稍窄,分析也不够全面。

  总之,美国学者对毛泽东的辩证法作了多方面论述。对这个问题发表了较多意见的,还有美国学者本杰明・施瓦茨、詹姆士・C・F・王、以及斯塔尔等。

  ①转引自1953年7月17日《人民日报》。

  其中曾在中国学习过的美国波士顿大学哲学系博士弗朗西斯・苏专门撰写了《毛泽东的辩证法学说》一书,系统地研究了毛泽东的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井从五个方面分析毛泽东“矛盾”概念的基本要点,把毛泽东的“矛盾”概念和汉语、英语的“矛盾”概念以及唯物辩证法的“矛盾”概念作了深入比较,肯定毛泽东的“矛盾”概念具有如下特征,第一,动态性。矛盾在毛看来不过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动态关系”或“动态关系本身”或“关系”,它暗含着一种灵活的和生气勃勃的内容,它总是注重“活动”,注重“相关的作用”或“相互作用的作用”;第二,实际有用性。毛的矛盾概念证明是能恰当有效地捕捉生气勃勃的现实之全部结构的(哲学)概念。毛的哲学概念作为一个关系术语,在恰当使用时,就能发现关系――自然的和社会的――全部复杂性,并能解决由此而产生的任何问题或困难。第三,广泛性。毛的矛盾概念可以用于三个不同方面:自然的、社会的、人的或认识的。矛盾的概念不仅成为他的辩证法的关键,而且成为他的辩证法学说的核心,进而构成了他的关于主观现实和客观现实的全部看法即“世界观”。弗朗西斯・苏的上述观点和他其他一些观点,对于拓宽我们对毛泽东辩证法思想研究的方法论视野,是很有启示的。

  美国伯克利加利福尼亚大学政治社会助理教授J・B・斯塔尔1979年出版的《继续革命:毛的政治思想》一书,被施拉姆誉为“1976年之后唯一的一本以整本书的篇幅来研究整个毛泽东思想的专题著作”。斯塔尔认为,毛泽东的中心理论就是他的矛盾斗争论,它肯定如同在自然界中一样,斗争的变化在政治领域中也是合乎规律的,或固有的。斯塔尔在第一章“毛泽东的斗争论”中指出,毛的矛盾、斗争和变化的观点包含着四个方面的含义:一、斗争的固有性。斗争在社会和自然界同样是固有的、合乎规律的情况;“二、斗争的普通性。斗争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情况;二,斗争的有益性。斗争对于世界是有益的、可以肯定由于斗争而引起的变化能促进世界不断进步;四、斗争的永恒性。斗争是自然界和社会中一个永恒存在的情况。

  斯塔尔认为,毛泽东关于斗争固有性的观点,是道家哲学思想传统的继承,但他逐渐抛弃了这些学派强调的对立力量互补的思想,他接受马克恩的观点,强调自然界和社会中内在对立的特性是斗争,而非互补;由斗争而引起的变化是发展而非循环。关于斗争的普遍性,斯塔尔认为它既来自中国传统,又来自马克思主义的传统,毛认为互补性在辩证发展过程中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而斗争性则是永久的。这种认识导源于“毛是一个通晓中国哲学和文化传统中原始辩证法的‘天生的辩证论者’,在同样意义上他又是一个‘天生的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否定康德关于自然界的斗争是有益的,人类中间除了顺应自然力量的斗争,其他都是有害的这个说法,他有意识地模糊这种人类和自然界斗争之间的区别,肯定人娄斗争最终将变成自然力量的斗争,因为人类目的最终是由他们物质的相互关系所决定的。毛关于斗争永恒性的观点修改了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的观点,这种修改是继续革命理论的思想基础。因此,围绕着斗争这一中心理论构筑了毛的政治哲学。斯塔尔认为,毛如此重视斗争是不合适的。对于斗争的评价,应倾向于否定它,而不是肯定它。斗争被认为是发展的阻力,而不是助力。斗争就是在进步取得之前必须排除的障碍。我们所讲的“控制”斗争的概念,同毛的“正确处理”矛盾的概念不是一回事。我们寻求的是防止斗争阻碍发展,而不是用斗争来促进发展。

  可以看到,斯塔尔把毛泽东的辩证法归结为斗争哲学,是决定其它一切的中心理论。这种观点,在国内学者中也可见到。但是,我们认为这种看法是不全面的,它并不符合毛泽东辩证法理论体系的实际。

  的确,毛泽东高度肯定斗争性在矛盾中的地位和作用,肯定它具有绝对性,是矛盾的根本属性之一。但是,毛泽东强调,这种斗争是事物内部的斗争,而不是外部的斗争;是事物内部的差异性、对立性、否定性、斗争性等诸多状态的总和,而和政治上所讲的“斗争”概念有极大的区别。斗争性存在于同一性之中,既受到同一性的限制,又排斥同一性;既排斥同一性,又依赖同一性;既依赖于同一性,又必须打破同一性。因而离开了同一性便没有矛盾的斗争性,同一性是斗争性的前提,斗争是同一中的斗争,同一是依斗争而维持着的同一。离开了同一性去抽象、孤立地谈斗争性,是不正确的。毛泽东高度重视斗争性的作用,但他也高度重视同一性的作用。他强调要真正认识事物、认识斗争性,辩证法必须以同一性为研究中心。“一分为二”,“一”是前提,离开了“一”来谈“二”,这种二不是辩证法的“二”,而是形而上学外因论的“二”。

  与斯塔尔的看法相反,毛泽东自己认为,他的辩证法理论是以同一性为中心的。毛泽东说:“辩证法的中心任务,在研究对立的相互渗透即对立的同一性。由对立转到同一:战争是双方对立,同一是双方和平;国家是双方对立,同一是国家消灭。因为处在一个过程中互为条件,经过斗争克服对立,所以能变成同一性。..客观现实一切过程都是由于矛盾的对立与转向同一性,转向否定之否定。”①(着重号为引者加)毛泽东在两个意义上使用同一性,一是把同一性看作事物自身是它自己;二是把同一性看作是事物内部对立双方的联结性质。在第一种意义上,事物周期性发展表现为:肯定(同一性)――否定(对立性)――否定之否定(同一性)。在第二种意义上,事物的发展表现为:同一性占主导地位(事物是它自己);――斗争性占主导地位(事物向它物转化);――同一性占主导地位(新事物产生)。在两种意义上,辩证法都必须以研究同一性为中心。这是因为:以研究同一性为中心,可以使我们把对立着的事物或方面联系起来思考,防止片面性;可以使我们着眼于事物的转化,同时着眼于研究转化的条件,为人的主观能动性在矛盾转化中的科学参与指示方向;可以使我们把握发展和联系的具体内容;可以深刻地理解事物的自我发展和自我完善;可以把我们的眼光集注于矛盾双方的制约性以及双方界限的可动性的研究上。可以看出,毛泽东不是以斗争性而是以同一性为他的辩证法研究中心的,在这个方面他完全继承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传统。把毛泽东的哲学说成是斗争哲学很明显是一种不正确的看法。当然,斯塔尔的研究对我们还是有多方面启示的,这一点也不可否认。

  人们通过了解毛的认识论,就能够预见毛的政策变化吗对于毛泽东的认识论,美国学者也发表了许多评论,其褒贬不一。出身于乌克兰,1951年移居美国并加入美国籍的学者弗・霍勒布尼奇在他的论文《毛泽东对马克思认识论的贡献》①中,对毛泽东的认识论作了如下分析:

  ①《毛泽东哲学批注集》第80页。①弗・霍勒布尼奇:《弗・霍勒布尼奇论文选集》,加拿大亚伯达大学乌克兰研究院1982年版。

  毛泽东的认识论和他的本体论的关系。弗・霍勒布尼奇认为毛泽东不单独研究本体论,他运用他的唯物主义认识论对本体论作出解释。他不探讨“物质”本身的含义,它把物质看做存在于人类意识、思想、观点之外的一切事物,这使他陷入非欧洲的、中国传统的本体论模式之中。另一方面,由于他不研究“物质”本身的含义,这就使他把全部哲学思考集中在人类认识的本质,特别是认识与实践的关系问题上。他的认识论在不太注重认识本质和认识方法的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是鲜见的,这毫无疑问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对他影响的结果之一。弗・霍勒布尼奇与许多美国学者的看法相反,他认为毛对知与行的关系的传统的中国哲学的解释是不满意的,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为老子的“无为”思想所影响,形成了宿命论、无所作为、苟且偷安,这种宿命论思想见之于孔子的“守旧主义”鲁迅描写的农民的“阿Q主义”。

  毛泽东认识论的特点。弗・霍勒布尼奇认为有六个方面:一、特别怀疑和厌恶一切纯观念上的东西;二、同时明确认定他自己的哲学不仅是又一种思想体系,而是对客观真理的正确反映;三、作为典型的中国人和马克思主义的辩证论者,认为真理是相对的,绝不是静止和永恒的,真理总是不断地运动和变化着的,总是不断地来自外部世界,而其本身也总是包含着矛盾;四、要求不间断地实践和实验,探求真理必须持之以恒,永无止息,因为世界上绝没有永恒不变的真理;五、相信实践是发现真理的唯一途径,实践本身就蕴涵着真理;六、承认实践和实验在其完全无法进行的情况下存在局限性。弗・霍勒布尼奇认为,毛的认识论有与实用主义相似之处,但是他的认识论不能归结为实用主义。

  毛的认识论的方法论重点。毛的认识论的方法论,既不特别强调归纳(从个别到一般),也不特别强调演绎(从一般到个别),而是特别强调将一般与特殊、抽象和具体结合起来的辩证方法。毛泽东强调特殊比一般更重要。一般仅仅是特殊的一个方面;特殊是完整的、多方面的;只有特殊而不是一般才是认识过程的目的和最后结果,一般仅仅是认识现实的途径和工具。

  毛泽东认识论的起源。弗・霍勒布尼奇认为,毛泽东反对唯心主义和教条主义的认识论,可能起源于他那根深蒂固的、即典型中国式的、相对论性的和辩证的本体论。在毛看来,既然物质是人的头脑以外的整个外部世界,那么物质就要比人的思想所能触及的领域更为广泛,因此人的思想总会受到物质的限制、制约和束缚。因此,只能用辩证的方法才能够认识辩证的现实。毛含蓄地将辩证方法定义为一种不断接近,然而大概又决不能够完全到达和彻底把握现实和真理的反复过程。如果回忆一下怀特海或罗素的当代认识论思想要点,不难看出毛给辩证方法所下的定义具有鲜明的现代色彩,事实上已经有人指出了前后两者之间存在的微妙关联。

  毛泽东对实践绝对信任。毛认为没有什么可以绝对相信和长期信奉的真理,只有实践才能绝对信任。认识和实践之间存在着时间的流动,认识要落后于不断发展的现实,这种现象使得新的实践和实验成为必要。在毛看来,实践不仅是检验一切主观真理的标准,也是一切真理的源泉。毛相信实践不仅显露出正确的即所期待的真理,而且也显露出错误的即出乎意外的真理。如果成功终不见端倪,那么失败最终将会作为一种客观真理而显露出来。

  毛泽东和斯大林在认识论上的区别。弗・霍勒布尼奇认为。这种区别表现在两方面:首先,毛与诸如斯大林及充满斯大林的唯意志论的现代苏联哲

  学对客观规律的理解,具有某些截然相悖之处。毛认为客观规律天然成就,不可抗拒。这种认识一方面与马克思的认识非常相似,另一方面也与许多中国古典哲学大家的认识论十分相近。而斯大林只是到了晚年才逐渐认识客观规律,同时仍认为客观规律多少要屈从于人的意志,可以被“征服”、“改变”以服务于人类。其次,毛与斯大林的区别还在于:毛认为客观规律是人类实践成功与否的最终决定因素,特别是在失败的情况下,客观规律可以说是不可能性的最后展现,它强而有力,使人们不得不提防或停止错误实践。正因为如此,人们通过了解毛的认识论,就能够预见毛的政策的变化。在处理任何一个具体问题时,毛总会比人们一般想象的要走得更远,总要努力去挖掘万一的时机,提出激进的主张,直到或除非这种时机和主张完全消失或不可能实施为止。

  弗・霍勒布尼奇以上对毛泽东认识论的评论,虽然有的观点我们不尽赞同,但无疑是有启示的。毛泽东对本体的研究的确具有中国传统哲学的特色,他不单独研究本体,而是从认识论的角度研究本体;他在认识论的角度研究本体时,把对本体“物质”的研究重点放在“规律”的研究上,他对规律的解剖分析形成了深入完整系统的理论体系,这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是独特的贡献,是对传统哲学对规律的研究具有的模糊、粗疏、朴素的缺陷的一个大的克服,的确是完全现代化的。毛泽东从重点认识规律的立场出发,把辩证法和认识论有机结合起来,强调了认识过程和实践过程的统一性,强调了实践对于发现规律、掌握真理的决定性。如果说在《矛盾论》中毛泽东突出地抓住了矛盾的特殊性,着力于解决特殊性与普遍性的关系,那么,在《实践论》中,毛泽东便突出地抓住了客观规律性。着力于解决客观规律性与实践的关系,由此而构造了他的认识论。弗・霍勒布尼奇,对毛泽东认识论的许多分析是有见地的,他肯定一般与特殊、抽象与具体是毛泽东认识论的主要方法,他对实践的绝对信任,使他不承认毛泽东是唯意志论者,但他承认毛泽东的认识论提供了预见的可能性等等,无疑都是深刻而有见地的见解。

  詹姆士・C・r・王在《毛泽东思想》一文中,断定毛泽东的认识论表明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认为毛泽东的认识论的突出特征是,强调实践是认识的一个要素。对于毛来说,认识过程不单是观察和在观察中得到概念,并且要更进一步,认识过程还有一个第三要素,即有目的地使物质世界发生变化而进行的行动或实践。认识不能与实践分离,因为认识发源于人的经验。实践出现变化和有了新经验时,理论必须修改。按照毛的观点,马克思主义应该增加中国历史经验的叙述和有解决中国问题的特点。他把毛泽东说成是实用主义者。

  弗朗西斯・苏从辩证法和认识论相结合的角度,评价毛泽东的认识论。弗朗西斯・苏认为,毛泽东提出“现实即矛盾”的命题,第一方面揭示了现实的本体论结构,第二方面揭示了现实的认识论结构,第三方面揭示了主观现实和客观现实的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作为一个行动者,毛泽东对超现实的纯主观并不关心,对为理论而理论的纯主观也不感兴趣。在毛看来,既然思维和认识是现实的反映,那么它的结构当然符合现实本身即客观现实的结构。正如客观现实是复杂而又能动的一样,思维也是复杂和能动的。说它复杂是因为它反映了矛盾的简单和复杂的过程。说它能动,是因为这种反映是在矛盾能动过程中获得的,所有这些都是互相影响的。因此,毛的认识论结构也是辩证的。

  弗朗西斯・苏认为,毛泽东提出了一种“综合实践的论点作为最有效的方法。它包括如下相互关联的公式:全局――局部――全局;客观――主观――客观;过去――现在――将来;实践――理论――实践。这些公式具有内在联系,这使他的综合实践论,不仅是一种方法,而且是他的辩证法理论的一个基本成分。他的辩证法理论是理论和实践的统一体,它将理论上的认识和实际上变革现实两者结合起来。

  弗朗西斯・苏从辩证法和认识论相结合的角度,探讨毛泽东的认识论,是很有意义的。他的视野开阔,研究的方法具有多样性,多角度的特点,对于我们来说很值得借鉴。

  施拉姆在《毛泽东:初步评价》一书中,从主观和客观相互关系的角度评价毛泽东的认识论,他认为强调主观的重要性是毛泽东认识论的突出特点。早在1917年,毛就十分强调主观的重要性,并把它们作为改变个人和整体习惯的关键。这一思想后来流行于井冈山的特殊条件下,毛把工作重点放在主观因素上远胜于他以前曾经于过的任何事。毛指出,只要改变人的思想,就有可能更改其阶级本性。毛同样也强调了觉悟,甚至强调了人的道德品质,把它们作为限制人类自然本性的标志。这一思想,我们能在1929年的古田决议中找到。毛认为战争是“自觉能动性”的最高表现形式,也是人类精神的最重要检验。战争的结局绝少能基于必然性,它部分地取决于主观因素。施拉姆注意到了主观能动性在毛泽东认识论中的突出作用,这是值得肯定的,他同时肯定“这也是毛政治上获得成功的秘诀之一”。这个判断也有一定道理。

  美国学者对毛泽东的认识论评价很多,我们不能一一赘述。毛泽东是历史唯心主义者吗?迈斯纳断定毛泽东是一个历史唯心主义者,他的历史唯心主义集中表现为唯意志论。

  迈斯纳肯定,毛泽东并不相信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他认为决定历史进程的根本因素是自觉的人的活动,而在人的革命活动中,人的思想和意志起决定作用。所以毛泽东特别注意发展和保持一种“正确的思想意识”,他的“思想”和“思想建设”方法,一直受到人们高度重视,整风运动就是这种方法最著名和最集中的运用,它后来成为中国共产主义实践的一个显著特征。毛把“思想改造”说成是一种“民主”的教育方法,即通过连续不断的集体的批评和自我批评过程实现思想转变。思想改造主要不是作为一种惩罚形式,它基本上是用来产生“正确思想”的一种“教育”工具,正确思想又会产生正确的政治和社会行为。①

  迈斯纳分析,毛泽东在建国后是以唯意志论指导中国建设的。1955年7月,他发表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讲话,其意义并不在于他提出了加速合作化的日程表,而在于他复活了社会历史变革的唯意志主义的方法;1958―1960年的大跃进,毛否定马克思关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以现代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为前提的理论;大跃进的思想动力是把人的意识和道德当作历史进程决定因素的唯意志论信念。毛泽东的中心思想是,对“上层建筑”的社会主义改造是现代经济发展的前提而不是它的产物。毛的不断革命论产生这一梦想的根据,是对人的思想和人的意志将能完成这种转变的深刻信念。与施拉姆对群众路线的看法不同,迈斯纳不认为群众路线的重点是“领导”,而认为群众路线的重点是人民群众的“主观”因素,即他所说的人民群众的“无限创造力”和“极大的社会主义热情。”

  ①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126页。

  迈斯纳肯定,毛作为一个唯意志论者,根据他的世界观,新社会的产生是以经过思想改造的人的出现为前提的。因此“人是决定性因素”,“人比物更重要”,主观可以创造客观。因此,不断革命论首先是不断的思想革命化和把人的冲天干劲作为实现马克思主义理论宣布的、并为中国革命允诺的社会目标和经验目标的关键。

  迈斯纳认为,表现毛的唯意志论的另一观点是“落后的有利性”的特殊观点,它构成了“不断革命”概念的基础。“落后有利论”并不单纯是指这样一种看法,即现代世界中经济落后的国家具有可以通过借鉴先进的工业国家的技术来加速本国经济发展的有利之处,相反,它所提出的“有利性”更多地是指由于落后而产生的精神上的长处及革命的政治上的有利条件。毛泽东在1958年把中国人民进行社会革命的有利条件归结为“一穷二白”,这一公式最集中地反映了把落后当作革命有利条件的倾向。

  迈斯纳进一步对“一穷二白”进行分析,他认为,毛泽东所指中国最“穷”的是农民,最“白”的是青年,因而毛把它的唯意志论的重点集中在农民和青年身上。毛泽东一方面相信农民最愿意革命,另一方面也相信青年人最能够接受适当的意识形态和精神的转变。

  迈斯纳进一步分析,他认为毛泽东的不断革命论所体现的唯意志主义是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所说的“人创造历史”进行字面解释的基础上的。马克思认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而对毛泽东来说,人的意识的创造活动几乎不受马克思所说的这种历史条件的限制,因而用正确思想和意志武装起来的、具有献身精神的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识,在很大程度上“随心所欲”地自由创造客观现实,既不必考虑具体的本国经济条件,也不必顾忌可能包含本国革命在内的国际革命条件。

  总之,迈斯纳认为,毛泽东构造了一个唯意志主义的思想体系,这个思想体系就是他的社会历史观全部构架。

  施拉姆一方面反对把毛泽东说成是一个乌托邦主义者,另一方面他也赞成在毛泽东的社会历史观中存在深刻的唯意志论倾向的观点。“强调心理改造为标志,而这正是毛的思想长久以来的特征。”①本杰明・施瓦茨也认为,在无产阶级精神和群众路线之间而言,毛泽东在延安时就把精神置于了群众之上。毛认为,把无产阶级精神灌输给干部和群众,比给予他们经济或军事上的物质财富更为重要;党的干部具备了正确的精神,就能够完成任何军事、政治、经济或教育任务;有了正确的精神(德),就能够精通各种专业技能(才)。施瓦茨没有用唯意志论这个概念来概括毛的思想,似乎和迈斯纳还有差别,而且他认为毛的“不断革命”思想,并不是一贯的思想,只是1958年大跃进这一历史条件下才出现的。②

  詹姆士・C・F・王对毛泽东的历史观进行了分析。他断定毛泽东的政治历史哲学的核心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观念,即群众路线。集中詹姆士・C・F・王的看法,他对毛泽东的群众路线作了如下判断:

  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231页。

  第一,群众路线可以概括为“知觉,概括,公认和实行”的过程。首先,党的干部们倾听“分散的和不系统的”群众的意见;其次,干部们研究这些意见,使之成为系统的和概括了的形式向上级汇报;再次,上级以这些系统的观点为根据进行解释和发出指令,把它们传给群众。在这个阶段,由于干部们在群众中间进行政治教育或宣传,他们不只是解释,而且考察他们的正确性;最后,当群众已经自愿信奉这些观点时,就变为具体行动。群众路线经过多次反复,使得这些观点“一次比一次地更正确、更生动、更丰富。”

  第二,群众路线代表了农民和工人的利益,所以它是有效的。詹姆士・C・F・王认为,群众路线这个概念充分说明了,如果那个政策是来自群众的――农民和工人――如果政策中已考虑到人民的利益和要求,党的那个政策就是成功的。政策的实行,不管它本身多么好,必须得到群众的全力支持。

  第三,群众路线的运用,成为帮助党获得群众可靠支持的有效方法。群众路线这个概念,在30年代江西苏维埃时期已有系统的陈述。群众路线的运用,要求领导和群众一起经过一个教育过程,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在领导与被领导之间,不断地交换意见。通过群众路线的各个阶段,群众获得广泛的社会参与决策,领导者能得到人民的委托去实施政策和纲领。

  第四,群众路线并不是不加限制地放任群众的自发力量。当毛尊重群众的力量时,并不意味着群众能无限制的为所欲为。文化大革命时期,红卫兵的表现和大字报是群众路线的应用,但当红卫兵的各派别之间的斗争到达无政府状态时,毛就毫不迟疑地召集军队去恢复列宁的民主集中制的传统秩序。

  第五,群众路线是毛对民粹主义理论的贡献。这个概念的根本点,是断言卑贱的人们――农民和工人――具有力量和智慧。毛似乎再一次同意了李大钊所曾经说过的:一个人越接近民众,就越有人情。在群众路线的应用中发展起来的群众运动的方法和小型的学习班,已被迈斯纳称之为“毛的民粹主义的主要制度”。

  第六,群众路线和唯意志论是联系在一起的。和群众路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毛信仰知识分了的自由主义传统:人的意志和决心在创造一个较好的世界时,最终会战胜所有的障碍。必须在中国劳苦大众中进行关于人的意志――勤奋、努力工作的自信――的教育,因为他们的潜力在几个世纪里被迷信和无知所压制。①

  美国学者对毛泽东的社会历史观,还有多方面的评价,我们只作以上简略介绍。上述评论集中在两个主要问题上:第一,毛泽东是一个唯意志论者吗?第二,毛泽东的群众路线实质是什么?对于这两个问题,有作简略分析的必要。

  说毛泽东是一个唯意志论者,归纳美国一些学者的意见主要是:

  毛泽东否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客观矛盾对社会发展的决定作用。这是一种以偏概全的看法。如同马克思和列宁一样,毛泽东严格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强调社会存在决定社会自身的发展。在社会存在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是最根本的社会存在。革命起源于这一矛盾的客观要求,革命的目的就是解放生产力。所谓“一穷二白”是指生产力落后,物质基础差,而不是指农民“穷”青年“白”。生产力落后对我们是巨大的压力,但又是巨大的动力,它促使毛泽东要求群众奋起直追,改变现状;促使他们向先进学习,利用先进国家的成果来发展生产力。当然也促使毛泽东考虑,怎样充分发挥先进生产关系的促进作用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他并没有离开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来谈问题,只不过他更多地强调了辩证认识社会基本矛盾的必要性罢了。

  ①以上参见詹姆士・C・F・王:《现代中国政治介绍》第五章,第三节。

  毛泽东强调基本矛盾的次要方面的反作用,往往也被美国学者们说成是唯意志论的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既是唯物的,又是辩证的。就是说,它既强调基本矛盾的主要方面的决定作用,又强调次要方面在一定条件下的反作用。毛泽东的确在许多时候强调了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在他的晚年,也的确犯了强调过头而导致严重失误。但是,综观他的一生,他在处理基本矛盾主导方面的决定作用和次要方面的反作用时,是唯物辩证的,并且对符合中国国情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作出了贡献。他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理论,突出了建立新的生产关系解放生产力的必要,适应了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严格地考虑了经济基础性质对上层建筑的制约和规定。他的“一化三改造”的理论,反映了工业化生产力的形成,对生产关系变革的客观要求。尽管“一化三改造”速度搞快了一些、粗糙了一些,但决没有颠倒第一性和第二性的关系。毛泽东在对待意志作用这个问题上犯有错误,但因此而断定他一生是一个唯意志论者并没有充分的根据。

  毛泽东突出强调了意志、决心、思想的能动作用,这是事实,他也有把它们强调过头了的时候,这也是事实。但是,以此为据把他判定为一个唯意志论者,不免过于夸大。毛泽东的确强调意志、决心、思想的能动作用,但他有一个前提:意志的发挥必须以客观规律为依据,决心的作出必须建立在情况明的基础上,思想为群众接受必须符合客观实际。只有这样,意志、决心、思想才能充分发挥作用。即使在1958年大跃进的高潮中,他也还提出冲天的革命干劲与冷静的科学分析精神相结合的要求,虽然实际上没有做到这一点,但在思想上他对搞唯意志论必然导致建设失败始终是有警惕的。对于基层干部对过火行动的推波助澜,毛泽东多次予以严厉批评,并采取措施力图予以纠正。

  正如施拉姆所说,毛泽东最后20年是复杂的,有功也有过,有得也有失。迈斯纳试图把毛泽东说成是历史唯心主义的唯意志论者,否定他一生对真理的追求,否定他的社会历史观属于马克思主义的范畴,并进而把毛泽东的政治思想说成是民粹主义的产物,这种看法我们不能接受。

  对毛泽东群众路线的分析,在美国学者那里具有很明显的分歧,施拉姆肯定它是一个“精英政治”的公式,迈斯纳、詹姆士・C・F・王肯定它反映了一种唯意志论的要求。这些意见,我们认为也是有片面性的。

  群众路线不是一个“精英政治”的公式。群众路线是建立在尊重群众、相信群众、为群众服务的基础上的。他强调领导的正确的思想、意见、办法、路线、方针、政策只能来自于群众,它必须反映群众的利益、群众的愿望、意见和要求,任何政策都要代表大多数群众的要求说话。建立在这种充分相信群众的基础上的政治,与“精英政治”有什么相同之处呢?哪一位“精英政治家”能如此相信和尊重群众呢?“精英政治”的思想基础是历史唯心主义,它鄙视群众、视群众为群氓,认为群众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们的命运只能由少数社会精英来摆布。这种观点,与毛泽东的群众路线有什么相同之处呢?

  群众路线也不是一个“民粹主义”的公式。群众路线是建立在尊重群众、相信群众基础上的,但是“群众”这个概念绝非民粹主义的概念,群众是划分成阶级的,群众路线的群众基础是工人农民,这和民粹主义者在笼统的抽象的意义上使用的“人民”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群众路线也不是崇尚群众的自发性,它把民主和集中结合起来,强调倾听群众意见的重要性,同时又强调集中群众意见加以提高和引导的重要性。这和民粹主义崇尚自发性的作法,没有丝毫共同之处。

  群众路线与唯意志论毫不相干。它既不是强调领导者的意志的决定作用,也不是强调群众的意志、思想、智慧的决定作用,它并不是以人的意志和思想为贯穿群众路线的主线的。贯彻于群众路线中的主线,是对客观实际的尊重。尊重群众,说到底是尊重群众生产生活的客观实际。毛泽东说:“要得到群众拥护么?要群众拿出他们的主力放到战线上去么?那末,就得和群众在一起,就得去发动群众的积极性,就得关心群众的痛痒,就得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益,解决群众的生产和生活的问题,盐的问题,米的问题,房子的问题,衣的问题,生小孩子的问题,解决群众的一切问题。”①可见,群众路线不是建立在由思想到思想,由意志到意志的基础上。所谓尊重群众的意见、办法,就是尊重群众针对自己的生产生活实际提出的意见、办法,这些意见、办法、智慧不是凭空产生的,是在群众自己实践中产生并且反映了客观实际情况的。在此基础上经过集中而产生的领导的方针、政策也不是头脑里的主观臆想和个人意志、而是客观的反映。它们和唯意志论有什么相同呢?恰恰相反,它和唯意志论是根本对立的。

  群众路线是毛泽东和中共的根本路线,它既是历史唯物论,又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这条路线在我们的实践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们还将继续坚持它,并把它作为反对唯意志论的有力武器而使用之。

  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版,第1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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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美国人对毛泽东政治思想的评论






  一些美国学者说他是一个乌托邦主义者,政治上的梦想家,但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是,他在现实中使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国的一些学者一致断定,毛泽东是一个政治上乌托邦主义者,梦想家,按照他们的说法,毛泽东的思想被幻想和空想占据着。

  莫里斯・迈斯纳断言,毛泽东不是一个纯粹的列宁主义者,他的思想中起主导作用的是民粹主义,或空想的社会主义。在迈斯纳看来,毛泽东的空想社会主义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来源于农民的平均主义思想,一个是来源于一种深刻的唯意志主义的信念。他肯定,从前者说,毛泽东一贯认为“农民具有潜在的社会主义意识”,“毛泽东的民粹主义思想及其本质上的小农倾向和他对‘共同生活,共同劳作’的农民理想的浪漫称颂,使他把‘人民’这一概念仅仅理解为农民群众(因为农民毕竟是中国人口的绝大多数),并导致他高度评价他相信农民所具有的那种自发的革命性。”①由于毛泽东的农民的空想社会主义的理想,因而导致了他对职业专门化的敌视、对知识分子和专家的极度不信任、强烈的反官僚主义的倾向、反城市的癖好及其革命英雄主义的自我牺牲的浪漫气质等。

  从后者说,迈斯纳认为,毛泽东关于未来的信仰,并不是基于任何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历史发展的力量即客观力量这种信念之上的。当毛泽东在革命实践的过程中开始吸收马克思主义时,马克思主义的决定论原则并未使毛泽东放弃这种信仰:具有自我意识的人们有能力按照自己的观念和理想来构造客观社会现实。正因为如此,对于毛泽东来说,决定历史进程的根本因素是自觉的人的活动,而革命最重要的因素是从事革命活动的人的思想和意志。这就意味着,中国革命无需依赖于社会经济发展的既定水平,而革命行动也无须受制于正统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公式。

  迈斯纳肯定,就是这两个因素,使毛泽东成为一个政治上的乌托邦主义者,一个幻想家。他的革命贯穿了农民的空想,连他的革命英雄主义的献身精神受到这种空想的激励。革命胜利后他的空想越来越突出,例如,迅速的合作化随即导致迅速的集体化,这使许多党的领导人及其追随者成为不顾后果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因为激进的社会变革已远远超过了中国脆弱的经济基础所能承受的限度。①

  莫里斯・迈斯纳在另一部著作《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原名为:《马克思主义、毛主义和乌托邦主义》)中,对毛泽东是一个乌托邦主义者的观点作了进一步深化。

  他首先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对乌托邦主义的看法。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对待乌托邦主义具有二重性的态度。马克思主义既代表了未来社会的乌托邦幻想的最强有力的方面,同时又对乌托邦主义提出了最猛烈的批判。

  一方面,在马克思主义的词汇中,凡属乌托邦的东西,充其量也不过是指对未来的空泛幻想,而且常常是指反对历史进步要求和阶级斗争必然性的一些反动思想。乌托邦主义者之所以成为空想家。不是因为他们所追求的目的,而是他们缺少达到那些目的适当的手段。乌托邦社会主义者的思维方式,

  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59页。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浑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209页。不是对历史的信念,而是对一种永恒性王国的信念。因而乌托邦主义者特别强调人类意志,尤其是强调那些持有真理和理性的天才人物的适时出现,乌托邦主义者不能在道德理想和历史事实两者之间建立起任何紧密的联系。正是因为如此,马克思主义认为,乌托邦社会主义的计划与现代历史现实相背离,充其量不过是对所谓“乌有之乡”的徒劳探求。

  另一方面,迈斯纳又认为,马克思主义本身也具有乌托邦的性质,它没有克服作为应然之物的道德理想与现实事物的历史必然规律之间的对抗。马克思在宣告共产主义的历史必然性之前,就已经得出了共产主义在道德上是可以向往的结论。正是通过把道德上可以向往的东西同似乎有理由证明为必然的东西联系起来,马克思主义才使得乌托邦主义成为现代历史中的一股强大力量。马克思主义使社会主义未来,成为似乎是现在发生作用的客观历史过程的逻辑的和必然的结果,从而强化了乌托邦主义。

  迈斯纳进而认为,理解马克思主义关于乌托邦社会主义的二重性观点非常重要。毛泽东思想继承了并且在某些方面改造了马克思主义对未来共产主义乌托邦的积极幻想,同时又是带着马克思恩格斯轻蔑地称之为“乌托邦”的许多特征的一种学说。

  迈斯纳通过毛泽东对农村与城市相互关系看法的分析,以及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相互关系的分析,得出结论,毛泽东在三个重大问题上明显倾向于乌托邦社会主义(即消极意义上的乌托邦主义):“首先,毛主义反对马克思主义的这一前提:现代工业资本主义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要的和进步的阶段,它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先决条件。第二,毛主义否认(在其理论中是含蓄的,而在其实践中则是最明显不过地表现出来)马克思主义关于工业无产阶级是社会主义未来的承担者这一观点。第三,马克思主义坚信历史的客观规律性,而毛主义则用唯意志的观点取而代之,他认为人们的思想意识和道德潜力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决定因素。”①

  迈斯纳的上述观点具有典型性,但是,也有美国学者不这样看,施拉姆便不赞成这样的观点。施拉姆指出,首先,说毛泽东的政治观点具有民粹主义的特征是站不住脚的,说毛泽东如同民粹主义一样,只相信笼统的“人民”的力量,而不相信阶级的力量并不可信。早在1922年9月,他在湖南自修大学的讲义中就对农民中的阶级作了最粗略的分析。1925年底,他在《政治周报》上以“子任”的笔名发表的文章,对农村的阶级关系作了进一步勾画。1926年,在《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中,他对中国社会的阶级结构作了清楚地分析。毛强调了农民的重要性,同时也叙述了城市无产阶级是革命“主力”的特性。因而说毛泽东只是看重“人民”的力量,而不看重阶级的力量没有充足根据。

  其次,毛泽东高度重视农民在革命中的作用,但是他并没有否定无产阶级的领导作用。施拉姆认为,毛泽东的理论贡献,不在于他用马克思主义相对立的东西来取代马克思主义,而在于他把无产阶级领导的原则,和他所坚持的中国革命的胜利,最终要依靠乡村的坚定信念有机地结合起来。在毛看来,中国农民所要承担的使命,和马克思认为的应由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城市无产阶级来承担的使命没有什么不同。但在这同时,象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毛仍然提到无产阶级是“一切革命阶级的领导”。如果我们把毛的前一种观

  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60页。点看作是不久将来的革命斗争方式的说明,把后一种观点看作是长远的革命方式的表述,那么这两种观点是可以一致起来的,尽管这种综合的解释归根结底是由于农民的积极性,而这种积极性是与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观念完全不一致的。①

  最后,施拉姆并不赞成把毛泽东说成是一个空想社会主义者。他认为,毛泽东决没有把现代社会建立在落后的小农经济基础上的想法,相反,他相信只有工业化才能成为社会主义的前提和基础。说“毛是田园诗式的乌托邦的信徒”,说“毛睥睨我们的先进的工业社会”,说毛敌视城市、敌视专家、敌视知识分子和敌视专业分工都是没有多少根据的。施拉姆要求注意到相反的事实:“在毛看来,工业是第一重要的。因而工业起着或可能起着增加中国财富和力量的作用”;毛要求引导中国“由一个农业国进到一个工业国”;他“要使农民学习知识,特别是学习城市所创造的技术知识,从而把他们带入现代世界”;他要求认识“在这个过程中,科学家、技术员和其他知识分子将起关键作用”,因而“要有数量足够的优秀的科学技术专家”。①施拉姆认为,种种事实表明,毛并没有把他的理想建立在违背社会发展客观规律的空想基础上。

  我们也认为,说毛泽东是一个政治上的乌托邦社会主义者、一个梦想家,是不符合事实的偏颇看法。

  马克思主义不是乌托邦主义,它和乌托邦的本质区别在于:乌托邦是一种没有现实基础的、因而是没有方法可以达到的幻想。它是弱者对自己命运的叹息,是弱者在苦难世界中无法解脱而对虚幻世界的求告。马克思主义有它的社会理想,但是,它不是先建立社会理想,然后再求助于历史逻辑来保证社会理想。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是通过对社会历史发展客观规律的把握,从社会规律客观性所揭示的发展趋势中建立社会理想。因此,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理想不是幻想,它有实实在在的客观根据,有达到其理想的现实途径。

  说毛泽东不是乌托邦社会主义者,而是一个伟大的社会革命家,就在于他的思想的基本特征与乌托邦主义毫不相干。首先,毛泽东如同一切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样,他并不是从理性的王国出发,而是从客观存在的中国社会实际出发的。在中国社会实际中,他又是从社会基本矛盾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出发的。他的社会理想,绝不是农民的乌托邦幻想的翻版,而是依据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对中国社会经济、政治结构的客观分析出发而建立的。他不仅严格地遵循客观规律办事,而且严格要求全党一切从实际出发,尊重客观规律。他把中国共产党行动的全部出发点归结为实事求是,要求全党要从客观存在的情况中引出其固有的而不是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变的内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他晚年曾犯过急躁冒进的严重错误,夸大了主观能动性的作用,但那只是一段时间的错误。即使如此,也不是因为他首先建立了乌托邦的理想,才导致了他的唯意志论。他的唯意志论,是思想方法错误的产物,而不是所谓乌托邦理想的产物。

  其次,毛泽东从来没有宣称,他要实现的就是中国小农千百年来的乌托邦社会。相反,他对小农的乌托邦的缺陷给予了严厉的批评。他指出,农民

  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51页。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147页。的理想、农民的斗争呈现落后的性质,它们没有新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没有新的阶级力量,没有先进的政党,因而农民追求其理想的斗争与革命得不到如同现在所有的无产阶级和共产党的正确领导,这就使当时的农民起义和农民革命总是陷于失败,总是在革命中和革命后被地主和贵族利用了去,当作他们改朝换代的工具。①他很早就提出了教育农民的问题,1926年在广州农讲所他专门开出“农民教育”一门课,实施“使农民得到解放之教育”。以后,他一再提出“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毛泽东在民主革命中把农民提到主力军的地位,但是他没有把无产阶级降到农民的地位;他强调农民革命是民主革命的中心,但他同时强调共产党和无产阶级必须领导农民革命。在社会主义时期,农村必须接受城市领导,农民必须接受工人阶级领导。这些确凿的事实,理应推翻所谓“乌托邦”的说法。

  最后,断定毛泽东企图超越资本主义社会形态而建立社会主义便是乌托邦的说法,也是站不住脚的。迈斯纳从西方的正统观点出发,混淆了两个东西:资本主义社会与现代生产力。毛泽东认为:鉴于中国社会的特殊情况,资本主义社会是可以逾越的,但现代生产力是不可逾越的。社会主义必须建立在现代生产力的基础上,没有与工业化相联系的现代生产力,就没有社会主义,这个认识毛泽东是确定不移的。他提出在推翻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之后,建立一个新民主主义社会,逐步建立现代工业基础,发展现代生产力。新民主主义作为一个过渡社会,一方面替资本主义扫清道路,一方面又为社会主义创造前提。建国之后,他推进“一化三改造”,目的是为发展生产力。毛泽东强调,社会主义要巩固,要发挥其优越性,便要体现在生产力的发展上。虽然他后来以阶级斗争为纲,但对生产力发展的关注从来没有放松过。迈斯纳把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看作是唯一能发展现代生产力的社会,是一切国家的必经阶段,任何超越资本主义的社会理想,都是没有现实基础的乌托邦,他的这个观点,反映了西方历史观的狭隘性。

  尽管一些美国学者说毛泽东是一个乌托邦主义者,一个政治上的梦想家,但是他们又都承认,毛泽东的理想在现实中已使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作为一个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大国,决不是梦想,而是现实。

  对民主的强烈追求是毛泽东政治思想最突出的特征,在民主革命时期,他不懈地用民主制度的要求反对专制制度,在社会主义时期他捍卫民主制度,坚决反对官僚主义许多接触过毛泽东的人都深刻地感受到,在毛泽东的政治思想中,民主占据着中心地位。毛泽东对民主的强烈追求,给了美国人士深刻的印象。

  接触过毛泽东的美国人认为,毛泽东首先把民主理解为一种国家制度。1936年斯诺亲笔记下毛泽东的诺言:“只要南京同意建立民主的代议政府,对日抗战,还政于民和保障人民的公民权利”,那么,红军和苏区便完全归中央政府来管辖。斯诺注意到,毛泽东肯定南京政府是一个专制主义的政府,它剥夺了人民的民主权利。1939年,斯诺再次见到毛泽东,他问毛泽东:“从战争开始以来,中国有没有向民主方向取得进步呢?人民有没有得到政治权利呢?”毛泽东肯定地回答说:孙中山的民权原则存在几十年了,但至今没有兑现。我们不能说政府的性质起了什么变化。它还是一党专政的政府,这引起了全国人民的不满,这种情况必须改变。①斯诺认为,毛泽东强烈地要求把中国真正变成一个民主国家。毛泽东提出,中国的政治制度如果不改变,如果不实行民主,抗日战争就不能胜利。斯诺对毛泽东如下一段话印象极其深刻:抗战和民主是同一把剑的两个刃。有人假装支持抗战,但却拒绝民主方针,他们实际上是对剑的两个刃都不愿意使用。

  ①参见《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2版。

  其次,毛泽东还把民主看作是一种政体。斯坦因认为,毛泽东提出“三三制”,并以“参议会”形式突出地体现了这种民主政治,从而深受群众欢迎。他肯定“三三制”在实际政治工作中是行得通的,人民对于他们第一次的民主政治机会表示欢迎,他们觉得这个参议会是个前途光明的改革,他详细地记下了参议会议员们对这种制度的看法。他们向斯坦因指出:这种新制度对于关于中国政治社会的改善的许多旧问题都给了答复,这种答复在战前是没有的。这是将来中国所能遵循的最好途径,倘若能使全国都改行这种制度,中国人人都可以有个好的生活。①

  福尔曼和斯坦因一样,他的结论是:共产党领导的边区政权是一种民主政权,“三三制”的战略、公民权利的扩大、人们所熟悉的选举程序的执行,以及人民群众对政治过程的广泛参与,这一切使绝大多数的来访者感到信服,红色中国的政府机构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民主的形式。②海伦・斯诺在她的日记本中写道:“共产党实行的是特殊的民主政体。董必武告诉我:‘我们的民主政体有些像法国的代表制,但并不是模仿外国人的,我们的政体产生于当地的特殊需要,而且是自然而然发展起来的’。”③

  但是,一些美国人也按照西方民主制度的模式来硬套边区的民主制度,认为“三三制”的民主制度没有形成政治上的对立面,没有组织上的反对派,因而这种民主制度是不真实的、甚至是“一场滑稽戏”。④

  斯诺不同意这些观点。他称赞边区政府是中国人民有史以来所知道的民主的政府。他认为,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目前是建立一个“民主的共和国”作为直接的目标,他们作出了一个伟大的民主的选择。他否认中共将要在中国建立一种美国意义上的自由民主的说法,毛泽东并未将资产阶级民主作为其自身的目的。他认识到,资产阶级民主只不过是中共将中国改造成社会主义国家这一更远大理想中的一个历史阶段。

  再次,毛泽东把民主理解为人民的权利。尼姆・威尔斯认为: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始终以和平方式,真正致力于政府的民主化,为人民争取发言权,至少要为他们争得抗日的权利。因为他们从历史上看到,拿破伦胜利的原因在于他率领的法兰西共和国的民主大军所捍卫的是民主,故而得到国内人民的支持。为什么弱小的美国能战胜世界上强大的帝国,在独立战争中获胜呢?因为美国人民是为民主而战的。①白修德也肯定,毛泽东把民主看作是老百姓的权利。他说:假如你遇见了这样一个农民,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征求他的意见,让他投票选举一个地方政府,让他组织他自己的警察和宪兵,决定他自己应纳的赋税,而且让他自己投票减租减息――假如所有这些你都做了,这个农民就变成了一个有奋斗目标的人了,而已他一定会为了保护这个目标而向任何敌人斗争到底,不问这敌人是日本人或是中国人。而毛泽东和共产党正是这样做的。②他们把民主权利交给群众,群众便无私无畏地为捍卫国家和民主权利而斗争。因此,要使国家独立不能没有民主,要使人民觉悟也不能没有民主。

  ①《斯诺在中国》第125页。①斯坦因:《红色中国的挑战》第272页。②转见《美国人与中国共产党人》第181页。③尼姆・韦尔斯:《红色中国内幕》第195页。④转见《美国人与中国共产党人》第181页。①尼姆・韦尔斯:《续西行漫记》第275、276页。

  最后,美国人认为,毛泽东所讲的民主还有其他的含义,例如民主是一种政治势力,毛常常讲到中国的“民主势力”,以此和“专制主义”势力相对。有时毛对民主作动态的理解,把民主看作一种过程,一种秩序,他强调共产党人希望经过“有秩序的民主过程”①走向社会主义。他有时又把民主看做一种手段,一种“民主管理办法”,或“民主的作风”,或“民主概念”即民主思想等等。

  总之,和毛泽东接触过的美国人都认为,毛泽东在政治上突出的特点是强调民主政治的建设,他把民主看作是政府的最好形式和人类理想的生活方式。毛泽东肯定蒋介石政府是没有民主基础的政府,是一党专政的政府,是独裁的政府。这个政府与过去的北洋军阀政府一样,专制而又无能、腐败而又黑暗。它不给人民以权利,人民也不支持它。蒋介石的反共、反民主的独裁政权,反映了他自私的、封建的思想。毛泽东尖锐地提出了“美国对中国民主问题的政策”。他把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看作是美国在中国究竟是支持民主还是支持专制的试金石。有一次朱德向福尔曼指出,中国是在为民主反对独裁而作战。美国应该帮助中国的民主势力――而不是独裁势力。②《亚洲》杂志的编辑们已经形成一个界限分明的“两个中国”的概念:国民党中国是一个独裁、腐败的警察国家;共产党中国是现代的、进步的和主张民主的。③绝大多数讨论这个问题的美国人都承认,毛泽东是把民主作为专制的对立面加以强调的,他强调民主对于改造中国有现实作用。只有极少数的美国学者,如迈斯纳等人认为,毛泽东反对专制主义的斗争是出自于他的乌托邦的幻想。

  社会主义时期,毛泽东在政治生活中追求的是民主还是专制?

  施拉姆认为,毛洋东提出的“人民民主专政”的概念,既是正统的,但也有背离正统的特征。一方面,毛使基层群众广泛地分享民主制,这一点他超过了当代其他任何革命领导人。同时,毛又把民主的增进看作是只能在“强大国家”组织内实行的事项。遗憾的是,他的强大国家的思想特别象独裁,在这个强大国家中,毛作为中国革命的历史领导人,归根到底仍是一个“独裁者”。①施拉姆实际上认为,人民民主专政有民主的一面,但又有很大局限性的一面。

  施拉姆分析,从井岗山到延安,从延安到60年代初,毛思想中一直存在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变的因素:就是强调由政治精英构成一个坚强的领导核心。在民主与集中的关系中,毛泽东强调集中比民主更重要;在群众路线

  ②白修德、贾安娜《中国的惊雷》第224页。①转见《在中国失掉的机会》第222页。②福尔曼:《北行漫记》第193页。③肯尼思・休梅克:《美国人与中国共产党人》第249页。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124页。中,尽管领袖们信任群众,但群众最终却必须学习和领会领袖们的思想;在集权与分权的关系中,毛泽东更强调集权;1956年他强调了分权的重要性,但是即使是下放的权力也必须由党委会掌握。因此,施拉姆对毛泽东创立的人民民主专政,究竟能否给中国带来现代化表示怀疑。

  迈斯纳认为,1949年以后,毛泽东对“民主”的概念是在三种意义上使用的:首先,在常规的意义上它意味着资产阶级民主,按照毛泽东的观点,人民“有言论集会结社等项的自由权”,他们有选举权,选举自己的政府,而政府又将对人民外部的反动派实行专政。其次,民主是指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特定阶段以及相应于这个阶段的政府政策,它是指历史发展中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任务的完成。在城市中鼓励资本主义企业的发展,在农村中把土地重新分配给农民,这些都不是社会主义的步骤,而是民主主义的步骤。中国社会既是一个后封建社会同时也是“前社会主义”社会,因此便也是一个“民主卞义”社会。第三,民主意味着被规定为“人民”的4个阶段的政治表现。在这里,我们遇到了毛泽东的理论和实践的最隐晦的方面。这就是,政治权力与社会各阶级之间的关系的问题。①..

  迈斯纳接着分析,经过这样一个过渡的民主主义社会之后,中国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旧的国家官僚机构已几乎完全消失。由于旧制度的官僚机构残余不构成前进的障碍,因而共产党人拥有前所未有的机会来创造自己崭新的政治权力与政治制度的形式。但是,这并没有解决可能是尚未解决的官僚主义问题。思想和行为的传统官僚主义模式的顽固性,尤其是革命胜利后特殊的社会条件以及中国共产党本身的那种列宁主义组织结构,都是迅速产生官僚主义结构的重复,那么他们很快背上了他们自己产生的新官僚主义的重荷。②..

  迈斯纳分析,毛泽东从民粹主义者对官僚政治敌视的立场出发,对新政权的专制和极权进行了极为痛苦的自我批评,考虑到毛以极端的民粹主义态度敌视一切形式的官僚主义――种他在整个革命生涯中视为最大的社会邪恶加以谴责的现象――就不难想象革命内部这种潜在的官僚主义制度化在他看来是多么的难以忍受。同样令他难以忍受的是,随着官僚主义的发展,还出现了危险的社会模式和价值趋向,它加大了知识分子和群众,特别是与农民之间的经济和文化的鸿沟,同时加大了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差距――马克思主义和民粹主义都要求缩小这个差距。①美国其他一些学者或人士也有类似看法,他们断定,毛泽东对民主制度的倾心和对官僚主义不能容忍的态度,使他对官僚主义发动猛烈的攻击,既包括意识形态上的,组织上的,甚至是制度上的。他亲自创建的民主制度,如果变成了官僚主义制度,他甚至于不惜把它摧毁。

  我们认为,美国人士强调毛泽东对民主政治的关注是有道理的。的确,毛泽东终其一生都在为建立、维护和发展民主制度而奋斗,使中国变成一个高度民主的国家,一个人民有权享受文明和进步成果的国家,是他的终生理想。但是,如果想要把毛泽东的民中政治的理想和实践纳入西方民主的模式或框框予以解释,那便大错了。

  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91页。②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97页。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浑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第110页。首先,判断毛泽东创立的中国社会制度是否是一种民主政治制度,决不能使用西方标准来判断。民主是有历史性和阶级性的,没有千篇一律的民主,也没有超阶级的民主。把凡是不符合西方标准的社会制度称之为“虚伪的民主”或专制,这便是要把资产阶级的民主作为唯一尺度,这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站不住脚。照此办法,反过来用社会主义民主作尺度去衡量资产阶级民主,那么是否也可以说资产阶级民主根本就不民主呢?其次,毛泽东民主政治的核心,就是建立一个民主国家,它包括人民民主专政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前者是国体,它规定了那些阶级享有民主;后者是政体,它规定了人民用什么方式享有民主。人民民主专政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保证了绝大多数人有效地享有广泛的民主权利,它既具有社会主义民主的根本性质,又具有中国的特色,是有中国特色的民主制度。把“人民民主”说成是一个民粹主义的概念毫无根据;把人民民主专政强调国家政权的作用,说成是一种独裁,也是没有道理的。再次,如果因为中国采用了集权制,便说中国不是真正的民主国家,那么西方大多数国家也采用集权制,它们是否就不是资产阶级民主国家呢?毛泽东的群众路线和民主集中制,因为有集中的一面,便把它归结为“精英政治”,就是把领袖的意志“强加”给群众,那么,如果完全没有集中,岂不又成了迈斯纳批评的“崇尚自发性”了吗?所谓“精英政治”,是指视群众为“群氓”,主张由少数“精英”主宰一切的政治,它和相信群众、依靠群众、集中群众的智慧然后形成政策,加以贯彻又有什么相同之处呢?最后,毛泽东对官僚主义和专制主义一样确实抱着极大的反感,他反对官僚主义是确定无疑的。但是,毛泽东强调了二者的区别。专制主义是与民主相敌对的政治制度,必须连根拔除。而社会主义国家机关中产生的官僚主义,则是由旧社会习气感染所致,或制度不完善不健全所致。反对官僚主义主要是教育问题,完善和健全制度的问题。在反对官僚主义的斗争中,根本不存在所谓毛泽东的“民粹主义”情绪,也不存在要把他自己建立的制度摧毁的问题,即使在他犯错误的时候也是如此。

  毛泽东为民主制度奋斗了一生,他在中国大地上创立了伟大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人民将像珍惜布帛粟米一样珍惜它。

  毛泽东从来不隐瞒他的政治观点,他坚持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但他坚持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探索有中国特色的道路一些美国人士在对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的评论中,有“阴谋论”之说,又有“民族主义”之说,其实,这些说法都不符合毛泽东的实际。

  所谓“阴谋论”之说,其发起者是美国的魏特夫。他把中国革命说成是莫斯科操纵下一场国际阴谋的产物。“阴谋论”者宣称毛泽东在一段时间里做出一种温和的姿态,使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土地改革论者”,或者一个民主主义者,他的纲领没有什么特别“激进”之处,他做出这样的姿态,目的是为了换取美国政府的同情和支持,使美国政府的许多官员“上当”。而诸如斯诺、史沫特莱等人则成为这种“阴谋论”的鼓吹者和宣传者。另一位美国人厄利特认为,说中国共产党人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而是土地改革派,这是施加给美国公众的核心骗局。①

  很显然,“阴谋论”是完全站不住脚的说法。毛泽东从来不隐瞒他的政治观点,他决不害怕公开声明中共是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但是,毛泽东坚持从中国国情出发,中国的革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分阶段进行。把革命的阶段发展和远大的目标结合起来,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要求。

  ①肯尼恩・休梅克:《美国人与中国共产党人》第291页。

  许多美国人士都如实地肯定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是民主的。卡尔森把这种民主理解为取消社会交往中的等级制度;史沫特莱把这种民主理解为从人道主义出发,关心被压迫者的经济要求,其实质是财产的合理分配;威廉・班德则把这种民主理解为各个阶级都可以参加的无记名投票选举制度;对于斯诺来说,这种民主就是有人民广泛参与的决策过程和政府对人民的愿望负责任;福尔曼等则把“三三制”理解为有效的民主,因为它在政治上代表中国社会中不同的集团;海伦・斯诺则对中国共产党人促进“民主的”社会风气而大加赞扬。总之,他们都肯定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是民主的,但是,他们中很少有人认为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是民主主义者,他们毫不怀疑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是共产主义者。

  斯诺从中国面临着争取独立的伟大要求出发,理解毛泽东目前的具体目标和长远目标的关系。他指出,按照共产党的理论,中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它进行的斗争不是为了立即实现社会主义,而是为了一方面争取民族解放,另一方面清除“封建主义残余”而实现社会民主。毛不但没欺骗美国公众,反而是他提醒美国公众,不要一厢情愿地认为中共与其他共产党是不同的,只是“改良派”、“民族主义者”。“中共现在是民族主义者,是因为他们处在革命的民族统一战线阶段,而且他们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不怕被淹没成为人家的傀儡。但是他们的信仰仍然是国际社会主义;而且如果条件变了,他们会采取自己认为必要的任何手段以便‘继续呆在历史的火车头上’。”①

  斯诺指出,一些人对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产生误解,还是因为他们看到中共奉行一套不同于苏共的政策。他们不理解中共在长期的斗争中因时常被割断同共产国际的联系,这就迫使中共不得不自己分析判断中国的情况,不得不自己做出有关生存和发展的决定,这就培养了毛泽东和中共一种自信、自力更生和独立思考的精神。他们认识到,必须独立自主地处理自己的问题,依靠来自遥远的指令,往往不符合实际情况,而一个决定往往可以迅速导致同志们的生或死。斯诺认为,中国共产党在政策上的独立自主的精神,并不防碍毛和中共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相反,这使他们的共产主义事业更为有效。

  海伦・斯诺深信,毛泽东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中共决不会放弃共产主义的目标。但是毛泽东不仅善于根据中国社会的特殊情况决定中共的方针政策,而且善于根据主要矛盾的变化,根据面临的突出任务,妥善安排革命阶段的发展。毛泽东的头脑是高度清醒的,又是现实而有远见的,海伦从毛泽东那里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中国现阶段是民族民主革命,由于中国政治与经济条件的特殊性,当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取得一定胜利、达到一定阶段后,它有可能转化成为社会主义革命。我们共产党人是坚信这种可能性的。

  谢伟思通过他与毛泽东及中共其他要人的接触和谈话,从另一个角度肯定毛泽东和中共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他说,中国共产党宣称它是马克思主义的政党。他们这样说的含义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哲学观点和他们的辩

  ①《斯诺在中国》第121页。证方法,都是来源于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这样,马克思主义就成为他们主要地对待问题的态度和方法。这是一种着眼于政治、经济发展的长远观点,一切着眼于眼前利益或时机不成熟的权力短期考虑,都要无情地从属于它。对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的这种解释,使他们相信,经济社会要经过一定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它也意味着,不能绕过这种自然发展的顺序。要尝试这样做定会招致灾难,并且会违反他们战略上的基本原则。①谢伟思认为说毛泽东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首先是他的世界观、立场和思维方式是马克思主义的,他严格地按唯物史观办事,这是任何民主主义者都办不到的。其次,毛泽东肯定经济规律所揭示的生产力发展的自然阶段是不可逾越的,中共必须按客观规律的要求来推进社会的发展。因此,谢伟思强调,不能看到中共把注意力集中在民主革命的任务上,便断定毛泽东和中共是民主主义者或土地改革派,这是一种目光短浅、缺乏联系的看法。

  卡尔逊认为,尽管毛泽东强调了实现共产主义的长期性,但他的信念是坚定的。他非常注意共产主义的实现必须经历的几个阶段的准备。毛说:共产主义并非眼前目标,是要经过长期的发展才能达到的,在它之前必须有强大的民主,然后是社会主义过渡时期。①

  只有福尔曼在会见毛泽东之后,认为毛泽东告诉他,中共将不要求达到“苏联的社会与政治的共产主义”,“既不要求也不计划无产阶级专政”,“也不主张一个足以沮丧个人创造性的集体主义”,“充分的事实使你明白我们不再是苏联所谓共产党这个字的意义了。”②

  福尔曼的说法,在美国人中引起了异议,接触过毛泽东的人都对他的这一印象的真实性表示怀疑。福尔曼接着说:“在共产党有着那些仍然希望在未来中国,出现一个共产主义政制的。其中一个是周恩来,共产党的书记。”

  ③他这个补充说法,更令美国人怀疑,他们知道,共产党的高级领导不可能对一位美国记者发表意见不同的看法。福尔曼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迈斯纳把毛泽东归结为一个民族主义者。归纳迈斯纳的看法有如下几点:第一,近代中国一直存在一股民族主义的思潮,这股民族主义思潮和反传统联系在一起。为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人不能再从传统中寻求出路,而只能向西方寻求出路,所以他们既是民族主义的,又是反传统的。第二,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与近代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潮相联系的。“对于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既要否定中国过去的传统,又要否定西方对中国现在的统治,因而出路只能是成为马克思主义者。”①早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是在布尔什维克革命所预言的国际革命的理想鼓舞下产生的,但是他们是通过一条有着深远意义的民族主义道路而走向新的社会主义理想的。第三,中国农民作为对一个政治实体的中国的认同感。和农民对外来侵略者的反抗,表明他们具有自发的民族意识,而中国共产党在向农民灌输现代民族意识中发挥了非常强大的作用。早在1937年以前,毛泽东和中共就是热心的中国民族主义者,共产党在很大程度上将民族主义灌输给了农民,而不只是反映它。第四,在毛泽东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中,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他认为:中国革命几乎就是世界革命;他确信中华民族在重建未来国际革命的秩序中担负着近似于救世主的使命;他对共产国际抱长期敌视的态度;他认为真正的敌人与其说来自中国社会内部,不如说来自中国外部。为了对抗外部敌人,中国社会各阶级都可以聚集在中国共产党高举的民族主义旗帜下,而那些不能或不愿意聚集在这面旗帜之下的人,应当作为帝国主义的代表而从中华民族至少从“人民”的行列中驱逐出去。②

  ①约瑟夫・w・埃谢里克:《在中国失掉的机会》第221页。①卡尔逊:《中国的双星》第150页。②福尔曼:《北行漫记》第200页。③福尔曼:《北行漫记》第201页。①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23页。

  泰韦斯也同意毛泽东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是他是从另外的角度说明问题的。他认为毛泽东作为一个政治领袖,他属于超凡魅力型权威的类型。而民族主义与传统型和超凡蛙力型权威总是有一定的关系。在民族自豪感和伟大传统之间有一条天然的纽带。社会上义革命的杰出领袖很难同民族的大救星区分开来。革命的成功塑造了毛泽东的超凡魅力,民族的胜利进一步加强了这种权威。中国广大民众更容易把毛泽东看成是得胜的民族英雄,而不是外来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代表。毛泽东的同事们,他们的感情为毛所吸引,在他们眼里,毛泽东使得民族复兴成为可能,实际上,毛泽东同这个民族是融为一体的。①

  毛泽东是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民族主义这个概念在一些美国学者那里使用得很混乱,往往在许多含糊不清的意义上使用。

  马克思主义把国际主义和民族主义相对立而使用。马克思主义者是国际主义者,马克思主义主张站在国际主义的立场看问题,反对站在狭隘的民族主义立场上看问题。民族主义只强调狭隘的民族利益,反对国际工人阶级的利益;只强调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利益,而不顾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总之,它强调“民族利己主义的不可侵犯性,而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则要求:第一,一个国家的无产阶级斗争的利益应当服从全世界无产阶级斗争的利益;第二,正在战胜资产阶级的民族,有能力和有决心去为推翻国际资本而承担最大的民族牺牲。”②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对民族主义的正确理解。

  为民族的独立解放而奋斗是不是民族主义?当然不是。马克思主义反对民族压迫,肯定民族压迫说到底就是阶级压迫。在现代,民族压迫是帝国主义集团剥削和掠夺被压迫民族的权利的各种办法,它们构成了通常称为民族压迫政策的轮廓。马克思主义反对民族压迫,它坚决支持为“民族独立生存权利”而斗争的奋斗。马克思主义肯定民族问题与社会革命是联系在一起的。“社会革命只能在各先进国无产阶级为反对资产阶级而进行的国内战争已经同不发达的、落后的和被压迫的民族所掀起的一系列民主革命运动(其中包括民族解放运动)联合起的时代中进行。”因此,肯定和支持民族解放运动是马克思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是爱国主义的行动。举行民族解放运动与推行民族主义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正如毛泽东说:“有些人说,共产党是国际主义者,绝不会也不能同时又是爱国主义者。我们却宣称我们是国际主义者,但同时因为我们是殖民地的党(条件),所以必须为着保卫祖国反对帝国主义的压迫而斗争。因为必须首先脱离帝国主义的压迫,才能参加世界的

  ②莫里斯・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58、59页。①弗雷德里克・C・泰韦斯:《从毛泽东到邓小平》第89―90页。②《列宁全集》第31卷,第128页。共产主义社会,这就使二者构成了同一性。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在一定条件下,相反而又相成”。①

  具有民族自尊心、民族自豪感,要求发扬民族自强精神,要求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主张一个民族要为世界作出更大的贡献,这是不是民族主义?回答是:这与民族主义毫不相干。民族主义是一种盲目的、狭隘的排外主义,是把自己孤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之外,敌视其他民族的低级情感,因而民族主义是不足取的。但是马克思主义并不否认任何民族都要具有自尊心、自豪感和自强精神,这些东西是一个民族在历史传统中形成的,既是一个民族生存的条件,又是一个民族的发展条件,是一个民族的生命力所在。马克思主义是国际主义者,但是它并不盲目地排斥民族的存在,它认为民族消亡是一很长的自然融合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民族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从而具有自己民族的特征,乃是正常的现象。把民族自尊心、自豪感、自强精神与民族主义划等号,这是一种传统的西方歧视弱小民族的偏见。

  中国要实现社会主义,但是它主张要保持独立自主的精神,这是不是民族主义?回答也是完全否定的。社会主义是共性,各国都将或先或后走上这个道路,这是社会主义的国际性的反映,但是,各国经过什么道路到达社会主义这又各不相同,这便是社会主义民族性的反映。根据各国的情况,经过各国人民独立思考,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走向社会主义,这就是国际性和民族性的结合,正是马克思主义的根本要求,与民族主义毫不相干。正如毛泽东所说:“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基本原则,各个国家都是相同的。但是在小的原则和基本原则的表现形式方面是有不同的。”①毛泽东从来不隐瞒他的远大的共产主义目标,但是他坚持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探索有中国特色的道路,这种作法已被证明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唯一正确道路。

  至于一个民族拥戴自己的领袖,称颂自己的民族英雄,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感情,这也是正常现象,绝不是什么民族主义情感的流露。任何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英雄,任何民族都称颂自己的民族英雄,并从民族英雄中吸取行动的力量,这乃是在任何民族中都常见的现象。这并不防碍一个民族向其他民族开放和学习,借鉴其他民族的长处,毛泽东既是无产阶级的政治领袖,又是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是二者的统一。他在现代革命史上的地位和在中华民族史上的地位交相辉映,这使他更加崇高和博大。

  美国人士对毛泽东的政治思想还作出了多方面的评论,限于篇幅我们不能一一介绍。

  ①《矛盾论》原稿,1937年。①《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第7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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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美国人对毛泽东经济思想的评论






  毛泽东在第一个五车计划中的经济发展的战略思想,是苏联发展模式的照抄照搬吗美国学者对毛泽东的经济思想的分析评价最为尖锐,他们虽然提出许多批评意见,但是,他们很热心于毛泽东的经济思想内容的深入研究,对有关资料占有详尽,非常熟悉,视野较宽,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1977年美国出版了一部毛泽东的《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笔记》对毛泽东的经济思想研究提供了详细的资料。关于美国学者对毛泽东经济思想的评论,我们选择两个问题进行简略介绍。

  首先是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的毛泽东的经济思想。美国学者倾向是,第一个五年计划毛泽东的经济建设的指导思想,主要受了苏联经济发展模式的影响。

  迈斯纳对毛泽东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经济指导思想发表了许多评论,归纳起来有如下方面:

  关于实行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原因。迈斯纳认为,这是因为毛和中共在革命中碰到了一种尖锐的历史两难境地。一方面,正是中国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失败使社会主义者首次在中国取得了政权;另一方面,也恰恰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失败使执政的革命者缺乏实现社会主义的基础和手段。共产党人既是中国现代资本主义不发展及其遗留下来的经济落后这份遗产的受益人,同时又是它的受害者。他们除了利用于中的政权寻求一条通向社会主义的非资本主义道路外,别无其他选择。苏联的历史经验表明,有可能运用社会主义的国家权力使一个落后的国家实现工业化,这就使他们感到放心。毛泽东和中共不得不用现成的政治权力和人力资源去完成对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和建立社会主义的经济条件――二者不得不同时进行。这就是毛泽东在1953年实行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根本原因。

  迈斯纳认为,毛泽东推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就其内容而言,并无创新之处。中国的计划几乎是苏联1928―1932年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翻版。毛泽东毫无保留地选择苏联的经济发展模式,原因是:首先,毛和中共领导人认为,苏联的经济援助和技术援助对于中国工业化计划是至关重要的。中国几乎不能指望从资本主义国家得到这样的援助,特别是处在冷战年代的条件下,中国人无论如何更期望获得一个可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其次,采用苏联的经济发展模式与中国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也有着密切的关系。无论毛泽东主义者在革命战争年代在政治上对俄国人多么不信任,但一个共产党统治下的中国将倒向苏联一边是毫无疑问的。美国人在内战期间支持蒋介石,特别是美国出兵朝鲜和台湾,更加强了中国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国际环境中与苏联在政治上结成同盟的必要性。而这种政治联系是服务于强化那种极为强烈的倾向的,即仿效苏联革命后的社会经济的发展模式。最后,尽管毫无保留地接受苏联的发展模式,对毛泽东似乎是很奇怪的。中国共产党终究是通过形成自己的革命战略,拒绝俄国人的支配才获得政权的,而毛泽东在党内领导地位的确立,也是无视斯大林意见的结果。但是,苏联为在社会主义政党领导下,使一个经济落后的国家工业化提供了唯一的历史模式;而中国人在当时对斯大林的经济发展方法,能否导致实现预期的社会主义目标并未产生过怀疑。因此,尽管毛泽东一直对“形式主义地吸取外国的东西”持批判的态度,但是他却引人注目地把苏联的经济发展模式,作为适合中国情况的模式不加批判地接受过来。

  迈斯纳肯定,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成果是积极而巨大的。比起苏联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国计划的重点是强调更高程度的重工业发展,诸如钢铁、机器制造、燃料、电力、冶金和基础化学工业。国家对工业投资只有11.2%用于轻工业(消费品工业),而88.8%的投资用在发展重工业上。如果考虑到国防的基础,以及由于1949年以前帝国主义对中国经济中的现代工业的支配所造成的结构不平衡,那么优先发展重工业有其合理性。1952年至1957年间,中国工业发展速度的增长,超过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中规定的已不算低的14.7%的年增长速度,根据官方统计数字,实际年增长率为18%,整个工业产值几乎翻了一番。事实证明,中国是苏联模式的出色学生,中国工业生产在1952年至1957年间的发展速度远比1928年―1932年间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的发展速度要快。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城市工业的就业人数已增加到约1000万人,城市人口从7000万到1亿人,超过100万人口的城市已有13个,而1949年只有5个。第一个五年计划为中国提供了重要的和稳定的现代工业基础,尽管与先进的工业国家相比较,其基础还很弱小。迈斯纳认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毛泽东和其他人一样积极地投入了迅速发展城市工业化的计划中。但在这一进程发生的方式中,还几乎没有独特的“毛泽东主义”道路。因为,作为一种经济发展独特战略的“毛泽东主义”,尚未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毛泽东主义只是作为对苏联式工业化产生的社会后果和政治后果的反应而出现的。①

  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在主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对毛泽东推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予以高度肯定。

  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认为,第一个五年计划加深了苏联模式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决定性的因素是斯大林的经济战略。它表现为高的再投资率,着重资本密集型的高技术项目,把农业作为发展工业的第一个重要资金来源,优先向重工业投资。因而,第一个五年计划原则上紧紧仿效苏联的模式。但是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经验却和苏联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经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联的农业制度改革被证明是一个灾难,而中国却实现了一个“非常成功的经济发展计划”。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认为,在工业方面中国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在农业方面虽然投资只占8%,但是私人和合作社的农业投资总数却为国家的几倍,农业产值处在上升之中。

  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都注意到,即使是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毛泽东对苏联的模式也不是一味照搬,而是采取了适度修正。例如,与此相适应在农村政策方面,合作化的计划是逐步的、有阶段的发展的,没有采取苏联的突然的和混合的形式;采取了限制富农而不是消灭富农的政策;避免了斯大林一心一意地强调抽调剩余农产品去支持工业化的做法。政府着眼于发展农业生产,这样既满足了工业发展计划的需要,又提高了农民的生活发展水平。而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执行过程中,当毛泽东获得了一定对比经验之后,他开始修正苏联的经济发展模式。苏联是在远比中国工业基础高的条件下起步的,但发展速度却远比中国慢,这个事实为毛泽东反思苏联经济发展模式提供了可能。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突出地注意到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的重要意义。他们承认,这表明中国已经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设路线,《论十大关

  ①参见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第155―165页。系》广泛地涉及厂苏联的缺点,在重工业与农业问题上,在集权与分权的关系上,毛泽东对苏联发展模式提出了批评,在中国的许多领域中,诸如在农业领域中,中国的实践一直有自己的特色。《论十大关系》导致了苏联发展模式的修正。①..

  总的说来,美国学者对我国“一五”计划的成就是肯定的,对于毛泽东这一时期的经济思想也是肯定多于否定。这是因为“一五”计划的确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

  “一五”计划的编制,的确受到了苏联的很大影响和帮助,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1952年中央编制出《五年计划轮廓草案》,由周总理亲率代表团赴苏联,征求苏联政府对计划的意见。斯大林对“一五”提出了原则建议。他认为,以20%的年增长速度发展是勉强的,可以降到14―15%,做计划不能打得太满。1953年4月,苏共中央、苏联国家计划委员会对我国“一五”计划提出如下建议:(一)“一五”计划的基础是工业化,首先建设重工业这个方针是正确的;(二)工业的年平均速度调低至14―15%为宜;(三)要注意培养自己的专家;(四)加强地质勘探等发展经济的基础工作;(五)大力发展手工业和小工业,以补充大工业不足;(六)要十分注意农业发展,要保证农机、肥料、工业品供应;(七)巩固人民币,扩大购买力,发展商品流通;(八)保证劳动生产力的提高。苏联的以上建议,对“一五”计划的修订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和作用。

  但是,毛泽东并非毫无保留地照搬苏联的模式,苏联的经验是经过自身消化后再吸收的。1953年10月,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在广州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审议修订后的“一五”计划。11月,由陈云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用11天对计划提出了许多修改意见和建议。这样反复地讨论修改,就是要使计划切合于中国实际。

  毛泽东指导“一五”计划的恩想是:苏联的经验必须借鉴,但必须坚持从我国的国情出发。例如,确立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方针,虽然借鉴了苏联的经验,但主要是从我国国情实际出发的。①1945年初,毛泽东在与谢伟思的谈话中,曾设想战后中国的建设应以优先发展解决人民生活有关的轻工业人手,促进农业发展,逐步建立自己的重工业体系。他这个设想是建立在如下前提上的:在中国成立了民主的联合政府;美国对中国持友好合作的态度;亚洲的局势呈稳定状态;各国之间保持正常经济往来,中国农村的土地改革能用和平过渡的方式得以实现,在这样的前提下,国防的压力不大,有可能首先解决人民生活恢复问题。通过优先发展轻工业来促进农业的发展,并为重工业的发展筹集资金,这样做是必须的,也是合理的。但是,建国之后,上述前题条件完全不存在了。美国对中国采取完全敌视态度,在朝鲜发动战争、复活日本军国主义、对我国实行经济封锁,并派兵进驻我国台湾、在亚洲制造紧张的局势。国际形势也处在热战和冷战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不建设一个强大的重工业基础,便没有巩固的国防,便没有其他部门发展的可靠基础。所以毛泽东认为,优先发展重工业是为人民的长远利益着想的。人民的生活要改善,但只能适度改善。局部利益不能损害整体利益,生活消费不能冲击国家建设,毛泽东曾指出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时指出:

  ①以上参见:麦克法夸尔、费正清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第127―187页。①参见簿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284―296页。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桌于椅子,能造茶碗茶壶,能种粮食,还能磨成面粉,还能造纸。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试想,不优先发展重工业,怎么能改变这样落后的经济状况呢?可见,毛泽东的“一五”计划的经济思想,是坚持从中国实际出发的,它虽然借鉴了苏联的经验,但绝不是苏联经济发展模式的照抄、照搬,否则它就不会取得比苏联要大得多的成功。

  美国学者对“大跃进”时期毛泽东经济思想的评论关于“大跃进”,是美国学者以此为据评论毛泽东经济思想的一个主要话题。

  特里尔认为,“大跃进”主要是一种发展思想,但是它不明确,不是一个详细的发展计划。毛指导“大跃进”主要是以他的变动哲学为依据的。在经济学上,他很少考虑马克思,甚至马克思也变成了他应加以反对的迷信。作为一种经济政策,“大跃进”是一场灾难。中国在边向现代化的新长征中浪费了五年时间。①这位美国的毛泽东传记作者,似乎没有深究毛泽东“大跃进”时期的经济思想。

  泰韦斯对“大跃进”的研究比特里尔深入。他认为,毛泽东发动“大跃进”,基于一种激进主义的乐观态度。这种激进主义的乐观态度,和他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检验苏联模式的那种自信和有把握的乐观不同,这种激进主义的乐观,期望取得迅速突破和惊世骇俗的成就。

  在“大跃进”中,毛泽东将主观因素的作用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毛泽东提出“一穷二白”,是指“不发达的经济和文化科学的低水平”。毛泽东对“一穷二白”的特点的态度在大跃进前后发生了变化。1956年,毛泽东将这一特点视为一个弱点,又看作一个优势。作为弱点他是中国发展的一个限制;作为一个优点它能激起一种主观力量,促使人们去改变它。但是到了1958年,毛泽东避而不谈“一穷二白”的弱点,而只强调它的优点。他对主观力量作了“空前推崇”。

  “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政策,标志着毛泽东更加强调平均主义,更加诉诸意识形态。毛泽东在“大跃进”中纠正过平均主义,但是本质上说他不是对平均主义的否定,相反他纠正平均主义,是为了向着一个既定的更加平均主义的社会前进。

  在“大跃进”中,毛泽东抛弃了过去那种对平衡的追求和对左右的调和,而“偏爱左的综合”。泰韦斯认为,毛泽东设想要迅速发展经济,设想完成一个由群众的创造性与大胆、灵活的领导相结合的技术革命,设想构造一个以空前的速度消灭种种不公平的社会。①但是毛泽东的设想逐步落空。泰韦斯着重探讨了毛泽东在“大跃进”中的指导思想。他倾向于把毛泽东“大跃进”中的经济指导思想归结为另一种主观意志的发挥和平均主义的追求。

  施拉姆对毛泽东发动的“大跃进”也发表了许多意见。关于发动“大跃进”的原因,首先是毛泽东对知识分子表示了深刻的不信任,他把建设的希望转向了借助群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1957年的大鸣大放和反右斗争,使毛泽东对知识分子深深失望。1958年他的观点已与1956年的观点相左。当时他认为科学家是决定性因素,而到了1958年他强调“智慧都是从群众那里来的”,“知识分子是最无知识的”。其次,促成毛泽东政策转向农村的

  ①参见特果尔:《毛泽东传》,“体制的修补”一章,第319―330页。①参见泰韦斯:《从毛泽东到邓小平》,第一章第六节“急速的改造”,第34―37页。一个重要因素是,为了适应机械化和水利建设这类任务的需要而创建较大规模农业组织的趋势日益成熟。出自促进水利设施建设需要的考虑,毛泽东认为必须建立大型的社会组织,动员大量的群众投入。再次是毛泽东的一个指导思想,这就是中国人民可以从其“一穷二白”这一事实中获得某些积极的优势。同时,他认为中国的“文盲”优于西方的财富。中国农民虽然是最无文化的部分,但他们的品德、能力都显得更加优越。

  关于“大跃进”的特征,归纳施拉姆的意见,有如下几点:第一,毛泽东发动的“大跃进”并不只是经济的,而且是社会的、政治的和文化的,这些改造都是同时进行的。当然,在1958年中,技术和物质生产这两个方面的地位急剧提高,成为重要的组成部分;第二,毛泽东决心加速经济发展,但他肯定经济发展并不是“大跃进”的唯一结果,这一进程必须与人的变化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因此毛泽东把“政治是统帅”,以及经济活动中的主动精神和控制权的下放等要求,并行不悖地包含在“大跃进”中;第三,毛泽东把不平衡看作“普通的客观规律”,在这种意识形态公式中包含了这样的信念:动员全体人民在经济发展中发挥能动的作用是绝对必要的;第四,1958年12月到1959年7月,毛泽东把“实事求是”的口号又重新提了出来,他要求订计划要又冷又热,要雄心很大,但又要有相当的科学分析。他虽然对在实现重大突破的时间表上作了比较现实的修正,但经济发展高速度这一决定性的根本目标却原封不动。①..

  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在《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对“大跃进”中毛泽东的经济思想作了详细分析。他们总的认为,“大跃进”是中国革命转变的起点。大跃进方案是建立在乌托邦乐观主义基础上的,它具有“很大的破坏性”,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他们的评论包括了如下几点:

  第一,关于”大跃进”的根源。在这个问题上,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的观点与施拉姆相似。他们认为:首先,毛泽东发动“大跃进”和他对仿照苏联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所出现的问题的反思有关系。“大跃进”主要是毛主义用来替代苏联发展策略的另一个选择。毛把“大跃进”设想为摆脱苏联发展模式的束缚的一条出路。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把农业作为出口物的源泉,政府对农业保持高征购的固定水平,以致给农民带来严重后果。中国农村情况有两点不同于苏联:一是农村人均产量低,1957年人均为290公斤,比苏联1928年人均566公斤低一半。二是苏共党员70%在城市,而中共党员70%在农村。上述情况使毛泽东和中共不愿意采取以农村的痛苦和成百万农村居民挨饿为前提来发展重工业的策略,毛泽东在1957年后期开始探索一个在中国可以提高农业产量,同时又使资本占有量多的重工业能够迅速发展的战略。这就使毛泽东转向利用政治和组织的手段来提高农民产量的战略。

  其次,双百方针运动的失败,及其由此导致的1957年反右运动,大大损害了城市知识分子和主要依靠他们的贡献的任何发展战略的声誉。对知识分子的惩罚改变了人力资源的参数,而这种参数必然会影响政府所采用的发展战略。毛泽东相信适当地动员民众就能完成“资产阶级专家”认为不可能而不予以考虑的工作的人的地位。这样,在城市和农村地区,便出现了由专门技能向动员群众的转移。

  ①以上参见施拉姆:《毛泽东的思想》第六章,第164―173页。最后,在根本层次上,产生“大跃进”策略的动力,来自中共历史中非常深远的思潮。在中共领导的斗争史上,革命处于成败关头时,一批创造性的以广泛动员各种力量为核心的军事和政治的政策保证了胜利。由于毛嫌恶第一个五年计划所带来的政治结果(组织机构的官僚化,经济工作的专门化和专家地位的显著化等),以及他渴望工业迅速发展的机会似乎构成了威胁农业基础这一薄弱环节的想法,因而他转而回头注意延安精神及其方法,并把它作为希望的源泉。他企图用动员群众、社会平等、抨击官僚主义、藐视物质上的障碍来再次拯救革命。

  第二,关于“大跃进”的策略。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认为,毛的“大跃进”的策略有四个主要部分:一是靠充分动员未充分就业的劳动力以弥补工业和农业两者资金的缺乏。二是通过为中国经济的主导部类制定宏伟目标,以及在根本上真正鼓励使其他部类赶上这些主要部类的任何改革,来完成“计划”。三是在工业中,既依靠现代的也依靠传统的方法来提高产量。四是在所有领域,蔑视技术规范(以及强调技术规范的专家)以利于获得用这个年代的词汇来说是“多快好省”的效果。实际上“多快”淹没了“好省”。

  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认为,毛泽东在大跃进中,直到1958年晚期,仍然认为大跃进的基本策略是正确的,但是毛还是采取了有力措施来抑制“大跃进”的过分行动。1959年,他决定采取强有力措施以防止把“大跃进”变成灾难。他要求减小公有化的程度,但是各省的干部不肯从他们的立场后退,不愿意承认这个运动中的问题,在1959年春季以前毛把他的大部分精力用于抑制“大跃进”的过分行动上,尽管没有奏效。①..

  迈斯纳对“大跃进”的研究也倾注了热情。他认为“大跃进”的出现绝非偶然,除了毛泽东的乌托邦热情和期望以外,还和毛泽东主义关于经济发展的独特理论有关。这种独特的毛泽东经济理论是在试图解决如下问题的基础上形成的:

  第一,直接和紧迫的问题是日益严重的城市失业与农村半失业的问题。第一个五年计划没有解决这个长期存在的问题,而第二个五年计划看来也无能为力。其次,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是如何加速“原始社会主义积累”的进程。由于不太可能使用外国投资,这个问题就变成如何最有效地使用中国的主要资源即人力问题。但这反过来又使集中发展资金密集型的重工业成了问题。除了城市工业化的社会结果外,毛泽东主义者还提出了继续依赖于苏联的发展模式是否能适应中国国民经济发展需要这个问题。第三,人们普遍承认中国需要“技术革命”,但问题还在于,在不产生官僚主义和社会不平等的前提下(在不允许享有特权的技术知识阶层发展的前提下),如何才能迅速地掌握现代技术和现代科学,又如何才能获得这种掌握。

  就第一点而言,现代世界经济落后的国家的特征之一,就是城市化的速度比工业化的速度快得多。从1949―1957年,中国城市人口由5700万增加到1亿人口。他们在城市企业中找不到职业,造成了城市中失业和半失业人数不断扩大,城市失业问题接近于发生危机的程度。尽管毛泽东对人口控制也表示了支持,并采取了诸如下放运动等措施,但是即使从希望而言,也需要5―7年的时间城市才能吸收多余的人口。这样,就使毛泽东不得不考虑经

  ①参见麦克法夸尔、费正清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第七章,该章为密歇根大学政治学教授肯尼思・利伯塔尔撰写,第310―328页。济发展的新战略,继续强调大规模的资金密集型的现代工业发展战略,便必然要使失业和半失业的人口进一步增加。这就迫使毛泽东主义的经济发展战略必须实行重大改革,将发展的重点由资金密集型的项目全部转移到劳力密集型的项目――即从重工业转移到相对来说投资较少且要求最大限度使用人力的农业,轻工业和小规模的工业企业上。从这个意义上说,实行“大跃进”的方针,目的是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中国城市和农村人口失业的问题。

  就第二点而言,促使毛泽东采取“大跃进”的经济战略发展的新方针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决心避免城市剥夺农村,同时相信通过大规模地发动和利用群众,特别是利用农民群众尚未发掘的劳动力,就可以更快地积累资金,更公平地进行投资。苏联的经济发展战略,是有意识地从“集体化”了的农民身上抽取实现工业发展的速成计划所必需的资金,农业和消费品工业的发展,完全服从于尽可能迅速地制造一个巨大的重工业基础这一压倒一切的目标。如果继续采用苏联的模式,中国第二个五年计划能否实现将很成问题,而且必然将以日益加强对农民的剥夺为代价。毛泽东既不愿意采取继续剥夺农民的政策,又不愿意放弃重工业发展的目标,他决心采取“农、轻、重”同步发展的方针,促进三个经济部门蓬蓬勃勃共同增长、互相促进。这就是:促进轻工业为农民的消费生产廉价的商品,从而极大地提高农民增加农业产量的积极性,农业产量的提高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轻工业的发展,从而为国家重工业发展积累足够资金创造前提。要实现这种同步发展的关键,在于发挥中国的人力,通过建立新形式的社会组织和适当的思想指导,便能在一场全面征服自然的战斗中,发挥和发动至今尚未利用和充分利用的中国人力资源。因此迅速发展经济的新战略的重点在农村,农村大批剩余劳动力将转向发展需要资金很少的中小型工业。工业生产与农业生产的结合,被认为是适合中国社会基础与经济基础的,地方工业的发展将会促进中国比较落后地区的经济发展,缩小地区间社会经济的不平等,消除城乡差别和工农差别。

  就第三点而言,毛泽东的“大跃进”方针,并不是“反技术倾向”。毛泽东比任何人都更强有力地强调对现代科学技术的需要。但是,他强调必须从经济目标和社会目标、政治目标相结合的角度来考虑技术问题。首先必须打破中国对苏联技术的依赖。一方面苏联的技术不适用于小规模的农村工业化;另一方面依赖苏联的技术,会导致经济上和政治上的依赖心理,并压制群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因此实行技术革命需要自力更生。其次,毛泽东认为现代科学的发展会产生技术特权阶层、培养官僚主义和社会不平等,因此必须以政治手段保证科学技术的使用符合社会主义的目的。为此,必须依靠工农群众发展现代技术,他们将在日常生产进程中掌握现代技术。正如中国将在技术上不依赖于其他国家一样,工农群众也将在技术上自力更生,不依赖于知识技术阶层,所以群众发展技术成为“大跃进”目标之一。①

  此时,威廉・A・约瑟夫对“大跃进”也作了如下分析:首先,“大跃进”是可以划分为阶段的。第一阶段可以称之为“稳步革新”时期,时间为1958年夏末以前。它意味着一场全面规划,它要从性质上为人民共和国创造一项新的发展战略,既要实现经济发展的超速度,又要实现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大跃进”的第二阶段是高潮阶段,即1958年夏末至11月底12月初。

  ①以上参见迈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译东的中国》第十二章,第这个阶段转而宣布向共产主义过渡。把“大跃进”说成向共产主义过渡,这不仅表现在经济目标的夸大上面,而且还表现在动员群众的政策提法的改变上面。张春桥在上海市委机关刊物《解放》上发表了一篇鼓吹平均主义的供给制度的文章,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人民日报》10月转载了张的文章,毛泽东在编者按中肯定张的观点除了“某些方面的片面性”外,“总的说来是正确的”。

  “大跃进”的第三阶段是一次退却,标志是11月底至12月召开的武昌会议。这一阶段一方面肯定了公社化运动的主流,并号召在1959年展开“一次更大的跃进”,要一如既往地“增加共产主义成分”;另一方面强调每一个马克恩主义者都必须清醒认识,过渡是一个相当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贯穿这一全过程的社会,在性质上仍是社会主义社会。在农村经济的发展中。要使所有制的

  形式的改变切实可行,可能要“花十五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完成”。在1959年2月底至3月初的郑州会议上,进一步进行了政策调整,这对恢复农村经济的发展是有一定作用的。

  “大跃进”的第四阶段是1959年第4季度和1960年上半年。这个阶段经过庐山会议之后,一些较为激进的“大跃进”政策恢复了。例如,虽然农村和城市都经历过1958年至1959年的特别困难时期,但这个时期在农村建立了人民公社,在城市建立了公共食堂。

  威廉・A・约瑟夫对“大跃进”的起因,表示了不同于其他美国学者的看法。他认为,“大跃进”的许多具有“革新意义”的政策,其原动力主要来源于基层,这是毫无疑问的。中央对于过渡的速度和宣传基调的逐步升级,有明显的责任。毛泽东认为基干部的热情和积极性是非常宝贵的,问题出在负责执行政策的干部的工作作风上。毛泽东对“大跃进”高潮既有肯定又有批评,表现了他的矛盾心理。在毛泽东看来,纠正“大跃进”的过火现象,主要是纠正干部的工作作风,而如果藉此对“大跃进”的根本路线进行怀疑则是根本不能接受的。他不能看到1959年上半年深入地批判“大跃进”策略的重要性。①..

  威廉・A・约瑟夫认为,毛泽东采取“大跃进”的政策,基于对以下若干问题的考虑:中国自解放以来,总体上说在经济上的发展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工业和农业迅速地并相对平衡地实现了社会主义化;1957年反右斗争的胜利,表明已消灭了反对社会主义革命的最后残余势力;1957年底以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为标志,表明国际力量正在发生有利于社会主义阵营的明显转变。在这种乐观估计之下,毛泽东日益感到担忧:如果没有对群众的进一步动员和社会经济等的持续发展,中国革命将有面临官僚主义和退化的危险。因此,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认为,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阶段上,为了加快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一种“大跃进”的做法,是完全可能的,而且对于履行党的革命使命,也是完全必要的。

  以上美国学者对“大跃进”时期毛泽东经济思想的研究介绍,只是不完全的概述。他们的研究具有多角度、多层次、多方面的特点,对于我们的研究具有启发性。

  大跃进是应当否定的,但是大跃进中人民群众的热情和主动精神,大跃进中群众解放思想推进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的首创精神,却是值得肯定的。

  ①参见威廉・A・约瑟夫:《极左思潮与中国》,东南大学出版社1989,第3章,第77―87页。

  美国学者几乎一致地看到了这样一点,毛泽东发动“大跃进”的目的,是为了探索一条不同于苏联建设模式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这既是毛泽东一贯的指导思想,又是第一个五年计划取得一定经验之后,毛泽东的必然思考。许多因素影响了毛泽东采取“大跃进”的决策。最初的动因集中在必须争取较高的建设速度,同时能够避免出现苏联那样把农业整得很苦,国民经济不能平衡发展的弊病,以及避免西方有的国家从发展轻工业人手,致使重工业发展不快,国力不强的弊病。在这一点上,毛泽东决定探索一条中国自己的建设道路。这条道路的特色是:既要优先发展重工业,又要实行农、轻、重并举;既要重视科学技术,又要充分依靠群众的主动性、创造性,既要实行中央集权,又要下放权力,充分发挥中央和地方的两个积极性;既要重视现代工业的发展(洋),又要重视农村社办企业的发展(土);既要重视经济的发展,又要重视社会发展和文化发展;既要使经济发展获得高速度,又要使社会生活健康化、革命化、文明化;既要依靠现代科学技术,又要依靠革命传统。毛泽东力图构想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社会发展的总体规划。应当说,这种最初的设想是从中国实际出发,有中国特色,又具有一定可行性的。从中可以看出:第一,毛泽东的经济思想决不是小农式的、封闭的、闭关自守的。他放眼世界经济的发展,认真思索各国经济发展的经验教训,力图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探索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建设道路。因而毛泽东的经济思想是现代的、独具特色的。第二,毛泽东的经济思想不是孤立的,他的经济思想是他的全部思想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毛泽东在考虑经济问题时,总是把它和社会问题、政治问题联系在一起的。他决不追求单纯的经济发展,而是追求社会的全面发展。第三,他在“大跃进”前期提出的若干发展经济的设想和理论,虽然在“大跃进”的继续发展中,这些理论或者被片面运用,或者被不恰当运用,或者被夸大运用、没有取得应有效果,毛泽东自己在“大跃进”的高潮中,在思想上和认识上也产生了片面性,但是他在前期提出的发展经济的理论,无疑包含了许多宝贵的探索,提供了考虑问题的思路。我们在经济建设中的许多政策的思路,是继承和发展了其中的合理成分的。

  毛泽东的经济思想十分复杂,内容也十分丰富,有待我们仔细研究。

  毛泽东这位时代的巨人虽然已去世16年了,但在中国、在世界上他的影响将长期存在。美国各界人士对毛泽东的兴趣并没有降低,他们还在孜孜不倦的探索毛泽东的奥秘。就在我掩卷搁笔时,从美国寄来了刚刚由纽约枫林出版社出版的澳大利亚学者赖特・尼克编辑的《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1981―1989)》的中国学者的论文选集,这个选集向美国人民介绍中国学者对毛泽东研究的情况。拙作《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习和研究》也有幸收录其中。看来西方和美国学者不仅关注对毛泽东本人的研究,也关注中国学者对毛泽东的研究,这是值得欣慰的事。

  毛泽东这位中美友好的关系的缔造者,在中美人民心中树立起一座永恒的丰碑!
mym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