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吟诗挥毫以外,毛泽东喜好的文艺活动,大概就是看戏听曲了。他偶尔来几句清唱,没下过“海”,但确很懂行。
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中,毛泽东偏爱和推崇不同的戏。在延安,由于条件所限,他时常在留声机里放昆曲,看当地的秦腔和文化团体演出的京剧(时称“平剧”)。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转战陕北时,他爱听并时常唱几嗓子的是《空城计》、《草船惜箭》。在西柏坡时,指挥三大战役,他休息脑筋的办法就是听京剧唱片,特别是高庆奎的《逍遥津》、言菊朋的《卧龙吊孝》、程砚秋的《荒山泪》,高兴了,自己也哼几句《群英会》。大军过江前后及进京建国初期,他多次看《霸王别姬》,还让其他中央领导去看,看到项羽穷投末路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感触甚深,告诫人们不要学楚①霸王。1953年,1954年,他叉连续看了几遍《白蛇传》。此后,他到一些地方视察和休息,都乐意欣赏当地的地方戏,如湖南花鼓、安徽黄梅戏,还有楚剧、越剧、豫剧等。
作为一个爱进入角色,并懂得艺术规律的观众,毛泽东并不是观赏每一出戏,都考虑到它的思想内容,都立足于现实斗争和改造旧剧的需要,如果那样,那也太累,根本无法达到娱乐和审美的目的。在通常情况下,他按自己的审美情趣来选择和品尝一些剧目,发表一些艺术方面的看法,体现出深厚的戏曲素养。
在不同的剧种中,毛泽东最喜欢京剧,对它的历史、流派、唱腔比较熟悉。他曾从声腔的角度谈到过,京剧是在安徽的微剧二黄和湖北的汉剧西皮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认为京剧的腔调主要就是两个:西皮、反西皮,二黄、反二黄。这同戏曲界的基本看法是一致的。在京剧的十几个板式中,他说他不太喜欢摇板、散板和慢板。②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毛泽东看戏听曲,内行、认真、精细,很注意一些调式、板式乃至唱词和戏剧冲突的设计。他曾对一位京剧演员说:现在四平调还能听到,反西皮却很少听到喽。于是,这位演员赶排了①《哭灵牌》,在刘备的唱腔中用了反西皮转快板的唱法。晚年在听了几出戏②曲唱片以后,曾遗憾他说南梆子为什么不用了。又说样板戏中《海港》矛盾不突出,《智取威虎山》戏太少,“打虎上山”有戏,但还是学的《林冲夜奔》,“定计”一场,少剑波大段唱腔搞得大长,《沙家浜》中有四个慢板,③我不喜欢。晚年在长沙看花鼓戏《沙家浜》,演到“智斗”一场胡传魁出场时,毛泽东说,这不象一个土匪头子,又说阿庆嫂演得神气利索。演到“斥敌”一场时,毛泽东建议把“斥敌”改为“骂敌”,说“斥敌”大家不易听④懂,不通俗。一次,他在听了《李陵碑》这出戏后,对演员说:唱词中有一句“方良臣与潘洪又生机巧”,我查了查资料,没有查到“方良臣”这个人,⑤是不是改成“魉魍臣贼潘洪又生机巧”?这些议论,都是着眼于戏曲艺术本身的特征。
①参见权延赤采访李银侨(毛泽东的卫士)等人后写的记实作品《走下神坛的毛泽东》第46至47页,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4月版。②1972年7月30日按见《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
①李和曾,《毛主席给了我艺术生命》,载《毛主席八十五诞辰纪念文选》。“反西皮”这一曲调,多用在祭灵或生离死别极悲痛的情境之中。②南梆子,京剧曲调,唱腔结构与西皮原板、二六板大致相同。主要用于表达细腻柔婉的感情,或用于人物思潮起伏时。③1972年7月30日接见《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
毛泽东不仅是一位内行的观众,还是位富有欣赏个性的观众。在旦角戏中,他比较喜欢浑厚的唱法。1956年在武汉看了沈云陔主演的楚剧《庵堂认母》后,他说沈演得好,唱腔象程砚秋,圆润浑厚,我看程砚秋比梅兰芳唱⑥得好。同旦角戏相比,毛泽东又更喜欢老生戏,特别是老生戏中的高(庆奎)派的唱腔。该派突出的特点是嗓音高亮,唱腔质朴、酣畅、劲拔,多演老生戏,代表性剧目有《逍遥津》、《失空斩》、《斩黄袍》、《李陵碑》、《脂粉计》等。40年代,毛泽东曾对人明确说过“我喜欢听高派的戏,越听越想听。”又说,此派“唱腔激昂,热情奔放。看了《失空斩》(《失街亭》、①《空城计》、《斩马谡》三剧合称)这出戏,给人一种刚强奋力的感觉”。在1972年同《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中,他还即兴听了《逍遥津》、《斩黄袍》等高派戏曲的唱片。
毛泽东喜欢高派唱腔,表明他在风格选择上倾向沉雄、豪放一路。《逍遥津》说的是汉献帝写血书给伏皇后之父伏完,让他传约孙权、刘备为外应攻除曹操,后曹操搜出血书,杀伏完、伏皇后及其二子。这本是一出悲剧,唱法自然苍凉悲凄。有一次,毛泽东听完高派传人李和曾清唱了这出戏后,发表了这样的看法,应该高歌黄钟大吕,不要阴沉沉的,高派的唱法是好的,要继承,也要发展。有一次,他听了李和曾唱了《李陵碑》中的那段反二黄唱腔以后,又很风趣地说:杨老令公八个儿子死了四个,发发牢骚是可以的,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忠心报国、坚贞不屈的将领,所以不宜唱得太悲。你现
②在唱得有悲有愤,是对的,应该这样唱。毛泽东不喜欢单纯的悲剧,他乐于在剧烈的戏剧冲突中看到激昂奋发的战斗情神和富有光明前景的未来。关于《红灯记》,他曾说过:我原想李玉和一家三口都不要死,否则看了太悲,但那时的情况又确实如此,敌人对我们太惨,很厉害,都改掉了可能不行。为此,他欣赏《沙家浜》,认为它讲斗争,但未死人,一般人爱看。他还为《智取咸虎山》中杨子荣单人独马打入匪巢,后来孪平又跑上山来,差点把
①杨搞掉十分担心,认为是人为的搞了些紧张。这些,都反映出毛泽东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的欣赏个性。
毛泽东懂得戏曲表演艺术规律,因此,他注意到什么流派、那个演员,唱什么戏,才能发挥他们的优势,强调要尊重演员的特长。1949年3月七届二中全会期间,他接连两个晚上观看了华北京剧团的演出,认为李和曾主演的《宋江杀昔》这出戏点得不够好,政治内容虽然也不错,但一味逗笑,没有很好地体现主角的唱功,提出唱哪出戏,最好让演员自报。②
④湖南省文化厅:《百花盛开时,缅怀毛主席》,《人民戏剧》1978年弟12期。⑤李和曾:《毛主席给了我艺术生命》,载《毛主席八十五诞辰纪念文选》。⑥玉任重:《毛泽东第一次在武汉游长江》,《春秋》19S9年第1期。①阎长林:《在大决战的日子里》第183―185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版。②李和曾:《毛主席给了我艺术生命》,载《毛主席八十万诞辰纪念文选》。①1972年7月30日接见《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②阎长林:《在大决战的日子里》第183―188页。
争妍斗奇、百花齐放的流派竞争,是戏曲繁荣的一个关键因素。毛泽东很重视这一点。尽管他有自己的偏好,但他始终强调各流派要充分保持和发展自己的长处。他明确说过:戏剧界的流派,都有他们的独到之处,不一定③是打乱仗闹独立。越是自成一派,注意总结经验,越能提高艺术水平。毛泽东还进一步认为:这是艺术发展所应该具有的多样性原则。要什么地方都是一个样子,是不可能的。各民族、各地方的艺术风格必然有所不同。如汉族的京戏,有北京的、上海的、武汉的各派。艺术上的多样性只有好处,没有④坏处。即使在“京剧革命”盛行的年代,有人以政治来否定、压倒、排斥艺术流派的时候,毛泽东的这个看法也没有变。1964年京剧现代戏汇演以后,江青提出了“要革命派,不要流派”的口号。一次,毛泽东在中南海问及程(砚秋)派传人李时济唱程派有多少年了,李时济按当时时髦的话回答说:我要做革命派,不要流派。毛泽东一阵惊讶,随后严肃相告:革命派要做,流派也要有。程派要有,谭派、杨派、余派、言派……都要有。①
从一个剧种的流派多样化,推而广之,就是不同剧种的多样化。各个地方富有特色的方言和语言表达方式,特别是不同的民情、风俗和地域文化,形成了许多为当地观众熟悉和欢迎的地方剧种。各剧种在剧目题村和表演形式上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如平剧的俗,川剧的幽默,秦腔的粗犷,越剧的柔美,昆曲的典雅等等。周恩来就曾谈到:“有的剧种只宜演行情戏,打仗戏只能偶而演之,如越剧团都是女同志,演《红楼梦》就很舒服,演《追鱼》
②也可以,演武打戏如《泗州城》就有困准。”毛泽东也很熟悉一些剧种的风格特色,他绝不因为自己最喜欢京剧而排斥或轻视地方剧种。一次在湖北视察工作,他主动提出要看已流传不广的原始黄梅戏,特别喜欢乡土风味很浓的传统剧目《张二女椎车》,认为这种土里土气的戏当地人看了有亲切感,
③喜欢看,是很自然的。由此谈到艺术就应有民族特色的问题。他还针对一些地方剧种在纷纷移植样板戏时,不同程度的具有“京剧化”的情况,多次表达了要保持地方戏特色的意见。1969年秋,他在杭州听了“改革越剧”《红灯记》后说:我不赞成把越剧改成不象越剧。还说:各地方剧种应有自己的
④特色,不然,要那么多地方戏干什么,一个剧种就够了嘛。70年代在湖南看了湘剧《智取威虎山》后,认为改动不大,听起来象京剧。⑤
③阎长林:《在大决战的日子里》第183―188页。④1960年6月29日同外宾的谈话。①李时济:《幸福的回忆、巨大的鼓舞》,《北京日报》1977午10月24日。②《周恩来选集》下卷338页。③梅白:《毛主席爱看黄梅戏》《人民日报》海外版1987年1月16日。④《怀念毛泽东》第2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