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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破除迷信与不断革命






  1957年整风反右之后,毛泽东认为,无产阶级在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中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广大人民群众的觉悟迅速提高,社会主义积极性空前高涨。在这样的基础上,应该而且可能把党的工作重心及时地转到经济建设上去,向自然开战,在不长的时间里把我国经济搞上去。适应发动和指导“大跃进”的需要,毛泽东哲学思维的重点,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大跃进”期间,毛泽东特别重视和强调的一个思想,他用以作为发动和指导“大跃进”的主要理论基础之一,是有关反作用的思想,关子反作用的思想,其中又包括两方面的内容,首先是意识形态对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和生产力的反作用。

  1957年反右派运动之后,毛泽东和全党都认为,这场政治思想战线上的重大阶级斗争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它不仅击退了资产阶级右派的猖狂进攻,而且大大地改进了党的作风,因而极大地激发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热情。1958年:月28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谈到:我们这个民族,我看了七八年了,我看我们这个民族大有希望,特别是去年这一年比过去八年都看出我们六亿人口的民族精神大大发扬。他又说,许多事情过去做不到,现在做到了,也有信心了。同月31日,他在一篇文章中讲了同样的内容。“我国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1956年在社会主义所有制方面又取得基本的胜利,1957年发动整风运动,又在思想战线和政治战线方面取得了基本的胜利。就在这一年,又超额完成了第一个五年建设计划……党是更加团结了,人民的精神状态是更加奋发了,党群关系大力改善。我们现在看见了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人民群众在生产战线上这样高涨的积极性和创造性。”(32)1958年4月15日,他又在一篇文章中兴奋地写道:“从来也没有看见人民群众像现在这样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意气风发。”(33)毛泽东不切实际地估计了整风反右的结果和影响,轻信了反右运动后由于党内外民主受到严重损害而产生的假象。然后,他又根据广大人民群众急于改变落后面貌的迫切心情和生产热情,以及马克思主义关于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和生产力反作用的原理,预料必然会有一个生产高潮出现于革命高潮之后。用他的话来说,大跃进就是整风反右的结果。(34)

  中国革命是在许多物质因素非常薄弱的条件下发生和发展的,为取得革命的胜利,全党和毛泽东都非常注重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注重精神力量的作用,这些成功的经验给毛泽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有关主观能动性、精神反作用的理论又对中国革命的胜利产生过极大的、积极的影响。三大改造期间,毛泽东又进一步运用和发展了这一思想,指导中国社会主义改造取得了伟大的成功。但是,也应看到,与此同时,他在对“反作用”的认识中已出现了一些绝对化、片面性的苗头,忽视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一个基本方面,即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对整个社会的改造具有最终的、决定性意义。1958年前后,他进一步认为,可以通过提高人民的觉悟,先改造生产关系的方法,去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而且,人们的觉悟越高,生产关系越先进,生产力发展的速度也就越快。这种认识会有一些合理的因素,如它强调精神的能动作用,重视先进的思想和生产关系在社会发展中的意义。但是这些合理的因素也因被过分地强调而程度不同地出现了一些偏颇。根据意识形态反作用的原理,毛泽东又提出了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思想,即“思想统帅”。毛泽东认为,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各项具体工作很多,但作为党的各级领导,首先应当抓思想工作。思想工作做好了,就能推动其他各项工作的展开。1958年初,在一次会议上,当听到发言中有人说对双轮双铧犁能不能用有争议时,毛泽东插话说,双铧犁不能用,是因为思想不能用,不能用,不是客观不能用,可见思想是统帅。他反复要求全党凡是讲问题首先都要讲思想,指出以政治思想工作带动业务工作是党政军普遍适应的方法。出于这样一种认识,他对斯大林“技术决定一切,干部决定一切”的口号表示不满。他反问说,技术决定一切,政治思想不要了?干部决定一切,群众不要了?他认为,全面的提法应当是又红又专,政治应当是各项工作的统帅和灵魂。他反复要求全体党员、知识分子要做到又红又专。红就是共产主义觉悟,专就是科学技术。怎样做才能红,才能保证思想的统帅作用呢?他认为首要的就是要学习马列主义理论,要有共产主义理想,要坚持党对各项工作的领导。强调先进思想的统帅作用,强调马列主义的指导地位,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光荣传统和巨大优势。毛泽东把这些传统和优势运用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这是他对当代国际共运的伟大贡献。在我们运用和坚持这一重要思想时,也应注意到,首先我们必须保证作为统帅的思想是正确的,而这种正确的思想只能在全党集体的实践中形成并受到检验。其次,即使是正确的思想,也有一个合理的实践界限,也有一个可操作性的问题,它必须与物质利益、经济要求和生产力发展水平融为一体,才能实现。而正是这些方面,却多少被毛泽东忽视了。

  在1958年间,毛泽东还多次谈到了“破除迷信和解放思想”的问题。既然思想是统帅,那么,发动“大跃进”首先就应解决思想问题,在当时,他认为这些思想问题主要是保守思想、教条主义、精神不振、迷信权威等等。在1958年3月召开的成都会议和同年5月举行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毛泽东用了很大篇幅,援引了古今中外大量的事例论述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问题。他批评党内一些同志精神不振作、思想不解放,像贾桂一样。他要求全党要有高屋建领、势如破竹的气概,要有活跃的思想,要敢想、敢说、敢做,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让劳动人民的积极性、创造性爆发出来。

  破除迷信的范围很广,按照他当时的说法,主要是破除对苏联经验,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对资产阶级教授、对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对老年人、权威、名人、洋人、古人的迷信,等等。例如,他说。对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要尊重,但不要迷信,不要以为只有外国人才能学会,实际上我们做的已经超过了马克思。对科学家不要迷信,要相信又不要相信,对工业伦机械化也不要那样迷信。不要伯资产阶级教授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不要怕老年人和名人,青年人打倒老年人,学问少的人打倒学问多的人,古今中外这种例子多得很。建设路线不能迷信苏联,不破除对苏联的迷信要妨碍贯彻正确的建设路线、如此等等。

  毛泽东这样强调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意义,直接原因是他有感于党内许多人思想上还有不少框框,对“大跃进”还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顾虑和保留。而在思想深处,这反映了他哲学思维层次上的一个重要观点,即意识形态、政治思想等是一种极大的精神力量,有了先进的思想和高度的觉悟,就能顺利地解决各种具体的、技术上的问题,产生伟大的物质力量,从而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所以,在向自然开战,掀起生产和技术革命高潮之前,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就是十分必要的了,因为它是充分发挥意识形态反作用的前提。

  毛泽东关于反作用理论的另一个方面,是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作用。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当时社会主义国家的一些经验,他对生产关系的反作用同样予以高度重视。三大改造时期,我们已经很明显地看出他对生产关系变革的重视。当时,他所关注的是生产关系中的所有制和分配关系。“大跃进”期间,我们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他对生产关系反作用的重视,但这时他所强调的顺序变为人与人的相互关系、所有制和分配关系。1957年年底至1958年初,毛泽东在一些讲话和著作中谈到,1956年的三大改造基本上解决了生产资料所有制和分配关系,但在相互关系方面还存在一定问题,这主要是指干部与群众、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相互关系。他指出,在生产关系三个方面中,现在问题发生在相互关系上,所以要抓住两头带中间,整风就是要整这些关系;如果整好了,人民就会心情舒畅。他希望通过整风使干部去掉官气,反掉官僚主义,使干部以平等态度对待人民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注意倾听人民的意见。他认为整风基本上解决了相互关系,使工人觉得真正解放了,因而生产情绪大增。而如果不经过整风,不解决相互关系,则国民党的作风和老爷气还会大量存在。要想“大跃进”是不可能的。因为渴望实现平等民主的社会理想,在那段时间里,他对资产阶级法权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他认为资产阶级法权造成了上下级之间,知识分子与工农之间、城乡之间、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之间的不平等,引发了人们的名利思想,地位思想。所以,破除法权,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是完善生产关系,发展生产力的重要途径。在发动“大跃进”的时候,他对破除资产阶级法权表现出比较激烈的态度。但很快,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认为在现阶段法权还“不能完全破除”,所以要破除一部分,保留一部分。

  在所有制问题上,在三大改造时期,毛泽东就不止一次地谈到了大社的优越性。他认为合作化的规模大一些,公有制的程度高一些,有利于解放和发展农村生产力。他对1956年农业合作化的建设和规模表示满意,认为这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创举。在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上,他曾说过,中国创造了一条经验,合作社增产,农业牧业都如此。在“大跃进”的形势下,一些地方对高级社的规模和性质也不满足了,纷纷要求向更高级的所有制形式过渡。毛泽东根据农业合作化的经验,根据他对马克思共产主义理论及生产关系对生产力反作用理论的理解,对这些要求曾一度采取了肯定和支持的态度,尽管他还有所保留且时间也不长。

  在1958年8月的北戴河会议上,毛泽东称赞人民公社一曰大、二曰公,人多地大生产规模大,各种事业大,而大就好管,好纳入计划,劳动力集中,土地集中经营,力量就不同了。对于人民公社的这些特点,他还进一步发挥说,大公社人多,几万户,地大物博,综合经营,工农商学兵,渔盐林牧副,人民公社都有,大了,了不起;人多势众,公,比合作社更要社会主义。搞掉了自留地,是逐步去掉资本主义残余,等等。从这样的观点出发,他批评党内一些主张应增加社员自留地,耕畜要以私养为主,主张大社应变小社的人是向富裕中农让步。

  从这一时期毛泽东对人民公社特点的概括和评价中,可以比较明显地看出他当时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一般他说,在理论上,他肯定了“共产主义,一个条件产品要多,一个条件思想要提高”。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公有制的程度越高,社会主义的共产主义的因素越多,就越能调动人们的积极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而这种公有制产生的主要原因和根据,则是 1957年政治思想战线上社会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是群众性的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人民公社是自发的……我们只是提倡破除迷信,敢想敢做,人民就自发搞起来了。”(35)他还谈到,由于 1957年召开的党的八届三中全会,以及1958年相继召开的南宁会议、成都会议和党的代表大会提出的破除迷信的口号,起了很大作用,因此才有了大跃进(36)。总之,人民公社和“大跃进”是思想解放的产物,是意识精神的产物。至于这种高级的公有制形式赖以产生的生产力水平,则往往被忽视。在分配关系上,他的基本观点是大体平均,略有差别。他对工资级别多、差别大表示不满,认为脑力劳动者工资多,体力劳动者工资少,以及争地位、争取要加班费等都是资产阶级思想的残余。(37)他希望逐步增加分配中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因素,如在农村公社中实行半供给半工资制,办吃饭不要钱的公共食堂,以至逐步过渡到全部供给制。他认为进城以后,以薪水制取代供给制是向资产阶级让步,是一种倒退,导致党内外一些人争待遇,比地位,追求享受,发展了个人主义,破坏了我党在民主革命时期培养出来的民主传统和作风。他对重新实行供给制寄予很大希望,认为这样将大有利人们相互之间平等关系的实现、有利于干群打成一片,有利于消除官僚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的残余,提高人们的共产主义觉悟。但他也有比较冷静的一面。就在他对供给制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同时,他也指出:“不要马上提出废除工资制度”,“吃饭不要钱的办法,可以逐步实行,暂时不定……”(38)等等。总之,在分配问题上,毛泽东希望更多地增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因素,他相信这样将会提高人们的觉悟,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而我们党在革命时期的优良传统和全党、全国人民经过整风反右焕发出来的革命热情,又为这些因素的增加创造了有利条件。在这一段时间里,毛泽东根据中国革命成功的经验及三大改造迅速完成的实践,根据自己目睹的“大跃进”高潮迅速出现的现实,进一步发展了他以往的一些思想,形成了一些比较系统的认识。他认为,依靠先进的思想和革命热情,可以在短时间里迅速有力地推动生产关系改善和发展,使之增加更多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因素。生产关系的这种变革,又将有力地调动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从而推动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在这里,我们感觉到的是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和生产关系反作用的强大力量,相形之下,生产力本身具有的那种最终的决定性的作用就逊色了。

  毛泽东的这些思想在1958年8月的北戴河会议期间达到顶点。北戴河会议之后,随着解放思想的号召迅速变成全国人民狂热的行动,随着“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中许多过火过急现象的出现,他对自己上半年的某一些过头的提法也有了一些警觉。在此之后,在一些具体问题和提法上,他又对以前的一些观点作了一些重要修正。

  “大跃进”期间,毛泽东突出强调的另一个思想,是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的思想。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是毛泽东毕生理论与实践活动中一个极具特色的方面,而群众运动则是他整个革命生涯中经常使用的工作方法。这些观点和方法,是他的哲学思想特别是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反映,在革命战争年代和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时期,群众路线和群众运动的场面和成果给毛泽东留下了深刻和印象。“大跃进”期间,他又把这种观点和方法直接用于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而“大跃进”的实践又进一步发展了他的有关理论

  1958年4月,毛泽东在武汉会议上谈到“大跃进”时指出:“方针就是放手发动群众,一切经过群众。”(39)在同年5月的八大二次会议上,他强调“一切工作都要走群众路线。”(40)他坚信,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在他们中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和智慧,而这正是我们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依据和保证。他说:“我们要先跟人民,人民的干劲,人民的多快好省,人民的许多发明创造,人民的一类社、千斤亩、两千斤亩……等等;工业方面的突破定额、发明创造……。尊重唯物论就要先跟人民。比较正确、比较完整地反映人民的意志、人民的思想感情、人民的要求……”(41)。他认为,要贯彻群众路线,就必须使人民群众广泛参与建设中的各个环节,各项事业,而1957年出现的大鸣大放正是群众路线的新发展,它为群众广泛地参与政治、经济生活创造了一种新形式,使他们名副其实地成为国家的主人。他对比了中苏两国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情况,认为社会主义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冷冷清清,慢慢吞吞,一条是轰轰烈烈、高高兴兴。我们中国的工作要轰轰烈烈、高高兴兴,不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他对苏联建设中的一些做法表示不满,说:“那是搞社会主义,他们是由上而下的方法,我们是自上而下又发动群众。”(42)苏联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一个重要缺陷,在于不重视群众,没有贯彻群众路线,而这正是他们在理论上忽视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结果。

  为了把群众中蕴藏着社会主义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需要进行大量的政治思想工作,要改进干部作风,建立于群之间平等的相互关系,要革除一些束缚生产力,制造浪费和官僚主义的规章制度。为了保护群众的积极性,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还结合1956年的“反昌进”,多次提到不要给群众泼冷水,不要反冒进。他对各地在“大跃进”中发生的许多过急过火的做法及其所带来的严重损失,都采取了相当宽容和谅解的态度,担心严厉的批评会挫伤广大干部群众的热情和积极性。例如,对一些地方出现的高指标,他表示这也无大害处,屁股不要打那样重,现在不要去泼冷水,而是要提倡实数、喊实,要有具体措施,保证口号的实现,而对于犯有“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观潮派、稳妥派和秋后算帐派,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不时发出一些严厉的批评。

  在“大跃进”的发动和高潮时期,群众路线和群众运动是毛泽东讲话最多的问题之一。虽然这些言论并不具有浓厚的哲学色彩,但却无不反映了他有关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这一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观点和思考,无不反映了他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运用和贯彻这些理论的努力和愿望。无论是在哲学思维的层次上,还是在一般工作路线方法上,毛泽东关于群众路线在历史上的地位、作用的思想,对于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来说,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为了统一全党的思想,“大跃进”期间,毛泽东还多次阐发和强调了关于趁热打铁,不断革命的思想。

  不断革命思想是毛泽东关于社会发展阶段、发展速度和状态及发展动力等观点的总和。其基本思想在于,不论是一件具体工作,还是一项规模巨大、历时长久的社会运动,在其发展过程中,既要注重其间断性、阶级性,更要注重其连续性、不问断性。在民主革命时期,毛泽东在处理各革命阶段、各战役、各项工作之间时间上的联系时,就已体现出这一思想的某些内容。解放后,在实现由新民主义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过渡的过程中,不断革命、趁热打铁的思想成为重要指导思想之一并受到高度评价。“大跃进”期间,结合着对三大改造经验的总结和对整风反右、“大跃进”实践的思考,毛泽东有关不断革命的思想又得到进一步发展。

  1958年1月,毛泽东比较系统、集中地谈到了不断革命论的问题。他谈到,建国以来我们所完成的一系列任务,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断革命的过程:夺取政权以后,接着就是带有新民主主义性质的土地革命,再接着就是社会主义性质的土地革命,即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他特别指出,这三件事是紧跟着的,趁热打铁,这是策略性的,不能隔得太久,不能断气,不能去“建立新民主主义秩序”;如果建立了,就得再花气力去破坏,如果在这几个过程中间“断了气”,在间隔,就会导致资产阶级思想扎根,再搞就不大好搞了。回顾历史,展望未来,他提出了新的不断革命的任务:三大改造完成之后,紧接着又进行了思想政治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这种革命虽然不可能一次完成,在今后仍然要经常进行,但今后的重点要放在技术革命上去了。这就是说:“从1958年起,继续完成思想政治革命的同时,着重在技术革命方面,着重搞好技术革命。”(43)这样一个不断革命的思路,虽然从时间上看是太快了,但从其内容看,从其所反映的发展趋势看,却是正确的。

  在1958年1月28日的最高国务会上,他从领导方法的角度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认为,都是搞社会主义,有两种领导方法,如在合作化问题上,有人主张快点,有人主张慢慢来;我认为前一种好,还是趁热打铁,一气呵成好点,不要拖拖拉拉。这里,他侧重于不断革命中的革命一面,他主张快,主张高速度。这是他对迅速完成的所有制改造经验的总结。在三大改造的后遗症尚未暴露出来的时候,他的这些经验总结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在另一次谈话中,他又从更普遍的意义上谈到这个问题。他说,工作应以不断革命的精神进行,今后是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44)1958年1月底,在著名的《工作方法六十条》中,毛泽东专门从工作方法的角度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说,我们的革命是一个接一个的,革命和打仗一样,群众经常保持饱满的革命热情,减少骄傲情绪;新任务压来了,大家的心思都用在如何完成新的任务的问题上去了。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还把这种方法上升到思想方法和理论的高度。他说:“我主张不断革命论,你们不要以为是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论,革命就要趁热打铁,一个革命接着一个革命,革命要不断前进……”(45)他又以建国后的实践为例论证这种不断革命。“……1949年解放,接着搞土改,土改刚结束,就搞互助组,接着又搞初级社,然后就搞高级社。七年来就合作化了,生产关系改变了。接着就搞整风,趁热,整风以后,就搞技术革命……”(46)在这次讲话中,他还谈到了他所理解的不断革命的一个重要特色,即湖南人常说的:“草鞋无样,边打边像。”这就是说,在这种不断革命的过程中,只要大方向有了,其他诸如方法、政策及一些阶段性目标可以在革命进行过程中不断加以解决,关键是要首先干起来了,不能停顿。这里,他对不断革命的论述,已超出了具体工作方法、策略的范围,进入了一种哲学思想的境界。它具有更加普遍的性质,因而具有更广泛的指导意义。

  对不断革命的根据和原因,当时他也曾多次提及。其主要之点在于,如果放慢了革命的步伐,在两个革命阶级之间停顿过长,有可能给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等敌对势力的发展以可乘之机。如他认为东欧一些国家在解放后,革命有所停顿,搞了七八年民主主义秩序,结果出了富农。而在国内,也有类似问题存在。如在民主革命较早的老区,社会主义改造的干劲不如新区,其原因就在于新区土改后接着搞合作化,群众还没有习惯于 “新民主义秩序”,而不断革命就是从这里出来的。(47)这里所说的一些现象,在当时的确是存在的,而毛泽东对这些现象原因的分析,虽然有一些片面性,但也有一些合理的见解。

  在这一段时间里,在不断革命的问题上,毛泽东论述的侧重点,一是论证在生产关系方面进行不断革命的必要性、正确性;二是用这种观点和建国后的实践,说明在整风反右之后,全党应不停顿地把工作重点放在技术革命上去,高速度地发展生产力。这与他以后的继续革命思想有两个很明显的不同点:第一,在内容上,后者是以阶级斗争扩大化为核心,而前者是强调要不停顿地从社会革命转到以发展生产力为主的技术革命上去。第二,在速度上,当毛泽东讲到由社会革命转到技术革命时,他强调的是生产和生产关系变革的高速度;而当他以阶级斗争扩大化为主要内容时,他强调的是这种革命需要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而如果这种长期性估计不足就会导致右倾的错误。

  在整个“大跃进”期间,毛泽东对辩证法的重视和浓厚兴趣表现得特别明显。在这期间的诸多讲话中,他几乎是凡事必讲辩证法,逢会就讲对立统一。他不仅自己讲,而且反复要求全党都要认真学习和掌握辩证法。尽管每次谈的内容都算不得系统,但因谈论的次数多,涉及的问题十分广泛,因而也就比较广泛地接触到了辩证法的许多方面。可以说,这是继《矛盾论》之后,对辩证法又一次比较集中、系统的论述。

  在辩证法诸多方面中,他谈得最多、强调得最多的一个内容,是对立统一规律。1956年至1957年间,毛泽东也曾多次谈到了对立统一,发表了许多见解。“大跃进”期间他依然如此。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则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更侧重于辩证法在各项具体工作中的运用。

  毛泽东自觉地用对立统一规律去观察和处理“大跃进”中的各种问题,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他又从不同方面对这一规律本身发表了不少议论,这些议论有些是相当深刻、精彩的。在《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他指出,在相同的条件下,拿先进和落后比,可以促使落后赶上先进。接着,他指出了这种比较的哲学依据――对立统一规律。“先进和落后是矛盾的两个极端, ‘比较’是对立的统一。”他还说:“抓住两头就把中间带动起来了,这是一个辩证的方法,抓两头,抓先进和落后,就是抓住了两个对立面。”(48)

  政治与业务、红与专的关系,是他当时谈论得最多的问题之一,也是他用对立统一规律解决具体问题的典范之一。他认为:“红与专、政治与业务的关系,是两个对立物的统一。一定要批判不问政治的倾向。一方面要反对空头政治家,另一方面要反对迷失方向的实际家。政治和经济的统一,政治和技术的统一,这是毫无疑义的,年年如此,永远如此。”(49)当然,在这个对立统一体中也有主次,即“以虚带实,以政治带业务,以红带专,把政治放在第一位。”(50)民主革命时期,毛泽东在谈到矛盾问题和对立统一关系时,常常讲到矛盾双方的关系是“一个吃掉一个,一方消灭一方”,这是战争年代经常遇到的对立统一关系中的一种类型。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他又开始注意到这种关系中的另一些类型。例如,他在《论十大关系》中所说的农轻重的关系、经济建设与国防建设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一方吃掉一方的排斥关系,而是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的关系。在红与专的问题上也是如此,这两者之间虽然有矛盾,但其特点是相互融合、相得益彰。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就是“政治与技术结婚就产生共产主义。”(51)毛泽东的这些观点,指明了社会主义社会经济、社会发展和一个重要规律,揭示了社会主义社会现代化的优越性、全面性,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原理。但是,如果把政治的统帅作用无限制地加以夸大,或者,把政治理解为,“阶级斗争为纲”,那么,这两者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在这段时间里,毛泽东还用对立统一规律分析了急与缓、劳与逸、多快与好省等诸多关系。如果只从具体事物本身来看,他的这些论述无疑是精彩的、正确的,但如果考虑到“大跃进”在全局上急于求在的失误,那么,他在这些具体问题上的正确观点便不能程度不等地被打了折扣。

  在对立统一规律中,毛泽东讲得最多、用得最多,而且是最能反映他个性和领导风格的,是有关暴露对立面以至树立对立面的思想方法。

  早在1957年1月,他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就指出:“要学会这么一种领导艺术,不要什么事情总是捂着。……各种怪议论,怪事、矛盾,以揭露为好。要揭露矛盾,解决矛盾。”(52)1958年3月,他又谈到,尊重唯物论、辩证法的人,是提倡争论、听取对立面意见的,这样做可以把问题提出来,暴露对立面,从而给问题的解决创造了有利条件。”(53)通过争论,暴露事物自身矛盾。这是一种按照辩证法规律积极揭露矛盾、解决矛盾的态度和方法。

  毛泽东关于揭露对立面的思想还不止于此。当时他还经常谈到要通过设置对立面和对立面的斗争,从而推动人们认识问题、解决问题。他表示他自己历来是主张对立面的,认为不论做什么事,四平八稳不行,要通过对立面逼一下,才能使人们在认识上警醒,下决心解决间题,这就是有个对立物,把你一逼就逼出来了。(54)他还举例说,技术革命是逼出来的,世界上好多东西是逼出来的,整风是逼出来的,有了对立物就逼出来了;你看拷红,用家法打红娘逼出一篇道理,红娘压倒了老夫人。”(55)既然对立面能起到这样积极的作用,所以他又进一步提出了设置对立面这样一种方法。

  1958年3月,在一次会议上,毛泽东在谈到各部设政治委员时谈到了这一方法。他说,设政治委员是设置对立面,逼部长进步。(56)在这次会议上,他还提到,所谓比较法,实际上也就是设置对立面。(57)在 1958年5月召开的八大二次会议上,他对这一思想作了较为系统的阐述。他说:“要设置对立面,对立面是客观存在的……如右派在社会上是存在的,他们想说话,我们就让他们讲,让他们大鸣大放。这是有计划地这样做,目的是设立对立面。”大概他也感到了“设置”一词可能引起的争议,所以他特别强调了对立面的客观性。“所谓对立面是要客观上存在的东西才能设置起来,客观上不存在的东西不可能随意地设置和建立的。”(58)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即原来没有对立面,是人为设置的,如水库、水坝,这些东西原来是没有的,是人为的,人造卫星也是人为的,这也是设置对立面。当然,这类对立面必须是按照自然规律才能设置起来。显然,他这里所说的人为设置的对立面是指经过人类加工创造的与自然物相对立的物质存在。

  从重视对立面到暴露对立面再到设置对立面,这些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深刻地反映出毛泽东对对立统一规律的理解和运用,他相信对立统一关系是认识和解决各种问题的关键。他在对立的关系中认识事物,并自觉地把这种关系当作解决矛盾的有利条件。对他来说,对立面不仅是一个认识不认识、承认不承认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必须积极主动地加以发现并利用的有利因素。设置对立面的思想是毛泽东运用对立统一规律解决具体问题、使之具体化的一种积极的尝试,是他对唯物辩证法的一个发展,是他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主动的工作方法的哲学依据。但是,如果处理得不好,这种提法也隐含着另外一种可能:在设置对立面的方法中,矛盾的同一性、矛盾双方的相互渗透、相互融合,是不是也能得到相应的重视?是不是会导致把对立和斗争在认识事物、改造事物中的作用夸大到不适当的程度?特别是“设置”一词,可以因人,因事产生多种不同的解释,可以在实践中导致极不相同的结果。

  与毛泽东关于对立面思想同样生动、深刻突出的,还有他有关转化的思想。关于转化,他在《矛盾论》中曾有过经典的表述,即“事物内部矛盾着的两方面,因为一定的条件而各向着和自己相反的方面转化了去,向着他的对立方面所处的地位转化了去。”而且,在矛盾的同一性中,这是较矛盾相互依存更为重要的一面。“共产党人的任务就在于揭露反动派和形而上学的错误思想,宣传事物的本来的辩证法,促成事物的转化,达到革命的目的。”(59)民主革命时期,他曾成功地将这一规律运用到军事指挥艺术、领导方法、工作方法等各个方面。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随着哲学思想的进一步成熟和实践的进一步发展,他对转化理论的重视和运用也就更为突出。如前所述,《论十大关系》就是他运用转化理论解决社会主义建设问题的一次成功的、杰出的尝试。这次尝试反过来又使他更加重视对转化理论的研究与运用。

  1957年1月,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批判了苏联《简明哲学辞典》中在同一性问题上的形而上学观点,认为它只看到了对立面的对立和排斥,而不承认对立面之间的相互联结和转化。他以战争与和平、生与死、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为例,论证这些对立的事物通过斗争而相互转化。在这里,他对转化理论的阐述与发挥,目的在于为“双百”方针提供理论依据,说明“在放香花的同时,也必然会有毒草放出来,这并不可怕,在一定条件下还有益。”(60)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他用了专门一节来研究一个只有用转化理论才能解决的重要现实问题:坏事能否变成好事?他认为,当时在国内外出现的一些乱子这类坏事有两重性,“在一定的条件下,坏的东西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的东西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这是因为,“矛盾着的对立双方互相斗争的结果,无不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61)他不仅论证了转化的普遍性,而且指出:“在这里,条件是重要的,没有一定的条件,斗争着的双方都不会转化。”具体他说,就是“如果由于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好,闹了事,那就应当把闹事的群众引向正确的道路,利用闹事来作为改善工作,教育干部和群众的一种特殊手段,解决平日所没有解决的问题。……在我们这样大的国家里,有少数人闹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足以帮助我们克服官僚主义。”他又说:“……在我们的社会中,群众闹事是坏事,是我们所不赞成的。但是这种事件发生以后,又可以使我们接受教训,克服官僚主义,教育干部和群众。从这一点说来,坏事也可以转变为好事。乱子有二重性,我们可以用这个观点去看待一切乱于。”联系到当时“多事之秋”的具体背景,我们不难看到,毛泽东对转化理论的解释和发挥,使全党特别是党的高级干部有可能在国内外发生的各种动荡和事件面前,处变不惊,应对裕如,积极引导事态向有利方向发展。

  在此之前,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还谈到一件与此相适应的转化类型。他说:“我劝在座的同志,你们如果懂得唯物主义和辩证法,那就还需要学一点它的对立面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不懂得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没有同这些反面的东西作过斗争,你那个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是不巩固的。我们有些共产党员、共产党员的知识分子的缺点,恰恰是对于反面的东西知道得太少。”要想加深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吗?那就请多研究一点它的对立面,把研究和批判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当作巩固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条件。毛泽东转化理论的精妙之处,不仅在于他对坏事变为好事可能性的肯定,还在于他把坏事本身当成向好事转化的一个重要条件。这一认识是他哲学思想中一个很具特色的内容,集中地反映着他实践活动的一个重要特点――能动性、进取性。

  “大跃进”期间,毛泽东对转化理论的兴趣更浓,应用的范围也更广。在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上,他从当时引起普遍注意的一个问题入手,谈到了转化问题。他说,苦战与休战不仅是对立的,而且是互相转化的。由此他引申说,没有一种事情不是互相转化的,急转化为缓,缓转化为急,劳转化为逸,逸转化为劳;团结,搞一搞就有意见分歧,就转化为斗争,发生分歧,重新破裂。他还说生产与消费、建设与破坏,都是对立的统一,是互相转化的。在列举一些相互转化的例子以后,他们觉得意犹未尽,提出:要举丰富的例子,搞几十、百把个例子,来说明对立的统一和相互转化的概念,这样才能搞通思想,提高认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样强调转化问题呢?他接着作了说明:讲这些就是为了展开思想,把思想活泼一下,脑子一固定就很危险,可见,毛泽东对转化理论的重视与宣传,是他在全党全国范围内“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为了反对拘泥于本本的教条主义和对“大跃进”心怀顾虑的“右倾保守主义”。应当说,转化理论的确有助于克服形而上学僵死的思维方式,有利于解放思想。如果当时毛泽东对党内思想倾向的判断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如果党内当时确实存在着右倾保守思潮,那么,用转化理论来活跃思想的思路就是对症下药。但如果对当时党内思想倾向的判断是不准确的,那么,这种主要是为了“破除迷信”、针对着“右倾保守”而强调的转化理论,其所起的作用就另当别论了。

  1956年至1958年间,毛泽东还多次谈到了他的转化理论中的一个突出特点。他在许多场合都表达过这样一种思想,即矛盾转化的最好时机、最有利的条件,是在矛盾双方的对立发展到极端的时候,或者是矛盾的一方发展到极端的时候。如让右派充分暴露、表演,这样才能教育人民,粉碎其进攻;错误犯多了,其后果和原因也就清楚了,向成功和正确转化的条件也就成熟了,存在严重问题的单位或地区,让它烂透了反而更易于解决矛盾,如此等等。这些思想和方法蕴含着辩证法的深刻精髓,在实践中也往往是行之有效的。正是这样一种哲学意识,使毛泽东始终具有一种“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巨人气魄和风格。但是这种转化类型也有它的适用范围,在社会实践中,特别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有些矛盾是不宜用这种“激化――解决”的方法来处理的。

  “大跃进”期间,毛泽东曾多次号召全党要加强调查研究、深入实际,曾多次谈到调查研究的理论基础――认识论问题,值得深思的是,尽管他那样强调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强调调查研究,但在实践中,他却在某些问题和某些时间里犯了脱离实际的错误,这也是值得后人深思的。

  早在1958年初发动“大跃进”的成都会议上,毛泽东就谈到,我们许多同志不注意理论,究竟思想、观点、理论是从哪里来的呢?就是客观世界的反映。在1958年5月的八大二次会议上,他又指出,要尊重唯物辩证法,首先要尊重唯物论,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天赋的,不是生下来就有的,而是生下来观察了许多事物,才形成了概念,我们的思想只能是客观世界刺激感官而来的,感觉材料是从客观世界来的,根据感觉材料又形成判断。毛泽东很重视用唯物论的反映论来指导实践,他在这次会议上又说,按照理论与实践相统一这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先是理论来源于实践,以后理论才为实践服务,开头是没有什么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有了阶级斗争的实践,才反映到人民的头脑中间,反映到先觉者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头脑里面,才有了理论性的总结,客观规律才能反映到主观世界里来,我们要在政治上不犯错误,发展理论,指导实际,只能从实践中得来,不能从别的地方得来;老是不出门,闭上眼睛,离开了实践,不可能制造出理论体系来。接着,他又从理论领域转到具体的工作方法。他说,不论什么人,不管官多大,地位多高,怎样有名气,只要半年时间不向人民学习,不去接触人民,不去同与人民有联系的干部接触,也就不知道什么事了,就贫乏了。所以我们规定每年要出去四个月,去接触人民,接触人民中的积极分子,接触与人民有联系的干部,知道他们想些什么事,他们做的什么事,他们做的事情的过程如何,经过了哪些艰苦……。他不仅论述了人的正确思想只能来源于实践,而且谈到了人的思想的真理性只能由实践来检验和测定。在《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他指出,任何英雄豪杰,他的思想、意见、计划、办法,只能是客观世界的反映,其原料和半成品只能来自人民群众的实践中,或者自己的科学实验中,他的头脑只是作为一个加工工厂而起制成完成品的作用,否则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人脑制成的这种完成品究竟会用不会用,正确不正确,还得交由人民群众去考验。即使是对于他高度评价的总路线,他也认为应由实践检验其正确与否。在成都会议上,他就指出,总路线究竟对不对,还要看几年;革命路线在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中已被实践证明了,但建设路线还要看看。在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他也谈到了同样的内容。他指出,这次大会制定的路线还要拿到实践中去证明。尽管当时他对形势的估计已很不冷静,但在理论上,他还是坚持实践标准的权威性。他反复论述认识论的基本原理,意在从理论上武装全党,深入调查研究,改进工作方法,他在谈论认识论时,更多地谈到了调查研究中的一些具体方法。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经常说,北京这个地方不产生任何东西,中央机关不生产钢,不出水泥,不出粮食,也不出纸烟,也不出思想;思想是从群众中来的,不是北京出的,原材料产生自工人、农民,我们是加工,我脑子里不产生任何东西,一跑出北京,就取得了东西,产生出力量。他又说,主要干部要四个月离开北京,去求神拜佛。到工农群众中去;工农群众出钢铁,出粮食,弄点东西回来就加工,成为政策法令,不要以老爷姿态出现。(64)在《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的第二十五条中,他要求“中央和省、直属市、自治区两级党委的委员,除了生病的和年老的以外,一年一定要有四个月的时间轮流离开办公室,到下面去作调查研究,开会,到处跑。应当采取走马看花、下马看花两种方法。哪怕到一个地方谈三四个小时就走也好。要和工人、农民接触,要增加感性知识。中央的有些会议可以到北京以外的地方去开,省委的有些会议则可以到省会以外的地方去开”。为了解决干部深入实际的问题,他还根据当时湖北省委的创造,多次号召党的各级干部要有各自的“试验田”。“试验用”是一个形象的、比喻性的说法,实际上是指领导干部的试点,这种试点集调查研究、具体指导、解决问题、改造世界观等功能干一身,因而得到了毛泽东的高度评价。“普遍推广试验田,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领导方法。这样一来,我党在领导经济方面的工作作风将迅速改观,在乡村是试验田,在城市可以抓先进的厂矿、车间、工区和工段。突破一点就可以推动全面工作。”

  自1958年至60年代初期,在“大跃进”和纠正“大跃进”错误这两段在内容上很不相同的时间里,毛泽东都十分重视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学习、宣传,都十分强调调查研究、深入实际。他的这种努力产生了不同的结果,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值得深思的启示。“大跃进”期间,当毛泽东已经脱离实际的时候,他却又十分重视学习和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殷切地号召全党注重调查研究。这种十分矛盾的现象固然有认识条件限制等方面的原因,但它也说明,认识论问题、哲学问题,有时并不是只靠哲学本身来解决。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不是只靠真诚的愿望就能实现的,希望实事求是和能够实事求是并不是一回事,认识论的实现还必须借助于认识论之外的许多条件。包括许多具体科学、新兴科学的学习和运用。

  如前所述,在这一段时间里,适应发动“大跃进”的需要,毛泽东广泛而又深入地阐述发挥了哲学领域里的许多重要规律和范畴。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在有关社会主义主要矛盾问题及由此派生出来的另一些重要问题上的态度,仍然处于一种矛盾状态之中。

  毛泽东不同意党的八大关于我国主要矛盾的判断。经过整风反右,他终于在1957年党的八届三中全会上明确地把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确定为我国的主要矛盾。较之《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只谈两类矛盾、基本矛盾而没有明确指示主要矛盾的情况来看,他关于社会主义矛盾体系的理论发生了明显失误。但从理论形式上看,却是较为系统、完整了,因为他明确指出了这个理论体系所不应缺少的一个重要方面。

  主要矛盾的提出,解决了一个矛盾,但又带来了一个新的、同样重要的矛盾,即主要矛盾与中心工作的分离。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毛泽东已表达了这样的思想,即在三大改造后,全党应将工作中心转到“向自然开战”方面去。反右后,他明确了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但对全党工作中心的看法却未改变。从1958年初起(特别是在1958年1月),在发动“大跃进”的过程中,他曾多次谈到不断革命――即从社会革命向技术革命转变――的问题,多次谈到工作中心、重点的转移问题,但却极少提及他刚刚明确并非常重视的主要矛盾问题,两者恰成鲜明对比。

  在1958年1月的杭州会议上,毛泽东明确指出:“从1958年起,在继续完成思想政治革命的同时,着重在技术革命方面,着重搞好技术革命。”在同月的最高国务会议上,他又说,我们不能老整风,目标是转向技术革命。在这次会上,他还说,现在是一场新的战争,向自然界开火,在整风后,要准备把注意力逐渐引到技术革命上来。在同月的《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他要求“从今年起,要在继续完成政治战线上和思想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的同时,把党的工作着重点放到技术革命上去。”又说:“从今年起,中央和省、市、自治区党委要着重抓工业,抓财经贸。”

  这些言论表明,在当时,毛泽东明确地认为,在整风反右之后,全党的工作中心应转到技术革命和生产建设上去。这是当时他所理解的不断革命的内在逻辑。他正是依据这样的认识发动了“大跃进”。不论“大跃进”后来发生了怎样的失误,毛泽东当时提出的工作中心转移的思想却是正确的、富于远见的。他当时还没有发现自己所确认的主要矛盾和工作中心之间的矛盾。他已经接触到了这一问题,但却没有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例如:1958年4月,他曾谈到,整风是纲,整风挂帅,生产中心,带动其他工作。这里,他没有提出那个本来自然而然就应提出的问题:中心和纲是什么关系?我们曾经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未提主要矛盾而奇怪,现在又为主要矛盾和工作中心的关系而困惑。这种理论与理论之间,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矛盾,产生了以后发生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的可能。理论上的这种不彻底性,成为导致1959年庐山会议上那场严重的错误斗争的重要原因之一。而这场错误的斗争反过来又发展了错误的理论。在1959年7月召开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中断了对“左”的错误的纠正。错误地发动了对以彭德怀为代表的“右倾机会主义”的批判。这种批判主要集中在1959年7月至1959年底一段时间里。在此期间,毛泽东改变了他的第一次郑州会议以来对“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中一些过火做法的看法。他不再说要当“右倾机会主义”,不再强调要纠正“大跃进”中的一些错误,而把强调的重点放在“反右倾、鼓干劲”方面。这次急剧的、大幅度的变化对毛泽东在社会主义时期的哲学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最突出的,是他所提出的“斗争哲学”。

  关于斗争性在唯物辩证法中的地位和作用,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根据马克思主义的有关原理,已经作了经典的论述。在此之后,他一直坚持这个观点。在他的哲学体系中,斗争性占有比同一性等范畴更为突出的地位。当然,在他哲学的成熟期里,他并没有因对斗争性的注意而忽视同一性。这与斯大林只注意前者而轻视或否认后者是大不相同的。但是,在1957年前后,在毛泽东对斗争性的理解中也出现了一些偏颇。他非常注意斗争的绝对性、永恒性,但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所论述的同一性的相对性、暂时性却似乎没有加以进一步的探究,他注意到,在一般的意义上,唯物辩证法总是肯定斗争的绝对性和同一的相对性,但却似乎忽视了一个问题:在社会历史领域里,在不同的社会形态中,这对范畴的相互关系又有其特殊的一面。例如,在以阶级对抗为主的社会中,矛盾的斗争性往往起着最终的决定性的作用,其作用表现得尤为突出。而在社会主义社会这样的以非对抗性矛盾为主的社会中,矛盾的统一性、同一性的作用就明显突出。而且,即使是斗争性,其内容和形式也与以往很不相同了。不是说他笼统地忽视同一性(例如他对同一性中的转化就特别重视),而是说他忽视的是矛盾双方的相互融合、相互渗透、相对平衡、相对静止这一方面,而这正与他对斗争性的理解密切相关。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错误地把彭德怀等提出的不同意见当做一场“阶级斗争”,并由此进一步引申出,这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五年社会主义革命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生死斗争的继续,在中国,在我党,这一类斗争,看来还得斗下去,至少还要斗二十年,可能要斗半个世纪,总之要到阶级完全灭亡,斗争才会止息。”接着,他又把这一对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的看法上升到哲学高度。“资产阶级的政治家说,共产党的哲学是斗争哲学,一点也不错。”(65)从字面上看,他这里使用的不是规范的哲学思维语言,但却很明确地表达出一个当时在他哲学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思想――斗争哲学的思想。这一思想的直接实践来源是庐山会议上的阶级斗争扩大化;而其理论根源,则是在矛盾斗争性的问题上,他由重视、强调发展到夸大。他使真理向前迈出了不应有的一步,从而使自己偏离了原来哲学的正确轨道。斗争哲学混淆了哲学意义上斗争范畴与社会政治生活甚至军事实践中斗争概念的界限,不适当地夸大了斗争性在整个唯物辩证法体系中的地位或作用,而对矛盾同一性,统一性及与此密切相关的相对稳定、平衡、互相渗透等范畴却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忽视。斗争哲学的提出,也反映了毛泽东60年代以后哲学思想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特点,即他更侧重于政治斗争,党内斗争,从被夸大了的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中汲取哲学发展的养料。他从错误的党内斗争中提升出来的这一哲学观点,反过来又成为更为严重的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的重要哲学依据。

  毛泽东虽然发动了庐山会议上那场严重的党内斗争,并在会后开展了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批判,但他却没有因此再次全盘肯定“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的思想与庐山会议之前仍有一定的连续性。例如在八届八中全会上,他仍然对高指标持批评态度,表示对商品形式暂时还可保留,提到政治工作同必要的按劳取酬相结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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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读书与沉思






  有感于“大跃进”中出现的很多问题,毛泽东深感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理论准备的欠缺。1959年下半年,他建议全党,特别是党的高级干部“读两本书”。一本是《哲学小辞典》(第三版),一本是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 (第三版)。他希望通过这样的学习,提高全党的理论水平,统一认识,总结经验。

  在这次学习运动中,毛泽东、刘少奇等中央领导照例身先士卒,带头认真学习。1959年至1960年初,毛泽东与身边的几位理论工作者认真地阅读了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和斯大林的《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他结合中国革命、建设的实践,边读边议,议论风生。使我们感到熟悉和折服的是,他读的是经济学方面的书。但在他的谈话中,哲学问题仍然占有相当比重。这位哲学大师一出手便把着眼点较多地放在了方法论方面。

  谈话中,他比较冷静、全面地整理了建国以后特别是“大跃进”以来的一些重要思想,其中涉及经济、哲学、政治、历史等诸多方面。谈话使我们有可能看到,经过初步的反复和沉淀之后,毛泽东以比较系统、明确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一些基本思想。两次谈话均涉及到许多哲学问题,其中既有许多精当的论述,也有一些片面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当时哲学思考的一个基本轮廓。

  关于哲学的功能,毛泽东在谈话中指出:“哲学为政治服务。无产阶级哲学的发展是这样,资产阶级哲学的发展也是这样。”(660哲学当然要为政治服务,特别是在还存在着阶级斗争的条件下,但它又不只是为政治服务。哲学是世界观、方法论,它还要为自然科学及社会科学的其他方面服务。

  对于由于“大跃进”而引发的有关思维与存在有无同一性的争论。毛泽东也谈了自己的看法。他依据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论述指出,思维与存在不能划等号,两者不能等同。“但是因此就说思维和存在没有同一性,则是错误的”,它“势必走到反对恩格斯的论点”。他主要地不是从本体论,而是从认识论的角度谈及这个问题的。他说:“思维是一种特殊物质的运动形态,它能够反映客观的性质,能够反映客观的运动,并由此产生科学的预见,而这种预见经过实践又能转化为事物。”毛泽东的这些言论,在唯物主义基础上精辟地阐明了思维与存在的辩证关系。

  对于唯物辩证法,他又特别强调了对立统一规律在整个唯物辩证法中的核心地位,他说:“许多基本范畴,特别是对立统一的法则,对各种事物都是适用的。”与此密切相关的,他还谈到:“矛盾、斗争。分解是绝对的,统一、一致,团结是相对的,有条件的。有了这样的观点,就能够正确认识我们的社会和其他事物,没有这样的观点,认识就会停滞、僵化。”他批评了教科书只说社会主义社会的特点是:“团结一致,十分稳定”,不谈社会主义社会内部矛盾的倾向。他指出:“这本书虽然有些地方也承认矛盾。但不过是附带地提起。说明问题不从分析矛盾出发,是这本书的一个特点,一个最大的缺点。”又说:“不承认矛盾的普遍性,不承认矛盾的发展和转化,不承认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动力还是矛盾,怕讲社会主义社会有阶级斗争。这本书的特点就在这里。”他又由此谈到:“在社会主义时代,矛盾仍然是社会运动发展的动力。”(67)毛泽东的这些言论,主要是 在重复他以往的一些基本观点,值得注意的是,在论及唯物辩证法时,他并没有重申几个月前在庐山会议上有关“斗争哲学”的观点,关于“斗争”的问题,他只是在个别地方一般性的谈了一下,这是他的疏忽,还是说明当时斗争哲学的思想在他的哲学体系中还没有最终确立?

  结合着学习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有感于“大跃进”中的一些经验教训,他还多次谈到了认识论中的一些问题。“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圣人,到了社会主义社会,也还是没有什么‘先知先觉’。拿我们自己的经验来说,开始我们也不懂得搞社会主义,以后在实践中逐步有了认识,认识了一些,也不能说认识够了。”似乎是有感于“大跃进”以来的一些实践,他说:“人们认识规律要有一个过程,先锋队也不例外。……认识规律必须经过实践,取得成绩,发生问题,遇到失败,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使认识逐步推进。……反复实践,反复学习,经过多次胜利和失败,并且认真进行研究,才能逐步使自己的认识合乎规律。只看见胜利,没有看见失败,要认识规律是不行的。”(68)在总结“大跃进”经验教训的时候,毛泽东的这些言论,不仅给人们指出了正确的方向和方法,也使人们感到特别亲切。虽然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错误地发动了对彭德怀的批判,但当他比较冷静、比较系统地钻研社会主义经济学时,他还是承认,社会主义社会发展还不成熟,离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还很远,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还受到社会实践的限制。可惜的是,或许是理论上的不彻底,或许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他并没有把这种实践的观点、发展的观点彻底地运用于对“大跃进”的分析与反思之中。

  在谈话中,毛泽东还比较集中地谈到了他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中,在社会发展中一个独特的观点。他认为,“事实证明,在资本主义有了一定发展水平的条件下,经济愈落后,从资本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是愈容易,而不是愈困难。人愈穷,才愈要革命。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就业人数比较多,工资水平比较高,劳动者受资产阶级的影响很深,在那些国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现在看并不容易。”为什么生产力发展,反而不容易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呢?他解释说:“在西方各国进行革命和建设,有一个很大的困难,这就是资产阶级的毒很厉害,已经渗透到各个角落去了”;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越往西越富,革命也越困难。”(69)在这里,他已经很明确地表明,对于社会主义革命的产生和进行来说,生产力的发展程度并不具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所强调的那样重要的意义。生产力越落后,人越穷,才越能产生出革命的动力。而生产力越发达,资本主义影响就越深,革命就越困难。

  穷则革命富则修的理论,是毛泽东对本世纪社会主义革命的一种总结。这种总结有其科学的、合理的一面,如本世纪绝大多数建立过社会主义政权的国家原来都不是发达甚至是很落后的国度,贫穷所造成的尖锐、广泛的阶级斗争和社会危机的确是共产党人夺取政权的有利条件。这一思想就是对这一历史过程和实践的正确概括。但是,这一观点的不足之处也是明显的。它把社会历史某一阶段,某一部分的经验绝对化,因而一方面忽视了生产力的发展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意义,另外一方面则不适当的提高了精神、道德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因为穷和富都是通过他们所由产生的精神、道德来作用于社会的。在此之前,他也曾不同形式、不同程度地表述过这样的思想,例如在他有关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的一些著作中。但在这次谈话中,这一观点表达得更为突出、明确,下面这段话更能说明这个问题。“法国《快报》评论中说: ‘穷是中国革命的动力’。‘穷是动力’,这句话讲得很好。因为穷,就要干,要革命,要不断革命。富了,事情就不妙了。中国现在不富,将来富了,也一定会发生问题。”(70)

  在谈及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相互关系时,毛泽东总结和发挥了他以往的思想,把突出生产关系对生产力、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作为重点。在谈话中,他多次谈到:“首先制造舆论,夺取政权,然后解决所有制问题,再大大发展生产力,这是一般规律。”他说:“一切革命的历史都证明,并不是先有充分发展的新的生产力,然后才改造落后的生产关系,而是要首先造成舆论,进行革命,夺取政权,才有可能消灭;日的生产关系。消灭了旧的生产关系,确立了新的生产关系,这样就为新的生产力的发展开辟了道路。”(71)作为对中国革命、苏联革命的总结,他的这些结论是正确的、深刻的。但如果因此忽视了从最终的意义上说,革命形势的造成以及革命的胜利,仍然是生产力一定程度发展的产物;如果因为落后国家可以率先进入社会主义,而忽视社会主义的巩固与发展必须以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为基础,那就片面了。在这里,他忽视了明确地区分在革命进程中的先后和在理论上谁最终决定谁这两个不同的问题。总之,毛泽东正确概括了落后国家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突出特点,但如果把这种概括所抽象出来的先意识形态再政权再生产关系再生产力的顺序,当作应使意识形态比生产力更重要的根据,那就值得推敲了。

  整个谈话显示了毛泽东一个一以贯之的重要思想,即对意识形态、对人的思想、精神反作用的高度重视。他认为,在民主革命时期应特别重视政治思想、阶级觉悟,在社会主义时期依然如此。“提高劳动生产率,一靠物质技术,二靠文化教育,三靠政治思想工作,后两者都是精神作用,”(72)这个正确的结论对我们的各项工作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特别是在今天,在我们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注重人们物质利益的条件下,毛泽东重视政治思想、革命精神反作用的思想,对于我国社会长期、全面、稳定地发展,更显示出其深刻、长远的价值和意义。

  谈话中,他多次批评了教科书只讲物质刺激、不重视政治思想工作的偏向,强调要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无产阶级思想武装广大劳动者,强调调动广大劳动者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强调政治挂帅的思想。这些有创造性的思想包含有许多正确的、具有深远意义的因素,指出了依靠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实现社会现代化的优势和特点,特别是在他所说的“政治”还不具有“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内容时,更是如此。

  当然,从当时毛泽东整个思想来看,他对反作用的强调已经出现了一些偏颇,这主要表现在:第一,在有些时候,把政治思想工作的作用强调到不适当的程度,例如在“大跃进”中。第二,把思想的作用与物质生产力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不适当地对立起来。他批评教科书在很多地方强调机器对社会主义改造的作用,认为“如果不提高农民的觉悟,不改造人的思想,只靠机器,怎么能行?”只靠机器不靠觉悟当然不行,但是强调机器对社会主义改造的作用并不一定就是贬低人的觉悟的作用。第三,把政治思想工作与物质利益原则不适当地对立起来。他对教科书有一个突出的不满:“这本书很多地方一有机会就讲个人的物质利益,好像总想用这个东西来引人入胜。钱能通神。这本书没有体系,可是在这点上却有体系。……这样强调个人物质利益原则,反映了他们相当多的经济工作人员和领导人员的精神状态,也反映了他们不重视政治思想工作。”他还说:“教科书不强调政治挂帅,只是反复强调物质刺激,引导人走向个人主义。”(73)教科书中是否存在把物质利益绝对化的错误姑且不论,但是结合“大跃进”的实践及他的有关论述,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将物质利益与政治思想对立起来了。

  除了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反作用外,毛泽东还多次谈到了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而且显然,在一些谈话中,他的这种强调是有些“过”了。例如,他说:“我们在合作化以前和以后,大多数地区的农民进行生产所使用的工具大体上一样,或者说基本上没有变,但是生产关系根本不同了。农村生产关系改变以后,农业生产有了很大发展。”作为对农业合作化运动某一阶段的描述,他的这些论述是正确的。但因为当时他对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的偏差缺乏了解,忽视了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依赖关系,并因此进一步把生产关系的反作用绝对化,希望通过进一步提高生产关系的公有制水平来发展生产力,因而对人民公社化运动采取了积极的态度。到1958年底至1959年上半年,他对公社化运动所带来的问题有了一定认识,但这种认识还是初步的。在谈话中,他还认为“搞大公社是个重要问题……我们的人民公社是‘一大二公’,首先是大,接着必然提高 ‘公’的水平……。”这段话表明,经过1958年“大跃进”之后,他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认识到,生产关系的发展必然要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生产关系在他的眼中,还是一个有些抽象的、带有一些道德色彩的概念。只要有了共产主义精神,我们就可以比较容易地实现较高级的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越先进,对生产力的作用就越大越积极。而私有制或农村合作化组织中的个体成份,还是被当作消极的、必须引起警惕的因素。“苏联集体农庄中,个人副业收入占的比重很大……这说明,他们农村中的社会主义改造,还没有完成,还有一个彻底完成社会主义革命的问题。”在阅读教科书时,他也发现,苏联的农民比我国农民富裕,但他们那里个人副业却相当强。“比较起来,一方面我们的农民还很穷,另一方面,我国农村的公有化程度却比他们那里高。”(74)他认为这个问题“很值得注意。”但他却循着另外一条思路来考虑这个问题。结果,这个对比使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即苏联农村的社会主义改造还没有完成。

  根据自己对生产关系的理解,毛泽东对社会主义改造所不可能解决的一些问题 (如个人副业),或强制解决但必须会以其他形式重新提出来的一些问题(如包产到户),采取了某种程度的否定态度,认为是单干、是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改造不彻底的表现。在谈话中,他就把庐山会议前有些地方搞包产到户当作富裕中农私有观念对公社化的抵制。他有关社会主义阶级斗争扩大化思想的根源,一部分就是来自他思想深处对生产关系这种抽象的、道德化的理解。

  在社会发展阶段及发展速度的问题上,毛泽东仍然坚持以往的观点。他对教科书中所说“彻底巩固集体农庄制度”的提法表示不满。“‘彻底巩固’这四个字看了不舒服。任何东西的巩固都是相对的,怎么能彻底?如果从有人类以来,所有的人都不死,都 ‘彻底巩固’下来,这个世界怎么得了?宇宙间、地球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不断发生、发展和死亡的,都是不能 ‘彻底巩固’的。”又说:“一定的社会制度,在一定的时期内要巩固它,但是这种巩固必须有一定的限度,不能永远的巩固下去。”对于东欧一些国家合作化搞得慢的原因,他的看法是,“他们在土地改革以后,又没有趁热打铁,实行集体化。”而我国则不然,“土改之后紧接着开展了广泛的互助合作运动,由此一步一步地、不断前进的把农民引向合作化的道路。”(75)

  除了强调社会历史这种不问断的发展外,毛泽东还特别强调了这种发展所具有的一种革命的意义。他指出,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是革命,从共产主义的这一阶段过渡到另一阶段,也是革命。共产主义一定会有很多的阶段,因此也一定会有很多的革命。”他批评道:“教科书中说: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是不需要通过社会革命来实现的。只能说,不需要进行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社会革命,但是还要有一种生产关系代替另一种生产关系,一种社会制度代替另一种社会制度的社会革命。”(76)从这些谈话中至少可以看出两个问题:第一,毛泽东认为,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已不存在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这种性质和规模的革命;第二,但是还存在着革命,这种革命主要是指从一个发展阶段到另一个发展阶段的飞跃。他赋予这种飞跃以革命的意义,同时赋予革命以非常广泛的内涵,这反映了他对革命所包括的飞跃、发展、转化、质变等内容的向往。在谈话中,他曾多次表示对书的写法不满意,认为写得沉闷。但有时,当他看到书中出现“革命”一词时,便精神为之一振,用他的话来说“看到革命两字就高兴。”对“革命”的这种偏爱,反映了他在社会发展问题上的一种积极进取,反对保守、停滞的态度。这种态度是他不断革命思想的重要基础。在当时,不断革命的思想并不具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内容。

  对社会主义发展阶段和我国当时所处发展阶段,谈话中,结合教科书中的论述,毛泽东的认识又有了一些发展。他说:“马克思讲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有一个 ‘革命转变时期’。我们现在就是处在这样的革命转变时期。”但这个转变时期与过渡时期的关系如何,两者如何衔接,他似乎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尽管“大跃进”已提出了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问题,但在此时,他却对“建成社会主义”的问题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什么叫做建成社会主义,这个问题很有文章可做。”“很有文章可做”,起码说明满意的文章尚未做出,在过渡时期问题上,他采取了一种审慎的、科学的态度。“过渡时期包括一些什么阶段。现在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一种说法是,过渡时期包括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也包括从社会主义到共产主义;另一种说法是,过渡时期只包括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究竟怎样说法才对,要好好研究。”(77)值得注意的是,在“大跃进”的高潮时期,他也曾谈到过“建成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等问题,但却未对他们做出相应的解释。而在“大跃进”的急于求成的狂热稍稍降温以后,他开始谨慎地考虑这些问题了。他坦率地承认,对于他来说,这些问题也是有待研究和解决的。这种谨慎和探索的态度反映出经过“大跃进”的高潮之后,他在社会主义社会理论认识上的深化。当然,这种探索和研究还只是初步的,它们可能导致怎样的结论和结果,当时还是难以预料的。

  在谈及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问题时,毛泽东重申了他在反右派运动以后的观点,批评了教科书“怕讲社会主义社会有阶级斗争”的缺点。教科书中有一处说,在苏联,谁战胜谁的问题无论在城市还是在乡村都完全地、永远地、有利于社会主义地解决了。他对此很不以为然,指出“说得太死,不合乎实际。”他还说:“教科书说,在苏联,‘资本主义复辟的最后根源被消灭了’。完全不对。”在谈到我国的情况时,他重复了1957年的一些观点。“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即使消灭了旧的剥削阶级,资产阶级的影响还会长期存在,阶级意识形态还会长期存在。”他进一步指出:“1957年的斗争,1959年的斗争,都是整风反右,都是反对资产阶级的政治斗争和思想斗争。”鉴于1957年特别是1959年的经验,他更明确地表示:“八大第一次会议的政治决议中说,主要矛盾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这个提法不对,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阶级的矛盾。”实际上,在反右派运动之后,毛泽东就已改变了八大前后一段时间里对社会主义阶级斗争的看法,但当时他的这种变化还只是初步的,还不太稳固。所以在1958年上半年发动“大跃进”时,全党的工作重点就放在技术革命和生产建设方面去了。他当时并没有明确意识到主要矛盾和工作重点之间的巨大矛盾,而在庐山会议之后,当他再次提出主要矛盾问题时,他的认识显然比1957年更深入、更明确了。这不仅在于他重申阶级斗争是社会主义的主要矛盾,而且在于他已经初步地把主要矛盾与工作中心联系起来,形成了以阶级斗争推动各项工作的思想萌芽。例如,他说:“无产阶级为什么不能大跃进?我们的任务是要争取把跃进继续下去,要把全国人民的干劲长期保持下去。重要的问题,是要把社会主义革命搞彻底,坚持反对资产阶级影响的斗争。”(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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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三项伟大的革命运动






  1963年5月9日,毛泽东在一个批示中,把实践的基本内容划分为三个方面: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他还进一步论述了三者的功能和意义。即它的“是建设社会主义强大国家的三项伟大革命运动,是使共产党人免除官僚主义,避免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确实保证,是使无产阶级能够和广大劳动群众联合起来,实行民主专政的可靠保证。”(83)从这样的角度来分析实践的结构和功能,在马克思哲学史上还是第一次,从批示全文看,他在这里强调的是实践的反修功能,突出的是实践结构中的阶级斗争方面,关于实践结构与功能的新论述,主要在于论证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一场斗争是重新教育人的斗争,是重新组织革命的阶级队伍,向着正在对我们猖狂进攻的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主义作尖锐的针锋相对的斗争:把他们的反革命气焰压下去,把这些势力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改造成为新人的伟大运动,又是干部和群众一道参加生产劳动和科学试验,使我们的党成为更加光荣、更加伟大、更加正确的党,使我们的干部成为既懂政治,又懂业务,又红又专,不是浮在上面、做官当老爷,脱离群众,而是同群众打成一片,受群众拥护的真正好干部。”(84)虽然这里他强调的是实践的阶级斗争方面的内容,但他同时也谈到了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谈到了要使干部在这样的实践中同群众打成一片,又红又专,使共产党人免除官僚主义、避免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等内容,而正是这后一方面的内容,直到现在仍然对我们有着巨大的启发和指导意义。对于实践在整个认识论中的地位和作用,毛泽东也有一些重要的贡献。例如,1963年11月18日他在修改《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编辑部的一篇文章时,加写了“社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语(85),这是他一贯坚持实践标准的又一发展,也反映了他对中国共产党人改造主客观实践活动的信心。他还强调了实践对改造客观世界的意义。他指出,以往所说的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和理解,这话还不完全,只讲了问题的一半。只有理解还不能得到自由,启由是对必然的理解和对自然的改造的产物(86),而不论是理解还是改造,都必须通过实践才能实现。毛泽东的这一补充,丰富和发展了有关自由与必然的学说。从这样的实践观出发,毛泽东还多次论述了包括哲学在内的理性认识对实践的依赖性。除了散见于一些讲话和文章中的论述外,在1964年至1965年三次有关哲学的谈话中比较集中地谈到了这个问题。在几次谈话中,毛泽东都强调,不论是学习哲学还是研究哲学,都要从实际出发。他认为书本里面不能出哲学,只有通过参加阶级斗争、接触实际,到阶级斗争的大学校中参加实践,才有可能学好哲学。他批评当时我国哲学界的缺点是没有搞实际的哲学,而是搞书本的哲学。他希望哲学家和文科大学生到工厂、农村去跑几年,增加感性认识,把哲学体系改造一下。他从对哲学脱离现实的不满出发,提出“大学的教育应当改造”。他尖锐地指出:“文科不改造不得了,不改造能出哲学家吗?能出文学家吗?能出历史学家吗?现在的哲学系搞不了哲学,文学系写不了不小说,历史系搞不了历史……”(87)毛泽东一贯重视实践对于包括哲学在内的一切理论的决定性意义,所以,在他谈到哲学问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使哲学联系实际,从三大实践中吸取发展哲学的养料。在这一层次上,他的思路是正确的。在应当联系和反映什么样的实际这个层次上,当时他侧重强调的是阶级斗争的实践。

  在毛泽东有关哲学对实践依赖性的论述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对直接经验的强调和重视。

  1958年前后,在毛泽东的言论中,已明确地表示过对不接触实际,关起门来读死书的不满。60年代以后,当他已经把三大实践与反修防修联系起来,把脱离实际与出修正主义联系起来之后,他的这种观点又进一步发展,有关言论也更加尖锐、激烈。在他当时的著作和言论中,经常可以看到他对直接经验和感性认识的推崇,对脱离实际的书本知识、理论体系的不满。

  在1964年的春节谈话中,毛泽东着重讲了我国的教育改革问题,其中的许多重要思想,都直接反映了他在认识论上的基本观点。例如,他明确表示,现在学校里书念得那么多,书念多了害死人。他以中国历史上的孔子、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王实甫、曹雪芹等人为例,说明历史上的状元,很少有出息的。他以中国历史上的君主为便,谈到明朝有两个较能干的皇帝――明太祖是个文盲,明成祖是个半文盲,到嘉靖成了知识分子,就出了问题;梁武帝、李后主文化程度那么高,但却亡了国,可见书念多了要害死人的。他反复强调了在实践中学习的意义,指出明朝的李时珍就是下乡跑来跑去,祖冲之完全是自己学出来的,孔夫子也没有进过中学、大学,他什么都干过。不仅中国如此,外国亦然,如高尔基只念过二年小学,美国的富兰克林是卖报出身,发明了电,瓦特发明了蒸汽机,他是个工人,古今中外许多有名的学者,科学家都是在实践中自修成功的。”在结束这次谈话时,他又重申:念书也不能念得大多,就是马列主义的书也不能念得太多,读它几本就行,念多了就要走向反面。就会成为教条主义和修正主义。肯定在实践中自学成才无疑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但如果因此而低估或轻视学校系统学习和理论学习的意义,那就未免片面了。实际上,学校学习与在实践中学习并不必然对立,书读多了走向反面也不是普遍、必然的规律。

  1965年3月,在一次同外宾谈话时,毛泽东在谈到自己的战争实践时,又表示了类似的思想。他说,我打仗从来不看书,指挥作战时,书少看一点,看多了不好。他认为,战场就是学校,军事学校可以办,但不要学得太长了,一读二三年,太长了,几个月就行了,什么陆、海、空学校,不怎么高明;有些现代化武器的研制需要的时间长一些,而武器的使用和训练士兵不需要很长时间,训练炮兵一个月就行,训练驾驶员、飞行

  415员,几个月就够了,最多一年,主要是在战场上训练。1965年6月,他在一个对卫生工作的指示中,把问题提得更为明确。他说,医学教育要改革,根本用不着读那么多书;华陀读的是几年制?明朝的李时珍读的是几年制?医学教育用不着什么高中生,初中生、高小毕业学三年就够了,主要在实践中学习、提高,书读得越多越蠢,等等。

  1964年至1965年间,毛泽东在几次关于哲学的谈话中,突出地强调了实践和直接经验对认识的意义。他谈到,书本里面不能出哲学,所以文科学生都应到工厂、农村去一段时间,得到点感性知识;阶级斗争是个大学校,什么北大、人大,还是那个大学好,我就是绿林大学的。在那里学了点东西。他对当时中国教育表示不满:从小学到大学,一共十六七年,二十多年看不见稻、粱、菽、麦、黍、稷,看不见工人怎样做工,看不见农民怎样种田,看不见怎样做买卖,身体也搞坏了,真是害死人。所以,要改造文科大学,要学生下去搞工业、农业、商业。他进一步设想,高中毕业以后,就要先做点实际工作,单下农村还不行,还要下工厂、下商店、下连队;这样搞他几年,然后读两年书就行了;大学如果是五年的话,在下面搞三年,教员也要下去,一面工作一面教;哲学、文学、历史不可以在下面教吗?一定要在大洋楼里教吗?

  毛泽东关于教育革命的这些观点,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当时他在认识论上的一些基本思想。他认为,书是应该读的,但读多了却会走向反面,最好的办法是在实践中学习。而他所理解的在实践中学习,主要指的又是直接的经验和感受,他认为这些经验和感受能给人许多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其意义甚至超过了书本知识。他当时所强调的实践,也主要是以阶级斗争为主要内容的实践。这些观点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数十年革命实践活动的一些经验,有其合理的、正确的一面,比如他所强调的在实践中增长才干,要联系实际学习书本知识,等等。但是,当他过分强调直接经验的意义、过分强调在实践中学习,而对学校学习书本知识表现出某种程度的轻视时,就失之片面了。而当他把实践主要理解为阶级斗争实践时,这种片面性就更明显了。

  1964年到1965年间,在一些谈话中,毛泽东通过教育革命这个中介,比较明确地把认识论中的一些问题与反修防修问题联系起来。1964年6月,在一次会议上他谈到,一般干部中,“三门”干部(出家门进学校门,出学校门进机关门)很多,“三门”不能很好培养干部,国家将来靠这种干部掌握,就很危险;不读书不行,读书大多了也不行,本事光靠读书不行,要靠实践,我们的国家主要靠在实践中读书的干部掌握。毛泽东的这一思想,是他对我党历史的总结,也是他重视实践的认识论的结果。可以想见,在谈论这个问题时,他一定又想起了以王明等人为代表的教条主义给中国革命带来的巨大损失,以及他个人主要是依靠在长期革命实践中刻苦学习、博览群书的成功经验。

  1965年,毛泽东在一次谈话中又指出,将来就是“三门”干部这些人会出修正主义,他又说,现在学生马、牛、羊、鸡、犬、豕都不分,怎么不出修正主义?在这里,毛泽东把问题提得很尖锐,其主要精神是很有见地的。严重脱离实际、脱离工农的学校教育,必然造成学生缺乏实际操作能力,缺乏对社会的了解,缺乏对广大工农劳动群众的感情,缺乏对理论知识的真知。这样的学生,很难适应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需要。时至今日,我们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大量培养和使用既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又能深入实际,并在实践中同广大群众保持密切联系的又红又专的干部,是富有远见的战略方针,它对于我们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具有深远意义。显然,毛泽东的上述设想和预见得益于他重视实践的认识论。

  但是,也应看到,学校教育固然应当联系实际,但如果学校教育不以课堂教授、书本教育为主,而以生产劳动或实际操作为主,这也不符合现代社会知识发展和传授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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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前进与曲折






  ――从调查研究、实事求是到以阶级斗争为纲从1960年起,“大跃进”与庐山会议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来。1960年5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严峻的困难局面使人们狂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1960年9月30日,中共中央批转了经周恩来审定的国家计委党组《关于1961年国民经济计划控制数字的报告》。《报告》首次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调整时期开始了。从这时起到1962年党的八届十中全会,随着调整方针的执行、实施,困难局面开始好转,党和国家也发生了一些深刻的变化。在这段时间里,像以往一样,毛泽东仍然十分重视哲学的指导作用。因为所要解决的问题人与以往已很不相同,为了从理论上指导这次深刻的转变,同时作为对这种转变的理论认识和反映,他的哲学思想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最突出地表现在他哲学思维的重点上。如果说1957年他哲学思维的重点是基本矛盾、两类矛盾、对立统一和转化等问题,1958年强调的是反作用和不断革命的话,那么在调整时期,他哲学思维的重点则是实事求是。认识论,与此密切相联的大力提倡调查研究、深入实际的工作作风和方法。

  在此期间,有一个突出的现象,即几乎在所有谈到纠“左”,的场合,毛泽东都谈到了认识论中的问题。例如,1960年6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上海会议上,他对形势已经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他在会上所作的《十年总结》的报告中,在批评了高指标后说:“同志们,主动权是一个极端重要的事情。主动权就是 ‘高屋建瓴’、‘势如破竹’,这件事来自实事求是,来自客观情况对于人们头脑的真实反映,即人们对于客观外界的辨证法的认识过程,中间经过许多的认识,逐步改正这些错误,以归于正确。……哪里有不犯错误一次就完成了真理的所谓圣人呢?真理的认识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逐步完成的。我们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者,不是形而上学的认识论者。自由是必然的认识。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是在一个长期的认识过程中逐步完成的。对于我们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我们已有十年的经验了,已经懂得了不少的东西了,但是我们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经验还不足,在我们面前,庄有一个很大的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我们还不深刻地认识它。我们要在今后实践中调查它,研究它,从而找出它固有的规律。以便利用这些规律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对中国如此,对整个世界也应该如此。”(79)在这次会议上的一次讲话中,他还谈到,对社会主义革命的真理不是一次可以完成的,机械唯物论就是一次完成真理。他还特地谈到写作 《十年总结》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明主动是来源于对客观事物的准确认识;要主动,就要对客观实际认识准确,要盲目性少一点,自由多一点,就是主动多一点,被动少一点。在这次以解决高指标、高速度为主要议题的会议上,毛泽东在理论上的重点始终放在认识论方面。除了以上所引的外,他在会上的一个批语中还说:“总之,人们必须在自己的实践中,精心地去寻找客观事物的固有的而不是自己主观地臆造出来的规律。并利用这种由客观反映到主观的规律,亦即客观真理转化为主观真理,就可以改造客观世界,实现人们的理想。否则是”不可能的。”(80)如果考虑到他这样集中阐述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背景,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鲜明的印象,即在他再次着手纠正“大跃进”错误之初,就已十分明确、突出地把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当作这次纠“左”的主要理论依据。这一对症下药的科学选择,是调整时期各项工作顺利展开的理论保证,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把纠“左”与学习和宣传马克思主义认识论联系起来不是偶然的。严重的困难局面不仅使毛泽东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急于求成的想法,也促使他进一步思索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及克服困难的正确途径。这种思考的初步结果,是他痛感到几年来失误的主要原因,在于全党 (包括他本人在内)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实际,忽视了调查研究,没有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在1961年1月中央的一次会议外,他指出,过去打仗,心里有底,其中很重要的方面是靠各方面的情报;而现在死官僚封锁消息,中央就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他还说,这些年来,调查研究工作不大做了,我们的同志不做调查研究工作,没有基础,没有底,凭感想和估计办事。他痛切地感到,1960年春季就应该纠正“共产风”,但因中央情况不明,以为“共产风”不很严重,所以搞得不彻底,总之,在总结前几年的经验教训时,他首先强烈感觉到的就是,过去我们吃了亏,就是不注意调查研究,只讲普遍真理。出于这样一种认识,他认定,为了总结经验。纠正错误、克服困难,必须恢复我党深入实际,联系群众、调查研究的好传统,大力提倡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好作风。而要在全党普及这些工作作风和工作方法,就必须以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为指导。在1961年1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在批评前一段时间里不大作调查研究工作的缺点的同时,多次谈到了全党开展调查研究的重要性。他说,劝同志们要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一切从实际出发,没有把握就不要乱发言,不要下决心。他强调,调查研究这种事极为重要,要教会许多人;所有省委书记、常委、各部门负责人、地委、县委、公社党委,都要进行调查研究;情况不明,一切都无从谈起,这就要搞调查研究。在结束这次谈话时,他发出了那个著名的号召:“今年搞一个实事求是年”。他说,我们党有实事求是的传统,但最近几年不大了解情况,大概是官做大了,不大摸底了;今年要摸它一个工厂、一个学校、一个商店、一个连队、一个城市人民公社,不搞典型就不好工作;这次会议之后,我就下去搞调查研究工作,总而言之,现在摸到了这个方向,大家都要进行。在此次会议稍后召开的八届九中全会上,毛泽东在发言中谈论的主要问题还是调查研究。他从党的历史的角度提出和分析问题:我们在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时期,提倡调查研究,那时全党调查研究工作作风比较好,解放后十一年来就较差了;近几年来,我们也进行了一些调查研究,但比较少,情况不甚了解。1961年3月,中央在广州举行工作会议。会上,结合纠正人民公社体制中的问题,毛泽东又系统地论述了调查研究和认识论中的一些问题,他指出,几年来出的问题,大体上都是因为胸中无数,情况不明,政策就不对,决心就不大,方法也就不对头,他坦率地承认,最近几年吃情况不明的亏很大,付出的代价很大。他要求省、地、县、社的第一书纪都要亲自动手,作系统的由历史到现状的调查研究;第一书记亲自调查很重要,足以影响全局,所以今后我们必须摆脱一部分事务工作,交别人去做,领导干部最重要的是亲自作典型调查。为搞好调查研究,应该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即不可以先入为主,不可以自以为是,不可以老爷式的,决不可以当钦差大臣,而要讨论式的,同志式的,商量的。在调查研究中,也要坚持实践标准;即不要怕听不同意见,原来的判断和决定,经过实践检验是不对的,也不要怕推翻,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依据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着重强调了调查研究的意义,态度和方法,这对于普及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改进党的领导方法和工作方法,保证调整工作的顺利进行,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毛泽东在1962年1月召开的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是他经过几年的观察与思索,对“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一次比较系统的总结。讲话的中心是民主集中制问题,但其中又以“关于认识客观世界的问题”为题,以比较多的篇幅从理论与实践、历史和现实的结合上,系统地论述了几年来他在这个问题上思考的结果。

  他一开始便写道:“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要有一个过程。”无疑,与1958年比较起来,承认和强调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飞跃。他以党的历史为例,说明在民主革命时期,全党经过艰难曲折才逐渐认识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规律,制定了正确的民主革命总路线和一套具体的政策。接着,他说:“我讲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在民主革命时期艰难地但是成功地认识中国革命规律这一段历史情况的目的,是想引导同志们理解这样一件事: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的规律的认识,必须有一个过程,必须从实践出发,从没有经验到有经验,从有较少经验,到有较多的经验,从建设和社会主义这个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到逐步地克服盲目性,认识客观规律、从而获得自由,在认识上出现一个飞跃,到达自由王国。”经过几年来的思考,他认识到,“在社会主义建设上,我们还有很大的盲目性。社会主义经济,对于我们来说,还有许多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他谈到,在调查研究这个问题上,“我们从前做得比较好,可是进城以后,不认真做了。1961年我们又重新提倡,现在情况已经有所改变。但是,在领导干部中间,特别是在高级领导干部中间,有一些地方、部门和企业,至今还没有形成风气。”在结束这段讲话时,他总结说:“我们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要有一个过程。先是不认识或者不完全认识,经过反复的实践在实践里面得到成绩,有了胜利,又翻过斤斗,碰了钉子,有了成功和失败的比较,然后才有可能逐步地发展成为完全的认识或者比较完全的认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比较主动了,比较自由了,就变成比较聪明一些的人了。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和对客观世界的改造。只有在认识必然的基础上,人们才有自由的活动。这是自由和必然的辩证规律。所谓必然,就是客观存在的规律性,在没有认识它以前,我们的行动总是不自觉的,带着盲目性的。这时候我们是一些蠢人。最近几年我们不是干过许多蠢事吗?”(81)

  可以认为,以上毛泽东的那些论述,不仅是他几年来对“大跃进”经验教训认真思考的总结,也是他对一年多来由他大力倡导而在全党出现的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成果的概括。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篇谈话中,除了有关认识论方面的重要论述外,他还着重论述了民主集中制的问题,并注意把两者结合起来思考“大跃进”和调整时期的一系问题。这表明此时他对“大跃进”经验教训的认识又深了一大步。

  但是,由于毛泽东是在没有触及到党的领导体制、没有认识到1957年以来阶级斗争扩大化等这些带有全局意义的问题上来谈论民主集中制和认识论等问题的,所以,从1960年以来,他对“大跃进”经验教训的总结仍然带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且,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他提倡调查研究、号召普及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过程中,他却发现了一些实际上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严重的阶级斗争问题。

  例如,在1961年1月举行的八届九中全会上,毛泽东在又一次强调调查研究的重要性时谈到,近几年来,我们也进行了一些调查研究,但比较少,情况不甚了了;譬如农村中地主阶级复辟问题,不是我们有意识地给他们挂上这笔帐,而是事实是这样,他们打着共产党的旗子,实际在搞地主阶级复辟;在出了乱子以后,我们才逐步认识在农村中的阶级斗争是地主阶级复辟,凡是三类社队,大体都与反革命有关系,毛泽东的这个估计显然有些过份。在当时,阶级斗争的问题的确存在。一些地方阶级斗争的问题还比较突出,但这毕竟是局部的、支流的问题。只要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进行认真深入的调查研究,充分发扬党内民主,集思广益,全党不难在这个问题上形成正确的或比较正确的认识。但由于党的领导体制上的弊端,党内民主欠缺,以及毛泽东正在形成的在社会主义阶级斗争问题上的不切实际的认识,使全党正在广泛进行的调查研究活动难以达到预期的目的,产生了不少不实事求是的结论。在各地报送来的调查研究报告中,一些阶级斗争现象或一些被严重夸大的阶级斗争现象,以及一此根本不是阶级斗争的现象 (如包产到户、平反冤假惜案、对当时经济形势比经较客观的估计等),引起了毛泽东的共鸣和高度警觉。他的重视和鼓励又促使一些地区和部门的领导人更多地报送此类的调查报告。显然,这种调查研究是很难达到实事求是的目的了。由于毛泽东的大力倡导而在全党范围内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活动,产生了两方面的结果,一方面是有力地保证和促进了调整方针的贯彻实施,另一方面是发展了对阶级斗争不切实际的严重估计。而且越到后来,后者的比重也就越大。

  在1962年8月至9月举行的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和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对国内阶级斗争形势作出了严重的估计。令人不解的是,他在这两次会议上的长篇讲话中,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同时、对他自1960年下半年以来反复强调的调查研究却很少谈及。在此之后,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多次地、突出地谈论调查研究和认识论方面的问题了。当然,谈得不多,不是不谈。而且,重要的变化还不在次数方面,而在于他所强调的调查研究,已经是以阶级斗争这个纲为中心了。例如在1963年5月中央的一次会议上,他谈到某省各地委都下去搞调查研究,但只有一个地委发现了“四不清”问题,并着手搞“四清”。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调查研究,其他地委都是主观主义的。发现了阶级斗争的是真正的调查研究,没有发现的则是主观主义,这种只是为了证明已有观点和认识的调查研究,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要求是不相符的。以阶级斗争为纲不是全面、深入调查研究的结果,而它一旦提出,调查研究也就越来越流于形式了。

  1963年5月,毛泽东在修改《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时,增写了一段文字,后来以《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为题单独发表。在这篇著名文章中,他系统地、科学地论述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中的一些基本原理,如认识的产生,认识的发展过程,认识各阶段的特点、实践在认识全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等等。他强调指出:“人们的认识经过实践的考验,又会产生一个飞跃。这次飞跃,比起前一次飞跃来,意义更加伟大,因为只有这一次飞跃,才能证明认识的第一次飞跃,即从客观外界的反映过程中得到的思想、理论、政策、计划、办法等等,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此外再无别的检验真理的办法。”这是从实践标准的角度强调第二次飞跃的意义。文章还反映了他一贯重视认识的能动性、人的能动性的思想。“……无产阶级认识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改造世界,此外再无别的目的。”他还谈到了认识的复杂性和长期性,“一个正确的认识,往往需要经过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即由实践到认识,由认识到实践这样多次的反复,才能够完成。”(82)

  从哲学的角度看,毛泽东这里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中一些基本原理的阐述都是正确的、深刻的,这是他几年来集中探索、倡导、宣传辨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继续。但是,这篇重要的、科学的认识论文献,却是作为一个已经表现出许多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的文件的“前言”出现的。在文件的第二条中,发挥了他在1962年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和八届十中全会上的论点,指出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段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在以“当前中国社会中出现了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情况”为题的第三条中,罗列了九条当时社会上严重阶级斗争的表现。文件第十条要求全党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进行调查研究。不难看出,这时所要求的调查研究,主要的已不再是纠正高指标,浮夸风和急于过渡等错误,而是为了“向着正在对我们猖狂进攻的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作尖锐的针锋相对的斗争,把他们的反革命气焰压下去”的尖锐阶级斗争服务了。理论与实践相脱离,主观与容观相违背,这一矛盾的现象又一次说明,从正确的理论和思想方法到正确的实践之间,还有一些不容忽视的中间环节,如果在这些环节上出了问题,良好的愿望和某些正确的理论方法,并不能导致正确的实践。

  自1960年下半年起,以总结和纠正经济建设中“左”的错误为出发点,经毛泽东倡导而在全党范围内广泛深入开展的学习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活动,有力地保证了调整工作的顺利进行;深化了全党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规律的认识。这是毛泽东适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导社会主义建设的又一次卓有成效的实践。在纠正经济工作中“左”的错误的同时,在政治领域中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却发展起来,而这恰恰是不能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贯彻到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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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对无限发展和进步可能性的向往和追求






  1964年8月18日和25日,1965年12月21日,毛泽东曾就哲学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同有关科学家和理论工作者进行了三次谈话。谈话内容有对日本科学家板田昌一有关基本粒子的文章的评价,有对唯物辨证法基本规律和范畴的独特见解,有对学习和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方法的建议,也有对当时我国哲学界一些缺点的方法的批评,三次谈话中,有不少独到、精辟的议论和见解,也有一些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结论。贯穿于其中的一个共同思想,即事物发展,进步的无限性及人类思维发展的无限性。

  在1964年8月的两次谈话中,毛泽东在谈到动物和人类的进化时说:人至少经过100万年才发展了大脑和双手。动物将来还要发展,我们不相信就只有人才能有两只手,马牛羊就不进化了?只有猴子才进化,而且猴子中又只有一类猴子能进化,其他就不能进化?一百万年,一千万年以后还是今天的马牛羊?我看还要变。马、牛、羊、昆虫都要变。

  他认为,一个消灭一个,发生、发展、消灭,任何东西都是如此,不是让人家消灭,就是自己灭亡。人为什么要死,这是自然规律。森林寿命比人长,也不过几千年。汉有死,那还得了,如果今天还看到孔夫子,地球上的人就装不下了。正是从这样一个意义,他表示,赞成庄子的办法,死了老婆,鼓盆而歌。死了人要开庆祝会,庆祝辨证法的胜利,庆祝旧事物的消灭。他进一步指出,社会主义也要灭亡,不灭就不行,就没有共产主义。共产主义至少搞个百把万、千把万年,我就不相信共产主义就没有质变,就不分质变的阶段了?量变质、质变量,完全一种性质,几百万年不变了,我不信!按照辨证法,这是不可设想的。

  接着,他指出:“辨证法的生命就是不断走向反面。人类最后也要到末日。宗教家说未日,是悲观主义,吓唬人。我们说人类灭亡,是产生比人类更进步的东西。现在人类很幼稚。”他总结说:“事物是发展的,是无限的。时间、空间是无限的。空间方面,宏观、微观是无限的,是无限可分的。所以科学家有工作做,一百万年以后还有工作做。我很欣赏《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上坂田昌一那篇基本粒子的文章,以前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文章……”在结束这次谈话时,他说:“总要提出新东西。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要后人干什么?”(88)毛泽东这篇讲话,通篇充满着一种强烈的进取、发展精神,充满着对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信心。“总要提出新东西”,他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在关于板田文章的谈话中,我们不难看出,正是坂田关于基本粒子无限可分、世界在时间、空间上无限性的思想,引起了毛泽东的强烈共鸣。谈话中,他指出,世界是无限的,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无穷无尽的;不仅从大的、宏观的角度来看宇宙是无限的,从小的,微观的方面也是无限的;不但原子、电子可分,而且可以无限地分割下去。正因为如此,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无穷无尽的,要不然物理学这门科学就不会再发展了;如果我们的认识是有穷尽的,我们已经把一切都认识到了,那么,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他指出,一切个别的、特殊的东西都有它产生、发展与死亡,人类、地球都会灭亡,但这是说有比人类更进步的东西来代替人类,是事物发展的更高阶段;马克思主义也有它的发生、发展与灭亡,这好像是怪话,但既然马克思说一切发生的东西都有它的灭亡,难道这话对马克思主义就不灵?当然马克思主义的灭亡是有比马克思主义更高的东西来代替它。他由此总结说,世界上一切都在变,物理学在变,牛顿力学也在变,世界上从原来没有牛顿力学到有牛顿力学,以后又从牛顿力学到相对论,这本身就是辨证法。在这些谈话中,集中地、强烈地表现出毛泽东唯物辨证法中一个突出的、一以贯之的特点,即发展的观点、进取的观点。在毛泽东的一生中,他的哲学观点曾发生过一些明显的变化,但这种发展、进取的观点却始终如一,而且似乎越到晚年越力强烈。这种精神和气质是唯物辨证法所特有的,是理解、运用和发展唯物辨证法所必须的。如果考虑到毛泽东的这些观点都是在谈论自然科学时所总结出来的,那我们就可以认定,当时他仍然注意从自然科学中吸取发展哲学的养料,并注意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指导自然科学的发展。在1965年12月的谈话中,毛泽东对发展问题谈得不多,但他却谈到了历史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原则。他说,历史过程就是矛盾的统一,近代史就是不断地一分为二,不断地斗;斗争中一些人妥协了,但是人民不满意,还是要斗。这段话是毛泽东对他发展观的一个重要补充。他在强调了发展的无限性以后,又论述了发展的动力和状态,即“不断地斗”。虽然他这里具体谈的是社会历史发展,但他所说的这一原则在他的哲学体系中却占有重要地位。在这段话里,他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把“一分为二”等同于“斗争”。即把他所一贯强调的辨证法的核心在很大程度上等同于“斗争”。值得注意的是,半年之后,毛泽东便发动了 “文化大革命”。{ewcMVIMAGE,MVIMAGE, !09100690_0421_1.bmp}1964年至1965年间,在其他一些场合,毛泽东还对他的发展观发表过一些精辟的论述。例如,1964年12月13日,他在修改周恩来在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时写了一段话。他写道:“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这个历史永远不会完结。在有阶级存在的社会里,阶级斗争不会完结,在无阶级存在的社会里,新与旧、正确与错误之间的斗争永远不会完结。在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范围内,人类总是不断发展的,自然界也总是不断发展的,永远不会停止在一个水平上。因此,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停止的论点,悲观的论点,无所作为和骄做自满的论点,都是错误的。”①对于自然界、人类社会不断发展、进步的肯定,和对人类认识、改造客观世界能力的信心,是毛泽东哲学的一个突出的、鲜明的特征,是他乐观、进取、不满现状,不畏困难、开拓、创新的人生态度哲学基础。如果在这一两年中,当他特别着意于论述和发挥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观时,他对阶级斗争问题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或者,当他强调斗争性是矛盾的动力时,同样注意到矛盾同一性的重要性,那么,中国现代史可能就是另一种写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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