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是毛泽东少年时代最爱读的小说之一。小说主要的内容是叙述魏蜀吴三国相互之间政治和军事的斗争,史实繁杂,故事曲折,人物生动,有声有色。他在第一师范读书的最后一年,在《伦理学原理》批注中,从自然界与人类生活出发,赞扬书中“无抵抗则无动力,无障碍则无幸福”这种论点时,有这样的话:“吾人揽史时,恒赞叹战国之时,刘项相争之时,汉武与匈奴竞争之时,事态百变,三国竞争之时,人才辈出,令人喜读。至若承平之代,则殊厌弃之。非好乱也,安逸宁静之境,不能长处,非人生之所堪,而变化倏忽,乃人性之所喜也。”可见,毛早年就爱读《三国》,是基于这样的思想。魏蜀吴之间60年中,有许多十分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显然毛最初也是从这里获得这方面的知识。大概从20世纪50年代起,他外出的专列(火车)上,携带的大批古书中,《三国志》是必备的,可见爱好之深。1958年9月,毛泽东乘专列视察大江南北。“一天,毛主席正在车上阅读《三国志》,张治中和罗瑞卿进来,在谈话间,毛主席说:‘吕蒙是行伍出身,没有文化,很感不便,后来孙权劝他读书,他接受了劝告,勤读苦读,以后当了东吴的统帅。现在我们的高级军官中,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行伍出身,参加革命后才学文化的,他们不可不读《三国志》的《吕蒙传》。”①
晋代陈寿所著的《三国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合称“前四史”。南朝裴松之作注,博引群书,收入大量史料。东汉末年至魏蜀吴三国鼎立,最后统一于晋,这是中国历史上十分动荡的年代,黄巾起义被镇压,各统治集团之间权力争夺,反复无常,兵连祸结,战争不已。同时,也是群雄并立,豪杰盛兴,纵横捭阖,人才辈出的时代。唐代杜牧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李商隐诗曰:“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这说明唐代已可能有三国故事由艺人演述。三国故事的大量传播始于宋代,“说话”艺人通过加工渲染,以讲故事的形式说给听众,听众又添枝加叶传讲给他人,使三国故事不仅广泛流传于民间,而且增加了许多传奇色彩。到了元朝有形成文字的《三国志平话》刊印,但文字粗简,事多荒诞。到明代罗贯中,在《平话》的基础上,删除荒诞,根据史籍,并加虚构,成60余万字的《三国志演义》,篇幅比《平话》增约10倍。尤其文字通俗,雅俗共赏。章学诚说它“七实三虚”,“虚”是作者的艺术创造。因此,《演义》一出,《平话》失传。其中夸张虚构的如:桃园结义、祭东风、草船借箭、蒋干盗书、单刀赴会、玉泉山显圣、空城计等等,写得栩栩如生,动人心魄。以三国故事为内容的元明杂剧约70多个剧本,京剧剧本约140出,现在大部分存在。三国故事剧本之多,是古代各朝故事无法相比的。
由于《三国演义》的流传,诸葛亮成为智慧的化身,曹操、关羽、张飞成为奸诈、忠义、勇猛的典型,其他如庸主献帝、刘禅,无能之辈吕布、袁术、袁绍、刘表、刘璋,气窄心狭的周瑜,仁德的刘备,长厚的鲁肃,勇将许褚、典韦,以及甘受愚弄的蒋干,等等,无不各极其态,老幼乐道。许许多多人们习用的俗语比喻,也出自三国的典故用语:如身在曹营心在汉;徐庶进曹营,一语不发;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大意失荆州;挥泪斩马谡;说曹操,曹操到;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等等。其中有许多已成社会生活中的固定词汇;如赤膊上阵,这是写许褚之事;乐不思蜀,这是写刘禅之事。聂绀弩说:“《三国演义》把一般人不容易看懂的正史《三国志》通俗化为比较容易看懂的历史小说,这是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最初是说话人用口头语言讲说出来的。”其功劳有二:“一、把历史知识和非历史知识从高级知识分子手里拿来交给一般群众,改变群众的精神生活。二、取代文言文,也就是一定程度上改造了中文。”《三国演义》是封建时代的文学。它所创造的人物典型,离开了书本,和人间世俗一结合,就越传越大,超过了书本所创造的典型性。小说尤其历史小说,最忌描写过实,不近情理。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这个学术报告中,批评三国演义说:“描写过实。写好的人,简直一点坏处都没有;而写不好的人,又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其实这在事实上是不对的,因为一个人不能事事全好,也不能事事全坏。譬如曹操他在政治上也有他的好处;而刘备、关羽等,也不能说毫无可议,但是作者并不管它,只是任主观方面写去,往往成为出乎情理之外的人。”同样的意思在《中国小说史略》里也说了:“至于写人,亦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这就是关羽在《聊斋志异》中成为维护纲常名教的正神,曹操是永在地狱受罪的恶鬼的道理。”(聂绀弩语)曹操作为奸雄的形象是宋以后的事,与《平话》、《演义》有关。曹操确是被《演义》片面化了。因此,毛泽东赞成郭沫若为曹操翻案。从他的词“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看,他对曹操其人是持肯定态度的。总的说来,《三国演义》的社会历史影响确是深远的,可从中学习办事做人,学习军事打仗,学习处世交友,各行各业,工农兵学政商,都可从中体会借鉴,各取所需。同《红楼梦》、《孙子兵法》等一样,《三国演义》已走向世界了。
《三国志》书中许多军事斗争,古来军事家都从中学习谋略。《三国演义》中许多战例,其虚实分合,攻守进退,以小打大,以少胜多,应战应和,应擒应纵,胜负得失,都有可借鉴之处。据陈康祺《郎潜纪闻》中载:清初曾敕命翻译《三国演义》为满文,因当时武将不识汉字,打仗作战,往往参考三国战争的记述;甚为得力。蒋瑞藻《小说史考证拾遗》中,引阙名《笔记》说:“满洲自认为刘备,蒙古自认为关羽,借以羁縻蒙古。二百余年,蒙古不侵不叛,实基于此。”清刘銮《五石瓠》中说:张献忠“日使人说《三国》、《水浒》诸书,凡埋伏攻袭皆效之。”张德坚在《贼情汇纂》中也说,太平天国之“诡计何所依据?”“盖由二三‘黠贼’采稗官野史中军情仿之,行之往往有效,遂宝为不传之秘诀。其裁取《三国演义》、《水浒传》为尤多。”毛泽东也显然从它学习到了战争的知识。可笑的是,十年内战时期,“左”倾教条主义者曾经攻击毛的军事路线,取得反围剿战争的胜利,不过是“把古代的《三国演义》无条件地当作现代的战术,古时的《孙子兵法》无条件地当作现代战略”。只要能够战胜敌人,从三国演义》中获得的知识,为什么不能用于现代革命战争呢?毛泽东在《中国革命的战略问题》一书中,讲到“双方强弱不同,弱者先让一步,后发制人,因而战胜的”,举了中国古代6个有名的战例,其中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吴蜀彝陵之战这3次战役,都是《三国演义》中用浓墨重彩着力渲染过的(分别见《三国演义》第三十回、第四十九回、第八十四回)。
在三国人物中,毛泽东最推崇的,大概要算诸葛亮。在《讲堂录》里,谈到“办事之人”的时候,就以诸葛亮为例。在以后的著作中,他还不止一次提到孔明。例如,1957年,在《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一文中,他说:“刘备得了孔明,说是‘如鱼得水’确有其事,不仅小说上那么写,历史上也那么写,也像鱼跟水的关系一样。群众就是孔明,领导者就是刘备。”在小说里,诸葛亮可以未卜先知,呼风唤雨。毛即以此为例,说明即使是全智全能的人物,也有其局限性。1957年他在莫斯科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的发言中说:“任何一个人都要人支持。一个好汉要三个帮,一个篱笆也要三个桩。荷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这是中国的成语。中国还有一句成语,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单独的一个诸葛亮总是不完全的,总是有缺陷的。”
有意思的是,孙中山在他的《三民主义》里也用诸葛亮作过比喻。他以为,应该是诸葛亮似的有才能的人组织政府,算是人民的公仆;而享有民主权利的人民大众,却不是比作刘备,而是比作平庸无能、听凭诸葛亮摆布的阿斗。一个把群众看作孔明,一个则把群众看作阿斗,这里也可以看出毛泽东同孙中山政治思想的差异。笔者听陶铸谈过,毛泽东同他闲聊时讲到:生平见过两个伟大人物,都是不要群众的,一个是孙中山,一个是斯大林。
1953年谈到青年团工作的时候,毛泽东谈及团的干部年轻化,也引证三国时代的事例。他说:“三国时代,曹操带领大军下江南,攻打东吴。那时,周瑜是个‘青年团员’,当东吴的统帅,程普等老将不服,后来说服了,还是由他当,结果打了胜仗。现在要周瑜当团中央委员,大家就不赞成!”
1958年在《关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是不是真老虎的问题》一文中,毛从《三国演义》中引来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语,来说明人的忧患与生俱来。
1959年7月初刚上庐山时,毛泽东心情舒畅,在同周小舟和笔者几个人谈话,谈到“大跃进”高指标时,由于他的“发号施令”,要“三大元帅挂帅”,而引起经济形势的紊乱,他也不便于随意指责“元帅”搞乱了局面。于是引了《三国演义》中蒋干过江的故事,那么“元帅”会感慨得很:“曹营的事难办得很哪!”引得我们都大笑起来,他本人也大笑起来。会议后期批彭德怀,他又用彭德怀比张飞:“有张飞之粗而无其细。”可见毛泽东对《三国演义》的熟悉,时常信手拈来,皆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