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桥
毛泽东待人接物很有原则,很有人情味。他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做事以事论,私交以私交论。做事论理、论法,私交论情。“力只可用于法,用于法则有效;力不可用于私人之交谊,用于私人之交谊则绝对无效。”“我觉得吾人惟有主义之争,而无私人之争。主义之争,出于不得不争,所争者主义,非私人。私人之争,世亦多有,则大概是可以相让的。”
毛泽东与同志、朋友、亲人相交,各有不同特色。
党内同志交往,除非久别重逢,毛泽东很少表示出亲热,基本是威严而不拘礼节的。他不掩饰好恶,不曲折违心,言简意赅,直接了当。
对于党内同志,毛泽东不搞迎客送客之类礼节。他有躺在床上办公的习惯。我曾观察过,有时国家、政府和军队的主要领导同志来向他请示汇报工作,他也并不起身,继续批阅文件。有时听了几句汇报,才作了手势:“坐嘛,坐下说。”
如果毛泽东是坐在沙发上,党内同志来了他也基本不往起站,作个手势让同志们也坐,坐下后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闲话不多。
对于较长时间没见过的老同志,毛泽东要起身迎送握手,但是决不迈步出门坎,除非客人来时他本来是站在屋子外,否则是不出屋的。对于兄弟党的同志也是如此。对党外人士,毛泽东是论情论礼,很讲“朋友义气”的。刚进城时,毛泽东就让周恩来陪同,登门拜访了张澜、李济深、沈钧儒、郭沫若和陈叔通等。毛泽东对党内同志,迎送不出屋门。对于张澜、李济深、沈钧儒、陈叔通、何香凝、马叙伦、柳亚子等先生,不但迎送出门,而且亲自搀扶他们上下车,上下台阶,与他们携手搭肩漫步。
毛泽东曾说过:“你们不把我当领袖不行,总是把我当领袖我也受不了。”
有位“蜚声国内外的学者”,“一生经历漫长而坎坷”。这位先生是毛泽东的湖南同乡。同许多知名的民主人士一样,建国之初他也常来见毛泽东。他随毛泽东沿南海散步,走在毛泽东稍后半步,腰身是向前躬着,所以头伸在毛泽东的身前,竖着大拇指,仰望毛泽东脸色说:“毛主席呀,您真伟大哪,真伟大..”
毛泽东皱起眉头拂了一下手:“不要这个样子,我们是私交,这个样子不好嘛。”这位老先生面露赧颜。
可是,议政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偏又敢于坚持意见,与毛泽东顶牛了。毛泽东是“吾人惟有主义之争”,“主义之争,出于不得不争”,狠狠批了老先生一通。老先生不认错,毛泽东在主义之争上决不相让,历来是非赢不可。张澜曾为这位老先生说情。最近看报纸,说周恩来也曾为这位老先生出力过,想托人劝老先生做检查过关。其实,毛泽东也没有将老先生怎么样,就是不再听他的“主义”罢了。因为“所争者主义,非私人也。私人之争,世亦多有,则大概是可以相让的”。
毛泽东与党内同志除工作关系,基本无来往。只有陈毅是例外,有诗词交往。毛泽东与许多党外民主人士却是私人友谊深厚,交往甚频。
毛泽东与章士钊书信往来不少。有次,毛泽东看罢章士钊来信,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两下,转向我吩咐:“你赶紧上街,买两只鸡,给章士钊送去。”
当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我匆匆赶到街上,跑了几家副食店,总算买到了鸡,送到章士钊家里。记得老先生是住一个四合院,房子不怎么样,很破烂。我拎着两只鸡说:“主席送你两只鸡。”章士钊连连点头:“谢谢,谢谢。”我说:“主席看到你的信了。”他举举那两只鸡:“知道了,这是回话。主席身体怎么样?”我说:“很好。”
我有些纳闷,两只鸡怎么是回话?章士钊的信上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当然无法猜到。回来向毛泽东学舌一遍,毛泽东笑而不语,留给我一个终生猜不透的谜。
1955年,何香凝画了一只老虎,用玻璃框框着,送给了毛泽东。这是一只立虎,毛泽东将画靠墙立住,反复欣赏,像是琢磨什么。良久,对我吩咐一声:“是了,这只虎应该放东屋。”
我照办了,却始终不明白为何要放东屋。1959年,毛泽东不再任共和国主席职务,退居二线。像是要陶冶性情,休息时便练练书法。这段时间与民主人士的往来更多。
黄炎培有一本王羲之的真迹,毛泽东借来看。说好借一个月。那一个月,毛泽东工作一停便翻开来看,爱不释手。我去倒茶时,常见他看着字迹琢磨,有时又抓起笔来对照着练。他不是照着摹仿,而是取其所长,取其神韵,消化吸收,变成自己的东西。练到兴头上,吃饭也叫不应。
大约是真迹太珍贵,黄炎培很不放心。借出一星期便频频打电话询问。电话打到值班室,问主席看完没看完,什么时候还。卫士尹荆山借倒茶机会,向毛泽东报告:“主席,黄炎培那边又来电话
了。”“嗯?”毛泽东掀起眼皮,淡淡的盾毛开始收拢。“他们..又催呢。”“怎么也学会逼债了?不是讲好一个月吗?我是给他数着呢!”毛泽东说。“主席,他们,他们不是催要,是问问。就是问问主席还看不看。”“我看!”毛泽东喝口茶,“到一个月不还,我失信。不到一个月催讨,
他们失信。谁失信都不好。”可是,黄炎培又来电话了,电话一直打到毛泽东那里。先谈些别的事,末了还是问那本真迹。毛泽东问:“任之先生,一个月的气你也沉不住吗?”我说:“跟向主席讨债似的,没深浅。”毛泽东听了,却微笑说:“不够朋友够英雄”。到了一个月,毛泽东将王羲之那本真迹用木板小心翼翼夹好,交卫士小尹:“送还吧,零点前必须送到。”尹荆山说:“黄老那边已经说过,主席只要还在着,尽管多看几天没关系。”毛泽东摆摆手:“送去吧,讲好一个月就是一个月,朋友交往要重信义。”历史为毛泽东留下很多很多带了一身补丁的形象。其实,他身上的补丁主要集中在外人看不到的内衣,内裤以及粗线袜子上。而且这些补丁“千姿百态”,“不成方圆”。蓝布头、黄布头、灰布头。有什么碎布就补什么补了。有时找不到布头还拿用过的医药纱布做补丁。不同时期他说过这样一些不同的话:“没关系,穿里边别人看不见,我不嫌就行。”“我的标准,不露肉、不透风就行。”“我节约一件衣服,前方战士就能多一发子弹。”“现在国家还穷,不能开浪费的头。”“没条件讲究的时候不讲究,这一条好做到。经济发展了,有条件讲究仍然约束自己不讲究,这一条难做到。共产党人就是要做难做到的事。”
毛泽东对外衣的补丁还是“讲究”的。补丁尽量选用同衣服本色相同或相近的布,补丁的形状也要尽量整齐规矩。他这样提要求:“找块好布,帮我配合适了。外衣要给外人看,太刺眼了对人不礼貌。”
进北平后,毛泽东在香山双清别墅接待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各界代表、知名人士。他要见张澜前,吩咐我说:“张澜先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不少贡献,在民主人士当中享有很高威望,我们要尊重老先生,你帮我找件好些的衣服换换。”
我在毛泽东所有的“存货”里翻了又翻,选了又选,竟挑不出一件不破或者没有补丁的衣服。这就是毛泽东进城时的全部家当――没有一件像样的新衣服。因为他说过进京赶考的话,所以我说:“主席,咱们真是穷秀才进京赶考了,一件好衣服都没有。”毛泽东说:“历来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