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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多幸沐春风”――毛泽东与周谷城






  华仁

  一个是开天辟地的伟人。一个是海内外知名的历史学家。同是上一个世纪末诞生的人。同是闭关自守的东方城池――湖南湘江之畔的乡亲。一个偶然的机缘,使那位历史学家结识了那位伟人,并由此而影响了前者的一生。这位伟人就是毛泽东。这位历史学家则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名誉主席、史学界耆宿周谷城。

  毛泽东和周谷城曾是湖南师范学校的同事,常在一起促膝长谈。一次,毛泽东开玩笑说:您看《资本论》不怕引起麻烦吗?

  周谷城是湖南益阳人。1898年生。他自称:“我有幸在大革命前夕结识了毛泽东..”那是1921年春。周谷城当时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教英文,毛泽东也正好在这所学校里任国文教师兼小学部主事。因为同住在学校里,又同是教师,且均对对方有好感,毛泽东与周谷城便时常交往走动,过从甚密。常常是晚饭后毛泽东来到周谷城处,两人促膝长谈,每每至深夜方止。有一次,毛泽东看见周的书架上有本英文版的《资本论》第三卷,很感兴趣。他开玩笑地说:“您看这个,不怕引起麻烦吗?”从此,毛泽东对周谷城刮目相看,他时时从自己那里拿一些共产主义的丛书小册子来给周看。

  北伐战争前夕,周谷城同学友徐鸣鸿来到广州。他们下榻在越秀酒家。毛泽东当时正在广州负责举办农民运动讲习所,曾两次到旅馆,同周谷城谈话,并挽留周谷城在他主持的农讲所任教。由于周谷城当时还未辞去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的职务,只好婉言辞谢了这位同乡的盛情。

  不久,北伐军打到湖南,毛泽东也回到长沙。这期间,在他影响下,周谷城参加了湖南农民协会,并担任顾问。同时,还在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任教,在船山学社(毛泽东创办的自修大学)授课,并积极发起组织湖南教育工作者协会。

  1927年春,周谷城来到武汉。毛泽东知悉后,亲自来到周谷城借宿的临近著名黄鹤楼旁的廉价小旅馆“一技栖”。一进门,毛泽东便关切地问:“你为什么住这样一个旅馆?”周谷城说:“便宜,每天只要一角钱。”毛泽东邀请他去自己领导的全国农民协会工作,周谷城很爽快地答应了。不久,毛泽东见到周谷城的第一篇政论《农村社会新论》,很是欣赏,立即鼓励他在汉口的报纸上连续刊登出来。

  在全国农民协会从事宣传工作期间,周谷城同在毛泽东领导下负实际责任的秘书长夏明翰合作融洽。不久,国共合作破裂,毛泽东赴湖南组织秋收起义,周谷城则到上海,以译书、卖文为生。

  18年后再见,两人都流了泪。周谷城关心毛泽东的胃病。毛回答说:“在家有饭吃,要生病;拿起枪当‘土匪’,病就没有了。”

  周谷城没有料到,与毛泽东汉口一别竟成“阔别”。再晤面时,已是18年之后了。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毛泽东从延安飞抵重庆参加“国共和谈”。正在大后方山城重庆的周谷城喜出望外,他又有缘与毛泽东重新晤面了。

  这天,中苏文化协会会长孙科举行茶话会欢迎毛泽东。周谷城闻讯早早就赶到会场,在门前等候着。不一会儿,毛泽东身着蓝布衣服,头戴白色邮帽,手拿一根手杖稳步走来。周谷城马上迎上去,握着毛泽东的手,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多年不见,音容邈渺。但毛泽东仍一下就认出了老友,随即用带有陕西音的湖南话大声问:“你是周谷城先生吗?”“是的。”周谷城赶紧回答。这时,毛泽东打了个手势,眼里含着泪说:“18年了。”周谷城也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毛泽东眷恋友情竟至如斯,这令周谷城感怀不已。周谷城紧紧握住毛泽东的手,关切地问:“您从前胃出血的病好了吗?”毛泽东爽朗地一笑:“我这个人啊,生得很贱。在家有饭吃,要生病;拿起枪当‘土匪’,病就没有了。”说完又仰头大笑。周围的人也为这风趣的话引笑了。周谷城后来回忆说:那天是他一生中少有的高兴的日子。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在召见周谷城时,对众人说:“我认识他比认识你们还早得多。”

  新中国刚建立,有一次毛泽东到上海视察,召周谷城相见,当时上海市许建国副市长等也在座。落座后,毛泽东向许建国等人说:“周谷城是我的老朋友,我认识他比认识你们还早得多。”周谷城“受宠若惊”,赶紧申明:“许副市长,我是个不争气的人。我怕死。”听了这话,毛泽东不以为然,他说:“不要紧,没有人怪你。”周谷城说的“怕死”,是指大革命失败后,他“躲”到上海以译书、卖文为生的那段经历。其实,这段经历并不能说明“怕死”。

  早年的周谷城,是一位热血青年。他曾亲身参加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参加了北京学生集会,火烧赵家楼,还曾骑着毛驴,带着留声机到京郊宣传“五四”精神。

  即使在大革命失败后,以至国民党白色恐怖统治时期,周谷城依然没有为“淫威”所屈。1948年,蒋介石集团镇压“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学生民主运动时,周谷城就与翦伯赞等挺身而出,起草发表了反对国民党倒行逆施的宣言。当即,国民党逮捕了周谷城等人。直到一年后,陈毅率部解放上海,周谷城才获得了人身自由。

  由此可见,周谷城始终是一位正义感极强的正直之人。

  “文革”期间,周谷城在牛棚里听到最高指示:“周谷城《世界通史》还没有写完,书还要让他写下去。”

  “文革”中,周谷城被“批斗”、“炮轰”,关进“牛棚”,但他照旧治学不止。

  当时,他写过一首词叙说自己心境:“天高气爽楼安泰,龙凤朝阳,人生秋光,谈笑风生翰墨香。古今纵论兼中外,不讲排场,但饷同行,万品争妍发众芳。”这首清新明快的诗词,表现了周谷城在万马齐暗的日子里,不理睬“四人帮”那一套,照样“谈笑风生翰墨香”的从容态度,和置周密文网于不顾,傲然藐视丑类的凛然气概。

  一次,他从“牛棚”里被拖出去听“最高指示”,但录音中的毛泽东的话却是:“周谷城的《世界通史》还没写完,书还要让他写下去。”

  周谷城以为这下可以完成《世界通史》的未竟之篇了,但事与愿违,张春桥、姚文元却百般阻挠,终于没能续写下去。

  “文革”结束后,周谷城曾谈起此事。他说:当时正值壮年时却无法写,如今想写了,眼力又不济,很是惋借。

  几十年来,周谷城频繁地被毛泽东召见,领袖和学者常海阔天空、彻夜长谈。一次周谷城在游泳池边风趣地对毛泽东说:“我既不能深入浅出,也不能由浅入深。”

  解放后,毛泽东与周谷城的交往一直很好,用周的话说:几十年来,没有半点隔阂。

  周谷城家居上海,曾任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上海史学会会长。毛泽东每次去上海,均要约见周谷城。而周每每去北京,也常被请到中南海去谈天。领袖和学者,海阔天空,促膝长谈。与毛泽东个人接触能这样频繁的人,在上海是很少见的。

  一次在上海,已是半夜时分,突然周谷城接到一个电话,叫他马上去东湖宾馆。市公安局长黄志波接待了他,说是毛泽东约了他与赵超构、谈家桢三人去聊天。三人到齐后便乘毛泽东的专机,当夜飞到杭州,与下榻那里的毛泽东一起聊了一个通宵。

  又有一次,周谷城在北京开会,毛泽东知道了,立即打电话叫周去。汽车一直开到中南海露天游泳池旁边。毛泽东身穿浴衣,坐在凉篷底下,见到周便站起来,紧紧握手。寒暄之后,毛泽东问:“你能游泳吗?”

  周谷城说:“少年时在家乡的小河里或池清里,也可以浮游几十码。不知现在还浮得起否。”

  毛说:“试试看。”于是两人换了泳装,一同下水。毛泽东从深水处下水,周则从淹至脚背的浅水处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但一直不敢到能够没顶的深水里去。

  在深水中悠然自得的毛泽东见周仍在浅水里,便招呼他:“来呀!”

  周谷城此时说了一句打趣的话,他说:“我这个人哪,既不能深入浅出,又不能由浅入深。”不想,这句趣话在后来的“文革”中竟成了周谷城“反对毛泽东思想”的“罪证”。此为后话。

  毛泽东当时无话,只叫工作人员用竹竿递给周谷城一个救生圈。

  须臾,游罢泳上岸来,毛泽东拿出一本线装的《汉书》,翻至《赵充国传》说:“赵充国这个人,当年主张西北边疆屯田,很能坚持自己的主张。最初,赞成他的人不过十分之一二,不信的有十分之八九;到后来,他的主

  张慢慢地有人赞成了,最后,相信的十之八九,不信的、反对的只有十之一二。可见,真理要人家接受,是有一个过程的,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

  当时,周谷城正在报刊上同人辩论学术上的问题。毛泽东的话,无非是予以他鼓励罢了,要他为真理坚持正确的主张。

  毛泽东给周谷城复信。鼓励在百家争鸣时处于孤立地位的周谷城。周谷城对毛泽东说:“火箭炮冲起来总不好受。”

  毛泽东对学术界的百家争鸣是积极支持和赞许的,这方面周谷城回忆时感到“印象特别深”。

  有次,毛泽东与叶剑英、刘伯承、贺龙几位元帅,还有徐特立、林伯渠几位老人到上海,吃晚饭时把周谷城也叫了去。

  周谷城风尘仆仆刚一进屋,毛泽东即拿了一本《新建设》杂志,把周拉到另一间小房间里对他说:“你的逻辑论文写得很明确,要继续争鸣下去。”

  原来,毛泽东所指的是最近围绕周谷城所发生的学术方面的事。周谷城因不满于苏联方面一些有关逻辑的著作,曾在《新建设》上发表过一篇《形式逻辑与辩证法》的文章。文章刚发表,就引起学术界一片哗然。有关杂志曾转告周谷城:“反对你的文章太多了。”周并不以为然。后来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周颇感压力。现在,毛泽东也知道这件事了。

  听了毛泽东的话,周谷城感慨说:“我很孤立,火箭炮冲起来,我也有些受不了。”

  毛泽东说:“你不孤立,你的意见有人赞成。”

  “意见虽有人赞成,”周谷城说:“但火箭炮冲起来总不好受。”

  毛泽东说:“有什么了不起,辩论就是嘛。”并说,有人在《教学与研究》杂志上写文章,说周谷城的观点是有道理的。果然,过后不多久毛泽东就给周寄来了几本刊物,里面折了角的地方,均引用了周谷城的意见,表示赞许。

  后来,《人民日报》发表了周谷城的文章,题目仍是《论形式逻辑与辩证法》。毛泽东见到文章后,用长途电话急召周谷城从上海来到北京中南海。

  毛泽东对周说:“问题移到《人民日报》上来了,讨论可能展开。”

  周说:“我把形式逻辑与辩证法联在一块讲,却又把它们严格划分,恐怕不易有人信。”

  毛泽东用夹英语的话语风趣地说:“formal-logic本来就是formal的,要把它同辩证法混同,甚至改成辩证法,是不可能的。它是一门独立学问,大家都要学一点。”

  周谷城立即接着“倡议”说:“中学高年班、大学初年班学一点是很好的。只怕教不好,学不到手。”

  毛泽东对此表示肯定。他说:“懂不懂,当然也有感觉的问题。但入了门,学了点,自己在生活实践中要用,总会搞通的。”

  后来,毛泽东还专门“指示”周谷城:“最好把西方哲学史上哲学家所讲的逻辑,每一个人的,都给写一篇或几篇说明介绍的文章,从古到今,来它个系统的叙述。”

  还说:“最好把所有的逻辑书,不论新的或旧的,过去的或现在的,一律搜齐,印成大部丛书,在前面写几句按语式的话,作为导以后,北京出版

  方面决定出版《形式逻辑与辩证法问题》一书,把目录寄给周谷城,周觉自己不能决定,于是去信向毛泽东请示。毛泽东回信说:

  谷城兄:两次热情的信,都已收到,甚谢!大著出版,可资快读。我对逻辑无多研究,不能有所论列。问题还在争论中,由我插入一手,似乎也不适宜;作序的事,不拟应命,可获谅解否?敬覆,顺颂教安。

  毛泽东

  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毛泽东的复信,令周谷城大为感动。他没有料到日理万机的领袖,竟对小小的学术界争鸣问题考虑得如此周详。

  在中国封建社会分期的学术问题上,周谷城与毛泽东意见相左。

  70年代,周谷城独树一帜,提出“时代精神汇合论”、“无差别境界”等学术观点时,引起轩然大波。“四人帮”之流说什么“时代精神就是革命精神”。全国上下,口号标语铺天盖地。周谷城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提出:“说革命精神是时代精神是对的,但硬归结时代精神就是革命精神则不对了,那是机械论。这正如说人是动物,千真万确;说动物就是人,则荒谬绝顶一样。”

  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境况里,周谷城敢于站出来批驳“丑类”,敢于逆“时代潮流”而动,这应该说正是“人间正道”、“天地正气”。

  当然,周谷城也往往有与毛泽东意见不合的时候,但这些只是学术问题上的争执,并不关乎“大道理”等宏旨。

  谁都知道,中国史学界将中国封建制开始年代定在公元前480年的春秋战国之交。分期的主要代表是郭沫若。毛泽东对此说大加推崇,多次在讲话中引用此说。有次他还说:

  “中国封建有3000年。从周武王克商的那一年算起,也就是公元前11世纪以后开始‘封建亲戚’的时候起,到鸦片战争的那一年,也就是公元1840年,约3000年。”

  周谷城不同意此说。他不认为“中国封建时代特别长”。他把中国封建制的最早分期推到东汉后半期,这样,封建时代从此到1840年一共只有1600年左右。

  他说:“中国奴隶制时代约2400年,比1600年的封建时代长,这样比例就相称了。因为社会发展史上各阶段的长短,有一定的比例:前一段必比后一段长,后一段必比前一段短。这大概是生产进步的迟速决定的。”

  如果把中国封建时代的上限或奴隶时代的下限移到公元2世纪下半期(东汉末年),则中国奴隶制时代的种种特征,可以同世界古史上其他文明古国一样。否则,奴隶制变得既短促又空虚,在世界古史上就成了一种反常现象。

  周谷城不顾与老友毛泽东相左的“风险”,一直在“孤独”的阵营中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尽管这微弱的声音当时简直就听不到。

  80年代,周谷城主编的《中国通史》在彭冲同志的直接催促下,即将重新出版发行。重版时周谷城依然坚持已见,丝毫不改。他说:“在这种时候,

  我更要把那个主张搬出来,不怕人家反对。”周谷城的禀性和情操,由此可见一斑。

  毛泽东看周谷城的诗。周谷城说写诗无非是附庸风雅发牢骚而已,毛泽东则说:“发牢骚有什么不好,有牢骚不发,过得吗?”

  1961年“五一”节,毛泽东来到上海与上海各界共庆佳节。当时在锦江饭店参加聚会的有周谷城、陈望道、沈体兰、沈克非、周信芳、金仲华等人。众人与毛泽东围坐在小圆桌旁,无拘无束,自由闲谈。毛泽东与大家均感兴致颇高。

  是晚11点,周谷城在家里已睡下,忽接《解放日报》记者电话,希望他写一首诗或一首词,在第二天报上发表,以欢迎毛主席。周坚决推谢,说写不出,记者强求说:“不要紧,要求不高,写一首好了。”周谷城说:“主席是内行,要求不能不高。”因推辞不了,周谷城提笔写了一首,题目是《五一节晋见毛主席》,调寄《献衷心》。词曰:

  是此身多幸,早沐春风。蠲旧染,若新生。又这回倾听,指点重重:为学术,凡有理,要争鸣。情未已,兴偏浓,夜阑犹在海谆谆。况正逢佳节,大地欢腾。人意泰,都奋进,莫因循。

  词在报上发表后,毛泽东见到了,立即电话召周谷城前去。周来到毛泽东的下榻处,毛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即是:“词一首,看到了,怕不止一首吧!”“只有一首,”周谷城回答:“我从来没有在报上发表过诗词,这确是第一首。”“总怕不止一首。”毛泽东喃喃自语。意思是你像个常常写这些东西的人。“平时,我也偶然写几句。那是附庸风雅。”周谷城说。毛泽东说:“附庸风雅有什么坏处?”“附庸风雅的人,无非是发发牢骚而已。”周谷城说。“发牢骚有什么不好?有牢骚不发,过得吗?”毛泽东说。话至此,周谷城将话题转了转:“据说,屈原的《离骚》就是牢骚,说是‘离’、‘牢’同声。”毛泽东说:“可能是这样,但也未必一定。”周谷城兴致正浓,便发挥说,“离骚可能就是牢骚,牢骚可能就是罗唆。

  牢罗同声,骚唆也是同声。念罗唆,可能就是发牢骚。”对周谷城这段并无一定来由的话,毛泽东没有诧异,反而微笑浮在脸上,觉得蛮风趣。“主席教我们说话要风趣,”周谷城说:“真该好好注意。”毛泽东说:“是呀!老是干巴巴,有什么味。”周谷城说:“我近来替‘风趣’找出了一种解释:智慧超过需要时,可能有风趣;智慧赶不上需要时,不仅不能有风趣,可能要丢丑。”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周谷城与毛泽东的谈话,完全沉浸在一种相得益彰、物我皆忘的亲切轻松气氛中,至晚上,毛泽东留周谷城一同进晚餐,餐罢周起身告辞回家,毛泽东又一直送到汽车旁。回忆这段往事,周谷城仍觉得历历景物,如在眼前。

  毛泽东问周谷城:“北京教育学术界有什么人和你谈得来?”周谷城如实作了回答。毛泽东立即将这些人请进了中南海。

  周谷城常常感慨地忆道:“毛泽东为人厚道,尽管他对某人有意见,但总是加上一句,这位同志怎么怎么的,从不抹煞人家的成绩和优点。其实,毛泽东何止“厚道”,他对于自己喜爱的朋友,均是百般保护,

  宠爱有加。一次,周谷城到北京开会。不知怎么毛泽东知道了,把他叫到中南海。毛泽东问:“北京教育学术界有什么人和你谈得来?”周谷城具实回答:“贺麟、郑昕、冯友兰、金岳霖、王方名、胡绳等。”毛泽东立即要身旁的人将上述人都约来一叙。10点正,客人们都到齐了。毛泽东对大家说:“今天我请老朋友周谷城先生吃饭,请你们作陪。”毛泽东这番意外的“盛情”,只是在鼓励周谷城等大胆参加百家争鸣,促进学术的发展。当时,周谷城在争论中又是处于“少数派”地位,毛泽东是用这种方式表示对老友的关心和支持。周谷城在耄耋之年回忆这些往事时,仍抑制不住激动。他说:从这些小事上,“足以证明毛主席对知识分子的爱护和尊重。”1965年,周谷城被召到上海西郊的一个旧式别墅里。毛泽东正下榻此处。周一进门,毛泽东即起而笑着说:“又碰到了。”“又碰到了”这几个字,是毛泽东每次见到老友周谷城时的第一句常用话。话虽平淡无奇,但却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亲切和自然。周谷城同毛泽东握手问好之后,随即转入畅谈。畅谈的话题范围自然有些“天马行空”的味道。

  毛泽东谈到哲学史的写作。他说:“胡适之的中国哲学史,只写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周谷城接着说:“他的白话文学史,也只写了一半,就没有下文。”

  毛泽东忽然话题一转说:“中国佛教史没有人写,也是一个问题。”

  后来又谈到旧体诗,说起晚唐大诗人李商隐。这时,同样欣赏李商隐的周谷城说着说着便有些忘乎所以起来,随口即将李商隐的一首七律诗用湖南腔调哼了出来:

  海上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拆,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周谷城把诗的五六两句哼吟了几遍,最后两句居然一时竟哼不出来。毛泽东在一旁听着,知道老友已经忘记,便笑着用同样的湖南腔调替周谷城念了出来: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应该说,这首著名的讽喻帝王的诗篇在毛泽东面前哼吟是不太妥当的。然而周谷城竟轻轻松松地念了出来,毛泽东也自自然然地接了下去。

  周谷城后来回忆说:“毛主席念出时,我又跟着他的后面哼。一时心情舒畅,超出寻常。”

  可惜,好景不长。周谷城万万没有料想到,这竟是他与毛泽东的最后一次晤谈。这一次后,除了从“牛棚”里被人揪出来听过毛泽东那次“要他继续写下去”的讲话录音外,就再没有机会听到毛泽东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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