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至今有个谜,不曾解开。也不打算解开了。那是1958年的事,在中南海,秋风萧瑟的一天,毛泽东忽然问:“高智,你在北戴河说过什么没有?”毛泽东身边的人,互相之间也有关系复杂的一面,有时矛盾甚至比较激烈,我是不愿意介入这种矛盾的。但是,有些事是不由人自主的。
毛泽东问话的神情,表明这不是一般生活琐事上的传话或打小报告,很可能是有政治色彩。“没有。”我回答一句,平静干脆。毛泽东再没问第二声,我也再没说第二句。回到家,我哭了。一个劲掉泪。我不知道毛泽东问的是什么话?也不知道是谁告了我的状,告了什么状?爱人见我一个劲哭,急坏了,追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始终没说。守口如瓶是我们机要秘书的一种本能。
后来到了庐山,毛泽东的贴身卫士田云玉有天忽然对我说:“主席跟我夸你呢,说高智是个好心人,老实人。”我多少安了些心。我从不向毛泽东嘀咕别人,出了这件事,我既不到处打听,也不曾急于向毛泽东解释或要求澄清。我的这种态度,我相信毛泽东会有个正确判断。毛泽东的夸奖显然是对我这种态度的肯定,然而矛盾并没解决。1959年6月17日,毛泽东叫我去。我走进书房,他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卫士轻轻叫他一声,他看到了我。说:“高智,我明天要出去。”“到哪儿去?”“湖南,江西。”毛泽东说着,作个手势:“以后出门,你们两个秘书轮流去,不用都跟着走。这次就是你跟着去吧。”回来我就找了罗光禄同志。我说:主席交待,以后他外出,我们一个人跟着去,一个人留家里筛选文件,这次的意思是我先去。
6月18日,我随毛泽东离京。先到了湖南。毛泽东喜欢游泳,游遍了中国的江河湖海。这次到了湖南,又是夏天,身边就是湘江,我就问:“主席,要游泳不游?”
“不游。”毛泽东不知为何没了兴致?“是不是准备一下?万一要游..”“不要准备。”毛泽东干脆一句。我的经验,毛泽东交待了的事情就必须照办,不能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他说不能准备,你要是准备就肯定要挨批。第二天,毛泽东坐船游览湘江。罗瑞卿要让当地做游泳准备工作,我忙说:“罗部长,不能准备。我问过主席了,他有交待。”
“那也要准备呀。”罗瑞卿尽心尽责,要对毛泽东的安全有保证,“万一主席要游呢?”“那也不要准备。因为主席讲了话,你还准备就准挨批。”罗瑞卿问:“不准备,发生问题谁负责?”“发生问题我负责,你不要准备。”事后,有同志说:“罗部长官不小了,你就那么说他?”我说:“官大该说也得说。”这话七传八传,传到警卫局一位负责人那里,就成了“罗部长官大了,我照样说了他一顿。”
我和这位负责人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矛盾,和一般社会生活中常有的情况一样,彼此心明罢了。比如我的一项重要任务是,筛选各部委各省市各地区报来的文件、电报和材料。哪些该给主席看,哪些不必?哪些送哪些不送?那天我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其中有些是主席批阅过的文件放在我那里,这位负责人来了,要看看主席的文件。我一口拒绝了。毛泽东早有交待,就连江青都不许看,主席批给她的文件她才敢看,不是批给她的她就不敢看。你是警卫局负责人,你怎么能随便看?我说:“杨尚昆主任和叶子龙主任没有交待,我不能给你看。你要看,得有他们批准。”
这位负责人一脸愠色,回头就走了。现在,他借这句传话,狠狠训我一顿。我竭力克制自己,没有同他大吵。事后,我思想斗争激烈,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毛泽东?我了解毛泽东的脾气,如果我汇报了,他会吃不了兜着走。毛泽东历来是说话算数,交待了的就要照办,除非他自己又讲了不同的活,否则是要追究,要严肃处理的。我最后没有汇报。我不愿把事情闹大,也不想使他大狼狈。毕竟是整天在一起工作。专列又要出发了。我照例到毛泽东那里去请示:“主席,下站去哪里?”“先去韶山,然后去庐山,中央开个座谈会。”毛泽东交持说,“你打电话给杨主任,叫他做准备。”
电话一通,我马上向杨尚昆同志报告。他没听清,大声问:“主席要到哪里?”
“韶山。”
“哪里?”
“韶山!”
杨主任立刻通知有关方面做准备。专列驶到湘潭,汽车已准备好。毛泽东改乘吉姆车,驶向韶山。上车时,我想最好能下点雨,把马路上的灰上盖一盖。就那么巧,天上真落下一阵雨。车队沿着潮湿干净的马路向前飞驰。沿途看到群众修地运肥,一派热火朝天的大干局面。我们这些工作人员看到这种场面都是很兴奋的,毛泽东在车上看了也面露笑容,显得很高兴。
保持着这种良好心情,到了韶山又看到了故乡美景,毛泽东显然是要从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上汲取力量和信心。他晚上睡不着觉,写下了七律《到韶山》的著名诗句。
我是随毛泽东一同到韶山,他看到的情景确实如诗中所言。他指着故居前的水塘无限感慨地说:“小时候我就是在这个水塘里游泳,那时还没见过长江..”
他看望了故乡的老人和娃娃,在小水库游了泳,为父母扫墓,献上一束松柏枝。他的心情,那一种壮怀激烈是可以想象得出的。
毛泽东个别谈心时,喜欢和老人交往,喜欢与党外民主人士及阅历广的人讨论问题。记得1957年毛泽东请周谷城由上海来,专门讨论形式逻辑的问题。毛泽东让周谷城讲什么叫形式逻辑?周谷城解释后,毛泽东不满意,在游泳池继续讨论几次。周老住和平宾馆,毛泽东还专门交待我代他送给周老一笔钱,大约是300元,“以助旅途之用”。毛泽东历来是公私分明。私交论私情,对于老乡老友他都用自己稿费或工资有所支援。特别是对王海容家,他常有支援。他说:“王季范先生对我帮助很大,从小建立感情,我不能忘。”毛泽东很少请党内同志来家里作客吃饭,但是常请一些民主人士到家里吃饭谈心。他与章士刽先生来往就比较多。这次到韶山,他也看望了许多老人,同他们谈心,了解情况。
他听到人们都是说好。
可是,彭德怀深入湖南各地,了解到许多真实情况,收集到的问题很多。
于是,毛泽东上庐山后,在形势座谈会上,听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并且争论很厉害。毛泽东开始确是下力气纠“左”的,彭德怀递上万言书后,毛泽东不以为然,批评彭德怀有“资产阶级动摇性”。形势座谈会快结束时,毛泽东做总结发言,批了“左”也批了右。本来准备散会了,由于许多复杂的原因,转而召开了中央全会,对彭德怀同志做了错误的“清算”和错误的处理决定。
庐山会议后,国民经济明显进入困难时期。一年前的口号是“敞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干活”。听到不少在大食堂里比赛吃饭的故事。而今,饥饿的盲流在全国流审着,各地报来了饿死人的数字。听到的故事也不是一年前的敞开肚皮比赛吃饭了。听到的是饥饿的小偷溜进了食品店,不顾一切往嘴里吞,竟活活撑死在柜台里..
困难时期,毛泽东的生活是异常俭朴,甚至可以说是艰苦的。听卫士讲,他多次流泪。这期间,他对子女及身边的工作人员要求也格外严厉,不允许有丝毫特殊化。他以身作则,实行三不吃:不吃肉,不吃蛋,吃粮不超定量。并以此要求我们。
在这个非常时期,中南海里发生了一次小整风,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发生了一次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