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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浴血从军






  1911年10月10日。

  武昌,吼出了中华民族的强音:

  驱除鞑虏,建立民国!

  这一历史必然的“强音”,一时间席卷大江南北。仅仅两个月内,鄂、湘、陕、赣、晋、滇、黔、苏、浙、桂、皖、粤、闽、川等省即先后宣布独立。

  辛亥革命,积十余年惨痛失败的教训,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终于爆发了。

  北京的清朝皇宫――这自十二诸侯(周、春秋)以来两千余年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倾覆了!

  同一时间,在长沙,厚重的城门却抗拒着,“砰”然关上,仿佛要将革命拒之门外。

  满城的《戒严令》中,掠出巡抚余诚格近乎歇斯底里的“训示”:“近查革命党贼心不灭,蛊惑人心,蓄意谋反;禀皇上谕旨,一律格杀勿论!今起戒严,昭示臣民。”

  汹汹然的《戒严令》贴上――

  城门口;

  码头;

  街心;

  学校;

  茶肆;

  ……

  亦在同一时间段,大街小巷的各式店铺,无不仓皇关门。

  统领黄忠浩率领巡防营清军,胜似狼虎,一家家破门搜捕。

  不时有一班无辫子的革命党嫌疑犯,从小铺大店抑或民居里被押解出来。

  显然,不甘退出历史舞台――由奕匡亲王组阁的大清王朝,在作着血腥的最后反扑!宛如感应到邻省的革命,湘江在夕阳的余辉中,变得血红;血红的江流,借风鼓浪,声势袭人,备显出自身无尽的伟力!

  未知戒严的毛泽东一室八个告别了长辫子的平头学子,除了在江边滩头看守衣服的小胖,都在江流中戏水;也未知是在感觉着母亲河的伟力,还是在搏击着人生。兴许,两者都有罢,此时难得毕现出莘莘学子的天性与活力。

  周围如死了一般,阒无声迹。

  “哎,润之兄,当心――”小胖发现什么,高声提醒着已游到江心的毛泽东。

  只见两座山也似的巨浪夹住毛泽东,眨眼间便吞没了人踪。

  不啻岸上小胖,水中诸学友也莫不吓得失声呼叫。也就在眨眼间,在巨浪的顶头上,竟浮出毛泽东开阔的脸面,犹如乘浪般直上青云。

  “砰!砰!砰!”

  浪也似的一排骇人的枪声,穿破了周围墓穴一般的死寂。

  往城里望去――

  一抹惨烈的血红。

  一座淌血的城市。

  戏水搏击的弄潮儿顿悟出什么凶机似的,一个个急急忙忙地穿衣套裤。

  小个子同学下意识地摸着光光的后脑勺,哭丧着叹道:“准是枪杀革命党,我们……”

  “我们又不是革命党。”小胖嘴里不以为然,心里却如揣小鹿,眼光不时瞄向城廓。

  “看来,真有‘革命’了?”毛泽东抹甩一把平头上的水,思量着,“走,回校看看。”

  身后,又鼓起一排浪涛,“哗哗”着,似在回复他们,又似在鼓动这班学子们。

  毛泽东一行学子不及回校,就在妙高峰畔的小路上,已约略听到了不远处奋激的讲演声。毛泽东、小胖等人顾不上细看路边败壁上的《戒严令》,拔腿循声赶去。

  就在妙高峰下的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大门口,一围学生、教员、工友、市民,正竖耳谛听着,人人不堪忧切。

  “看看这杀气腾腾的《戒严令》,听听这捕人杀人的枪声,我们不要害怕,应该高兴。”

  毛泽东一行挤入人丛,闻之很有些愕然不解。

  “因为巡抚余诚格他害怕革命,而革命偏偏来了!”

  听众恍然有悟,愁容渐扫。

  毛泽东一下盯住讲演台上挥起的手――缺一只指尖!

  他立马记起切断指尖,以血作墨,切切然挥写出“予断指以送,吁请召开国会,速解国难”的那位先生。

  “是他,徐特立先生!”毛泽东脱口而呼。

  演讲之人正是师范学校教员徐特立。

  仿佛是接踵而至,突来的“哒哒”马队,眨眼间已迫在眉下。

  “在这里,抓――!”

  徐特立一声催唤:“快撤!”声方落,人已被学生拥回学校。

  毛泽东一瞄马路上的骑兵,急忙唤过小胖他们:“快绕小路走!”

  同室学友跟着毛泽东,拐入山间羊肠小径。

  他们登上妙高峰,落在后面的小个子乘人不注意,亟亟解裤拉尿。

  气喘吁吁的小胖正累趴在斜硗石上喘着大气,倏然瞄见小个子在作“紧急处理”,便偷乐开了:“哎,还没有革上命,就尿湿裤子了?”

  “去去!谁尿湿了?”小个子搪塞着,人一抖,打出一个无奈的喷嚏。

  毛泽东忽发奇想:“嗳,去不去巡抚衙门?”

  “做什么?”小胖莫名其妙。

  “革命要是成功了,这个‘长辫子’的衙门倒了台,就再见不到了。”

  “你是送脑袋上门――叫人砍?”一个同学不可思议地嗔怪着。

  小胖怕虽怕,但还是一拍脑袋道:“走,看看去。”

  在小胖他们一班中学生看来,那巡抚衙门,可是个了不得的官场,既神秘,又神气。赶到大衙门,他们便一个个都大睁起双眼……咦,今天怎么格外忙忙乱乱的?

  你看看――

  押人进内的,插斩牌解出的,搜捕的,巡逻的,备若兵临城下,杀气腾腾。

  毛泽东与小胖一行就趴伏在大枯树翘根盘就的天然“洞穴”里,避过巡兵,探首张望着。

  猝然,小胖打出个寒噤,说话声音都抖抖的:“你……你看!”

  毛泽东顺势瞄去――

  广坪中,旗杆上,挂着一串没有辫子的人头,有如一根粗粗的长辫。

  毛泽东眼里波光一颤。

  那魔窟一般的衙门,活像一具噬人的幽灵。几乎是潜意识的,毛泽东脑际即刻闪出――

  森然的清朝皇宫轰然坠倒!

  “什么人?”

  一声喝问,惊得小胖瘫软在地。

  “瞎眼了?!”树洞近旁,清军统领黄忠浩呵叱着,又押来一班“革命党”。

  小胖暗暗擦拭一把虚汗道:“革命,太吓人啦!”

  “他们,长不了!”是的,他们长不了!

  10月10日,孙中山领导的武昌起义已经成功。湖北新政府成立了!

  辛亥革命一星期后,那位大脑袋校长的朋友,没有辫子的中年汉子又出现在湘乡驻省中学大操场的领操台上,慷慨之情,尽溢于言表。

  满坪的学生激动了,跳的、搂的、叹的,发出热血青年的真挚呼号!

  “轻点,轻点!”大脑袋校长不得不登上台阶,扬手劝止道。

  毛泽东眼里光彩熠熠,紧握住小胖的手问:“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小胖也激奋得难以自持,“那我们湖南呢?不能袖手旁观哇!”

  “就是!不能袖手旁观。”

  “应该有泽东同学剪辫子的勇气,跟清朝决裂!”大脑袋校长说得极简单明了。

  “说得有理。”汉子应和着,“硬是要有泽东同学这种勇气,这种决心。告诉同学们,我们湖南的革命,就在眼下!川、广、粤、赣……各地也将起而响应,清朝这个中国两千年封建专制的最后堡垒,就要崩溃了。同学们,你们生逢其时,投入到大革命的洪流里来吧,革命欢迎你们!”

  奋切的泪花在毛泽东眼里闪烁。

  小胖再也不能自持,激动之下,反倒哭了。

  热泪在泛动;哭声在蔓延。

  “打倒鞑虏!”

  “恢复中华!”

  开怀的饮泣中,学子们一个个迸出心底的呐喊!子夜的大寝室,灯已熄,一抹黑,是那么静悄悄的。

  淡淡的月华,有情地浮映着毛泽东的泪眼。

  那汉子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其脑际:“你们生逢其时,投入到大革命的洪流里来吧……”

  一个声音即刻从毛泽东心灵深处回应出:“毛泽东,你不是一心寻找救国之路么?路就在脚下。”

  “嗯,新的革命,需要新的人。新的!”

  毛泽东倏然欠身坐起。

  小胖也没有睡着,跟着欠起身子问:“什么‘新的’?”

  “喏,就像那位中年汉子。”毛泽东不晓得怎么就浮想起了那年家乡新来的教员李漱清。

  这个李先生就是“新派”。他一到乡里,就把庙宇改作学校,尽收穷苦人家的子弟。毛泽东母亲是信佛的,毛泽东原来也跟着母亲信佛,而现在伢崽们居然要到菩萨庙里去上课,这令她觉得很惊讶,也有些忐忑。乡里信佛的人开初很反感这个“新派”先生,几次要将人抓到衙门里去。这李先生硬是不去,他把新的见闻、新的道理,特别是把那些维新变法的故事讲给学生们听,使他们都觉着新新鲜鲜的。他同情饥民造反,还把自己的钱拿出来接济给穷苦人家……

  “这个李先生真是好人!”小胖听得拍床而起。

  “嘘,轻点!”毛泽东瞄一眼熟睡中的同学,思绪仍在“新派”教员身上,“我亲眼见到的‘新的’先生,李漱清是头一个。今天的那个中年汉子是第二个。”

  “润之,我发现你特别喜欢‘新的’!”

  “嗯。永远都是些‘老的’有什么劲?‘新的’才有希望。”

  小胖见毛泽东不响了,眉宇间又别有所思的样子,便打趣地问:“又想到什么‘新的’了?”

  “我想投奔武昌,去黎元洪的革命军当兵。”

  “当兵?!”小胖发觉自己失控,连连扪住嘴巴,一瞄左右,翻身下床,也不由分说,干脆钻进毛泽东的被窝里。

  大寝室里,鼾声起伏,不时可闻。

  “你……真的想去当兵?”

  “嗯。你不是也说了?不能‘袖手旁观’。”

  “为什么非去武昌不可?”

  “那里是大本营,有仗打,使得上劲;说不定还能亲眼看见清王朝崩溃、倒台呐!”

  “不是说湖南也快了?”

  “谁晓得嘞?我不能等。”毛泽东心潮难抑,渐渐将遐思的目光投向窗外。

  夜空中,流云走月,透出一缕迷蒙的银辉。

  毛泽东的自述:

  “在这次讲演之后四五天,我决定参加黎元洪的革命军。”1911年10月22日。继武昌起义后,湖南迅速响应,爆发革命。

  这天一大早,毛泽东与号房的老工友正谈得投机,看得出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喏,来了。”老工友瞄见小胖,手一指。毛泽东即刻迎出,见好友泪眼汪汪的样子,便猜得个八九不离十:“怎么?你爹妈没同意?”

  小胖点点头:“爹想通了,就是妈……”

  “舍不得?也难怪,你是棵独苗哇,不像我家――三条汉子。”毛泽东理解地宽抚着好同学,“那我先去朋友那里借雨鞋了。”

  “做什么?”

  “老伯先前去过武昌,说街上湿得很;我也去查看了地理书,正是的。”

  “砰!砰!”零星的枪声,益发加剧了城市的躁动与企盼。

  “我陪你去。”

  “不不,你没听见?打枪嘞!”毛泽东劝住小胖,只身出校。

  经过军械局门口,他见到出入的清军匆忙不迭地运出一箱箱弹药,一个个神思紧迫。

  “干什么?”一声喝问,枪已打响。

  子弹从街口子上的毛泽东头顶心上穿过。他不得不亟亟返身绕开。

  毛泽东一路小跑,闪出城门,枪声伴着追踪的脚步仍迫在身后。

  他不由得益发提起心,撇开大路,拐入小道,不想差点陷入沼泽般的烂泥坑里。他舍不得鞋子,两下脱掉,干脆光起脚板赶路。

  “妈的,溜了?准是剪辫子的革命党!”身后的追兵还在诅咒。

  紧跑慢赶,总算找到湖南起义的新军驻地。

  队伍正在开拔,一个个、一排排,溢泻出临战的急切与兴奋――前面枪炮声大作,战火正烈。

  “站住,去哪里?”站岗的卫兵拦住了陌生的高个子学生,不解地看着来人手里捏着鞋,腿下又光着脚的模样。

  毛泽东如实相告:“找一位朋友,冯知君。”

  “,都什么时候了?还找什么朋友!”卫兵生硬地挡了驾,未及驱喝,他瞄见了谁,猛可一个立正道:“敬礼!”

  焦达峰毛泽东随之扭首,见两位显然是做长官的人,从军营跨马而至。一位是焦达峰,字鞠荪,共进会主事;一位是陈作新,字振民,同盟会会员,新军首领。

  “小先生是来……”焦达峰定睛打量着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中学生。

  卫兵抢着禀报:“他来找朋友,叫什么……冯知君的。”

  “我找他借雨鞋。”毛泽东恭敬地补述着。

  焦达峰看定毛泽东手里的鞋子问:“雨鞋?”

  “武昌地湿,我没有其他鞋子。”

  焦达峰与陈作新领悟了,相互赞可地一递眼色,又问:

  “你是想?”

  “参加革命军。”

  “有志气!”焦达峰很是赏识,一摸兜,空的,“你有吧?”

  陈作新总算搜寻出一块光洋。焦达峰接过,递下道:

  “真过意不去,我俩也没有钱,拿去买双雨鞋还够。”

  毛泽东不无困惑地望着两位居然无钱的长官,暗生敬意道:“谢谢长官,无功不受禄。”

  焦达峰与陈作新莫不意外,益发生出爱意。

  前方又一声狂猛的爆炸,接着荡开一片厮杀之声。

  “好。革命需要你这样的青年!后会有期。”焦达峰无心逗留,将银洋归还给同道。

  “军械局,务必拿下。城里见!”焦达峰叮嘱后,在混色马上一夹,便驰往厮杀正烈的战地。

  同道陈作新应诺着,毫不怠慢,夹马插入岔道。

  “咳,有财不发,傻蛋一个!”卫兵大惑不解。

  毛泽东置若罔闻,抬首目送着消逝于硝烟之中的两位长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城门内外,莫不卷入到清军与革命军的厮杀之中。

  毛泽东与一班遑急的市民百姓,迅疾涌入城内。

  守卫的清军早已无心守卫,惴惴地张望着迫在眉睫的炮火,未几,也悄然混入逃难的人流,调枪回城。

  一张新贴在墙上的《告示》,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

  清朝大势已去,革命在所必然。市井乡邻,幸勿惊慌。建立新政府,人心归一统。

  都督谭延

  辛亥十月二十二日

  “谭延?”毛泽东咀嚼着不曾知晓的名字。

  猛听得一声“轰隆”,大略是城门轰塌了,接连着呼号勃发,滚滚迫来,势如万马千军!

  毛泽东虽提着心,却感到周身热乎乎的,自己寻思过千百遍的去路――革命,不就在眼皮底下了吗?几乎未加思索,他便快捷地登上一个“制高点”,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高高的然而已蔫蔫的大树……

  “新军攻打衙门了?!”

  从来威势赫赫的巡抚衙门,今天竟也摇摇欲坠了。

  统领黄忠浩伤血斑斑,居然截住了新军的进攻。

  “弟兄们,为了大清王朝,给我死死守住!”他装上弹药,又挥起短枪,喝令开来。

  无奈的清军不得不拼死抵抗。

  前面一排新军先后中弹倒地,后面的就不得不退向两侧。

  “哈哈,王八羔子,上呀!怎么不上了?”

  冷不防一声长嘶,那匹混色马载着焦达峰划空而出:“你笑早了,鞑虏!”声落,手扬,一道银光破空直去。

  黄忠浩正待举枪,却已中下飞镖,痛呼一声,瞪目倒地。

  谁个又料想到衙门内居然突起喧嚣,须臾,竟杀出一拨人马来。新军一惊不小,急急护住焦达峰。焦达峰认出来者,止住势欲搏杀的下属,旋身下马。

  为首的清军管带冲焦达峰一拱手道:“焦将军,衙门已夺下。”

  “有劳接应。巡抚余诚格呢?”

  “听候大人处置。”

  与摇摇坠地的衙门一样,大堂里的巡抚余诚格今日此刻,已然威风扫地,在焦达峰、陈作新咄咄逼视下,趴在地上,无可奈何地在白旗上写出一个大大的“汉”字。

  书着大大“汉”字的白旗,旋即便迎风抖擞在衙门门楼的顶上。

  毛泽东在“制高点”上眺望着抖擞的“白”旗,不胜慰悦!

  未知是人为,还是天意,在阵阵裂地的喧腾中,那株高高的枯树在阵风中摇晃着,终于倒伏了下来。毛泽东俨然像是亲眼目睹到了大清皇宫,在晃摇着、倾覆着……

  也仿佛是在“万岁”的缭绕余波中,激扬的声响一如山呼海啸:

  “革命万岁!”大寝室的朦胧灯光下,一围七只没有辫子的脑瓜,一动不动地聆听着毛泽东入情的追述。他们俱听得一惊一乍的!

  “咳呀,润之兄,你真运气,都看见啦!”

  “我是叫你带我去嘛,都是你!”小胖撅着厚嘴,大为惋惜。

  “幸好没带你去,满街、满路的枪呀炮的,死了不少人呐!”毛泽东也思之后怕。“今天还算客气,子弹没‘照顾’上来。”他释然地拍拍交了好运的脑瓜。

  “哎,那两个长官叫什么?”

  “一个叫焦达峰,一个叫陈作新,是好人,跟穷苦百姓一个样,也没钱。”

  “当官的没有钱?”

  “我看,他们的心倒是向着穷人……”不晓得怎么的,毛泽东的脑际随即跳出自己颇钟情的王安石的传世绝句:

  千门万户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旧桃尚未换新符,在当晚的省咨议厅内,新军与立宪派即交锋上了。

  焦达峰、陈作新在一片剧烈的争执中,处乱不惊。另有一人也端坐在上首。此公31岁,椭圆脸,圆身坯,一派祥和。只是辫子刚剪下,每每不甚习惯地要去摸摸短发。他便是颁布《告示》的谭延,字组庵。湖南谘议局议长,老牌军阀。

  “谭先生原为谘议局议长,有何资格冒充都督之名,颁发《告示》?这是篡权!”新军团长――亦即讲演的那位中年汉子,一针见血。

  谭延心下抽紧,脸上却堆笑道:“言重了。战争一起,城里大乱,总得有人出来安抚市民百姓哇。谭某只是……”

  “谭议长是我立宪党首领,充任都督,有何不可?”一位立宪党人一言吐出,众立宪党人群起响应。

  团长拍案而起:“立宪党本意在改良,维护的是清王朝!”

  新军各将领亦群起呵叱。哄乱的火爆中,有人已拔枪而出。

  “诸位!”焦达峰倒不急不忙,手一挥,劝止着:“清王朝尚未倒台,我们革命党人切切不可先自内讧起来。”

  陈作新不失机警地提议:“我看,不如就表决。选焦达峰为都督的,请起立。”

  “刷!”全体新军军官挺身立正。立宪党人里也有人犹豫着慢慢欠起身子,还有几个则迟疑不决。

  焦达峰倒毫不为怪,宽解道:“各随其便,千万不要勉强。”

  几个迟疑的立宪党人这下反倒决然立起了。

  “通过。”陈作新断然宣布。

  “副都督,我提议……”焦达峰不失友善地将目光投向谭延。

  不待提议出口,会场上呼声同起:“陈作新!”

  “好,通过。”焦达峰只得歉然收回提议,肃然起立,“目下战事尚紧,希望我辈能同舟共济!”

  老到的谭延闻声不动,习惯地摸摸“发辫”,微微颔着首,犹如“此心相共”一般,但那对看似漠然的瞳仁里却隐泄出两缕叵测的寒光。还是湘乡驻省中学的大操场上,同寝室的七位学友跑在一堆,只留下小个子一人守着闹钟在计时。

  “太好了,你就在省里参军!”小胖一喘一喘的,为好友不远走高飞而喜形于色。

  “湖南也革上命,也有仗打了!”毛泽东跑着,思量着,“推翻清政府,建立民国,我辈责无旁贷。”

  “哎,慢点慢点。”

  同室诸友们,距离慢慢拉开了。

  小胖勉力支撑着,问道:“今天报名?”

  “嗯。”毛泽东跑得来劲。

  骤然间,校外不远处,枪声大作,人呼马叫。

  小胖人一颤,停住步:“又怎么了?”

  毛泽东也缓缓停下,仿佛从枪声――战事中思量出什么,决然道:“我……现在就去!”这是1911年的10月31日。

  小胖“责无旁贷”地陪同毛君泽东前往报名。

  “今天,不晓得又有什么新奇的事……”小胖期待中不无怵惧。

  “莫把我俩的脑壳给‘新奇’掉。”毛泽东半戏半真。

  天真的小胖一吓,下意识地紧摸住圆脑瓜。

  他俩来到原巡抚衙门前的广坪上,但见新军进出匆忙,戒备依然森严异常。

  街口子上,毛泽东与小胖不由得警觉地驻足观望。

  毛泽东很有些不解了:“奇怪,巡抚衙门不是推倒了么?怎么还是紧紧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哎,你、你看!”小胖果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又嚷又瞪眼的。

  毛泽东顺着小胖的引指,扭首望去――

  折断的大枯树下,围聚着一群惊恐不堪的市民百姓:

  “太惨了!”

  “什么人?”

  “像是当官的。”

  “你没见?说是‘会匪’!”

  “‘会匪’?不就是土匪吗?!”

  毛泽东和小胖挤入人丛,但见地上躺着两具穿着军装的尸体,一个满身刀伤,一个满身弹孔,无不血肉模糊。

  小胖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毛泽东觉着似曾相识,定睛一打量,凄怆的眼光猛然一记抖颤。他蹲下身子,将惨死之人脸面一一扶正,一看,不由得失声惊呼:“是……他俩?!”

  “谁?”

  “焦达峰、陈作新都督!”

  “啊?!他们怎么会?!……”

  “咳,你们没看见?这里写着呐――”

  毛泽东与小胖这才发现断树上挂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刺目的大字:“会匪”,还打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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