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亮平
吴亮平(1908―1986)又名吴黎平,浙江奉化人。1925年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与张闻天等翻译了《法兰西内战》、《国家与革命》、《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马列著作。1929年回国,任中共中央宣传部《环球》周刊主编,1930年在艰苦的环境中翻译了《反杜林论》。曾历任红军学校政治部宣传部长、陕甘宁苏区中央局宣传部长、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化工部副部长、中央党校顾问等职。主要著作有:《社会主义小史》、《唯物史观》、《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等。
这是一篇“老”的访谈录,在笔记本上躺了近十年,偶然翻出,感觉很有价值。那是1983年4月的一天下午,我们为弄清两封毛泽东书信的背景情况,去拜访吴老。老人很热情地谈了两封书信涉及的问题,还谈了党史和党的翻译工作的一些重要情况。然而,斯人已矣,尚存此篇,今予发表,以存后人。
访问人:我们收集了两封毛泽东书信,一封是写给您的,一封里面提到您,所以想请您提供一些情况和背景,并鉴定书信的年代(看毛泽东6月15日给吴亮平信:亮平同志:接了美国一位同情者的信,我想请你起草一封回信。信内除感谢她外,并说及八路抗战情形,请她转告美国兄弟姊妹们多给我们援助,我们和他们是站在一起的。如何,盼示!敬礼!毛泽东)。
吴亮平:这封信是1938年的,“美国一位同情者的信”内容记不起了,只记得是从美国来的,是位女士写给毛主席的信。
访问人:毛主席经常保持和外国人通信吗?
吴亮平:噢,当时的情况是这样:1936年斯诺到保安访问,大概在这年的8月,斯诺来陕北,当时因为我是苏区中央局宣传部长,也懂英语,所以就由我接待了他,后来他采访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张闻天等同志,写成《西行漫记》。《西行漫记》在美国出版后,引起美国读者的强烈反应,当时写信给陕北的很多,有的直接写信给我党毛主席,有的信转来转去,经过关系才能给陕北,一般这些信先由我收下,再给毛主席,如他考虑可以回信的,再告诉我。这封信就是这个情况。给这位“美国同情者”回信,我按照毛主席信上的指示,讲了八路军抗战的情况,那时我们很穷(已经是1938年了),但我们抗战的信心不减,八路军需要援助,让我们的朋友们和我们一起抗战。这封信写好后,给主席看了,他说很好,然后译成英文寄出去了。至于她收到信后怎么样,下文不清楚了。
这里我想多说几句 《西行漫记》,《西行漫记》的出版对党的形象及对外面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外面好多人,包括西方和国统区的人民,相当一部分是通过《西行漫记》才知道红军和共产党的,知道在中国的西北部有一块共产党领导的真正抗日的根据地,不仅引起了世界的同情,而且吸引了广大国统区的青年向往红军,向往陕北,导致后来1937、1938年大批青年学生去延安形成一个高潮。我记得,周总理传达过,说是毛主席说的,这件事的功劳,如同“大禹治水”,叫“不下大禹治水之功”。
访问人:这个评价是很高的。还有一封毛主席1942年9月15日给凯丰的信,里面提到您“在翻译方面曾有功绩”,不知你过去见过没有?
吴亮平:这封信我最近才看到,以前不知道。我想说明两点。一点,毛主席在信中说我“在翻译方面曾有功绩”,这是指我翻译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我是1925年到苏联上中山大学的,当时我已入团,在上海大厦大学读书。我们同去的有沈泽民、张闻天等。莫斯科中山大学的读书条件并不好,马列的许多书没有翻译过来,仅有陈望道译的《共产党宣言》和《共产主义ABC》等等,教员也是俄国教员,一上课,好多人俄文不懂,只能干瞪着眼睛,那时不仅生活困难,学习上也很困难。驻共产国际的代表瞿秋白、向忠发给代表团布置任务,说,到莫斯科没有书读,英文只有少数人懂,俄文更少,代表团应建立一个翻译组,把一些懂英文的、俄文的组织起来,一面口译一面笔译。参加这个组的有张闻天、沈泽民和我。实际上我党有组织有计划地翻译马列著作是从这时开始的。我记得当时翻译出来的有 《法兰西内战》、《两个策略》、《国家与革命》、《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等。《反杜林论》就是在这时准备资料,酝酿翻译的,但正式翻译是在我回国后。
我于1928年冬回国,那时党中央还在上海,分配我到中宣部工作,搞两件事:一件是编 《环球》杂志;另一件是参加中央文委的工作,书记是潘汉年,当时文化工作很活跃,成立了许多左派文艺团体,有“左联”、“社联”,也出了不少刊物,如《新思潮》、《萌芽》等等。正当国内的工作做得有劲的时候,王明回国了。王明也是1925年出去的,这个人品质不好,喜欢拉拉扯扯,我在苏联时就对他看不惯,提过意见,因此对我怀恨在心。他回国后在中央宣传部当秘书,那时共产国际的远东部副部长米夫很器重他,他有后台,因此一到中宣部就讲了一大堆帽子,对我也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把我从中宣部撤掉,下放到地下支部,搞写标语、喊口号、发传单等工作。当时我有气,心说:你王明撤我的职,撤不了我的决心。1930年春,我开始翻译《反杜林论》,记得是在上海的亭子间里翻的,整整干了一个夏天,挥汗翻译 《反杜林论》。从这年4月干起,到8月完成,将近5个月的时间。书翻出后,我拿到和我们有关系的地下书店去出版,11月就出来了,是“江南书店”出的。这是第一次翻译《反杜林论》,在那种情况下,可想而知缺点是很多的,我是根据俄文,参考英文、德文翻译的。现在看来挺有意思,倒是王明对我的迫害促成翻译了《反杜林论》,没有他,我还不定哪一年才能翻成。坏事变好事。
《反杜林论》刚出版,我在租界被捕了,这是1930年12月,随后判刑两年。关押一年,国民党要引渡,还没引渡,发生了1932年一・二八上海抗战,人民要求自由、民主的气氛高涨起来,公共租界被捕的几个人趁这个时机,找人保释出来。我也被放出来。
从监狱出来后,我和地下党接上头,请求分配工作。党中央让我到中央苏区,到达中央苏区是 1933年阳历二三月间,被分配到红军学校当宣传部长,校长是叶剑英。
我第一次碰到毛主席是1933年的4月,他问我:“《反杜林论》是不是你翻译的”,我说:“是呀,我还与过一篇骂蒋介石的文章”,毛主席说:“骂得好,有空我找你谈谈”。那时毛主席是中央政府主席,林伯渠是中央政府自良经济部部长,让我当副部长,后来林老改作财政部长,国民经济部就让我管。毛主席经常找我去谈话,不仅谈哲学,坯谈经济学、军事形势等等。有一次谈话中他跟我说,他有一部《反杜林论》,是打漳州时得到的,战争环境,有时要轻装,别的东西可以丢,这部书不能丢,始终保存在他那里。
到了1934年,苏区的情况已经不好,福建十九路军发生事变,提出反蒋抗日,成立人民政府,但博古等不采取和十九路军联合的政策,又打不破第五次“围剿”,红军只有长征。我们是9月间出发的,我骑的骡子还是叶剑英送的。我在三军团担任宣传部长。到遵义开会,正式清算了王明路线在军事方面的错误,改组了中央机构,后又由毛主席、周恩来、王稼祥三人小组指挥军事,我们高兴得很,因为没有毛主席指挥,能不能过大渡河都是有问题的。自从毛主席指挥红军后,生龙活虎,很灵活,我军胜利地渡过了金沙江、大渡河,后来和张国焘斗争,于1935年10月到达陕北吴起镇。
毛主席是很注意翻译工作的,他说:“为全党着想,与其做地方工作,不如做翻译工作,学个唐三藏及鲁迅,实是功德无量的”。可能我在这方面没有很好地理解毛主席的意思,这也是我想说的第二点,为什么这样呢?就是那时很愿去做地方工作,这里也有原因,红军到达陕北后,张闻天是中央书记,罗迈(李维汉)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要我当,但王明来后又把我撤掉了,我心里有气,不想在上面工作,要求去做地方工作,后来到了晋西北中央局,任中央局党委委员、第一地委书记。毛主席历来重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建设,对马列著作的翻译工作也非常注意,他总觉得翻译书太少,质量也不高,到达陕北以后,我们一方面建立了对内对外的工作,另一方面又利用暂时较稳定的环境做好马列主义的研究,培养和扩大我们的队伍。因为当时我没有见到这封信,也没有人给我传达,所以后来我还是去了晋西北。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遗憾。
1983年4月13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