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具个性的胸怀和想象,给毛泽东的思绪和诗情添上了翅膀,使他能够在平凡的世界中感觉到非凡的意味,使他习惯于从各种神话传说中汲取超迈的灵感,在上天入地的想象中,抒展自己高古飘逸、卓尔不群的思维,融铸文采绮丽、浪漫奇特的华章。
在中国,曾经有一种流传久远的灾难。
在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女尸中,科学家便发现了血吸虫卵,说明血吸虫病的肆虐,至少有两千多年了。它遍布南方十二个省市,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已有一千万人染上这种病。
1955年,毛泽东提出,“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现在要和天做斗争了!”
只过了三年,便传来捷报。在中国南方,出现了第一个消灭血吸虫病的县──江西余江县。
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第一面红旗──记江西余江县根本消灭血吸虫病的经过》的长篇报道。
正在杭州视察工作的毛泽东,看了这天的报纸,睡不着觉了。他“遥望南天,欣然命笔”,写下了两首《七律・送瘟神》――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浮想联翩的毛泽东,目光没有停留在江西的余江县,也没有只停留在中国的版图上面。他似乎已经把整个地球当作一只宇宙飞船,在浩茫的天宇中巡游。
单纯的诗句,已不足以表达毛泽东的兴奋。写完《七律・送瘟神》,他又续写了一个后记,说:“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灭疫大有希望”,“我写了两首宣传诗,略等于近来的招贴画,聊为一臂之助”。
为诗写后记,这在毛泽东诗词创作中是绝无仅有的。
在诗歌的土壤上,浪漫主义是一朵开不败的奇葩。
诗人毛泽东独特的游仙之路,铺就了当代中国诗歌史上的美辞华章。
在毛泽东眼里,他的故乡湖南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有一次,毛泽东和他的湖南老乡聊天时,说他很喜欢九嶷山的斑竹,自己是湖南人,却没有到过九嶷山。不久,他就收到了这位老乡和其他早年好友一道送来的九嶷山的斑竹,还有一根斑竹毛笔。
这些带着独特斑点的竹子,称为斑竹。它凝聚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这一美丽的传说,感动了屈原。
他在《九歌》里专门写下了《湘君》和《湘夫人》。屈原想象着:“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这一美丽的传说,感动了李白。
他在《远别离》一诗中想象着:“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这一美丽的传说,也感动了毛泽东――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这首《七律・答友人》,是毛泽东诗中最为浪漫瑰丽的一首。
如果说《送瘟神》是悲欢离合的“送神曲”和“巡天歌”,那么,这首《答友人》,则是美幻飘逸的“怀乡曲”和天上与人间的二重奏。
如果说《送瘟神》是想象着人间的我到天上巡游,那么,《答友人》则是想象着天上的神到人间巡游。
“芙蓉国里尽朝晖”一句,和盘托出诗人对故乡湖南,以致对整个中国的期望,又仿佛是在向未来倾诉,期望着一个辽阔灿烂的世界。
新人气象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毛泽东1957年在莫斯科对中国青年留学生们说的这句话,对整整一代的中国人来说,都拥有感同身受的共鸣,产生过巨大深远的鞭策。
毛泽东从来不轻视小人物,毛泽东特别喜欢青年人。
在1958年3月的成都中央工作会议上,他一口气讲了二十九个古今中外青年才俊的事迹。
1961年夏天在庐山上写的《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一诗中,毛泽东为自己,也为青年,勾画了这样的人格气象――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在诸多吟咏庐山的古代诗词中,毛泽东似乎特别偏好李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1959年上庐山开会,毛泽东把这几句诗写下来寄给已经牺牲了的儿子毛岸英的妻子刘思齐,还特意交待说: “你愁闷时可以看点古典文学,可起消愁破闷的作用”。
1961年夏天第二次在庐山开会,毛泽东又把这几句诗抄写下来,还在末尾注明:“登庐山,望长江,书此以赠庐山党委诸同志。”
也是在1961年,毛泽东在《七绝・为女民兵题照》一诗中,更是鲜明地歌颂了中华儿女应有的“奇志”。
一次偶然的机会,毛泽东看到了他身边工作人员背枪练习的一张照片,禁不住称赞说:“好英雄的模样”,即兴写了下面四句诗――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写完这首题照诗,毛泽东还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要有志气,不要学林黛玉,要学花木兰、穆桂英!
这首七绝,因为简单明了,朗朗上口,在六十年代曾谱成歌曲,唱遍神州,妇孺皆知。
如果说,中华儿女的“奇志”,在《为女民兵题照》一诗中还只是点到为止的话,那么,毛泽东在他的杂言诗《八连颂》里,似乎已经抛开诗的含蓄,直接用理性的语言来表达了。
上海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故事,随着《霓虹灯下的哨兵》这部电影的播放,同样传遍了神州。
1963年7月29日,毛泽东在北京观看了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两天后,也就是8月1日建军节那天,他写了他一生中惟一一首民歌体的杂言诗。
与其说毛泽东是在歌颂八连官兵,不如说他是在全面构想和描述他心目中的新人气象。
对毛泽东来说,也许只有这种当时部队战士喜闻乐见的快板诗、民歌调,才足以充分表达他的欣喜之情,才足以传达他对新人气象的构想和描述。
当然,毛泽东也会以传统的诗体来传达他的这种期望。
那是1965年在南昌的时候。
他1965年在南昌写下了《七律・洪都》――
到得洪都又一年,祖生击楫至今传。
闻鸡久听南天雨,立马曾挥北地鞭。
鬓雪飞来成废料,彩云长在有新天。
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处处鲜。
在插满五星红旗的土地上,毛泽东种下诗句,期望它长出全新的文明,全新的人。